娄昭君并不希望孙子高殷继承皇位,而是更倾向于立自己最宠爱的儿子高演为帝,这种急切的心情在她的一举一动中表现得淋漓尽致。
就在高洋驾崩、举国哀悼之时——虽然大多数人的悲痛不过是表面功夫,如同参加一场冗长而乏味的会议——娄昭君在这段极为敏感的时期,急于让高演登上皇位,甚至已经有所行动,但最终未能如愿。
未能成功的原因主要有两点:一是高洋留有遗诏,明确指定太子高殷继位,这一事实已成定局;二是以杨愔为首的重臣们坚决拥护太子,极力阻止娄昭君的计划。这也解释了为何娄昭君对杨愔等人后来采取了严厉的报复手段。
如果说世间还有一种绝对无私的真情,那一定是父母对孩子的爱。然而,即便是这种最纯粹的情感,在家庭中也并非完全平等。那么,为什么娄昭君在众多儿女中独独偏爱高演呢?这背后的原因值得我们深思。
世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这句话在家庭和母子关系中同样适用。娄昭君对高演的偏爱,并不仅仅是因为他“幼而英特”,聪明伶俐,具备“大成之量”,也不仅仅因为他“仪望风表,迥然独秀”的出众外貌。这些特质固然让她喜爱,但并不是她宠爱他的根本原因。
高演之所以与众不同,关键在于他内心世界的独特性。尽管出身于武将之家,深受草原文化的影响,性格中带有彪悍的一面,但高演的内心却异常细腻。这种细腻使得他对情感有着极高的敏感度,任何细微的触动都会引发他强烈的情绪反应。换句话说,他的感性远超理性,甚至到了无法完全控制的地步。
高演自幼便展现出一种独特的情感特质,这种真诚而细腻的表现赢得了众人的认可和喜爱。在他年少时,哥哥高澄掌权,为了教育他和其他几位弟弟,特地聘请了开府长流参军刁柔担任他们的塾师,负责教导他们读书识字。
刁柔先生不仅学识渊博,脾气也颇为暴躁,性格中还带着些许狭隘。他在课堂上的严厉态度引起了学生们普遍的反感,教学工作因此难以顺利进行。最终,高澄不得不将刁柔遣返回乡。对于其他学生来说,这无疑是一个值得庆祝的消息,但高演却表现得与众不同。他深情地送别刁柔,直至府门之外,神情悲戚,泪流满面,久久不愿离去。这一幕深深打动了在场的仆人们,无不为之动容。
高演的妻子元氏,出身于东魏皇族宗室,是元蛮的女儿。在高洋对元氏家族大肆清洗的过程中,元氏因特殊的身份,得以幸免于难。然而,高洋对元氏并无好感,甚至有意削弱她与高演之间的感情。为此,他强迫元氏改姓,改为步六孤氏,并时常为高演挑选美女,希望借此转移他的注意力,冷落元氏。
尽管面临哥哥的强大压力,高演始终坚守着对元氏的深情。他虽然表面上遵从命令,纳下了这些女子,但在内心深处,他对元氏的感情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发浓烈。高演的忠诚与深情,使他在复杂的宫廷环境中显得格外珍贵,也彰显了他作为一个丈夫的责任与担当。
对于母亲,高演的这种特质表现得尤为明显,她对母亲的情感依赖几乎达到了极致。日常的请安问候自不必说,只要母亲稍有不适,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喷嚏,高演都会立刻放下手头的一切,全心全意地去陪伴和照顾。
在外人看来,高演的反应有时显得有些夸张:甚至顾不上穿好鞋子,便急匆匆地奔向母亲身边,扶榻执手,嘘寒问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这种无微不至的关怀,虽然在旁人眼中或许显得有些过火,但却是她对母亲深厚情感的真实写照。
在消灭了杨愔集团之后,以高演为核心的高家势力再次得到了重用。在娄老太后的直接干预下,高殷发布了一系列重要任命:高演被封为大丞相、都督中外诸军、录尚书事;高湛被封为太傅、京畿大都督;平秦王高归彦被封为司徒,平阳王高淹被封为太尉,彭城王高浟被封为尚书令。
凭借母亲的支持与庇护,高演顺利进入了北齐帝国的权力核心。
篡位的野心仿佛从鬼门关走了一遭,高演的心情如同翻天覆地,既激动又兴奋。大殿上的惊心动魄犹在眼前,回到晋阳城后,他第一时间便找来了王晞,紧紧握住他的手,如释重负地说:“多亏听了您的忠言,否则我恐怕早已命丧黄泉。”
王晞捻着胡须,脸上洋溢着得意的笑容,显然对自己的预见感到十分满意。此时的高演对他已万分依赖,迫不及待地询问下一步该如何行动。
有了上次成功的预测,王晞显得更加自信,沉思片刻后,他的话语变得玄奥而深邃:“今日之事,关乎天时,非人力所能左右。”言下之意,一切皆是上天的安排,高演只需放手一搏。
受到鼓舞的高演信心倍增,于是精心措辞,向小皇帝高殷上表,请求任命两位亲信:赵郡王高睿为大丞相府长史,王晞为大丞相府司马。此举不仅是对高殷的公开施压,更是为了巩固自己的权力基础,培植亲信势力。
