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外强中干元显惧不发兵 兵不血刃桓玄入主建康
独霸荆楚之后桓玄一直也没闲着,整日厉兵秣马,训练士卒,只待时机成熟便举兵夺权。这次孙恩十余万大军逆江而上,兵临建康,桓玄认为是出兵的大好机会,于是先集结大军,然后上书朝廷,要求进京勤王。
桓玄的心思司马元显当然清楚,所以在调兵遣将保卫建康时压根也没考虑桓玄,对桓玄的主动请战当然也是婉言拒绝。后来孙恩很快撤军,桓玄思考再三,最终放弃出兵。
虽然这次没有摊牌,但桓玄的准备工作却更加紧锣密鼓起来。
公元401年十二月,桓玄上表朝廷,要求任命哥哥、南蛮校尉桓伟为江州刺史,镇守夏口(今湖北省武汉市汉阳区境内),任命自己的司马刁畅为辅国将军,都督八郡诸军事,镇守襄阳。接着又派大将皇甫敷和冯该镇守湓口(今江西省九江市境内)。
桓玄还把居住在沮水和漳水(均为汉江上游的支流)流域的两千多户蛮人迁到汉水南岸定居,并单独划设了武宁郡管理,治所在今湖北省钟祥市西北。另外,桓玄还吸收了大量的各地流民,安置在新设的绥安郡(治所位于今湖北省荆门市西)。
司马元显曾下诏征调广州刺史刁逵和豫章太守郭昶之回京任职,桓玄抗旨不遵,强行将二人扣在身边纳为己用。刁逵就是早年刘裕的债主,为逼刘裕还钱而把刘裕绑进府里的那位。
桓玄还命人在荆州各地制造祥瑞,加紧美化自己,让百姓觉得自己是顺天应人。“自谓三分有二,知势运所归,屡上祯祥以为己瑞”(《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到了祥瑞这一步,离图穷匕见也就不远了。
公元401年十二月底,桓玄给司马道子写了封亲笔信:
“此次逆贼发兵建康,因楼船行驶缓慢耽误行程,加上粮草不足才最终退却,并非战败而逃,逆贼实力仍在。昔日王恭举兵,明公诛杀王国宝后,王恭立即撤军,可见王恭并不想夺取明公的权力,却被明公说成是不忠。明公身边,左右亲信,这些人里没有一个是有名望的,那些有名望的人都去哪了呢?明公一直以来的所作所为才有了今日之祸。群臣担心惹祸上身,不敢直言,我桓玄重任在肩,所以斗胆说出这些话。”
桓玄的意思就是,这些年你倒行逆施,以致朝纲废弛,天下大乱,早已众怒难犯,是不是也该下台了?
话说得很露骨,一点没留情面。
司马道子看到信后是什么反应,史书没说,史书记载的是司马元显的反应,“元显见之,大惧”(《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非常恐慌。
谋士张法顺看出司马元显很郁闷,就说:“桓玄承袭了桓氏的门第,向来就有英雄豪气,独占荆楚后更是野心勃勃。如今桓玄控制了整个西土,而主上掌控的三吴之地近来因孙恩频频作乱,生灵涂炭,民不聊生,以致人心惶惶,府库空虚。桓玄必会趁机作乱,主上应当早做打算。”
司马元显一脸郁闷:“我又何尝不知道呢,可又能如何应对?卿可有良策?”
张法顺接着说:“桓玄刚占据荆楚不久,人心还没有完全笼络,根基尚浅,不如现在就出兵征讨,以刘牢之为前锋,主上亲率大军随后,定能将其一举歼灭。如果现在不出兵,将来就更没有机会了。”
要么主动进攻,要么坐以待毙,除此外司马元显也没别的办法,于是同意出兵,当即派张法顺前往京口,说服刘牢之做前锋。
刘牢之虽口头答应,心里却迟疑不决。
刘牢之认为桓玄声名显赫,精明强干,又连续击败殷仲堪、杨佺期,控制了整个西土,实力显然不是自己所能比的。尽管北府军战斗力很强,但数量太少,对抗桓玄没有必胜把握。另外,最关键的是,即便出兵顺利,最终战胜桓玄,可到时候自己功劳太大,又手握兵权,必遭司马元显忌讳,下场也不会好到哪去。
出兵也不是,不出兵也不是,刘牢之左右为难。可是,朝廷的命令又不能违抗,那怎么办?
刘牢之有自己的办法,就是消极应对,见机行事。
于是,刘牢之带着部众晃晃悠悠地出发了,到了洌洲(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长江中的小岛)后停下脚步,就地驻扎。刘裕也奉命随刘牢之一起出征,驻扎在溧洲(今江苏省南京市江宁区西南,长江中一沙洲)。
张法顺回到京城后就对司马元显说:“刘牢之犹豫不定,必有异心,不如将其召入京城处斩,以除后患。”司马元显想的只是让刘牢之对付桓玄,并未采纳。
先前投奔桓玄的前豫州刺史、现任武昌太守的庾楷,见桓玄和朝廷剑拔弩张,大战一触即发,担心一旦桓玄失利,自己必然跟着受死,于是暗中派人联系司马元显,约定开战后作朝廷内应。
因桓氏还有族人在京城为官,张法顺担心这些人对朝廷不利,建议司马元显先解决掉这些人。
首当其冲的就是掌握禁军的中护军桓修。
桓修是桓冲之子,也是司马元显的长史王诞的外甥。王诞是王导曾孙,依附于司马元显。王诞极力在司马元显面前替桓修开脱,说桓修和桓玄志趣不同,二人很少来往。最终,司马元碍于王诞面子而放过了桓修。
还有桓修的哥哥桓谦,现任司马元显的骠骑将军府司马。司马元显认为桓谦是自己人,也不愿杀。
张法顺主张下狠手:“桓谦兄弟在朝内就是桓玄的耳目,宜早除掉。此次出征,前锋刘牢之关系重大,一旦失利必将影响全局,可刘牢之反复无常,如生事端则必败无疑,不如让刘牢之杀桓谦兄弟,如果刘牢之愿意动手,必会惹怒桓玄,刘牢之只能全力征讨。如果刘牢之不愿动手,我们也好早做打算,及时将刘牢之一并除掉。”
司马元显不同意:“如果没了刘牢之,谁还能去征讨桓玄?战争未开始就诛杀大将,必然影响军心,以后的仗还怎么打。”
最终,司马元显不仅一个桓氏子弟也没杀,反而为了笼络荆楚人心,还下诏任命桓谦为荆州刺史,都督荆、益、宁、梁四州诸军事,代替桓玄。
