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上的渔火，暗了，那条小船没有停泊在岸边，更没有了激情的摇晃，苏子莲呆呆地看了好长时间，只有淡淡薄雾中，时隐时现的月光，她失望了，轻轻地擦了一下眼里的泪水，抚摸着发烫的面孔，埋怨着自己心中的男人，为什么还不回来？她暗暗地诅咒着张寡妇，为什么要和自己心中的男人作对，为什么要去杀人放火，为什么……

苏子莲想不开那么多为什么，她轻轻地提起暖壶，端出放在门后的搪瓷盆，慢慢地往里面倒着热水，缓缓地端到了床前，脱下鞋袜，用手轻轻抚摸着自己那双小脚，拉了拉曾经被包裹过的脚趾，又低下头，仔细看了看，自己又笑了起来。

当年，母亲用一大块白布，死死地缠着了她的那双小脚，让她再也不能欢快地奔跑，再也不能跳跃，她痛得要死，哭叫着不再缠脚，母亲骂了她，说一个闺女家，不缠脚，像什么话。于是，她就不再和母亲说话，但却一次又一次解开那两块害人的白布，母亲知道后，就一次又一次地给她重新缠上，还把他关到了自己的房间内，不许她出来，不让她解开。

后来，大哥知道了，就劝说母亲，母亲痛哭着，说这死妃子，娘再也不管她了，到时候嫁不出去，也别怪自己。大哥笑着，劝说着娘，给她解开了那两条罪恶的缠脚布，可自己的那双小脚，却也早已变了形，脚趾头并拢了，蜷曲着靠在了一起，如同刚出生的婴孩，再也长不大了。

苏子莲轻轻地搓着自己那双有点变形的小脚，又试图用力拉开脚趾间的缝隙，可换来的，却是一股钻心的痛，这种尝试，她已经试过多次，可换来的总是痛疼，或许她的脚趾，永远也直不起来了。苏子莲眼中的泪水，又在打转了，这个多愁善感的少女，在这春日的夜里，没有了那只摇动的渔船，和那对从未谋面的年轻夫妇相伴，便又生出诸多的伤感来。

隔壁有椅子搬动的声音，苏子莲急忙停止了手脚上的动作，小心地斜靠在床头，把一双小脚滑稽地举到了床边，如同做贼般听着哥哥们在说什么，大哥是不是又要说自己的婚事了，他知道，苏家这个家，大哥说了算，四哥说了，也算。她觉得，四哥说了，就算。

隔壁却是二哥苏子厚的声音，似乎还在吸着烟：“家里开了印染厂、成衣厂，不可能都出售给部队上吧，总得在县城设一个店铺吧。隔壁这家，也就是这几个月的事，李老二他们，吃的是‘漂食’（贪腐等非正当手段得来的钱财），要的是现货，不可能做生意的，早晚，还得出手？”

苏子仁似乎犹豫了一下，说道：“他们，已经把瓤给掏吃了，这皮，他们又不敢明占。李老大，这几年学聪明了，不可能强占的。过几天廷玉就回来了，他是法院院长，对于这种没收的资产，他说了算。依廷玉的为人，肯定会走法办程序的，你放心，只要不充当办公场所，那他也只能拍卖了。到时候，你出钱，买回来就是了，没有几个人，会跟你争的。他李黑子，连问都不会问的，我们发的，不是一路财。”

听到大哥又在夸自己男人了，苏子莲高兴地晃动了两下小脚，内心里笑了起来，自己的男人，就是大公无私的嘛。哼，大哥，你不也说他好了。

“大哥，你估计，贾家楼子那几百亩地，会是啥下场，和他家那地，也就是一水之隔，王廷玉也会拍卖出去？如果换作是我，肯定要留给自己的，哪怕是象征性地掏俩钱，这有权不用，过期作废吗？”是三哥苏子德的声音，这个三哥，最讨厌人了，咋能这样说廷玉呢？廷玉可不是那样的人。

“廷玉，不是那样的人。”是大哥苏子仁的声音，苏子莲内心笑了起来，还是大哥懂自己男人嘛。

“不过，话又说回来，李黑子却肯定是那样的人，李黑子这个人，什么都不好，就是待他这几个孩子好，无论是自己的儿子、女儿，还有他那个正上学的外甥。更何况，那孩子又没了他娘呢。那块地，对于李黑子本人而言，并没有什么吸引力，可考虑到那孩子的因素，他是非占不可的，无论是明抢，还是通过拍卖购买，他都是要争取到手的。所以，贾家楼子那几百亩地的热闹，我们绝对不能参与。我们是生意人，得到我们能得到的，舍弃我们不能得到的，就是赢家。”苏子仁亮出了他的底牌。这边的苏子莲又噘起了小嘴，以极小的声音骂着大哥：“奸商。”

“大哥，我明白了，你的意思就是，咱家，只要县城这个店铺和后街的那个作坊，好，我知道了。这事，是不是先见一下王廷玉打个招呼啊？”又是二哥苏子厚的声音。

“不用，老二，这事你不要出面。李黑子和咱家老四明天就到亳州去，他那边和董旅长还有点生意，而李黑子是请王廷玉回来上任的。卫大楼、李黑子想拉队伍，肯定离不开董旅长和老四。你放心，拿政府没收的公产换枪支这事，不用说，卫大楼、李黑子都会答应，只要他们答应了，王廷玉那里，也就是过个手续的事。”苏子仁信心满满地说着，这边的苏子莲又骂起哥哥来：“照你这么说，他还得听别人的，净瞎说，廷玉，有的是主见，哼，再这样说，非把你们生意搅黄不行。

就在这个时候，月亮门那边又响起了脚步声，不用问，肯定是四哥，四哥最好了，苏子莲心里又笑了起来。

不过，四哥苏子义并没有说自己男人王廷玉的事，而是说道：“大哥，情况恐怕有变，我们可得注意了，衙门里加大剿匪力度，断了张寡妇这样的大杆子的后路，也绝了一些小孤庄子的生路，他们会狗急跳墙的。我可是见到了，顺风耳进城探信来了，还和陈福利、虎文岭家那个小子喝了酒，对了，还有子武。大哥，你说，咋还有子武呢？”

四哥苏子义的话，显然有些激动了，苏子莲屏住了呼吸，仔细地听着。

大哥苏子仁沉思了一下，说道：“子武，扶不起来了。他啊，本来沾上贾家这门亲戚，事情就足够麻烦的了，怎么又去招惹顺风耳这样的人啊，这要是叫李黑子知道了，照样是通匪。不保了，明天你见到廷玉，也要委婉地给他提个醒，不要再保他了。他死他活，我们都不再沾他的边。”

“那，我们扶持谁？”又是讨厌的三哥苏子德，就是不说自己的男人，倒又说起别人的事来了。

“只要是我们柳河集上的，谁都行，反正那个田老三，不行。卫县长看中他，也不行，那人，太聪明了。你们看到没，皇王寨这些天，出了这么多事，他这个爱管闲事出了名的人，怎么没有露面，而是跟屁虫似地跟着李黑子父子招兵啊？”苏子仁果断地对他的三个兄弟说着：“宁可找一个和苏子武一样窝囊的，也绝不能用田老三这个老滑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