不出所料,高殷很快准奏。尝到甜头的高演并未就此止步,而是得陇望蜀,步步紧逼,不断将自己的势力渗透到帝国的中枢。
面对高演的连番动作,高殷终于不胜其烦,干脆下了一道诏书:“军国之政,皆申晋阳,禀大丞相规算。”这意味着,高演可以自行决定用人和政务,无需再频繁请示,彻底将皇帝的权力下放给了他。
这一系列事件,标志着高演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稳固,而高殷的权力则逐渐被架空。
所谓欲望,就是一种永无止境的追求。欲望的增长与当下的拥有成正比。高演的权势日益膨胀,地位已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他心中依然感到不满足。在他的眼中,那最高的目标——皇位,始终是他梦寐以求的终点。他迫切地想要体验一把龙椅的滋味,感受那份至高无上的权力。
在身边人的不断怂恿下,高演内心的野心再也无法抑制。
最终,他忍不住向太皇太后娄昭君表达了自己想要继承大统的意愿。作为母亲,娄昭君一直希望将北齐的江山交给这个最孝顺、最出色的儿子,这是她多年的心愿。
然而,娄昭君并未失去理智,决定先征求其他人的意见。娄昭君找来了侍中赵道德,询问他对此事的看法。赵道德性格耿直,毫不客气地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意见。他认为,丞相应当效仿周公辅佐成王的做法,安心履行自己的职责,而不是篡夺侄子的皇位。这样的行为不仅不合道义,还会被后世唾骂。赵道德的态度让娄昭君陷入了两难,她意识到,赵道德的意见很可能代表了朝中许多人的看法。此时的北齐刚刚恢复元气,不宜再生事端。因此,娄昭君只好暂时搁置了这件事。
一旦欲望的闸门被打开,便如洪水般难以遏制,让人在追求目标的过程中变得焦虑、烦躁,甚至陷入无尽的叹息之中。
高演在这段时期内饱受内心的煎熬,最终决定再次提起那个敏感的话题。这一次,他的态度异常坚决,言辞也更加直白,毫不掩饰自己日益膨胀的野心。他对母亲坦陈,当前局势尚未稳定,恐怕会发生变故,因此他认为应当“尽早确定名位”。
然而,高演的情绪过于激动,导致他在表达时未能充分组织语言的逻辑。
事实上,高殷作为合法继承人,其地位无可争议,且新帝高殷的施政已经赢得了广泛的民意支持,社会秩序也趋于稳定。即便真有不安定的因素存在,高演作为军政大权的掌控者,完全有能力通过自己的行动来稳固人心。他如此急切地要求“早定名位”,不仅显得不合时宜,更给人一种推卸责任的感觉。说到底,他真正的意图不过是想取而代之,登上皇帝的宝座。
娄昭君看着儿子因睡眠不足而布满血丝的双眼,心中满是心疼。她深知这次必须果断行动,不能再像上次那样犹豫不决,征求他人的意见。事实上,征求意见往往也只是徒劳,最终还是需要自己做出决定。于是,她下定决心,不再犹豫,直接做出了安排,让所有人有时间慢慢消化、理解,最终接受。
人们并非不能接受新事物或改变,只是需要时间来适应。例如,当一个工作表现平平的人因为关系升职时,起初大家可能会不满,甚至有人考虑离开。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大家逐渐接受了这一事实,生活也恢复了常态。这是人之常情,古今皆然。娄昭君正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这样的处理方式。
几天后,即乾明元年(公元560年)八月初三,北齐太皇太后娄昭君颁布敕令,宣布废黜当时的皇帝、她的亲孙子高殷,将其封为济南王,并要求他离开皇宫,另寻居所。与此同时,娄昭君任命自己的儿子、时任大丞相和常山王的高演为新的皇帝。
同一天,年仅二十六岁的高演在晋阳的宣德殿正式登基,取代了他的侄子,成为北齐帝国的第三位皇帝。他即位后立即宣布大赦天下,并将年号从“乾明元年”改为“皇建元年”。
随着新皇帝的登基,太皇太后娄昭君恢复了皇太后的身份,而原皇太后李祖娥则被尊称为文宣皇后,迁居昭信宫。
当然,高演在继位之前,娄昭君确实提出了条件。她对高演说:“你可以当这个皇帝,但一定要好好干,最重要的是‘勿令济南王有他’。”这句话的意思是,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能伤害她的孙子——这里的“孙子”确实是她的亲孙子。
娄昭君虽然疼爱高演,但在这一刻,她对高殷的体恤和怜爱中显然夹杂着一丝愧疚,这与当初高演对杨愔等人子女家属的宽容有着相似的情感背景。
