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多、唐、林一行人这日到了白民国交界。迎面有一危峰,一派清光,甚觉可爱。唐敖心想:这样的峻岭,应有名花,只是不知这些山峰叫什么?于是请教九公是何山名?
多九公说:“此岭总名鳞凤山,自东至西,约长千余里,乃西海第一大岭。内中果木极盛,鸟兽极多。但岭东要求一禽也不可得,岭西要求一兽也不可得。
唐敖道: “这却为何?”多九公道: “此山茂林深处,向有一麟一凤。麟在东山,凤在西山。所以东面五百里有兽无禽,西面五百里有禽无兽,倒像各守疆界光景。
唐敖说总名鳞凤山?难道还有分名?九公说当然: “东山名叫麒鳞山,上面桂花甚多,又名丹桂岩;西山名叫凤凰山,上面梧桐甚多,又名碧梧岭。此事不知始于何时,相安已久。”
谁知东山旁有条小岭名叫狻猊岭,岭上有一恶兽,名叫“狻猊”,常带许多怪兽来东山骚扰,西山旁有条小岭叫鹔鹴岭。岭上有个恶鸟,名叫“鹔鹴”,常带许多怪鸟来至西山骚扰。
唐敖道:“麟为兽长,不畏麟,凤为禽长,也不怕凤么?”多九公道:“当日我也疑惑。后来因见古书,才知鹔鹴乃西方神鸟,狻猊亦可算得毛群之长,无怪要来抗横了。”
多九公接着说要是略为骚扰,麟和凤也不同狻猊和鹔鹴计较;要是干犯过甚,也不免争斗。原来九公数年前从此路过,曾见凤凰与鹔鹴争斗,都是各发手下之鸟,彼此剥啄撕打,到也爽目。
后来又遇麒麟同狻猊争斗,也是各发手下之兽,那撕打蹦去,往往狻猊、鹔鹴大败而归。跳形状,真可山摇地动,看之令人心惊。毕竟邪不胜正,闹来闹
正在谈论,半空中倒象人喊马嘶,闹闹吵吵。大家连忙出舱仰观,只见无数大鸟,密密层层,飞向山中去了。
唐敖道:“看这光景,莫非鹔鹴又来骚扰了,我们何不前去望望?”多九公道:“如此甚好,叫上林兄。”林之洋听说有热闹看来了精神。
于是,把船拢在山脚下,三人带了器械,弃舟登岸,上了山坡。唐敖道:“今日之游,别的景致还在其次,第一凤凰不可不看,它既做了一山之主,自然另是一种气概。
多九公道:“唐兄要看凤凰,我们越过前面峰头,只捡梧桐多处游去,倘缘分凑巧,不过略走几步,就可遇见。”寻了半晌也没寻到什么。
于是,大家穿过峻岭,寻找桐林,不知不觉,走了数里。林之洋道:“俺们今日见的都是小鸟,并无一只大鸟,不知甚故?难道果真都去伺侯凤凰么?
唐敖道:“今日看见各鸟,毛色或紫或碧,五彩灿烂,兼之各种娇啼,不啻笙簧,已足悦耳娱目,如此美景,也算难得了。”
唐正说着,忽听一阵鸟鸣之声,宛转嘹亮,甚觉爽耳,三人一闻此音,陡然神清气爽。唐敖道:“《诗》言:‘鹤鸣于九皋,声闻于天’。今听此声,真可上彻霄汉。
大家顺着声音望去,只当必是鹤鹭之类。看了半晌,并无踪影,只觉其音渐渐相近,较之鹤鸣还要洪亮。多九公道: “这又奇了!有如此大声,不见形象之理?”
