衣赐履按:前面,基本上都在讲斗争,君与臣斗,国与国争,这回,讲点轻松的,讲讲王羲之父子——一群妙人,或者说,一帮怪咖。
王羲之,中国人没有不知道他的,大名鼎鼎的书圣,出身于豪族中的豪族——琅邪王氏。照理应该官运亨通,但是,羲之父子,官做得都相当寡淡,这是为什么呢?
羲之有七个儿子,分别叫王玄之、王凝之、王涣之、王肃之、王徽之、王操之、王献之,我们分别摆一摆。
王羲之
羲之,字逸少,是司徒王导的侄子,老爹王旷,做到淮南太守,当年元帝司马睿渡江南下,进而开辟一片天地,承续晋祚,王旷也是有很大贡献的。
羲之小时候,不怎么太说话,长大了之后,却滔滔雄辩,并且,说话极为耿直。羲之特别擅长隶书(应指楷书),号称为古今之冠,有人评价他的笔势,以为“飘若浮云,矫若惊龙”。
王敦和王导,都对这个侄子青眼有加。
衣赐履说:关于羲之的生卒时间,有两种说法:一种是公元303年—公元361年;一种是公元321年—公元379年。我不知道出于什么理由,两者差别如此之大。《晋书·王羲之传》载,(羲之)深为从伯敦、导所器重。王敦死于公元324年,如果羲之生于公元321年,打死你我也不信,一个三四岁的娃娃,会深为王敦器重。故羲之应生于303年,卒于361年。
太尉郗鉴想在老王家找个女婿,就派了个门生去找王导。王导说,我家的小伙子们,都跟东厢房呆着呢,走,去看看。门生看过之后回去向郗鉴报告说:
王家那些个少爷,都是一表人才,听说我的来意之后,大家都有些矜持,只有一个小子,跟东边的床上躺着,坦露肚皮,自顾自吃东西,好像跟他没关系一样。
郗鉴说,好,这小子正是好女婿!
这家伙就是王羲之,成了郗鉴的女婿,成语“东床快婿”就是打这儿来的。
羲之做到右军将军、会稽(浙江省绍兴市)内史,故被称为王右军。
羲之喜欢服食养性,就是道家那套炼丹养生的东西,他们家世代信奉天师道,有此习性,也属正常。羲之与儿子们名字里都有个“之”字,并不避讳,据陈寅恪先生考证论断,就是因为信教的缘故,之、灵、道等字眼,都不在避讳之列。
羲之本就不愿跟京城呆着,做了会稽内史后,就有了终老于此的想法。会稽郡好山好水,最适合名士们游山玩水喝酒吹牛,很多名士都定居于此。羲之一到会稽,立即就与一帮子同道中人混到了一起,这些人中有孙绰、李充、许询等,还有个叫支遁的和尚,都是一时才俊,时不时聚一起喝酒吹牛,好不快活。史称,谢安入仕之前,也经常跟他们厮混。
永和九年(公元353年),三月三日,羲之纠集了一帮人,在会稽山阴之兰亭开Party,喝酒斗诗论道,之后,他写了一篇日记,把聚会情况记录下来,于是,就有了天下第一行书《兰亭集序》。
名士大约都得有点怪癖,羲之特别喜欢鹅,但不是吃鹅肉,而是听鹅叫。郡里有个独居老太养了一头鹅,据说叫声很好听,羲之托人去买,老太不卖。没买成,羲之干脆就带着亲友团亲自去看望那头鹅。老太听说王内史要来家,得好好招待啊,四下一挲摸,看到那头鹅了,于是,就给炖了,香气扑鼻。羲之兴冲冲赶到,问老太鹅在哪里,老太喜滋滋指了指咕嘟咕嘟冒热气的锅子,羲之差点当场晕死过去。回家之后,叹息了好几天。
山北有一道士,养了一群好鹅,羲之去看,非常满意,表示要买下来。道士鬼得很,说:
宝剑赠烈士,红粉赠佳人。不就一群鹅吗,既然大人喜欢,牵走就是了。贫道只求您一件小事儿,这个这个,您看,能不能帮贫道抄一份儿《道德经》呢?
羲之欣然答允,抄毕《道德经》,乐颠颠儿赶着鹅回去了。
衣赐履说:这个老道可太气人了!《道德经》诶,五千言啊!不知道书圣手抄《道德经》今在何处,这玩意儿要突然出现在拍卖会上,那个价格,不敢想不敢想啊!