高演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母亲的要求,满心欢喜地接受了这个重大的责任,并开始筹备他的登基大典。然而,母子俩都没有料到,这句半是叮嘱、半是警告的话,最终会成为他们关系破裂的导火索,也会成为高演临终时难以释怀的遗憾。
果然,朝中并没有出现明显的反对声音,就连上次极力反对的赵道德,这次也选择了沉默。作为一个成熟的政治家,赵道德深知审时度势的重要性。通常情况下,他会站在公正的角度发表意见,既维护自己的形象,也考虑历史对自己的评价。但此时,形势已经明朗,高演继位已成定局,再做“出头鸟”不仅无益,反而可能招致不必要的风险。毕竟,杨愔等人的悲剧还历历在目,谁也不想步他们的后尘。
更何况,北齐的皇位本就是从元氏手中夺来的,现在只是在高家内部进行权力交接,没有必要为了所谓的“愚忠”而冒杀头或灭族的风险。赵道德的态度如此,那些善于逢迎的大臣们更是如此。
很快,北齐的朝廷上下统一了思想,调整了立场,将原本对高殷的眷恋收起,转而以热烈的期待迎接高演的统治。只要国家能够繁荣稳定,人民能够安居乐业,谁当皇帝似乎并不那么重要。在这方面,高演的表现也没有让他们失望。
在北齐五位皇帝中,高演是唯一一位通过家族内部权力斗争上位的。尽管这一过程存在争议,但他仍不失为北齐帝国一位难得的明君。高演勤勉治国,体恤臣民,很快赢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好评。他继承了侄子高殷时期的仁政传统,并进一步改善了高洋时代留下的阴影。
在国内政策上,高演采取了一系列人性化的措施:嘉奖有功之臣,关怀各地耆老,抚恤为国捐躯的将士家属,尊重德高望重的督将和朝臣,甚至对官奴、官俾等社会底层人群也表现出关怀。这些举措不仅延续了前任的善政,还进一步缓和了高洋时代的紧张局势,赢得了广泛的支持。
在外交和地方治理方面,高演派遣大使巡行四方,考察民情,了解百姓疾苦,评估政策得失,搜罗贤才。他积极塑造了一个亲民爱民的君王形象,比其侄子高殷在位时更为显著。通过这些努力,帝国的民心逐渐凝聚,高演的统治基础也日益稳固。
在军事领域,高演虽然不像他的兄弟高洋那样光芒四射,但他的稳扎稳打同样为高氏家族的辉煌续写了篇章。继高殷在石鳖设立屯田之后,高演进一步扩展了这一策略,在怀义设立了新的屯所,以增强对黄河以南地区的军需供应,有效缓解了南部军队的粮食短缺问题。此外,他采纳了平州刺史嵇晔的建议,疏浚了督亢旧陂,并在此地设立屯田所。这一举措成效显著,北齐帝国每年可以从这里征收数十万石的谷粟,大大缓解了北部边境的军粮压力。
高演最引人注目的军事成就是他亲自率军北征新兴的库莫奚部落。这次远征一直追击到天池地区,迫使库莫奚退出长城防线,向北逃窜。随后,高演又派遣多路骑兵继续追击,最终俘获了七万余头牛羊,大获全胜而归。库莫奚刚刚崭露头角,便在北齐的强大打击下迅速消失在历史的视野中。
尽管高演登上了权力的巅峰,稳固了皇位,取得了诸多成就,赢得了无数赞誉和掌声,但他内心却并不快乐。身处金字塔顶端的他,逐渐成为了孤家寡人,孤独感如影随形。
孤独的皇帝人离不开朋友的陪伴,无论权势多么显赫,财富多么丰厚,即便是像皇帝那样位居九五、富有四海,依然需要几位可以推心置腹的朋友。而有了朋友,自然就会形成圈子。一个没有社交圈子的社会,是无法称之为真正意义上的社会的。
在高演未登基之前,他也有自己的朋友圈和小圈子,其中与他关系最为密切的莫过于王晞。然而,当高演成为皇帝,达到人生巅峰之时,王晞却悄然淡出了他的生活。
王晞的“消失”并非真正的失踪或离世,也不是刻意隐居避世。他依旧在朝中担任要职,继续为国家效力,只是不再频繁出现在高演的身边,也不再像从前那样经常出入宫廷。
这正应了那句话:“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王晞选择的是最高境界的隐逸——在朝堂上以低调的姿态存在,逐渐从高演的视线中淡出。这种自我边缘化的智慧,恰恰体现了王晞的过人之处。
通过这种方式,王晞不仅保全了自己,也避免了因过于亲近权力中心而带来的潜在风险。他的选择既是对自身命运的深刻洞察,也是对时局的精准把握。这种智慧和远见,正是王晞与众不同之处。
在高演尚未成为皇帝、身边没有太多人围着他转的时候,王晞几乎从未离开过高演的视线范围,这种做法无疑让高演对他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然而,当上司已经成为一个有影响力的人物,身边围绕着大量的人时,频繁出现在他面前的效果就会大打折扣。每天有太多人排队问候、请示汇报,甚至有些人只是为了表现忠诚而无事找事,这样的情况会让上司感到疲惫,甚至产生厌烦。