唐敖指着前边一棵大树让九公看,树旁围着许多飞蝇,上下盘旋,这个声音好像树中发出的。说话间,离树不远,其声更觉震耳。
三人朝树上望了一望,何尝有个禽鸟。林之洋忽然把头抱住,乱跳起来,口内只说:“震死俺了!”二人都吃一惊,问其所
原来林之洋正看大树,只觉有个苍蝇,飞在耳边。俺用手将他按住,谁知他在耳边大喊一声,就如雷鸣一般,把林之洋震的头晕眼花。他趁势把它捉在手内。
话未说完,那蝇大喊大叫,鸣的更觉震耳。林之洋把手乱摇道:“俺将你摇的发昏,看你可叫!”那蝇被摇,旋即住声。
唐、多二人随向那群飞蝇侧耳细听,那个大声果然是“不啻若自其口出”。多九公笑道:“此鸟不大,声音却如此大,林兄看看那小鸟可是红嘴绿毛?状如鹦鹉?老夫就知其名了。”
林之洋道:“这个小鸟,从未见过,俺要带回船去给众人见识见识。倘若取出飞了,岂不可惜?”于是卷了一个纸桶,把纸桶对着手缝,轻轻将小鸟放了进去。
唐敖起初见这小鸟,以为苍蝇、蜜蜂之类,听多九公之话,轻轻过去细看,果然是红嘴绿毛,状如鹦鹉。忙走回告诉九公。多九公道:“此鸟名叫‘细鸟’”。
又问为何叫细鸟?多九公说元封五年,勒毕国曾用玉笼以数百进贡,形如大蝇,状似鹦鹉,声闻数里。国人常以此鸟候日,又名‘候日虫’。那知如此小鸟,其声竟如洪钟,实属罕见!
林之洋道:“妹夫要看凤凰,走来走去,遍山并无一鸟。如今细鸟飞散,静悄悄连声也不闻。这里只有树木,没甚好,俺们向别处去罢。”多九公道:“此刻忽然鸦雀无闻,却也奇怪。”
三人正不知往哪个方向走,只见有个牧童从路旁走来。唐敖上前拱手请教此处是何地名?牧童说此地叫碧梧岭,岭旁是丹桂岩,白民国所属。过了此岭多野兽,好伤人,说罢去了。
多九公道:“此处既名碧梧岭,大约梧桐必多,或者凤凰在这岭上也未可知。我们且把对面山峰越过,看是如何。”说完三人继续向前走。
不多时,三人越过高峰,只见西边山头无数梧桐,桐林内立着一只凤凰,两旁密密层层,列着无数奇禽:或身高一丈,或身高八尺;青黄赤白黑,各种颜色,不能枚举。
又见对面东边山头桂树林中也有一个大鸟。两旁围着许多怪鸟,多九公道:“东边这只绿鸟就是鹔鹴。大约今日又来骚扰,所以凤凰带着众鸟把去路拦住,看来又要争斗了。”
忽听鹔鹴连鸣两声,身旁飞出一鸟,撺至丹桂岩,抖擞翎毛,舒翅展尾,上下飞舞,如同一片锦绣;恰好旁边有块云母石,就如一面大镜,照的那个影儿,五彩相映,分外鲜明。
林之洋一看这鸟像凤凰,但身材短小。多九公道这是‘山鸡’古人因它有凤之色,无凤之德,又叫‘哑凤’。大约鹔鹴以为此鸟有如许彩色,可以压倒凤凰手下众鸟,命它出场卖弄。
这时,忽见西林飞出一只孔雀,走至碧梧岭,展开七尺长尾,舒张两翅,朝丹桂岩起舞,不独金翠萦目,那个长尾排着许多圆文,陡然或红或黄,变出无穷颜色,宛如锦屏一般。
山鸡起初也还勉强飞舞,后来因见孔雀这条长尾变出五颜六色,华彩夺目。金碧辉煌,未免自渐形秽,鸣了两声,朝着云母石一头撞去,竟自身亡。
唐敖道:“这只山鸡因毛色比不上孔雀,所以羞忿轻生。以禽鸟之微尚有如此血性,何以世人明知己不如人,反腼颜无愧?殊不可解。”林之洋道:“世人都像山鸡这般烈性,那得死得许多!据掩看来:只好把脸一老,也就混过去了。
孔省得胜退回本林。东林又飞出一鸟,一身苍毛,尖嘴黄足,跳至山坡,口中唧唧喳喳,鸣出各种声音。此鸟鸣未数声,西林也飞出一只五彩鸟,尖嘴短尾,走到山冈,展翅摇翎,口中鸣的娇娇滴滴,悠扬宛转,甚觉可耳。
唐敖道:“小弟闻得‘鸣鸟’毛分五彩,有百乐歌舞之风,大约就是此类了。那苍鸟不知何名?”多九公道:“此是‘反舌’,又名‘百舌’。《月令》说‘仲夏反舌无声’,就是此鸟。”
林之洋道:“现在正是仲夏,这个反舌与众不同,他不按月令,只管乱叫。”忽听东林无数鸟鸣,从中撺出一只怪鸟,撺至山冈,鼓翼作势,霎时九头齐鸣。多九公道:“原来‘九头鸟’出来了。”
多九公指着九头鸟道:“此鸟古人叫‘鸧鸹’,一身逆毛,很凶。不知凤凰手下那个出来招架?”就见西林飞出一只小鸟,走至山冈,望着九头鸟鸣了几声,宛如狗吠。九头鸟一听此声抱头鼠窜,腾空而去,退入西林。
林之洋奇怪这鸟不是禽鸣,倒学狗叫:“俺看它油嘴滑舌,南腔北调,到底算个甚么!可笑这九头鸟枉自又高又大,听得一声狗叫,它就跑了,原来小鸟这等利害!”