今儿晚上,我打算发个梦,找白石老汉,少客气,给我画五千头虾先!哈哈哈。
【这下子发了!】
有一次,王羲之到一个门生家里,突然来了兴致,抓起笔跟几案上写了一通,楷、草参杂。后来,门生的老爹进屋,见好好的几案不知被哪个败家玩意儿画得乱八七糟,擦都擦不掉,气坏了,硬是用刀把羲之的手迹刮得干干净净。羲之的门生回家一看,要不是那个是亲爹,早就手起刀落……
又一次,羲之见一个老太卖六角竹扇,无人问津。羲之就把老太的扇子全拿过来,每一把,都写了五个字。老太本来以为他全要了,挺高兴,结果,这家伙将扇子全都糟蹋了,一把都不买,转身要走。老太一把拉住,再也不肯放手。羲之说:
老人家,莫急,你呀,把嗓子打开,就喊一句“王右军写的扇面儿,一把一百钱”,就行了。
老太半信半疑,结果一嗓子出去,立即就清了仓了。过了几天,老太推了一车扇子来找羲之,羲之但笑而不答。
羲之曾说:
我的书法,大概跟钟繇差不多,但比张芝的草书,还是要差一点(我书比钟繇,当抗行;比张芝草,犹当雁行也)。
他又曾对别人说:
张芝临池学书,池水尽黑,使人耽之若是,未必后之也。
显然,羲之对自己的书法,既谦逊,又自负。钟繇是曹魏时的书法大家,张芝是东汉人,被称为草圣。羲之认为自己的书法和钟繇差不多,但尚不及张芝,这自是谦虚的说法。然而,他又表示,张芝那么苦练,把池水都练黑了,我如果也这么练,未必不如他。显然,内心也是有某种自负的东西在,呵呵。
史称,最初,羲之的书法不如庾翼和郗愔,等到暮年之后,才尽得书法之妙处(及其暮年方妙)。他曾经以章草(草书的一种。笔画有隶书波磔,每字独立,不连写)给庾亮写了一封信,庾翼看到,打心底里服了,专门给羲之写信说:
我以前有张芝的章草十页,过江时太过忙乱,竟然给丢了,我以为永远不可能见到那样的好字了。此番,见到你给我哥的书信,焕若神明,顿还旧观。
衣赐履说:讲真,看羲之的作派,我感觉,他做官,真做不好;即使想做好,也做不好。
骠骑将军王述,少有名誉,与羲之齐名,但是羲之却很有些瞧不上人家。
两晋王姓高门有两家,一家琅邪王氏,一家太原王氏,都是代有人才。羲之出于琅邪,王述则为太原。
王述本为会稽内史,老娘去世,就跟郡里去职守丧,羲之的会稽内史,是接的王述。前任服母丧,羲之前往吊唁,晃了一圈就走了。此后,王述在家,数次以为羲之要来访,便洒扫庭院,以候羲之。结果,数年之间,羲之竟然再没来过,王述深以为恨。
这是《晋书》中的说法,若按《世说新语》所述,羲之更有过分之举,这里就不赘述了。总之,羲之把王述彻底得罪了。
公元354年,朝廷任命王述为扬州刺史,上任之前,王述在郡中巡行一回,但并没有拜访羲之,直到临回京前,才与羲之见了个面,告辞而去。
当初,羲之经常对宾客友人们说:
王述适合做尚书,最终大约能做到尚书仆射。他做了会稽内史,也就到头儿了。
此番,王述竟然做了扬州刺史,羲之大感羞愤,于是,派使者到朝廷,请求将会稽郡从扬州分出来,另建一个越州。此事被当时的士大夫引为笑柄。
羲之又惭又怒,对儿子们说:
我并不比王述差,但居然成了他的下属,大概是因为你们这帮小子,不如王坦之的缘故吧!