此时,如果你想真正引起上司的注意,反而应该采取“消失”的策略。通过减少不必要的露面,你能够在众多竞争者中脱颖而出,给上司留下深刻的印象。这种“不在场”反而会让你的存在更加珍贵,因为你不会被淹没在人群中。
当然,并不是所有人都适合采用“消失”的策略。一些人,比如吏部尚书阳休之和鸿胪卿崔劼,他们通过持之以恒的努力,频繁出现在高演面前,最终赢得了皇帝的信任和青睐。他们的做法有两个明显的好处:一是展示了积极的工作态度和良好的精神状态;二是表达了对皇帝的尊重和忠诚。然而,这种方式并不适合所有人,毕竟大多数人在这种环境下只会显得多余,甚至可能被视为麻烦。
王晞深谙这个道理。在他与高演的关系中,他根据高演的不同阶段调整了自己的行为。在高演还没有成为皇帝、身边人少时,王晞始终保持在高演的视线范围内,确保自己是高演最信赖的人之一。
而当高演成为皇帝后,王晞则选择了适当“消失”,避免在众多竞争者中被忽视。这种灵活应对的策略,使他能够在不同的环境中始终保持着自己的独特地位。通过这种方式,王晞不仅赢得了高演的信任,还在复杂的权力斗争中保持了优势。
王晞一向以智谋自诩,自然不屑与那些阿谀奉承之人争宠。即便想要争,他也不具备那种人的心机和手段,更没有那份闲暇。因此,要想重新引起高演的注意,就必须采取与众不同的策略。
很快,王晞悄然隐匿于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开始冷眼旁观。他深知,高演迟早会来找他,因为高演离不开他的智慧和支持。
王晞与高演的关系非同一般,两人曾共同经历无数风雨。在高洋酗酒胡闹、行为失控时,高演多次苦口婆心地劝谏,但随着时间推移,高洋逐渐对这些劝告感到厌烦,甚至怀疑有人在背后怂恿高演。最终,高洋将目光锁定在了高演的谋士王晞身上,认为他是这一切的幕后推手,打算先除掉王晞,以此来震慑高演。
察觉到高洋的意图后,高演彻夜未眠,思索对策。第二天,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当众狠狠打了王晞二十大板,几乎将他打得皮开肉绽。这一举动虽然看似残酷,实则是为了保全王晞的性命。
王晞当然明白高演的苦衷,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以逃过一劫。
高洋听说王晞挨了打,心中稍感舒畅,便不再执意要杀他,而是对他施以鞭刑,剃光了他的头发,并将他发配到甲坊做苦役。
然而,这段患难与共的经历,让两人的关系更加深厚。后来,当高演绝食抗议时,只有王晞能够劝动他进食,这足以证明他们之间的信任与情谊。王晞对此充满信心,相信高演不会轻易忘记这份真挚的情感。
在这种情况下,王晞选择静观其变,等待时机。他知道,高演终有一天会再次需要他的智慧和建议。
果然,不久之后,高演周围的氛围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那些善于察言观色、趋炎附势的人发现,高演的性格并不如他们最初想象的那样随和友善,反而显得较为严苛。这种转变让一些人感到意外,也让高演的形象在某些人心中发生了改变。
高演初登帝位时,满怀壮志,急于施展抱负。为了革除长期以来的积弊并推行新政,他采取了一系列大刀阔斧的改革措施,旨在让人们尽快摆脱高洋时代的阴影,将关注点重新聚焦于国家治理和政治建设上。这本是一番美意,然而问题在于高演过于严谨,事无巨细,无论是重大政策的制定,还是日常琐事如锅碗瓢盆的采购,他都事必躬亲,力求每一个细节都得到严格把控,唯恐有任何疏漏。这种过度介入的态度,反而给朝廷带来了新的挑战。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作为一位领导者,应当具备广阔的胸怀和远大的视野。一个优秀的领导者应该专注于大局,把握方向,提出具有指导性的意见,而将具体的执行工作交给专业的团队去完成。这样不仅能提高效率,也能更好地发挥每个人的优势。
历史上,中书舍人裴泽曾对此有过一段精辟的评论,有一次,高演向裴泽询问外界对他的评价。裴泽态度从容,既不谄媚也不谦卑,客观地先提到了高演的优点,随后也指出了不足。他说道:“陛下您聪明睿智,处理政事公正无私,丝毫不逊色于历代明君。只是在处理事务时过于苛求细节,显得气度不够恢宏。”
高演的回应反映出他急于求成的心态。他解释说:“朕刚刚开始治理国家,凡事都担心不够周全,生怕有任何疏漏,因此无论大事小事都要亲自详查。人们有这样的看法也是可以理解的。”然而,高演并没有打算改变这一习惯,反而笑着为自己辩解道:“只怕将来朕不再如此苛细了,你们又会说我无所作为。”
高演早期的表现与他的兄弟高洋颇为相似,能够虚心接受他人的意见和批评,这一点值得肯定。然而,随着他逐渐掌权,这种谦逊的态度似乎并没有完全体现在他的治理风格上。