公元402年正月,朝廷下诏,历数桓玄各大罪状,任命司马元显为征讨大都督,都督十八州诸军事、加黄钺。镇北将军刘牢之为前锋都督,前将军司马尚之为后军,一共三路大军讨伐桓玄。
桓玄的堂兄桓石生,现任司马道子的太傅府长史,得知司马元显将要出兵,立即派人前往荆州告诉桓玄。
桓玄没想到司马元显竟会主动出兵,大吃一惊。
桓玄早已控制了长江中上游,往来建康的商旅基本断绝,而孙恩之乱又导致吴越地区税赋和粮草大幅减少。建康几乎就是一座孤城,物资供应早就成了问题,再加上孙恩至今未灭,刘牢之的北府军还得对付孙恩。
所以,桓玄本以为那封逼宫信就能吓倒司马元显,没想到司马元显这么硬气。这反而让桓玄担心起来,准备收缩兵力固守江陵。“既闻元显将伐之,甚惧,欲保江陵”(《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长史卞范之却建议尽快出兵:“司马元显初出茅庐,刘牢之与其并非一心,这些都不足为虑。主公威名,天下尽知,现在又有荆楚之地做为根基,何须惧怕。不如借此出兵,待兵临京畿后,对朝臣恩威相济,太傅父子必会土崩瓦解。”
桓玄这才下定决心出兵。
公元402年正月,桓玄遍传檄文,细数司马元显各大罪状,然后率主力顺江而下,正式出兵讨伐司马元显。桓伟奉命留守江陵。
可是,诸位一定没有想到,尽管桓玄一直野心勃勃,为这一天做了充分的准备,但是真正出兵后反而忐忑不安,十分心虚。
桓玄很害怕遇到司马元显的平叛大军。
桓玄很清楚,这一出兵,自己就成了叛军,是以下犯上,不得人心,身边的人随时可能会背叛。如果司马元显的军队在前面以逸待劳,给自己来个迎头痛击……
桓玄不敢往下想,彷佛司马元显就在前面等着自己,越想越担心,也越走越慢,甚至做好了随时撤回江陵的准备。“玄既失人情,而兴师犯顺,虑众不为用,恒有回旆之计”(《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旆音pèi,旌旗的意思,代指军队。
可是,过了寻阳之后,桓玄依然没有看到半点官船的影子,这才渐渐放下心来,士气也重新高涨。
也就是在这时,庾楷暗中勾结司马元显的事被人告发,桓玄立即把庾楷囚禁起来。
说来也很好笑,桓玄之所以没有看到平叛的官船,是因为司马元显比桓玄还要心虚。
司马元显虽然宣称是三路大军讨伐桓玄,但心里很明白,前锋刘牢之三心二意,根本不能仰仗,自己带的主力都是临时征召的乌合之众,谈不上什么战斗力,唯一能指望的就是谯王司马尚之的几千兵马,还不够桓玄塞牙缝的。
所以,就因为心虚,虽然司马元显早早下诏,说要发兵讨伐桓玄,但却迟迟没有动身。后来桓玄在荆州遍发檄文,还列出了司马元显的各大罪状,这更让司马元显惊恐万分。“檄至,元显大惧”(《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再后来,到了二月,桓玄大军过了西阳(今湖北省黄冈市东),张法顺等人担心再不出兵就来不及了,于是设法让傻皇帝司马德宗在西池(皇宫西苑内一处水池)设宴,为司马元显践行,司马元显这才迫不得已上了战船。
可是,即便如此,司马元显还只是待在船上,一直没敢下令出发。“帝饯元显于西池,元显下船而不发。”(《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
这种情况下,桓玄怎么可能看到司马元显的平叛大军呢。
想想也是有意思,如果让桓玄和司马元显在此时此刻见上一面,互相倾诉衷肠该多好。桓玄说一句“你吓死宝宝了”,司马元显再接一句“你也吓死宝宝了。”
再后来,二月丁巳日,司马元显听说桓玄已经过了寻阳,这才派齐王司马柔之带着驺虞幡去见桓玄,指望驺虞幡能发出神秘的力量,让桓玄主动退兵。可是,驺虞幡已经起不到任何作用了,司马柔之连桓玄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桓玄的前锋杀了。
驺虞幡是旗帜,代表皇帝亲临,作用是解除军队,上面绣有神兽驺虞。另外还有白虎幡,代表皇帝传达军令,这两种旗帜在八王之乱时都曾出现过。
司马柔之好歹是宗室,如此轻易被杀,即意味着桓玄和司马元显之间再无转圜余地。
公元402年二月,丁卯日,桓玄抵达姑孰(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当涂县境内,长江南岸)。对岸不远处就是历阳城(今安徽马鞍山和县境内,在长江北岸),谯王司马尚之的驻地。
司马尚之作为讨伐桓玄的三路大军之一,早已将军队拉到城外的长江岸边,只等司马元显抵达后一起讨伐桓玄,结果迟迟未等到。历阳城内只有司马尚之的弟弟、襄城太守司马休之率领的五百士卒留守。
桓玄立即派大将冯该率军攻打历阳城,同时分兵扼守洞浦(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南,长江边上),阻击司马尚之回援城内,另外还命人将附近船只全都收缴焚毁,防止司马尚之乘船逃跑。
因为兵力太少,司马休之不敢出城,只能固守待援。司马尚之听说老巢被围,立即命武都太守杨秋进驻横江(今安徽省马鞍山市和县东南),吸引桓玄的注意力,司马尚之自己带着九千步兵迅速赶回历阳。
谁知杨秋一到横江便投降了桓玄,司马尚之闻讯大惊,士气一落千丈,与桓玄派去的阻击兵马遭遇后一触即溃。
司马尚之收集残兵后往建康方向撤退,逃至涂中(今安徽省滁州市区)时被桓玄部下俘获。
司马休之听说哥哥被俘,知道再无援军,于是将五百士卒全都集合起来,冲出城外,试图杀出一条血路,结果全军覆没。司马休之侥幸逃脱后因为找不到船只,只能走陆路逃往建康,行知中途听说建康已经被桓玄拿下,被迫又辗转至广陵暂避。
三路大军中,司马元显最为倚仗的司马尚之就这么被桓玄轻松搞定,剩下的刘牢之呢?