衣赐履说:王坦之我们以前讲过,非常能干,是王述的儿子。羲之此话,当真不知从何说起。
王述上任之后,立即派出工作组,到会稽郡检查工作,司法行政,全面审核,把会稽郡的公务员们,全都查怂了。
羲之不愿受辱,称病去职。
公元355年,三月九日,羲之到父母墓前发下毒誓,从此不再做官。
衣赐履说:我想,绝大多数人都很喜欢王羲之,恐怕认为他是受到官场倾轧才辞官而去的。我个人认为,从性格特点到兴趣爱好,羲之都不是做官的材料,无端结仇,意气用事,无容人纳错之格局,无化敌为友的本事,浑身艺术细菌,动辄耻为人下……退休对他来说,是不错的选择。
讲真,王述没有把羲之查到大狱里去,人家是把握着分寸呢。
去官之后,羲之尽情山水,遍游诸郡名山,又与道士许迈共修服食,时不时为了采集药石,跋涉千里。
羲之给谢安的老弟、吏部郎谢万写信,表达了自己去官之后的快乐生活,修植桑果,含饴弄孙,安享天伦。
公元358年,谢万升任豫州刺史、监司豫冀并四州军事,羲之给他去信说:
阿万啊,以你超凡脱俗、傲然于世的性格,降低身份、放低身段儿与他人相处,实在是很为难的事。然而所谓事理通达,就是要根据形势的变化来调整自己的行为,才能走得更远。你做人做事,就按照出身低微之人的标准来,那就没问题了。跟他们吃同样的饭,坐同样的席子,这种事儿,古人都以为美谈(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此复何有,而古人以为美谈)。成功与失败,都有其原因。所谓成就大事,无非就是做好一件件小事的累积罢了。希望你好好考虑。
谢万不能采纳,果然失败。
衣赐履说:这封信,表面上是写给谢万的,实际上,是羲之写给自己的。大家仔细品,哪一句不是对他自己症状的苦口良药呢!高门大族,与人相处,要放下架子,不要耍牛逼,不要“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不要“别人单席,你非重席”……羲之既然做不到,谢万当然也做不到。
我个人的感受,能听得进劝的总能听得进,听不进的怎么都听不进,哪怕血淋淋的教训,就摆在面前。
公元361年,羲之去世,享年五十九岁。
王凝之
长子玄之,早夭。
凝之是老二。凝之历任江州刺史、左将军、会稽内史。老王家世代信奉五斗米道,凝之最为虔诚。
公元399年,同为五斗米道信徒的孙恩,举兵造反,攻打会稽。凝之手下干部建议赶紧做好防御准备,凝之不语,进入平时修道的房间祈祷,出来之后,对手下说:
大家不用惊慌,我已恳请上天(大道),到时自会有鬼兵前来相助,贼寇不足挂齿。
于是,孙恩攻城,凝之什么都没准备,被人砍了脑袋。
这位王凝之,算不算一位怪咖?
王肃之
老三涣之,没什么记录,肃之是老四。
公元383年,大秦天王苻坚,大败于淝水。公元384年,苻坚的侄子、前秦青州刺史苻朗归降东晋,被任命为员外散骑侍郎,渡江到扬州。
《世说新语》载,苻朗初过江,肃之这个人,特别让人腻味,他缠着苻朗,问中原地区的人物、风土、物产,问个没完没了。苻朗被问得十分烦躁。肃之又问中原的奴婢什么价钱。
苻朗说:
谨慎忠厚,又有见识的,可以卖到十万钱。没见识却喜欢问关于奴婢问题的,不过数千钱(无意为奴婢问者,止数千耳)。
苻朗把肃之贬损得够戗,《世说新语》也没说肃之是什么反应,呵呵。
王徽之
徽之行五,字子猷,为人卓荦不羁,做大司马桓温的参军时,蓬头散发,衣冠不整,府中之事,一概不问。后来又做车骑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
有一次,桓冲问他,你在哪个部门工作?
徽之答,唉呀,不知道是哪个部门,时不时看到有人牵马进来,可能是马曹。
问,一共有多少匹马?
答,不问马,何由知其数!
问,最近马死了多少?
答,活着的还不知道,哪能知道死掉的(未知生,焉知死)!
衣赐履说:这一小段儿,得解释半天。桓冲肯定对徽之很熟悉,问他是哪个部门的,有奚落取笑之意,所以徽之回答很不着调。官署中并没有“马曹”这个部门,徽之只是为了显得自己清高超脱,不管俗事,故意这么说的。“不问马”是《论语·乡党》中的话,本意是说,孔子的马棚失火,孔子只问伤人了没有,“不问马”。徽之继续抖激灵,圣人都说了“不问马”,我哪里知道有多少匹!“未知生,焉知死”,也是套用《论语》的话,实际上就是徽之跟桓冲耍无赖。桓冲也拿他没有办法。
有一次,徽之随同桓冲外出,突然下起了暴雨,徽之跳下马来,钻入桓冲的车中避雨,说,明公岂可一人独占一车!