厍狄显安,作为高演的表弟,直言不讳地指出:“陛下太过精细,天子应当有帝王之相,而不是像个小吏一样事无巨细地过问。”换句话说,高演的行为更像是一个忙碌的小办事员,而不是一位高瞻远瞩的皇帝。这种观点也得到了另一位大臣王晞的认可。
面对这些批评,高演曾表示会反思并改进,争取达到“无为而治”的理想境界。然而,知易行难,高演的性格使然,他天生是一个注重细节、喜欢亲力亲为的人。尽管他意识到自己的问题,但改变并非一朝一夕之事。有的人适合做统帅,抓大放小,有的人则更适合具体执行,事必躬亲。高演显然属于后者,他难以摆脱对细节的执着。
因此,即便经过反思,高演依然我行我素,继续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干涉各种事务。对于臣僚们来说,这无疑增加了他们的工作难度。高演不仅事事过问,还经常发表意见,甚至情绪波动时更为严厉。臣僚们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常常感到束手束脚,无论做得多还是少,都会受到批评。尤其是那些频繁出现在高演面前的大臣,更是首当其冲,挨批的概率更高。
长此以往,朝廷的运作变得越发僵化,官员们为了避免犯错,往往选择保守行事,导致效率低下,士气低落。高演的这种管理方式,虽然体现了他对政务的重视,但也暴露出他在领导风格上的局限性。
高演费尽心机想要让人们忘却高洋时代的恐怖,感受新时代的温暖与和煦。然而,他的一举一动却不断提醒着人们,那个残酷的时代并未真正远去。高洋在位时,常常使用鞭子抽打他人,而当时的高演总是劝阻,认为这样的行为不仅伤害身体,更会伤及人心。然而,当他登上皇位后,高演不知不觉间也学会了这一套手段,动辄挥舞马鞭,对那些办事不力的人施以惩罚,不论对方的身份、年龄或亲疏关系。
在这种环境下,主动接近高演无异于自投罗网。如果能够恰到好处地把握分寸,或许还能从他那里获得一丝温暖与关怀;但稍有不慎,便会遭受皮肉之苦,甚至血肉模糊。这种局面让许多人望而却步,他们原本希望通过接近高演博得好感,进而争取更多的晋升机会,结果却适得其反。因此,越来越多的人选择远离他,将升迁之事暂时搁置,转而寻求更为稳妥的长远之计。
阳休之和崔劼也不例外。见众人纷纷退避,二人敏锐地嗅到了其中的危险信号,决定暂时收起讨好的策略,逐渐淡出高演的视线。最初每天报到,从到后来三五天露个面,再到十天半月不见踪影,最终他们也像王晞一样,彻底消失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高演的皇宫变得越来越冷清,直到有一天,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孤家寡人。
孤独是一种令人恐惧的情感,它不仅会带来寂寞和忧郁,还可能引发烦躁、疾病,甚至让人变得偏执和固执。对于高演来说,这种孤独感是前所未有的。在他担任并省尚书令时,每天都有僚属主动献策,同级别的同僚也时常一起饮酒聚餐,交流工作心得,或是欣赏歌伎的表演,精神生活十分充实。
即便在升任大丞相和大将军之后,他的府邸依然热闹非凡。然而,如今这一切突然变得清冷,高演仿佛感到自己的大脑被掏空,思想也停滞不前,这种突如其来的孤寂让他感到极度不适。此时,王晞的名字和形象自然而然地重新占据了高演的脑海。
高演迫不及待地命人找来王晞,并严肃地批评他:“自从朕当上国君,你竟变得像个外人一样,连面都不露了,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怕朕吃了你不成?”尽管高演试图保持公事公办的态度,但他内心的孤独和无助却难以掩饰。为了重新获得王晞的亲近,高演大方地提出要提拔他为侍郎,要求王晞今后必须随时向自己呈递对国事的意见,不论是否属于他的职责范围。
然而,王晞坚决推辞了这一任命,搞得高演最终不得不作罢。作为高演昔日的幕僚,如今皇帝最信任的人,王晞深知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对高演的性格和脾气了如指掌。他明白,权力的巅峰往往伴随着巨大的风险,尤其是皇帝的恩宠并不会永远持续。
事后,有人劝说王晞接受这个机会,认为这是难得的晋升良机。但王晞却以一种参透世事的姿态叹息道:“古往今来,那些位居高位的忠臣,有几个能善终的?不是我不想当大官,而是我见得太多,听得太多。人主的恩宠不会长久,一旦失宠,连退路都没有。还是安守本分的好。”