刘牢之尽管已经出兵,但不过就是做做样子,到了洌洲后一直按兵未动。
刘裕就不一样了,每次出兵都是难得的扬名立万的机会,所以,刘裕多次建议刘牢之抓紧进军,可惜都被拒绝,刘裕也无可奈何。
桓玄早就知道刘牢之为人反复无常,此时又见刘牢之按兵不动,于是派部下何穆,也是刘牢之的族舅,去劝降刘牢之。
何穆博学多识,能言善辩,见到刘牢之后引经据典、旁征博引,把刘牢之和司马元显的关系比喻成勾践和文种、秦王和白起、刘邦和韩信的关系,刘牢之如果执意跟着司马元显,最终的结果只能是鸟尽弓藏。
何穆又例举了齐桓公和管仲、刘邦和雍齿的故事,说齐桓公和管仲虽有射钩之仇,刘邦和雍齿虽有威逼之恨,但最终都得到了重用。所以,刘牢之如果转投桓玄,也一定会被重用,何况桓玄和刘牢之之间原本就没有深仇大恨。
总之,合则两利,斗则两败。
刘牢之不愿和桓玄硬拼,让司马元显得渔翁之利,同时又自认手中握有北府军,归顺桓玄后即便遭忌也能自保,可谓进退自如。
于是,刘牢之决定归顺桓玄。
可是,刘牢之身边的人,包括刘裕,还有刘牢之的外甥何无忌,甚至是刘牢之嫡子刘敬宣,都极力反对。
刘敬宣劝道:“如今国家衰危,放眼整个朝廷,唯有父亲和桓玄最有实力。桓玄出身显贵,拥有祖辈多年积攒的资本,又占据荆楚之地,晋室三分之二的地盘都是他的。如果父亲再归顺桓玄,桓玄必定成功。可是,一旦桓玄入朝后执掌大权,势必又是一个董卓,到时还有谁能控制得了他?”
刘牢之没想到会有这么多人反对,连儿子也不支持,于是大怒:“你说的这些我岂能不知?我们可以现在就去打桓玄,可问题是,即便能够取胜,那取胜之后呢?骠骑将军(指司马元显)会如何待我?你们考虑过吗?”
公元402年三月,乙巳日,刘牢之派儿子刘敬宣赶赴姑孰拜见桓玄,正式归顺。
实际上,刘牢之不是死心塌地真心归顺,桓玄也不是惺惺相惜真心招降,大家都是在演戏。刘牢之手握重兵,为人却反复无常,不可能得到桓玄的信任。桓玄只想设法除掉刘牢之。“玄阴欲诛牢之”(《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
表面上桓玄还是给足了刘牢之面子,专门设宴厚待刘敬宣,席间还拿出所藏名画与刘敬宣一起欣赏品评,最后还任命刘敬宣为参军,一副喜得良将、得意忘形的样子。
司马尚之已经战败被俘,刘牢之又被化敌为友,那桓玄还怕什么呢!
桓玄下令大军开拔,进至新亭驻扎。
新亭,老地方了,大家应该印象很深。新亭位于建康城西南的长江南岸,最早是建康城里的达官显贵们迎送亲友时设宴践行或者接风的地方。可是,自桓温当年驻扎新亭,并在此给谢安和王坦之摆了一桌鸿门宴之后,新亭的寓意就彻底变了。自那以后,如果你在史书里再看到新亭,往往就意味着兵变。
所以,在包括东晋的整个南朝(宋齐梁陈)的历史中,新亭都非常有名,屡屡出现,只要长江中上游举兵,前往建康前必定都要在新亭停留。
言归正传。
桓玄到了新亭,建康城已经在桓玄的眼皮底下了,可出乎意料的是,司马元显的平叛大军竟然还没有出发。
好吧,这时候也没有出发的必要了,司马元显的任务随即改为防守建康城。
司马元显先是驻扎在国子学,很快又移驻宣阳门外。宣阳门即建康南门,也是正门。
建康城里早就混乱不堪,人心惶惶,士气极其低落,不但底层将士成批逃亡,就连司马元显身边的近臣也大都找借口跑了。
桓玄的前锋经长江进入秦淮河,然后登陆上岸,往宣阳门方向杀来。
很快,城内就有人大喊,说刘牢之已经投降,荆州兵已经杀到大桁(音héng)。
大桁即朱雀桥,正对着宣阳门,从宣阳门出来沿主干道(御道)一直往南,数百米外便是朱雀桥。
建康内外更加混乱,司马元显见帐下士兵已经所剩无几,无奈又从宣阳门外撤至城内。
桓玄的前锋士气高涨,呼啸着杀奔宣阳门,守城士兵无心抵抗,只顾逃命。最后,司马元显身边只剩下谋士张法顺一人。
无处可去的司马元显只好带着张法顺直奔东府,找老爹司马道子商议对策。
可是,司马道子要是有主意,又岂会到今天这般地步?父子俩见面后除了相拥而泣,什么办法也没有。“元显乘马走入东府,唯张法顺一骑随之。元显问计于道子,道子但对之涕泣”(《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二》)。
桓玄兵不血刃拿下建康。
时间是公元402年三月,壬申日,距桓玄江陵发兵只过去一个多月。
2、反复无常牢之自缢身死 翻手为云桓玄清洗北府
当桓玄的兵马像潮水般涌进建康城的时候,在司马道子太傅府里担任从事中郎的毛泰(毛宝之孙)临时反水,将司马元显绑缚后押送至新亭交给桓玄。
桓玄当面斥责司马元显,质问为何独揽大权?为何兴兵讨伐荆州?
司马元把一切罪责都推给了别人:“都是王诞和张法顺他们的主意,是他们害了我!”
王诞为司马元显心腹,王导曾孙,此前曾替外甥桓修说过情。
进入建康后,桓玄立即以晋安帝司马德宗名义下诏,解除戒严,安抚百姓,拜自己为侍中、都督中外诸军事、丞相、录尚书事、扬州牧,假黄钺,赠羽葆鼓吹、班剑二十人,可设左右长史、司马、从事中郎四人,可携带披甲执锐的卫士二百人上殿。
桓玄集大权、殊荣于一身,待遇超过了当年的父亲桓温。
桓玄随即开始立新破旧。
先说立新。
入主建康的当天,桓玄就任命哥哥桓伟为荆州刺史,堂兄桓谦为尚书左仆射,堂兄桓修为徐、兖二州刺史,堂兄桓石生为江州刺史,心腹谋士卞范之为丹阳尹。
王导的孙子王谧因和桓玄有私交,被任命为中书令。王谧就是那位替刘裕还钱给刁逵,并唯一认为刘裕必成大器的人。
桓玄的姐夫殷仲文,也是殷仲堪的堂弟,原为司马道子参军,此前被司马元显贬为新安太守,这次也被桓玄召回京城,做了桓玄的参军。
还有,当年在荆州刺史府里当面顶撞过桓玄的殷仲堪参军刘迈,这时也跑来投奔桓玄。桓玄有些吃惊:“你怎么还敢来找我?就不怕我杀了你?不知道当年我找了你很久吗?”