桓冲曾经对徽之说,兄弟啊,你来府里时间已经不短了,总得干点儿具体事儿吧。
徽之先是没回答,只是昂起头,看着远方,用手板抵着腮帮子,说,西山早上的空气,好凉爽啊!
衣赐履说:碰到徽之,久经沙场的老将桓冲,真是一点脾气都没有啊,哈哈哈。
徽之的各种行为表演颇不少,有一件事儿,蛮著名的。
徽之住在山阴时,有一天夜里,雪过初晴,月色清朗,四望皓然,徽之一个人喝着酒,吟颂左思的《招隐诗》,忽然想念老友戴逵。戴逵,字安道,是著名的隐士、美术家、雕塑家,当时住在剡县(浙江省嵊州市。剡读如善,嵊读如剩),徽之于是连夜乘小船前往拜访,船行一夜,到了戴逵居所,徽之连门都没叫,就让船夫返航了。有人问他为啥,徽之说:
本乘兴而行,兴尽而反,何必见安道邪!
【雪夜访戴】
衣赐履说:这位徽之,算不算怪咖?
后来,徽之弃官回家,和小弟献之都得了重病。当时有会法术的人说:
人之将死,如果有活人愿意代他去死,将死之人则可延命。
徽之说,我的才能不如弟弟献之,请把我的余年给他,我愿意代他去死。
法术师说,要代人死者,得有寿命才行啊,现在,你和你弟弟寿数都到了,你拿什么去代啊!
不久,献之先亡,徽之前往奔丧,并未哭泣。献之喜欢弹琴,徽之直接坐上灵床,取过献之的琴弹起来。但是,弹了很久,琴音都调不好,徽之叹息说:
呜呼子敬,人琴俱亡!
徽之悲痛欲绝,月余之后,也病故了。
衣赐履说:兄弟之情,让人感恸。行为乖张,岂可做官!
王献之
老六王操之,字子重,做过侍中、尚书、豫章太守,再就没什么记录了。
羲之的儿子们中,最有名的是老疙瘩王献之。
献之,字子敬,少有盛名,高迈不羁,哪怕闲居在家,神态举止也必透着那种范儿,史称,其风流为一时之冠。
献之小时候,有次跟着哥哥徽之、操之去拜见谢安,两个哥哥滔滔不绝,献之只是寒暄了一下。他们走后,有人问谢安,这哥儿仨孰优孰劣?
谢安说,最小的那个优秀。
对方就问为啥。
谢安说,有福之人话少,以此推断。
有一次,献之和徽之呆在一间屋中,突然失火了,徽之跳起来就窜出去了,连鞋都没来得及穿。献之则神色淡然,跟平常一样,呼叫下人进来,扶着他出去。
衣赐履说:《颜氏家训》载,梁世士大夫皆尚褒衣博带,大冠高履;出则车舆,入则扶侍;郊郭之内,无乘马者。以此推之,献之于火中呼人扶持而出,倒不是他矫情,而是平日便是如此,火烧眉毛,高门出身的本色不变。
有天晚上,几个小偷到王家的斋堂偷东西,没想到献之睡在里面,小偷把东西偷个精光,最后连一条破毯子都要拿走。直到此时,献之才缓缓说:
偷儿们,那毯子是我家的旧物,把它留下吧。
小偷们这才发现原来有人,惊惧之下,全都逃走了。
献之最为人熟知的,是他字写得好,几与乃父齐名。实际上,献之不但善草隶,也善丹青。
七八岁时,献之练字,羲之悄悄从后面过来,突然拽献之手中之笔,竟然没有拽动,羲之赞叹说:
这个娃娃,大概以后能以此得大名吧。
有次,献之在墙壁上写一丈见方的大字,数百人围观,羲之也相当认可。
桓温有次让献之给写个扇面儿,不小心笔掉在上面,涂了一大片,献之略加思索,在上面画了一头黑白相间的母牛(乌驳牸牛,牸读如字),颇具妙趣。
有次,献之路经吴郡,听说顾辟疆家有座园子,号称吴中第一园。
顾辟疆出自吴郡四姓的顾家,妥妥的世家大族。献之并不认识顾辟疆,乘肩舆(一种小型轿子)径直入园。当时,顾辟疆请了一大帮人宴饮玩乐,献之谁也不理,跟人家园子里上下左右仔细看了个遍,指点评论,傍若无人。
顾辟疆也纳闷,这是哪来的一个二货啊,对献之说:
对主人傲慢,违反礼节;出身高贵就瞧不起士人,没有道理。这样的人,不过粗鄙伧夫罢了。
言罢,顾辟疆就着人把献之的随从赶了出去。献之仍坐在肩舆之中,左顾右盼,但随从一直没有回来。顾辟疆让人把他抬到门外,献之怡然不屑。
衣赐履说:献之坐在轿子里,就是不肯下来,网上盛传献之是个瘸子,这可能是佐证之一。我觉得这个理由,似乎不够硬。
谢安很喜欢献之,让他做自己的长史。公元380年,谢安做卫将军,仍然以献之为长史。
谢安问他,你的书法,赶得上你爹吗?