多九公道:“此禽叫‘鴟鸟’,又名‘天狗’。这九头鸟本有十首,不知何时被犬咬去一个,其项至今流血。血滴人家,最为不祥。要听到它的声间,令狗叫,它即逃走。
这时只见鹔鹴林内撺出一只驼鸟,奔至山冈,吼叫连声,西林也飞出一鸟,走至山冈,与驼鸟斗在一处。
林之洋看这尾上有勺倒也异样:“俺们捉几个送给无肠国他必欢喜。”唐敖问何以见得?林之洋道:“他们得了这鸟,既可当菜大嚼,再把尾取下作为盛饭盛粪的勺子,岂不好么。”
唐敖说尾上有勺的和驼鸟,一个身高四尺,一个身高八尺,大小悬殊,何能争斗?岂非自讨苦么?多九公道: “此鸟叫“鹦勺’。它既敢与驼鸟相斗,自然也就非凡。”
鹦勺斗未数合,竖起长尾,一连几勺,打的驼鸟前撺后跳,声如牛吼。东林又跳出一只秃鹜,身高八尺,长颈身青,头秃无毛,撺至山冈。
西边林内也飞出一鸟,撺至山冈,抡起猪尾,如皮鞭一般,对着秃鹜一连几尾,把个秃头打的鲜血淋漓,吼叫连声。
林之洋道:“这个和尚今日吃了老大亏,怪不得大人国的和尚不肯削发,他们怕秃头吃苦。”多九公道:“原来‘跂踵’出来争斗。它这猪尾随你勇鸟也敌它不过,看来‘鹔鹴’又要大败了。”
那边百舌敌不住鸣鸟,早已飞回东林;秀鹜被打不过,腾空而去;鸵鸟两翅受伤,逃回本林。
只听鹔鹴大叫几声,带着无数怪鸟,奔至山冈;西林也有许多大鸟飞出:顿时斗成一团。那鹦勺抡起大勺,跂踵舞起猪尾,一起一落,打的落花流水。
正在难解难分,忽听东边山上,犹如千军万马之声,尘土飞空,山摇地动,密密层层,不知一群什么狂奔而来。登时众马飞腾,凤凰鹔鹴,也都逃窜。
随后又有一群怪兽赶来,为首的一兽浑身青黄,头生一角,也都血迹淋漓,走至鹔鹴所栖林内,撺了进去。唐敖认得这个独角兽是麒麟。
唐敖请教九公,西边那头青兽可是狻猊?多九公说西林的正是狻猊,大约又来骚扰,所以麒麟带着众兽赶来。只见狻猊喘息片时,将身立起,口中叫了两声。
狻猊旁边撺出一只野猪,扇着两耳,一步三摇,倒像奉令一般,走到狻猊跟前将头伸出,送到狻猊口边;狻猊嗅了一嗅,吼了一声,把嘴一张,咬下猪头,随将野猪吃入腹中。
林之洋大吃一惊:“俺看这个野猪生的倒吝,哪是真心请客,它的意思不过虚让一让,那知狻猊不推辞,竟自吃了。原来狻猊腹饥,大概吃饱就要争斗了。”
林之洋正自指手画脚说野猪,不意手中细鸟,忽又鸣声震耳,林之洋连忙伸手乱摇,狻猊听见了,把头扬起,顺着声音望了一望,只听大吼一声,带着许多野兽,一齐奔来。
三人吓的四处奔逃。多九公喊林之洋放枪救命,林之洋跑的气喘嘘嘘,弃了细鸟,迎着众兽放了一枪。虽然打倒两个,无奈众兽密密层层,毫无畏惧,仍旧奔来。
多九公道:“我的林兄!难道放不得第二枪么!”林之洋战战兢兢,又放一枪;不但无济于事,反倒火上浇油,众兽更加如飞而至。
林之洋不觉放声哭道:“只顾要看撕斗,那知狻猊腹饥要吃俺肉!无晵国以士当饭,它是以人当饭!俺闻秀才穷酸,狻猊怕酸物倒牙,九公同妹夫还可躲这灾难,就只苦俺了!”