刘迈从容笑道:“射钩和斩袪,再加上我刘迈,岂不正是三大美谈。”桓玄哈哈大笑,泯去恩仇,拜刘迈为参军。
司马元显的亲信王诞因为曾经替桓修说过情,这次桓修又替王诞说情,被桓玄免除死罪,发配到岭南。
再说破旧。
进入建康城的第二天,癸酉日,桓玄下令将司马元显及其六个儿子,还有司马元显的亲信张法顺,吏部郎袁遵,司马道子太傅府参军荀逊,还包括那位临时反水的从事中郎毛泰,毛泰的弟弟、游击将军毛邃,以及之前被扣押的庾楷父子,被俘的谯王司马尚之等人,全都处斩。
至于司马道子,桓玄先以酗酒误国为名将其贬为庶人,流放至安成郡(今江西省吉安市境内)。几个月后,桓玄授意看护司马道子的御史杜竹林将司马道子毒死。司马道子死时三十九岁。
司马尚之的弟弟司马恢之和司马允之,以及骠骑长史王诞、太傅主簿毛遁等人被流放到交州、广州等地。其中司马恢之和司马允之两人被桓玄派人杀害于流放途中。
破旧立新之后,意味着桓玄已将大权牢牢控制。东晋政权经过司马道子父子短暂掌握之后,再次回到外姓权臣手中。谯国桓氏在时隔二十九年后再度成为东晋权臣。
该杀的杀了,该流放的流放了,该封赏的也封赏了,桓玄入主建康后一系列雷霆手段,干脆利落。
但是,似乎还漏了一个人没有处置,这个人也是最让桓玄头疼的人。
没错,就是刘牢之。
桓玄对刘牢之父子的既定政策很明确,就是杀,免除后患。但是,如何杀却很考验桓玄的智慧。一旦处理失当,势必激起刘牢之兵变,到时桓玄是不是刘牢之的对手还真不好说。毕竟,超级猛将刘裕就在刘牢之麾下。
桓玄既不能现在就动手杀刘牢之,但也不能让刘牢之返回京口。因为京口是刘牢之的老巢,也是刘牢之的根基,刘牢与京口,就像桓玄与荆州。所以,桓玄把原属刘牢之的徐兖二州刺史的职位安排给了堂兄桓修,就是要拿掉刘牢之留在京口的理由,看看刘牢之有什么反应。
同样,桓玄更不能让刘牢之留在建康,这将直接威胁桓玄对朝廷的掌控。否则,刘牢之一旦有异心,入宫控制傻皇帝司马德宗,然后再冠冕堂皇的以诛杀逆臣为由讨伐桓玄,桓玄只能再次沦为叛军,后果不堪设想。
这么来看,如何处理刘牢之确实非常棘手。
考虑再三后,桓玄决定让刘牢之做了征东将军、会稽内史,让刘牢之继续去沿海盯着孙恩。
当初刘牢之顶住内部压力,最后关头选择归顺桓玄,理由就是如果桓玄被灭,自己将成为司马元显下一个目标。可是,刘牢之想过没有,如果司马元显被灭,自己难道不是桓玄的下一个目标吗?刘牢之是对付司马元显容易,还是对付桓玄容易?
刘敬宣当时说得明明白白,桓玄一旦入主建康就又是一个董卓。难道董卓好惹吗?那可是十三家诸侯联合讨伐都没能成功的主。(注:《三国演义》里是十八路诸侯讨董卓,但根据《三国志》记载,实际是十三家联合。)
当会稽内史的任命书送到刘牢之手里时,刘牢之这才意识到,桓玄远比司马元显更难对付。
刘牢之指着任命书一声叹息:“没想到这么快就下手,桓玄这是在夺我兵权,看来我就要大祸临头了!”言语间充满悲观情绪。“始尔,便夺我兵,祸将至矣!”(《晋书.列传第五十四.刘牢之传》)。
桓玄将驻地设在东府,原司马道子的府邸,刘敬宣因为被桓玄任命为参军,因此也跟着住在东府。得知父亲要被打发到会稽,刘敬宣心急如焚,赶紧向桓玄请假,说要回家跟父亲道别。
一到家刘敬宣就劝刘牢之立即动手,带着北府兵直接冲进东府,诛杀桓玄。
可是,桓玄初入建康,对个人安保极为重视,刘牢之并没有胜算。于是,刘牢之没有同意,但也没有反对,而是拿不定主意,犹豫不决。
几天后,刘牢之做出决定,发动兵变讨伐桓玄。但不是现在,而是去广陵,联合女婿、广陵相高雅之一起举兵。为此,刘牢之先让儿子刘敬宣前往京口转移家眷。
随后,刘牢之又把刘裕找来,问:“桓玄要夺我兵权,让我去会稽,我肯定不能就范。我准备去广陵找高雅之一起举兵,诛杀桓玄,匡扶社稷,你愿意和我一起去吗?”
没想到刘裕断然拒绝:“将军当初拥有数万劲卒却执意投降,令朝臣失望。如今桓玄已入主建康,威震天下,朝野内外人心渐服,这种情况下你去了广陵又能干什么?我还是回我的京口去吧。”
桓玄掌权后关于刘裕的去向,史书没有明确交待,毕竟刘裕地位太低,轮不到桓玄来安排。不过,从上面刘裕的话里分析,应该是被安排返回京口继续担任将领,此时京口已是新任徐兖二州刺史桓修坐镇。也就是说,刘裕已经是桓修的部下了。
刘牢之的外甥、北府军将领何无忌非常不满刘牢之反复无常,认为继续跟着刘牢之不会有出路,于是也暗中找到刘裕,问:“以你看来,我下一步该怎么办?”
刘裕说:“我看将军这次必败无疑,你不如和我一起回京口。如果以后桓玄能守住臣节,不篡位称帝,那咱们就好好工作,为朝廷效力。如果桓玄乱权篡位,咱们再设法图谋。”“桓玄若能守节北面,我当与卿事之。不然,与卿图之”(《宋书.武帝纪》)。
于是,何无忌和刘裕一起返回了京口。
刘牢之见刘裕不愿跟自己去广陵,接着又找其他将领询问,结果全都反对,参军刘袭更是当面痛斥刘牢之:“人以忠义为善,最不该做的事情就是谋反。可将军从前反了王恭,近日又反司马氏,现在又要反桓公。一人三反,还怎么立足天下?”说完甩袖而去,其他将领也纷纷散走。
刘牢之因反复无常,做事优柔寡断,终于自食恶果,在北府军中身败名裂,众叛亲离。
刘牢之见无人响应,又不甘心去会稽赴任,进退两难。就在此时,前往京口转移家眷的儿子刘敬宣迟迟未归,早已过了约定时间。刘牢之认为是参军刘袭向桓玄告密,怀疑刘敬宣已经遭遇不测,于是独自赶往广陵。
途中,刘牢之因为太过悲观,料定未来凶多吉少,行至新洲(今南京市北,长江中一沙洲 )时自缢身亡!
