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的忌日那天,我被妓院老鸨选中。
当初为了活下去,她被迫流落青楼。
老鸨见她生的貌美,特准许将我这个拖油瓶养在后院。
她捏着我的下巴,笑的得意:“看起来也是个美人胚子,等你娘年老色衰了,你还能接她的班”
1、
合欢楼是京城最好的青楼,夜夜笙歌。
我娘怕我出什么变故,总是在晚上将我锁在后院最偏僻的柴房里。
那里又潮又湿,时不时还会有蛇虫过来与我作伴。
在我十岁之前,我身上总是脏兮兮臭烘烘的,除了我娘,院里的姑娘没人愿意同我靠近。
后来我年岁渐长,老鸨就开始安排我做一些暗地里的事情。
自古以来,青楼女子就是人们心中最下贱最低等的职业,就连大夫都不愿意给这里的姑娘看病。
可是这里的老鸨是舍得使银子的,青楼里的姑娘病一天就耽搁一天赚银子,这笔账她还是算得清的。
那些想赚钱又想要顾忌面子的人,就需要我晚上过去,将大夫从后面引进来。
还有些姑娘想要脱离苦海,偷摸怀上恩客孩子的,老鸨知道之后就会灌上一碗落胎药,任凭他们是死是活。
合欢楼后院的那条河里面,不知道藏了多少女人的尸体。
青楼妓院的女子,能结婚生子幸福一生的都是凤毛麟角。
戏文里面英雄救美的故事终归是故事,现实的结局往往都是痴心女子负心汉。
我能留在合欢楼,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娘生的确实美貌。
自她来了之后,这个老鸨不知多赚了多少银子。
因此对我这个拖油瓶总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只要我不去前厅吓坏了客人就行。
偶尔还能帮她干一些跑腿的活。
最主要的是,能绊住我娘这个摇钱树。
因为有我在,对于老鸨的要求,我娘从来都是言听计从的,从不敢有半分违抗的意思。
2、
我娘不仅生的貌美,更是琴棋书画样样都精通,尤其是一手琵琶,弹的尤其的好。
第一次登台就引得人豪掷千金,只为共度良宵。
老鸨在台下笑的合不拢嘴,这个只花了十两银子就买来的女子,真是赚翻了。
老鸨深谙人心,知道如何将我娘发挥到最大价值,她给她置办最华丽的衣裙,买最好的胭脂水粉,戴最时兴的首饰。
院里有姑娘不满,“凭什么她带着一个拖油瓶,还能穿这么好看的衣裳,妈妈都是楼里的姑娘,您可不能太偏心了”
老鸨也不恼,只看着台上的女子,淡淡道:“你们中间若是谁能比得上她貌美,又比得上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我也可以偏心你”
那些姑娘就都不说话了。
后来又有人嚼舌根子,说我娘可能那个富贵人家发卖出来的小妾,定然是闯了祸的,老鸨若是再留她在这里,只会引火烧身。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姑娘绞着帕子,一脸愤恨地看着我娘的房间。
她喜欢的那个富家公子,自从听了我娘的琵琶之后,就日日都来过来,再也没有叫过她的牌子。
3、
能经营的起来这么大的青楼,那老鸨自然也能看出来她的意图。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那姑娘,“我这合欢楼若是什么人都能过来掺和一手,这生意也就不必做了”
“我喜欢银子,她能给我赚银子,这些就够了”
说完还有意无意地朝我的方向看了过来,“若是将来她年老色衰了,下面那个还能顶上来不是”
“稳赚不赔的买卖,唤作是你,你做吗?”
那姑娘看了我一眼,嗤笑一声,“就那个丑八怪?她这个一辈子也就只能睡柴房了,还指望接她娘班,真可笑”
老鸨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姑娘一样,转身离开, 不再与她多做纠缠。
那姑娘说的也有些道理,我整日穿着男人的衣裳,脸上黑黢黢的,身上还发刺鼻的味道。
跟我娘根本不能比。
有些姑娘在私底下偷偷笑话说,说我爹肯定长的特别难看,要不然怎么能生出来这么丑的女儿。
这些言论我听在耳朵里,心里总还是有些不舒服。
没有那个女孩子希望听见别人说自己长得丑,我也不例外。
但是我知道这是我娘,为了保护我不得已的手段。
在这鱼龙混杂的合欢楼,她不能时时刻刻都将我拴在身边,只能将我弄成这幅摸样,让别人对我退避三舍。
有一日我到底还是抵不住诱惑,在我娘房里洗了脸,学着其他姑娘的样子描眉画眼。
镜子里面,女孩稚气未脱,眉眼精致,已然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
“你在做什么?”