九公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唠唠。”林之洋没听见一样,仍哭道:“这狻猊肚肠不知可象无肠国?被它吞了随即通过俺还有命:若不通过,存在里面,就要闷杀了!”
唐敖正朝前奔,只觉身后鸣声震耳,回头一看,狻猊正离 不远,竟从身后扑来。不由手慌脚乱,无计可施,说声: “不好”,一时着急,将身一纵,就如飞舞一般,撺在空中。
众兽一见唐敖撺在空中,都向多、林二人扑去。二人惟有叫苦,左右乱跑。林之洋也不再说话,心想这下真要没命了。
就在这千均一发之际,忽听山顶上呱刺刺如雷鸣一般响了一声,一道黑烟直奔狻猊;狻猊将身纵起,方才避过;转眼间,又是一声响亮,狻猊躲避不及,倒在山上。
众兽撤了多、林二人,都来保护狻猊。只听呱刺刺、呱刺刺···响亮连声,黑烟乱冒,尘土飞空,满山响声不绝,四周烟雾迷漫。
那个响声,如雨点一般,那些怪兽被打的尸横遍地,没死的四处奔逃,霎时无踪。那边的麒麟带着众兽,也都逃的无影无踪。
唐敖落下。林之洋跑来道:“妹夫当日吃了蹑空草,撺的高高的,有处躲避;竟把俺们撤了!幸亏俺有枪神救命;若不遇枪神,只怕俺同九公已变成狻猊的浊气了。”
唐敖道:“无奈你们相离过远,狻猊紧跟身后,那里还敢迟延。舅兄只顾要将细鸟带回船去,刚才被它这阵乱叫,以致众兽闻风而至,几乎性命不保。”
多九公也走来道:“这阵连珠枪好不利害!若非打倒狻猊,众兽岂能散去。此时烟雾渐散,我们去找那放枪之人,以便拜谢。”唐、林赞同,一起向前寻找放枪的人。
三人正自四处张望,只见山冈走下一个猎户,身穿青布箭衣,肩上扛着鸟枪,生得眉清目秀,齿白唇红,年纪不过十四五岁。虽是猎户打扮,举止甚觉秀雅。
三人忙上前下拜道:“多谢壮士救命之恩!请教尊姓?贵乡何处?”猎户还礼道:“小子姓魏,天朝人氏,因避难寄居于此。请教三位老丈尊姓?从何到此?”
多、林二人把名姓说了。唐敖想到魏思温、薛仲璋都以连珠枪出名,徐敬业兵败后,听说逃到海外。此人自报姓魏?于是问道:“当日天朝有位姓魏名思温,惯用连珠枪,壮士可是一家?”