刘敬宣其实并没有出事,只是途中耽误了行程,赶回后得知父亲自杀,惊恐万分,又因为害怕桓玄很快下手,来不及操办后事就匆忙赶往广陵,投奔表哥高雅之。刘牢之的遗体被随从简单装殓后运到丹徒(今江苏省镇江市丹徒区)安葬。
不出刘敬宣所料,刘牢之迟迟未去会稽赴任已经引起桓玄的注意。桓玄料定刘牢之有意谋反,立即下令缉拿刘牢之、刘敬宣和高雅之等人。得知刘牢之自杀后又派人前往丹徒,将已经下葬的刘牢之尸体挖出,斩首后暴尸闹市。
刘牢之成名较早,公元377年时就被谢玄招募到麾下成为北府军将领。公元383年,淝水之战爆发,作为前锋的刘牢之在洛涧之战中,以五千北府兵大败拥有五万之众的前秦大将梁成,立下赫赫战功。平定孙恩之乱时,刘牢之和刘裕一样,从无败绩。
如果一直以军人身份从一而终,刘牢之不但会善终,还会在中国的名将榜中占据一席之地,很可能名列武庙七十二将。可惜,刘牢之偏偏要参与政治,而刘牢之最弱的恰恰就是政治。
从背叛王恭开始,刘牢之就不再只是一个单纯的军人,更是一个政治人物。但是,因为缺乏政治头脑,在混乱的局面中刘牢之根本把握不住政治方向,只能胡乱出牌,结果把一手好牌打得稀烂,最终身败名裂,在历史上被划成了和吕布一样的三反典型。
刘牢之死后两年,刘裕举义军讨伐桓玄,成功后为刘牢之平反,刘牢之得以官复原职。
刘敬宣到广陵后,和高雅之一商量,认为在南方已无立足之地,只能外逃。恰好这时战败潜逃的司马休之也到了广陵,三人最终渡江北上,投奔了后秦姚兴。
姚兴派人给三人送来兵符,让三人就地在中原招兵买马,三人很快招募了数千士卒,驻扎在彭城(今江苏省徐州市)附近。
虽然刘敬宣和高雅之跑了,但桓玄对北府军的清洗还在继续。
公元402年十月,桓玄相继杀了吴兴太守高素、北府军将领竺谦之和竺朗之等人,甚至还包括当面痛斥刘牢之“一人三反”的参军刘袭及其弟弟刘季武。
刘袭的另一个弟弟刘轨也是北府军出身,此时担任冀州刺史。刘轨担心牵连到自己,于是派人联系刘敬宣、司马休之等人,准备合力攻下山阳(今山东省菏泽市巨野县)作为根据地,然后一起讨伐桓玄。
可是,等到这些人把兵马汇合到一起后,却屡攻山阳不下,只好又另谋出路。
不久,北府军将领袁虔之、刘寿、高长庆、郭恭等人为躲避清洗,也相继北逃,找到了刘敬宣、刘轨等人。最终,这些人决定一起投奔北魏。
途中,这些人听说北魏名士崔逞就因为给雍州刺史郗恢回信时,没有按拓跋珪的要求贬低东晋皇帝,结果就被拓跋珪赐死。众人认为拓跋珪并不是明主,担心到了北魏同样会遭遇不测,于是又临时变卦。
刘轨、高雅之、司马休之、刘敬宣等人改投南燕,袁虔之、刘寿、高长庆、郭恭等人前往长安,投奔后秦。
桓修到了京口后听说刘裕能征善战,就把刘裕招到麾下做了参军,后来桓修将驻地改在丹徒,刘裕又随桓修一起镇守丹徒。
不久,桓玄又辞去丞相职位,改任太尉、都督中外诸军事、扬州牧、领豫州刺史。琅琊王司马德文被拜为太宰。
接着,就在刘牢之自杀的当月,远遁海岛的孙恩竟然也死了,而且也是自杀。
孙恩自从远遁海岛之后,因沿海各地加强防范,导致海岛补给困难,粮草奇缺。这次桓玄举兵,建康再次大乱,也让孙恩看到了机会和希望。于是孙恩集中兵马再次登陆,攻打临海(今浙江省台州市临海县),结果反被防守严密的临海太守辛景一顿胖揍,几乎全军覆没。
辛景大胜后穷追不舍,孙恩走投无路,最终跳海自杀。留在海岛的数千残余随后推举孙恩的妹夫卢循为首领。
卢循,字于先,出身范阳卢氏,名人之后。
卢循祖上是东汉名臣卢植,曾祖父就是西晋司空、并州刺史刘琨的外甥、从事中郎卢谌(音chén)。
早年有一个叫慧远的和尚,善相面,曾对卢循说:“你虽表面举止文雅,但内里却有不轨之心。”
卢循娶了孙恩的妹妹为妻,受孙恩重用。孙恩性格强硬,残忍好杀,卢循却为人宽厚,经常劝孙恩戒杀,挽救过很多人。
桓玄认为孙恩已死,海匪实力必然大降,于是不再穷追猛打,改为招安,任命卢循为永嘉太守。可是,卢循到任后匪性不改,不时率兵四处劫掠。
需要说明一下,以上说的这些事情,包括桓玄进入建康诛除司马道子父子,刘牢之自杀,刘敬宣等人北逃,孙恩战败自杀,卢循被招安等等,都发生在公元402年三月这一个月里。
公元402年四月,在建康待了一个月,安排好各项事宜后,桓玄准备离开建康,率兵前往姑孰(今安徽马鞍山当涂县)。当年王敦和桓温掌权时都曾坐镇姑孰,遥控指挥建康,桓玄也打算这么做。
中书令王谧建议不要离开建康:“《公羊传》中说周公一直留在国都,不去鲁国赴任,就是为了维护好周朝的统治。希望太尉以国家安宁为本,以周公为榜样。”
桓玄虽然认为王谧说得在理,但并未采纳,仍命人在姑孰修缮府衙,最终还是搬了过去。
到了姑孰后,桓玄又辞去了“录尚书事”一职,从此只负责拍板大政方针,具体事务则由留在建康的尚书左仆射桓谦和丹阳尹卞范之负责。
对于东晋,这个早已习惯由权臣来管理国家的政权,如果桓玄能整肃朝纲,一改王国宝和司马道子父子当权时的颓靡废弛,励精图治,全面提升东晋的经济和军事实力,进而北伐收复失地。那么,桓玄就是妥妥的东晋大功臣,不但能稳坐权臣之位,还将青史留名。
当然,也不会有后来的刘裕和刘宋政权。刘裕早就说过,如果桓玄安心做臣子,他就踏踏实实做官,否则必图之。
可惜历史不能假设,也没有那么多如果,掌权后的桓玄让人大失所望。