献之说,各有千秋(故当不同)。
谢安说,外面人可不是这么说的诶。
献之说,外人懂个茄子!
献之后来做到建威将军、吴兴太守,又被任命为中书令。
我们不由要问,献之这种为人之道,如何做得中书令?原来啊,不但谢安欣赏他,他还是驸马爷诶,他娶的是简文帝司马昱的闺女、新安公主司马道福。
两口子挺潮,都是二婚。献之的原配是太尉郗鉴的孙女、郗昙之女、献之表姐郗道茂。新安公主的原配是大司马桓温的儿子桓济,公元373年,桓温去世,把兵众交给了老弟桓冲,桓济参与了对桓冲的暗杀行动,事泄被流放。新安公主应该是在此后与桓济离了婚,然后嫁给了王献之。
公元386年,献之病重,家人为他上章,道士又问他这一生有什么罪过,献之说:
想不起别的事情,只忆起与郗家离婚的事儿。
不久之后,献之去世。
衣赐履说:王家是信奉五斗米道的,因此,献之病重时,颇有些举动是按五斗米道的要求来的。五斗米道利用符咒辟邪驱鬼,为人治病。所谓“上章”,即是指有病之人请道家做章表,写明病人姓名、服罪之意,向上天祷告除难消灾。并且,按照道家的要求,病人要坦白自己的罪过,称为“首过”,因此,道人问献之有什么罪过没有。献之在“首过”时讲了离婚的事儿,则说明,他认为与郗家离婚是不对的。
《世说新语》里有这么两条记录:
记录一。羲之的夫人郗璿(读如玄)曾对两个弟弟郗愔、郗昙说,王家见谢安、谢万兄弟来,恨不得把家里所有好东西翻出来款待他们,但你们来,则十分平常,你们以后没事儿就别来了。
记录二。献之兄弟去见郗愔,都要穿好鞋子(蹑履)问候,遵守外甥的礼数。自从郗超死后,他们去见郗愔,则穿着高齿木屐,态度轻慢。郗愔让他们坐,他们则说,还有事儿,没时间。他们离开之后,郗愔感慨说:
如果嘉宾(郗超字)没死,鼠辈安敢如此!
衣赐履说:王家和谢家,都是豪门望族,而郗家出身要低得多,故以羲之父子的傲慢作派,大约是真看不起郗家的。羲之与郗璿的婚姻,很大程度上是当年王导与郗鉴的政治联姻,但这改变不了双方门第的差距。
郗超是郗愔的儿子,生前深得征西大将军桓温的信任,权重一时。郗超生前,大约是比较霸道的,献之兄弟不敢嘚瑟,呵呵。
彩蛋:
据说,献之曾写过一篇《奉对帖》:
虽奉对积年,可以为尽日之欢。常苦不尽触额之畅,方欲与姊极当年之匹,以之偕老。岂谓乖别至此,诸怀怅塞实深。当复何由日夕见姊耶。俯仰悲咽,实无已已,惟当绝气耳。
咱就不翻译了,主要意思是表达了对前妻郗道茂的思念之情,并且约好了死后再相见。
网上很多文章,都说新安公主非要嫁给献之,献之不愿意,想办法把自己弄成了瘸子,但新安公主还是不肯放过他。献之不得已与郗道茂离婚,娶了公主。
这个戏码,似乎也言之成理,但我没见到直接证据,有知道原始出处的读者,还请赐教。
【图片来自网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