猎户道:“那是先父。老丈何以得知?”唐敖道:“壮士真是思温哥哥之子!不意竟于此处相会!”于是将名姓说明,又把当日结盟及被参各话细说一遍。
猎户忙下拜道:“原来却是唐叔叔到此,侄女不知,万望恕罪!”唐敖还礼道:“贤侄请起。为何自称侄女?这是何故?”猎户说她名叫魏紫樱,哥哥名叫魏武。
经过盘问。才知道徐敬业遇难后,魏思温等人,带领家眷,逃至此地。因狻猊、麒麟非连珠枪不能捉获。因此聘请她父亲在此驱除野兽。
前年她父亲去世,她哥哥继续驱逐野兽,无奈她哥身弱多病,不能辛苦;没办法她只得男装,权承此业,以养寡母。这次众兽争斗,惟恐伤人,在此擒拿狻猊,不想遇到唐敖。
刚才狻猊在唐敖身后,她不敢动手。唐敖朝上一撺,这才得空,放了一枪。救下多、林二人若再稍迟一步,只怕三人性命难保。但是将身一纵,就能撺高,魏紫樱觉得是神灵护佑的缘故,是吉人天相!
魏紫樱告诉唐敖,当日她父亲临危时有遗书一封,命她兄妹日后到岭南投奔他,书信现在家中,请唐敖过去一看,以便献茶。唐敖说多年未见万氏嫂嫂之面,今在海外自应去拜见。
于是,三人同魏紫樱越过山头,向魏家而来。边走唐敖心想:“我自到海外,凡遇名山异域上去浏览。原想遵梦神之话寻访名花:谁知至今一无所见,倒与这些女子有缘,每每歧路相逢,却也奇怪。”
不多时,到了魏家,只见四处安设强弓弩箭。进到客厅,魏紫樱让唐敖等人落座,然后进内通知万氏夫人同魏武出来,彼此见礼,又是一番客气。
唐敖看那魏武,虽然满面病容,生的倒也清秀,魏紫樱把父亲遗书呈出。唐敖拆开,上面写的无非叮嘱“俯念结义之情,诸事照应”的话。看罢,叹息一番,将书收过。
万氏道: “贱妾自从丈夫去世,原想携了遗书,带着儿女,投奔叔叔。因本地乡邻惧怕野兽,再三挽留;兼之家乡近来不知可还辑捕余党,惟恐被害,不敢前去。
唐敖听得万氏口气问可愿回乡,万氏说故乡举目无亲,除叔叔外无可托之人。将来看在与丈夫结义之情希望携带,倘能回故土,就是丈夫在九泉之下,也感大德了。
唐敖道:“缉捕之事,相隔十余年,久已淡了。日后小弟海外回来,自然奉请嫂嫂并侄儿侄女同回故乡;况今日侄女如此大德,岂敢相忘!嫂嫂只管放心!。”
于是又问问日用薪水。原来此处人民因魏家父子驱除野兽,感念其德,供应极厚,每年除衣食外,颇有盈余。
唐敖听了,这才放心。随将身边带的散碎银子,送给魏紫樱为脂粉之用。又嘱魏武带他到魏思温灵前,拈香下拜大哭一场,辞别回船。
次日,到了白民境内。林之洋发了许多绸缎海菜去卖。唐敖来邀九公上去游玩。多九公欣然同往,于是三人一齐登岸。
多、唐、林向前走了数里,只见各处俱是白壤,远远有几座小岭,都是一色矾石,田中种荞麦,遍地开白花;虽有几个农人在那里耕田,面貌看不清,就见一色白衣。
不多时,进了玉城,步过银桥,四处房舍店面接连不断,俱是粉壁高墙;人来人往,作买作卖,热闹非凡。
再看那些国人,无论老少,个个面白如玉,唇似涂朱,再映两道弯眉,一双俊目,莫不美貌异常。所穿衣服,大约都用异香
唐敖此时如入山阴道上,目不暇接一面看一面赞不绝口道:“如此美貌,再配这些穿戴,真是凤流盖世!海外各国人物,大约以此为最了。”
再看两边店面,接接连连,都是酒肆、饭馆、香店、银局。真是:吃的,喝的,穿的,戴的,无一不精,无一不备。满街满巷,那股酒肉之香,竟可上彻霄汉。
只见林之洋同一水手从绸缎店出来。多九公迎上问货物卖得怎样。林之洋满面欢容道:“还有腰巾、荷包零星货物,到前面找个大户人家卖。一同走走吧?”唐敖道:“如此甚好。”