其实,桓玄一开始还是非常令人期待的。史书评价为:“及玄初至也,黜凡佞,擢俊贤,君子之道粗备,京师欣然”(《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桓玄刚上台时就废黜了王司马道子父子重用的谄媚奸佞之人,选用大批贤臣俊杰,颇有些励精图治的味道,让朝野上下耳目一新,士庶百姓似乎又看到希望。
只要桓玄能给国家和百姓带来繁荣和安定,百姓自然满意,并不在乎桓玄是不是权臣。
但是,史书对桓玄做出上述评价后马上就来了一个大转折:“后乃陵侮朝廷,幽摈宰辅,豪奢纵欲,众务繁兴,于是朝野失望,人不安业”(《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好景不长,桓玄便倚仗权势,不把皇帝和朝臣放在眼里,骄横跋扈,公然凌辱朝廷,无故裁减皇室供奉和仪仗,再加上桓玄自己豪奢纵欲,极尽奢华,政令无常,朝令夕改……于是,桓玄很快令朝野大失所望。
尤其三吴地区,战乱加天灾导致粮食紧缺,饥荒盛行,百姓衣不蔽体、食不果腹,即便富贵人家也照样有人饿死。仅会稽郡一地,人口就剧减近一半,临海和永嘉等地几乎成了空城。会稽内史王愉向朝廷申请赈灾,拨付的粮食却杯水车薪,最终“顿仆道路死者十八九焉”(《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饿死在道路上的百姓有十之八九。
对桓玄来说,有些事虽然是天灾,但因为当政的是你,你就必须负责。而这些事,即便你兢兢业业、恪尽职守都不一定能处理好,何况你本来就庸碌无为。所以,结果只能是百姓不满,人心大失。
一旦大失人心,很可能就会被人利用,比如卢循。
被任命为永嘉太守的卢循根本无心做官,反贼才是他向往的职业。
3、图穷匕见桓玄篡位称帝 人心背离桓楚岌岌可危
公元402年五月,卢循仅仅做了一个多月永嘉太守后就重操旧业,利用百姓对朝廷的不满,招募流民,率众攻打东阳(今浙江金华东阳市)。
这一次,桓玄会让谁来对付卢循呢?
桓玄选的也是刘裕。
刘裕的军事能力毋庸置疑,孙恩不是他的对手,卢循也不是。
关于这次平叛,史书写的非常简略,刘裕大胜,卢循战败后逃回永嘉。
然后,到了公元403年正月,卢循又卷土重来,派姐夫徐道覆再攻东阳,又再被刘裕击退。接着,刘裕率兵直接攻打卢循的老巢永嘉,斩杀了卢循大将张士道。
卢循被迫弃城南逃,刘裕则一路狂追,一直追到晋安(今福建省泉州市南安境内),卢循被逼无奈,被迫改走海路逃往广州,这才甩脱了刘裕。
刘裕这胜得也太轻松了,是卢循太弱?非也。摆脱刘裕后,仅带着残兵逃到广州的卢循竟然还干出了一番大事业。所以,是刘裕太强。
战后,刘裕被桓玄加任为彭城内史。
卢循之乱就这么被刘裕轻而易举就搞定了,至于卢循到了广州之后的事,以后再说。
桓玄虽然已经成了东晋的实际掌权人,但桓玄不仅只在乎手里的权力有多大,更在乎头上的帽子有多高。
桓玄的目标是当皇帝。
就在刘裕和卢循在东阳激战的时候,公元402年八月,桓玄上表朝廷,要求朝廷加封自己为豫章公,理由是诛杀乱臣司马元显,为朝廷立下大功。桓玄给划的封地方圆达二百二十五里,食邑有七千五百户。
几天后,桓玄又上表朝廷,要求对自己平定殷仲堪、杨佺期之乱的功劳进行封赏,又让朝廷赐爵桂林郡公,封地七十五里,食邑两千五百户。
豫章公、桂林公,再加上早前继承的南郡公爵位,桓玄就同时有了三个公爵和三块封地。不过,桓玄自己只留了南郡封地,而把豫章给了儿子桓昇,桂阳给了侄子桓俊。
接着,桓玄又下诏,要求全国都要避父亲桓温的讳,凡名字中带有“温”字的一律改名。
走到这一步,桓玄总觉得还差点什么,就是功劳和资历。父亲桓温有收复巴蜀的功劳,还有三次北伐,收复过中原,可自己有什么?
桓玄觉得就这么当皇帝还不够格,还应该再做点什么。但是,桓玄并没有像桓温那样,通过真拼实干树立个人威望,而是通过一些投机取巧的小把戏来糊弄世人。
史书说桓玄“玄本无资力,而好为大言”(《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就是没有资历,喜欢通过说大话来提高威望,对外说一定要如何如何,吸引眼球,达到宣传效果,但实际什么也没做。
桓玄的具体操作是这样的。
公元403年二月,掌权一年后,桓玄上书朝廷,说要北伐,要扫平关东、收复洛阳等等。以此向外界表明,自己要建功立业了。
桓玄还为此大肆准备船只,集结水军,做出真要北伐的样子。
可令人啼笑皆非的是,桓玄集结的船实际都是一些“轻舸”,就是小船、快船,根本载不了几个人。当然,桓玄也没打算让这些小船装人,而是用来装载自己日常把玩的物件和字画的。“先使作轻舸,载服玩及书画等物”(《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部下没搞明白桓玄的意图,都建议打仗时不要带这些东西,免得弄丢。桓玄却说:“没事,这些东西比较轻,方便运输,而且小船跑的也快。”
等气氛渲染起来,全国人民都知道桓玄要北伐的时候,桓玄却暗中授意朝廷,让朝廷下诏以各种理由拒绝自己的北伐请求。“玄上表请帅诸军扫平关、洛,既而讽朝廷下诏不许”(《资治通鉴.卷一百一十三》)。
然后,桓玄再申请,朝廷再拒绝。于是,大家都看到了,不是我桓玄不想建功立业,我可是连船只都准备好了,水军都集结了,可朝廷不同意啊,我也没办法!
可是,谁不知道朝廷就是你桓玄的呢!怎么可能靠这种自欺欺人的小把戏来积攒人望呢!
