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婚协议书上的咖啡渍，是速溶的，还是现磨的？”她问，声音像砂纸打磨过的旧木头，粗粝得让人心疼。我没回答，只是盯着她泛黄的指尖，那是常年抽烟留下的痕迹，也是我记忆里，大姑永远带着烟草味的拥抱。
1大姑是在爷爷病危通知书下来的第二天回来的。2008年的短信提示音，像一枚生锈的钉子，狠狠地扎进我的记忆里。那声音，曾经是过年时，她发来的祝福短信，带着廉价的彩信图片，和“新年快乐”四个字。现在，却成了死神的倒计时。
“爸…爸怎么样了？”她问，声音颤抖得厉害，像是风中摇曳的枯叶。我摇摇头，指了指病房里，示意她自己进去看。她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门。
病房里，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得让人想吐。爷爷躺在病床上，插满了管子，脸色蜡黄，呼吸微弱。大姑走到床边，轻轻地握住爷爷的手，眼泪瞬间就下来了。
我记得小时候，爷爷最疼大姑，好吃的好玩的，都紧着她。大姑也最黏爷爷，总是跟在他身后，一口一个“爷爷”地叫着。可是，自从大姑嫁到外地，就很少回来了。一年到头，也难得见上一面。
“爸…我对不起你…”大姑哽咽着说，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有些话，不说出口，或许还能保留一丝美好的假象。她来的第一天，除了守在爷爷的病床前，几乎什么都没做。她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看着爷爷，偶尔帮他擦擦脸，或者给他喂几口水。她就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小心翼翼地弥补着自己的过失。
2大姑回来后的几天，家里变得异常热闹。亲戚们轮番来看望爷爷，病房里挤满了人。大家嘘寒问暖，说着一些无关痛痒的话，仿佛这样就能减轻心中的不安。
我看着他们，心里觉得有些可笑。这些人，平时都忙着自己的事情，很少想起爷爷。现在，爷爷病危了，他们却都来了。人啊，总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懂得珍惜。大姑似乎很享受这种热闹，她忙前忙后，招呼着亲戚们，脸上带着一丝勉强的笑容。她就像一个陀螺，不停地旋转着，试图掩盖内心的焦虑和不安。
有一天晚上，我看到大姑一个人坐在阳台上，抽着烟。阳台上，有一盆枯萎的茉莉花，那是爷爷生前最喜欢的花。我走过去，在她身边坐下。
“大姑，你这些年，过得好吗？”我问。
她吸了一口烟，缓缓地吐出烟圈，烟雾缭绕中，她的脸显得更加模糊。“好什么好…一地鸡毛…”她说，声音沙哑。
我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陪着她。我知道，她心里有很多苦，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说。
“你还记得吗？小时候，你爷爷最喜欢抱着你，给你讲故事。”她突然说。
我点点头，记忆瞬间被拉回到童年。那时候，爷爷总是抱着我，坐在院子里的大树下，给我讲一些古老的故事。那些故事，充满了神奇和想象，也充满了爱和温暖。
“那时候，真好啊…”大姑喃喃自语，眼角又湿润了。
我看着她，心里叹了口气。时间回不去了，有些东西，一旦失去，就再也找不回来了。3爷爷最终还是走了。走得很平静，就像睡着了一样。
葬礼那天，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腥味。亲戚们都来了，每个人都穿着黑色的衣服，脸上带着悲伤的表情。
大姑站在爷爷的遗像前，哭得撕心裂肺。她跪在地上，不停地磕头，嘴里念叨着：“爸…我错了…我对不起你…”
我看着她，心里也很难受。我知道，她心里有很多遗憾，有很多愧疚。但是，一切都太迟了。
葬礼结束后，大姑就要走了。临走前，她把我叫到一边。
“孩子，大姑要走了，以后可能很少回来了。”她说，声音哽咽。
我点点头，心里有些不舍。
“大姑知道，这些年，我对你爷爷关心不够。我…我心里很愧疚。”她说，眼泪又流了下来。
我安慰她说：“大姑，爷爷不会怪你的。他知道你心里有他。”
她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我。“这里面，是大姑这些年攒的一些钱，你拿着，好好照顾自己。”
我没有接，我说：“大姑，我不要你的钱，你自己留着吧。”
她硬塞给我，说：“拿着吧，这是大姑的一点心意。以后，有什么困难，就给大姑打电话。”
我接过信封，心里充满了感激。
“还有…还有一件事，大姑想拜托你。”她犹豫了一下，说。
“什么事？”我问。
“你…你能不能帮我把爷爷的骨灰，送到老家去？”她说，声音颤抖。
我愣了一下，没有说话。
“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但是…但是大姑实在走不开。”她解释说。
我看着她，心里明白了。她不是不想送爷爷的骨灰回老家，而是不敢。她害怕面对老家的亲戚，害怕面对那些指责和埋怨。
“好，我答应你。”我说。
她听到我的回答，如释重负地叹了口气。“谢谢你…谢谢你…”她说。
4我送大姑到车站，看着她上了车。车子缓缓启动，驶离了站台。我站在原地，久久没有离开。
我打开大姑给我的信封，里面装着厚厚的一沓钱。我数了一下，足足有五万块。
我拿着这些钱，心里百感交集。我知道，这些钱，是大姑这些年省吃俭用攒下来的。她把这些钱给我，一方面是想弥补对爷爷的愧疚，另一方面，也是想给我一些帮助。
我突然明白了大姑回来的原因。她不是为了争夺遗产，也不是为了在亲戚面前表现。她只是想在爷爷临走前，尽一份孝心，弥补自己的遗憾。
她知道自己无法面对老家的亲戚，所以才拜托我把爷爷的骨灰送回去。她用这种方式，表达着自己的愧疚和爱。
爱，有很多种表达方式，有些是轰轰烈烈，有些是默默付出。
我把钱存了起来，决定用这些钱，好好地生活，不辜负大姑的期望。
我拿着爷爷的骨灰，回到了老家。老家的亲戚们，对我都很好，他们没有责怪大姑，反而安慰我说，大姑在外地不容易。
我把爷爷的骨灰，安葬在了老家的祖坟里。看着爷爷的墓碑，我心里充满了平静。
我知道，爷爷已经安息了。而大姑，也终于放下了心中的负担。
5很多年以后，我依然记得那一年，大姑回来时的情景。我记得她泛黄的指尖，记得她沙哑的声音，记得她眼角的皱纹。
我也记得爷爷的笑容，记得他给我讲的故事，记得他温暖的怀抱。
时间会流逝，记忆会模糊，但是爱，永远不会消失。。她是为了爱，为了弥补，为了放下。
而我，也从她身上，学会了珍惜，学会了感恩，学会了爱。
夕阳西下，把天空染成一片金黄色，像一个煎过头的溏心蛋。我站在爷爷的墓前，心里默默地祈祷：愿爷爷在天堂安好，愿大姑在远方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