林之洋命水手把所卖银钱先送上船,顺便买些酒肉带去,自己提了包袱,同唐、多二人进了前面巷子。见有高大门楼,想是大户人家。走到门前,恰好里面走出一个后生。
林之洋说知来意,那后生道:“既有宝货,何不请进,我家先生正要买哩。
三人刚要举步,只见门旁贴着一张白纸,上写“学塾”两个大字。唐敖一见,不觉吃了一吓道:“九公!原来此处却是学馆!”多九公看了,也吓一跳,又不好退回,只得走进。
那后生见他们进来,到里面通信去了。唐敖向多九公道:
“此处国人生的清俊,其天姿聪慧,博览群书,可想而知。我们进去,须比黑齿国加倍留神才好。”林之洋道: “何必留神。据俺愚见:总是给他'弗得知,。”(不知道)
三人进内,来到厅堂。里面坐着一位先生,戴玳瑁边的眼镜,约有四旬光景。还有四五个学生,都在二旬上下,很美衣帽鲜明,那先生也是一个美丈夫。
再往里面看诗书满架,笔墨如林。厅堂当中悬一玉匾,上写“学海文林”四个泥金大字。两旁挂一副粉笺对联,写的是:研六经以训世,括万妙而为师。
唐敖同多九公见了这样规模,不但脚下轻轻举步,并且连鼻子气也不敢出。唐敖轻轻说道:“这才是大邦人物!一切气概,与众不同。相形之下,我们又觉有些俗气了。”
走进厅堂,也不敢冒昧行礼,只好侍立一旁。先生坐在上面,手里拿着香珠,把三人看了一看,望着唐敖招手道:“来,来,来!那个书生走进来!”
唐敖听见先生把他叫作“书生” ,不知怎样被他看作形藏,这一惊吃的不小!吓的连忙进前打躬道: “晚生不是书生,是商贾。”
先生道:“我且问你:你是何方人氏?”唐敖躬身道:“晚生生长天朝,今因贩货到此。”先生笑道:“你头戴儒巾,生长天朝,为何还推不是书生?莫非怕我考你么?”
唐敖听了,这才晓得他因儒巾看出,只得说道:“晚生幼年虽习儒业,因贸易多年,所有读的几句书久已忘了。”先生道:“话虽如此,大约诗赋必会作的?
唐敖听说做诗,更觉发慌道:“晚生自幼从未做诗,连诗也未读过。”先生道:“难为你生在天朝,连诗也不会作?断无此事。你何必满我?快些实说!
唐敖发急了,连说自已真不会做诗。先牛却不信说他戴儒巾就是读书人,说不懂文墨是假的,要么就是撞骗,要考考唐敖到底会不会作诗。说完把《诗韵》取出来
唐敖见他取出《诗韵》,更急的要死,慌忙解释说自已不是有意推辞。先生看唐敖汗都下来了转而问多、林二人道:“这个儒生果真不知文墨么?
林之洋说出的话把唐敖气得半死。只听林之洋道:“他自幼读书,曾中探花,怎么不知!坑杀我了!唐敖暗暗顿足道:”舅兄你要考他律例算盘,倒是熟的
只听林之洋又接着说道:“俺实说罢:他知是知,自得了功名,把幼年读的‘《左传》右传《公羊》母羊撇在九霄云外了,连平日做的打油诗放屁诗,一总都就了饭吃了。
先生道:“这儒生已废业想是实情。你同那个老儿可会多九公一听忙身道:“我们一人向来贸易,从未读书不作诗?” 能作诗。”先生道:“原来你们三个都是俗人。
我看你们可造就,不是我夸口说:我的学问,只要你们在我跟前稍为领略,就够你们终身受用。
先生又指林之洋吋他们日后回到家乡要时时习学,有了文名,不独近处朋友都来相访,只怕还有朋友“自远方来,。林之洋道:“据俺看来,但自远方来,,心里还乐乎”哩。
先生听了,不觉吃惊,立起身把眼镜取下,身上取出一块双飞燕的汗巾,将眼指了一指,望着林之洋上下看一看道:你既晓得‘乐乎,故典,明明懂得文墨,为何故意骗我?