桓玄尽管最终并未北伐,但仍要求朝廷任命自己为大将军。
在桓玄清洗北府军的时候,有一个叫袁虔之的将领,后来逃到了后秦。姚兴会见袁虔之的时候就问:“桓玄的才略和其父桓温相比如何?他这次能当上皇帝吗?”
好吧,竟然连千里之外的姚兴都能看出来桓玄要当皇帝。
袁虔之回答:“桓玄只是趁晋室衰亡之际窃取了宰辅之职,但其心怀猜忌,手段残忍,奖罚不公。依臣之见,桓玄和其父相去甚远,最终必为他人所灭。”
公元403年七月,桓玄的哥哥、荆州刺史桓伟病逝,桓玄准备让堂兄、徐兖二州刺史桓修接任荆州刺史。
桓伟是桓玄的亲哥哥,也是桓玄最信任的人,而桓修和桓谦都是桓玄叔叔桓冲之子,一直在京为官,和桓玄的关系远不如桓伟亲近。从事中郎曹靖因此劝桓玄:“桓谦现为中书令,若桓修再去荆州,兄弟二人将分据内外要职,权势太重。”
桓玄最终任命叔叔桓豁之子桓石康做了荆州刺史。
就在桓伟病逝的当月,刘牢之外甥何无忌再次找到刘裕。
何无忌劝刘裕在山阴(今浙江省绍兴市境内)起兵,替朝廷推翻桓玄。刘裕有些犹豫,去找山阴当地的名士孔靖商议,孔靖建议:“山阴离都城太远,在此举事难以成功,况且桓玄尚未篡位,不如等他有了篡位之实,在京口举兵更为容易。”
于是,刘裕暂时隐忍未发。
九月,殷仲文和卞范之两人不断鼓动桓玄加紧篡位,甚至把加授桓玄九锡的诏书都草拟好了。桓玄继续向皇帝宝座迈进。
桓玄任命桓谦为侍中、卫将军、开府、录尚书事,亲信王谧为散骑常侍、中书监、领司徒,侄子桓胤(桓冲之孙,桓嗣之子)为中书令,加桓修为散骑常侍、抚军大将军。
接着,桓玄又让朝廷拜自己为相国、总百揆,赐爵楚王,封地为南郡、南平、宜都、天门、零陵、营阳、桂阳、衡阳、义阳、建平共十郡,加“九锡”。
终于加九锡了,事已至此,形势非常明朗,桓玄离称帝只差最后临门一脚。
桓谦知道刘裕能打,而且又是自己部下,于是想试探刘裕的态度。桓谦就把刘裕找来,问道:“楚王威德隆重,天下臣服,朝野内外都觉得陛下应该尽快禅位,你怎么看呢?”
刘裕回答得非常爽快:“楚王是宣武(桓温谥号)之子,功高盖世。如今晋室衰微,民心早就向着楚王了,由楚王来接受禅让正是民心所归,有何不可?”
刘裕的政治头脑确实非刘牢之可比。
桓谦大喜:“连卿都这么说,那就是可以了。”
刘裕觉得时机还不成熟,暂未动手,可是,有人却已经等不及了。
新任荆州刺史桓石康还没来及赶往荆州赴任,原殷仲堪的党羽庾仄等人就在襄阳发动兵变,赶跑了雍州刺史冯该。庾仄祖籍新野,不是颍川庾氏的族人。
得知襄阳兵变,荆州境内的南蛮参军庾彬、安西参军杨道护、江安县令邓襄子等人立即在荆州举兵,和庾仄遥相呼应,联手讨伐桓玄。
接着,桓温逆子桓济的儿子桓亮又以讨伐庾仄为名,在湘州罗县(今湖南省岳阳市汨罗市西北)举兵自立,自号平南将军,湘州刺史。
桓济是桓温次子,在桓温死后为了夺权,勾结哥哥桓熙和叔父桓秘,阴谋刺杀叔父桓冲,计划失败后被贬到长沙。
还在途中的桓石康立即联系南蛮校尉羊僧寿等人,然后直奔襄阳,一举收复城池,庾仄兵败后外逃到后秦。接着,桓石康又返回荆州,很快平息内乱,庾彬、杨道护、邓襄子等人均被处死。桓亮也很快被长沙相陶延寿(陶侃后人)剿灭,桓亮被押往衡阳后处死。
这次荆雍之乱并没有让桓玄意识到反对者太多而停止谋逆,反而让桓玄觉得篡位迫在眉睫。桓玄认为只有立即篡位,改朝换代,建立新的基业,人们被迫接受事实,反对声才会偃旗息鼓。
桓玄加紧准备最后的临门一脚。
这临门一脚其实就是演戏,而且不需要演技,非常拙劣。先前桓玄被册封楚王时,这个表演就已经开始了。
当时桓玄一边授意晋安帝司马德宗亲自到前殿,给桓玄举行盛大的册封楚王的仪式,一边又当着百官的面推辞,然后又暗示晋安帝下诏,让百官劝桓玄接受封爵。几番之后,桓玄才正式接受楚王封号,和当初对外宣称要北伐如出一辙。
楚王封号只是桓玄登顶天子位的一个跳板,桓玄在这个跳板上仅仅只停留了一个月。
公元403年十月,桓玄又开始演戏了。
桓玄一边上表请求返回楚王封地,一边又授意司马德宗下诏挽留自己。然后,桓玄再次上表,强烈要求返回封地,然后司马德宗下诏,强烈挽留桓玄……最终,桓玄“被迫”留在京城。
藩王授封之后要回封地,桓玄为了留在京城继续篡位,就反复上演这种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闹剧,令人哑然失笑。
皇权更替当然少不了祥瑞。桓玄命人四处散布谣言,一会说钱塘县的临平湖突然疏通了,一会又说江州降下甘露,还组织百官前来祝贺。
临平湖是当时浙江(即现在的钱塘江)沿线最有名的湖,那时西湖还排不上号,有诗云“六朝以上人,不闻西湖好”(出自明朝诗人袁宏道的《山阴道》)。但是,临平湖经常会被淤泥堵塞,所以又有谚语称“临平湖开天下平”,临平湖疏通了就意味着天下太平。可惜,临平湖最终还是被淤泥填平,如今早已消失。
桓玄认为新朝初建要适时出现一些重要的隐士,比如西汉初年就有商山四皓,于是又开始人为制造隐士。
桓玄让朝廷下诏,征召西晋名士皇甫谧的六世孙皇甫希为著作郎,同时又暗中买通皇甫希,让他不要接受征召。然后,桓玄对外就说皇甫希是天下难得一见的高士。当然,这套把戏骗不了有心人,当时就有人都把皇甫希称作“充隐”,冒充的隐士。
公元403年十一月,桓玄让晋安帝下诏,授权让自己使用只有天子才有的十二旒(音liú)。旒,冠帽前后悬挂的珠串,天子悬挂十二根。