王晞的选择并非出于胆小或畏惧,而是基于他对历史和人性的深刻理解。他知道,权力的游戏充满了不确定性,而真正的智慧在于懂得何时该进,何时该退。高演的孤独或许让他渴望身边有一个可以依赖的人,但王晞的清醒和理智,让他选择了远离这场权力的漩涡,保全自己。
高演的孤独不仅仅是个人情感的缺失,更是权力带来的孤立感。他在位越高,身边真正愿意接近他的人越少,这让他感到无比的无助。而王晞的拒绝,表面上是对权力的拒绝,实际上是对自己命运的掌控。在这个充满变数的宫廷中,王晞选择了一条更为安全的道路,避免了因权力过度集中而带来的潜在危险。
不当官就不当官,但高演坚持要和我对话,甚至耍起了赖皮。接着,他又把阳休之和崔劼找来——这两人已经好些日子没见了。
人在孤独时想起的人,往往是心中最亲近、最信任的人。从这一点来看,阳休之和崔劼平日里的努力并没有白费,高演最终还是认可了他们的忠诚与陪伴。事实证明,多花时间与领导互动,确是建立深厚关系的有效方法。高演对三人下了明确的指示:每天处理完公务后,必须到东厢房等待他的到来,然后一起商议国事或喝茶聊天。
晚餐由宫中提供,不必再回家吃了。你们不要不理我,我真的很孤独!高演仿佛听到了心底深处的呼唤。
从此以后,每当夕阳西下,月光洒在柳枝上,高演才依依不舍地放三人回家。他望着他们的背影,久久不愿移开视线。皇宫值夜的守卫们也渐渐习惯了这样一幅场景:三位备受皇上宠信的大臣,带着满脸的疲惫,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出宫门,然后各自乘轿或骑马,匆匆赶往自己的府邸。他们的背影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孤单,映衬出宫城内的寂寥与落寞。
挥不去的阴霾高演的孤独与他的情感依赖紧密相连。这种情感依赖形成了一种恶性循环:越依赖,就越无法停止;越无法停止,就愈加依赖。他频繁找王晞等人交谈,事无巨细都要过问,这些行为都是他内心情感依赖的外在表现。
高演并非一个能够平静下来的人,至少在他的思想上是如此。他的情绪如同汹涌的波涛,从未有过片刻的宁静——他也无法让自己静下来。这种情绪的喧嚣,可以被解读为内心丰富细腻,但也可能被视为心胸狭窄,难以容纳大事。例如,他对侄子高殷——这位曾经的北齐皇帝——始终无法释怀,每次想起都如鲠在喉,难以释然。
高演与高殷之间并没有明显的隔阂或仇恨,他夺位的行为纯粹出于权力欲望的驱使,对皇位的渴望让他无法克制自己,这与当年哥哥高洋逼宫禅位并无本质区别。唯一的不同在于,高洋夺取的是外人的皇位,而高演则是从自家内部、甚至是亲侄子手中夺走了皇位。因此,除了背负“逆臣贼子”的骂名外,他还面临着良心和道德的双重谴责。
正所谓“世上本无鬼,鬼在人心中”,高演的这种情绪逐渐失控,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所左右,最终演变成了心病。他每日寝食难安,备受内心的煎熬,若不尽快解决这个问题,恐怕他会陷入疯狂的境地。
高殷被废黜后,一直居住在邺城的别宫,与远在晋阳的高演并无往来。当初,高洋临终时曾留下遗言:“夺但夺,慎勿杀也。”高演也答应了这一要求。更重要的是,他曾向母亲郑重承诺,绝不会加害自己的侄儿。因此,从任何角度来看,高演都没有理由对高殷下手。
然而,世事往往复杂多变。一个擅长“望气之术”的人为了巴结高演,特意透露了一个所谓的“天机”:邺城中有天子之气。当时皇帝高演在晋阳,而邺城竟然还有天子之气,这自然引起了高演的不安。在他看来,邺城中的天子气必定是来自高殷,这让他感到十分不悦。
高演的情绪因此变得愈加纷乱,当初夺位的内疚感与现在因“天子气”引发的焦虑交织在一起,使他倍感压力。由于内心的惶恐和不安,高演并未意识到,如果真的存在所谓的“天子气”,那更可能是来自当时镇守邺城的弟弟高湛。
比高演更感到不安的是高归彦。他因为倒戈投靠了高演的阵营,非常害怕杨愔集团的“余孽”会对他进行报复,同时也担心高殷复位后会对己不利。因此,他极力怂恿高演,务必彻底消除高殷这个潜在的威胁。
最终,高演下定了决心。他编造了一个理由,派人将高殷带到晋阳,随后又派人给高殷送去了一杯毒酒。高殷完全没有料到叔叔会对自己下手,还以为这次被召来是为了享受清福。他已经让出了皇位,以为不会再有什么危险,无论如何也不肯喝那杯酒,并大声喊叫要见皇帝。送毒酒的人害怕无法向高演交代,便上前掐住高殷的脖子,最终将他活活掐死。
高殷的离世并未治愈高演的心病,反而让他的痛苦愈发深重。起初,他的情绪失控仅限于自我折磨:失眠、噩梦、食欲不振,这些都只是他个人的煎熬,顶多因暴躁而偶尔挥鞭,但从不致于夺人性命。若非高归彦的煽动,高演或许不会真的动手杀害高殷。毕竟,他曾对母亲许下诺言,此举无异于首次背信弃义,令他事后深感悔恨。