林之洋说是无意碰上的,不知出处。先生道:“你明是通家,还要推辞?”林之洋道:“俺如骗你,情愿发誓:教俺来生变个老秀才,从十岁进学,不离书本,一直活到九十岁,这对寿终。
先生道:“如此长寿,你敢愿意!”林之洋道:“你只晓得长寿,那知从十岁进学活到九十岁,这八十年岁考的苦处,也就是活地狱了。
我们谈文你们不懂。我虽上智不移,若久站在此,恐你们这股俗气四处传染
先生仍旧坐下道:“你们既不晓得文理,又不会作诗无甚可谈,立在这里只觉俗不可耐。请出到厅外,等我把学生功课完了,再来看货。
三人只得诺诺连声,慢慢退出,立在厅外等候。唐敖心里还是扑扑乱跳,惟恐那先生仍要谈文,意欲携了多九公先走步。林之洋说你们先听听,只怕又是问道于盲。
多九公听了,不觉毛骨然,连连摇手。忽听先生在内教学生念书。细听只有两句,三人听了一毫不懂,于是闪在门旁暗暗偷看,只见一个学生捧书上去。先生用朱笔在书上点了。
不经事不长若非有黑齿前车之鉴稍不留神,又要吃号了
只听学生在念,唐敖轻轻说今日幸好未同他谈文!听他们所读之书,不但从未见过,语句都古奥。内中若无深义,为何偌大后生,每人只读数句?是我们资性鲁钝,不能领略?
他们正在嘀咕,忽见有个学生出来招手道:“先生要看货哩。”林之洋连忙答应,提包进去。二人等候多时未见出来原来先生把货买了,在那里议论平色
唐敖趁空暗暗进书馆,把众书细看一遍:又把文稿翻了两篇,连忙退出,多九公见他面上通红,问都看见什么了,唐敖刚要开言,恰好林之洋把货卖完,也退出来了。
三人一齐出门,走出巷子。唐敖长出一口气道:“今日这个亏吃的不小!我只当他学问渊博,所以一切恭敬,凡有问对自称晚生。那知却是这样不通!真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多九公问他们读的都是何书?唐敖说他们不是把字读错,就是只认半边,再有就是望文生意的乱翻译,你道奇也不奇?
林之洋说晚生也没仕么里微就当他是早晨生的或早几年生,你都算晚生,你平安回来就好,管他什么·早生晚生!今日未劳神,又未出汗,比黑齿国也算体面。
忽见有个异兽,宛似牛形,头上戴帽,身上穿衣,有小童牵着,走了过去。唐敖听说当日神农时白民曾进药兽,问九公可是此兽?
九公肯定了唐敖的猜测,三人谈论着有关药兽话题,回到船上,大家又痛饮一番
走了几时,这日风帆顺利,舟行甚速。唐敖同林之洋立在棺楼,看多九公指拨众人推棺。忽见前面似烟非烟,似雾非雾有万道青气,直冲霄汉,烟雾中隐隐现出一座城池
多九公把罗盘更正,望一望道:“据老夫看来,前面已到淑士国了。”唐敖闻着青气中含一股异味,不一会儿,就见梅树从生,都有数丈高。把那座城池围在居中。
不多时,船已收口。林之洋素知此地不通商贩,并无交易,因恐唐敖在船烦闷,所以照会众水手在此靠岸,将船停泊。
淑士国从来买卖少,俺带甚物去呢?三人约会同去。多九公建议林之洋带些货物去卖。多九公根据淑士两字而论,判断此地有读书人。让他带笔墨,携带也便。林之洋点头,随即携了一个包
三人跳上三板,众水手用模摆到岸边,一齐上岸,穿人梅林,只觉一股酸气,直钻头脑,三人只得俺鼻而行。
多九公道::“老夫闻得海外传说:淑士国四时有不断之崩,八节有长青之梅。前菜多寡,虽不得而知,据这梅树看来,果真不错。
过了梅林,到处皆是菜园,那些农人,都是儒者打扮走了多时,离关不远,只见城门石壁上镌着一副金字对联,字有斗大,远远望去,只觉金光灿烂。
走上前去,方才看清上面写的是:欲高门第须为善,要好儿孙必读书。多九公道:“这两句却是淑士国绝好招牌,怪不得就在城上施展起来。”唐敖道:“据说此地国王乃颛项之后。看这景象,甚觉儒业,与白民国然不同。
说着话,三人来到关前,只见许多兵役上来。欲知后事如何,请看下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