接着,桓玄又让晋安帝下诏,允许自己建天子旌旗,出警入跸,驾六马大车等等,和天子规格完全相同。
以后完成之后,演戏结束,桓玄踢出最后临门一脚。
公元403年十一月,丁丑日,桓玄的心腹卞范之将早已拟好的禅让草稿交给临川王司马宝,让司马宝协助晋安帝司马德宗照着草稿写下了禅让诏书。
庚辰日,太保王谧手捧皇帝玺绶,指导晋安帝司马德宗禅位。
壬午日,晋安帝司马德宗被移住永安宫。
癸未日,桓玄命人将太庙中先帝牌位全都迁至琅琊国供奉。
公元403年十二月,庚寅日,桓玄在姑孰城外九井山(今安徽马鞍山当涂县南)北麓筑坛,举行祭天仪式。
壬辰日,时年三十四岁的桓玄正式即皇帝位,大赦境内,改元“永始”,国号为“楚”。此时距桓玄进入建康,仅仅只过去了一年半。
因中国历史上有多个政权的国号都叫“楚”,所以,后人称桓玄的政权为“桓楚”。桓楚政权是横插在东晋末期的一个短命王朝。
晋安帝司马德宗降号为平固王,琅琊王司马德文降为石阳县公,武陵王司马遵降为彭泽县侯。
桓玄追尊父亲桓温为宣武皇帝,庙号太祖,嫡母南康公主司马兴男(晋明帝司马绍长女)为宣皇后。
桓玄只有几岁的儿子桓升被封为豫章王,叔父桓云之孙桓放之为宁都县王,侄子桓石康(桓豁之子)为右将军、武陵郡王,侄子桓胤(桓冲孙子)为宣城郡王、吏部尚书。堂兄桓谦为扬州刺史、新安郡王,桓谦的弟弟桓修为抚军大将军、安成郡王。其他桓氏子孙也全部封王。
桓玄的亲信王谧被封为武昌公,配班剑二十人,卞范之为临汝公,殷仲文为东兴公,大将冯该为鱼复侯。会稽内史王愉(王坦之之子)为尚书仆射,王愉之子王绥为中书令。
几天后,废帝司马德宗被迁到寻阳(今湖北省黄冈市黄梅县蔡山镇)安置。
桓玄的野心终于得到满足,实现了他梦寐以求的帝王梦。
不过,对桓玄来说,称帝可不是结束,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身为开国皇帝,桓玄究竟能引领桓楚王朝往前走多远呢?
桓玄入宫的当天原本天气很好,晴空万里,可走着走着突然莫名刮起一阵大风,道路两旁悬挂的旌旗仪饰被吹倒大片。“玄入建康宫,逆风迅激,旍旗仪饰皆倾偃”(《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
进入正殿后,桓玄登上御座,正对百官训话时,御座突然塌陷,群臣大惊失色。桓玄被搀扶起来后面色阴沉,好在边上的殷仲文头脑灵活,马上圆场:“陛下盛德深厚,这小小的御床已经承载不住了。”
这些,似乎都在预示着桓楚前景暗淡。
当权臣时,桓玄的执政能力实在乏善可陈,除了没有大规模使用谄媚小人之外,似乎也并不比司马道子强到哪去。那么,当了皇帝之后的桓玄就能一反常态,成为开国明君吗?
当然不能。
称帝后的桓玄,晋书称其“好行小惠”(《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即喜欢以小恩小惠的方式来笼络人心。
比如,桓玄去刑狱审案的时候,或者翻阅罪犯卷宗的时候,只要犯的不是杀人谋反大罪,桓玄往往就把罪犯当庭释放。乘车的时候,如果看到路边有乞丐,桓玄就会命人送些钱银抚恤。
这一点和当初殷仲堪治理荆州很相似,就是因为没有雄才大略,无法通过大的政绩来获得民心,只能通过这些小恩小惠讨好百姓。
史书还说桓玄“大纲不理而纠摘纤微”(《晋书.列传第六十九.桓玄传》),就是不考虑治国大纲,不着眼于大政方针,喜欢在旁枝末节上用心。
比如批阅奏章时,桓玄如果发现有人写错字,或者措辞不当,必会严厉处理。有一次尚书误将“春蒐”写作“春菟”,结果自尚书左丞王纳之以下,所有官员全被降级。
桓玄处理政务非常随意,想起什么就当场下诏,过后觉得不合适,又马上再下诏,做出修改,政出无常,朝令夕改,弄得官员措手不及,应接不暇。
桓玄在治国理政上几乎没有政绩可言,但兴趣爱好却非常广泛,除了古玩书画,桓玄还尤其喜欢打猎游乐,有时一天会多次离开皇宫外出游玩。
桓玄体型肥硕,不适合骑马,于是就命人专门特制了一种小车,装有特殊的旋转机关,非常灵活,转弯很方便,名叫“徘徊舆” ,相当于能够越野的小马车。桓玄还命人特制了一顶需要二百人抬的大轿供其出游。
桓玄好面子,喜欢排场,刚一称帝就命人大修宫室,而且对工期要求非常紧,不顾实际情况,令负责建造的官员和民夫疲惫不堪。
总之,除了没有滥杀无辜,桓玄就是个昏君,没有任何政绩,桓楚政权在他的领导下怎么可能久长!
很快,第一个站出来公开反对桓玄的人出现了!
桓玄称帝后要给各地官员加官,其中益州刺史毛璩(音qú)被加拜为散骑常侍、左将军。可是,当使者带着诏书和印绶来到成都后,毛璩当场拒绝委任,还扣押了使者。
毛璩是名将毛宝的孙子,毛穆之之子,曾先后做过桓豁和谢安的参军。
桓玄担心毛璩兵变,紧急任命桓希为梁州刺史,又分派各将镇守巴郡、巴东郡和巴西郡(即三巴),防备益州出现变乱。
公元404年二月,毛璩遍传檄文,列数桓玄各大罪状,联合巴东太守柳约之、建平太守罗述、征虏司马甄季之等人一起举兵,公然反对桓玄。
梁州刺史桓希派兵征讨,结果被毛璩大败,退回汉中,毛璩等进驻白帝城。
不过,毛璩暂时只求自保,无力进攻建康,之后便止步白帝城。所以,对桓玄来说,这还不算大麻烦。
就在毛璩举兵的当月,刘裕在京口举兵。
这,才是致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