为了逃避母亲的追问,高演竭尽全力封锁消息,拖延母亲知晓的时间。尽管摆脱了“天子气”的困扰,高演却被另一种内心的纠葛所缠绕,最终积郁成疾,不得不每日服用汤药以缓解“内热”。
随着病情的恶化,高演逐渐出现了幻觉,皇宫内仿佛上演了一场好莱坞式的惊悚剧。这一切起源于一位姓赵的尚书令史,此人可能精神失常,声称在邺城看到高洋与杨愔、燕子献等人结伴西行,并扬言复仇。对于他人而言,这不过是荒诞不经的笑料,但对病中的高演来说,却是无法承受的惊吓。
更为糟糕的是,没过多久,高演竟在皇宫内亲眼见到了这三人,情形与赵令史的描述如出一辙。当时,皇后元氏也在场,不知是被高演的疯狂吓到,还是因长期照顾丈夫而神经衰弱,她也坚称看到了那三个人,且看得清清楚楚。这一幕让高演不得不相信自己的幻觉,他像疯了一般,命令宫人驱逐厉鬼,使得原本空旷的皇宫瞬间变得阴森恐怖。
在高演的慌乱指挥下,宫人们四处泼洒沸油,手持火把焚烧驱邪。然而,这些“厉鬼”似乎毫不畏惧,时而钻到桌子底下,时而跳上房梁,如同杂耍一般自在从容。高演被吓得魂飞魄散,四处奔逃,最终精疲力竭,朦胧中仿佛看到天狗从天而降,将厉鬼驱散。
被兔子吓死人的生命既展现出顽强的韧性,又常常流露出脆弱的一面。它能够承受巨大的风浪和艰难困苦,创造一个又一个奇迹;然而,生命的脆弱也令人猝不及防,有时在瞬间便归于永恒,快到让人无法接受,也不愿相信。
北齐孝昭帝高演便是这样一个例子。他在精神和肉体的双重折磨下,依然顽强地活着,甚至在病情稍有好转时,仍能坚持处理国事,与王晞等人交谈,积极诠释着生命的伟大意义。他的坚强和毅力,让人们看到了生命的无限可能。
然而,世事无常,就像南美的一只蝴蝶扇动翅膀,可能会引发北美的海啸,这种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却能在瞬间改变一切。高演怎么也不会想到,在皇建二年(公元561年)十月下旬的一个晴朗日子里,他会因为一只兔子而意外离世。
那天,阳光明媚,高演许久未到户外活动,突然觉得浑身充满力量,心情也随之愉悦起来。他决定带侍卫随从一起外出打猎,享受大自然的美好。乍见天地宽广,高演的心胸豁然开朗,仿佛放下了所有的烦恼与忧虑。
如果那一天没有发生意外,我们或许可以推测,这种陶冶情操的户外运动,不仅会对高演的病情产生积极的辅疗作用,甚至可能让他脱胎换骨,重新找回内心的平静与力量。但命运往往不给人这样的机会。那只突如其来的兔子,成为了高演生命中的最后一个转折点,也让人们再次感叹生命的脆弱与无常。
就在高演离开皇宫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后,一只昨晚休息得十分惬意、浑身长着美丽灰色长毛的兔子,伸了个懒腰,慢悠悠地从洞穴中探出头来,开始了它今天的觅食之旅。
此时,高演已经派遣了几名侍卫前去探寻猎物的踪迹,为接下来的狩猎做准备。而高演本人则闭着眼睛,沉浸在大自然的怀抱中,感受着温暖的阳光洒在身上,聆听着耳边轻柔的风声。周围一片静谧,连他的坐骑——那匹威武的枣红色汗血宝马,也温顺地低着头,轻轻啃食着地上已经开始泛黄的野草,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因此,这只小兔子完全没有察觉到周围的动静,依旧悠然自得地觅食,丝毫未受到惊扰。
不多时,一名侍卫悄声前来禀报,在不远处发现了一头麋鹿,并随手指向了那个方向。高演顺着指示望去,果然看见一头雄鹿在远处悠闲地踱步,似乎并未察觉到他们的存在。
那麋鹿距离约有一箭之地,对射猎来说并不理想。为了能更好地瞄准,高演决定再靠近一些。他骑下的这匹千里驹,素以爆发力和速度著称。
高演打算利用它的优势,迅速缩短与麋鹿之间的距离,然后一箭中的。正当他紧握缰绳,挥动马鞭,准备策马疾驰之际,一只原本安静觅食的小兔子突然被一条蛇惊扰,四蹄乱蹬,慌不择路地朝着高演的方向奔来,最终从他的坐骑前横穿而过。
冬日的暖阳让马儿显得有些慵懒,它完全没有预料到突如其来的惊吓,顿时嘶鸣一声,前蹄腾空而起,将高演猛地掀翻在地。一心专注于前方麋鹿的高演毫无防备,重重摔在地上,几根肋骨当场折断。由于身体尚未完全康复,这次意外对他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高演被侍卫们紧急抬回宫中,但伤势过重,半月后不幸去世。
那些选择结束自己生命的人,往往是因为对生活的绝望已经达到了顶点,心中再无任何牵挂。而大多数人害怕死亡,则是因为他们被亲人、爱人、儿女和朋友紧紧牵绊,难以割舍;同时,这个世界的美好与诱惑也让他们舍不得放手。高演今年虚岁二十七,正值风华正茂的年纪。他尚未尽情享受青春的美好,也没有充分体验过帝王的成就、荣耀与奢华。他心中还有太多的牵挂与未竟之事,因此他根本不想面对死亡。
在接下来的半个月里,高演经历了此生最为难熬的时光。病痛与伤痛交织,而更令他痛苦的是那些因伤痛而重新涌现的恼人思绪。这些思绪如梦似幻,像流动的液体,再次填满了他大脑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
除了身体上的双重折磨,高演还承受着对生命的渴望和对死亡的恐惧。当他刚刚鼓起勇气迎接新生时,死神却仿佛在开玩笑般突然降临。这种突如其来的反差让他措手不及,命运的无常让他心中充满了无奈与叹息。未解的心结和未愈的伤痛交织在一起,使他的痛苦更加剧烈。
尽管众臣和嫔妃们纷纷前来探望,表达关切之情,但这并未减轻高演的痛苦,反而给他带来了无形的压力。每天,门外都有人请求探望,见面后总是千篇一律地说些“愿龙体早日康复”、“愿福祚永恒”之类的祝福和安慰话。这些话从一张张凝重的脸上说出,让高演感到异常恐怖。而母亲娄昭君的到来,更是彻底击垮了他那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和身体。
娄昭君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便顺口问起了济南王高殷的下落。高演支支吾吾,半是病痛半是内疚,竟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娄昭君何等精明,见此情形立刻明白了真相。她脸色骤变,顾不得怜惜儿子,劈头盖脸地训斥道:“杀之邪?不用吾言,死其宜矣!”——好小子,你终究还是杀了他,不听我的话,死了也活该!说完,她盛怒而去,头也不回,任由这个曾经最疼爱的儿子在病榻上痛苦地挣扎流泪。
母亲在高演心中一直占据着崇高的地位,是他情感依赖的根源。她的态度转变,让病痛中的高演精神瞬间崩溃,急火攻心,伤病愈发严重,最终陷入了垂死的边缘。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高演此刻深刻地体会到了这句话的含义。高殷已死,母亲也与他反目成仇,这些事情已经无法挽回。然而,他的脑海中依然充塞着太多杂念,不得不舍弃一些,因为还有另一件事困扰着他,如鲠在喉,如芒在背,让他无法安宁。
在乾明之变的时候,高演为了对付杨愔、燕子献这些汉臣,高演曾向高湛许诺,事成之后让他当皇太弟,因此当时高湛出力甚多。然而,高演后来却立了自己的儿子高百年为太子,这让高湛心中极为不满,感到极大的不快。这个食言如同一杯亲酿的苦酒,如今只能由他自己独自饮下。高湛对高演的信任已经荡然无存,时刻虎视眈眈,仿佛准备随时搏命。
人们的恐惧往往源于未知,而比未知更可怕的是明明可以预见却无能为力。可以预见的是,如果传位给儿子高百年,高湛迟早会篡位,高百年必死无疑;而如果传位给高湛,高百年也未必能活命,就像之前的高殷一样,但至少还有一线希望。这种预见让高演惊恐万分,六神无主。他终于明白,皇位与生命相比,简直微不足道。
高演不再犹豫,果断下诏,以“嗣子冲眇”为由,派尚书右仆射赵郡王高叡前往邺城传旨,征召长广王高湛来晋阳继承皇位。
为了确保万无一失,高演还另写了一封家信给高湛,信中写道:“我的儿子高百年并无过错,现在我将皇位传给你,也算是兑现了当初的诺言。你千万不要学我,要好好对待你的侄子。”
高演能做的就只有这些了,剩下的只能交给未知的命运。他希望通过这种方式,既能保住儿子的生命,又能履行自己曾经的承诺,同时也希望高湛能够心存仁慈,善待自己的侄子。然而,未来的走向依然充满了不确定性,一切只能听天由命。
三年后,年仅九岁的高百年在叔叔高湛的暴行下奄奄一息。高湛拿着钢刀的刀环猛砸高百年,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不断乞求叔叔的宽恕,甚至愿意成为叔叔的奴隶,只求能保住性命(乞命,愿与阿叔作奴!)。然而,他的哀求并没有得到高湛的怜悯回应,最终被高湛打死,尸体抛入水池中,不久高湛下令把他埋在花园中。这一切,高演永远无法知晓。
与此同时,高演的生命也在逐渐消逝。随着气息的减弱,他心中的喧嚣渐渐平息,只剩下对母亲深深的眷恋和内疚。他真心希望母亲能够幸福快乐,也曾渴望为她养老送终。然而,命运无情,他已无力回天。身体越来越轻,仿佛一片羽毛般飘向远方,带着未竟的心愿离开了这个世界。
一年后,北齐帝国最伟大的女性、养育了三位皇帝的母亲——老太后娄昭君,也在六十二岁那年与世长辞。她的离去,标志着一个时代的结束,留给后人无尽的追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