她极尽崩溃地扇了我一巴掌,然后又抱着我痛哭。
“都是娘的错,是娘不好”
我慌乱地将脸上的胭脂抹掉,又恢复了原本脏兮兮的样子。
4、
自此之后,我就对那些衣裙和水粉再也不感兴趣。
十二岁那年,娘亲终于攒够了给自己赎身的银子,带着我离开了合欢楼。
十年光阴,她已经不似当初那般貌美,两鬓已经生出了几根华发,眼角的细纹扑再多粉都遮盖不住。
楼里又来了不少好看的姑娘,老鸨自然也乐的放人,毕竟那是一笔不小的金银。
往后半生,我娘都不一定能够挣的回来。
我们来到了京郊,租了一处小宅子。
这些年我也靠着给姑娘们买胭脂水粉,送信跑腿,攒下不少银子。
我娘绣工也好,以后温饱不成问题。
她总是跟我念叨,希望我以后能找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日子虽然清贫,但是我娘脸上笑容多了不少,不似在合欢楼那种谄媚和讨好,是发自内心真心实意地开心。
我依旧穿的破破烂烂,偶尔也帮合欢楼的姑娘做些跑腿的差事,日子平淡也有盼头。
我想多赚钱,在城里买个好点的宅子。
娘现在身子不好,这里湿气重,晚上总能听见她咳嗽的声音。
以前在合欢楼总有些客人会对楼里的姑娘,动辄打骂,我娘也不例外,那些疤痕现在都还在。
她总说让我找个普通人家,安安稳稳的过日子。
她不知道的是,我看惯了男子薄悻,这辈子都想不嫁人,只想守着我娘,过一辈子。
5、
对于我那个一点印象都没有的爹,以前倒是有过好奇,不过现在一点都不好奇了。
总归这些年,是他不要我们了。
后来有一次,我娘高烧,嘴里呓语着一个男人的名字,她说:“陈世昌,我恨你”
那刻骨的恨意,从她断断续续的声音中,渗透出来,泣血渗人。
我从小就知道我娘肯定不是普通人家的姑娘。
穷苦人家的女孩子瘦弱,手上布满老茧,大字不识。
我娘不仅琵琶技艺精湛,还能吟诗作对。
只是在听见陈世昌名字时,我还是愣了一下。
状元及第,官至宰相,更是有一对十分出色的儿女,如今那个女孩跟我年岁差不多。
我曾在花楼上看到过那个女孩。
粉雕玉琢,仪态万千,好似坠落人间的仙子。
陈世昌和他的夫人一左一右,陪在她身边,一家人其乐融融。
听人说他和夫人青梅竹马,自小就定下了婚约,他一举中第之后,两人就成了亲,琴瑟和鸣,被传为一段佳话。
我还是抑制不住的好奇,去了陈府门口。
陈世昌要上早朝,他的夫人拉着女儿,站在门口,送他出门。
“爹回来给你带城东的桂花米糕”
陈婉兮甜甜地点点头。
“已经是大姑娘了,怎么还跟你爹撒娇”
陈夫人嗔怪地点了点陈婉兮的脑袋,虽然是责备的话,可话里话外都是宠溺。
我看着三人的样子,没有觉得失落,只为娘感到不值。
往后余生我要好好对娘亲,以前的事情终归会过去。
6、
我和娘都想过平静的生活,所以那件事情我从未对她提起过。
每隔几日我就将娘亲绣的帕子拿到城里面去卖,然后顺便帮楼里的姑娘捎带点东西过去。
日子一天天好起来,看着越来越多的银子,我想以后终于能有一个自己的家了。
那日我找了房牙子,去看城里面的宅子。
在城南有个僻静的小院子,原主搬到了别的地方,着急出手,价钱合适,位置也不错。
当即就交了钱,打算回家给我娘一个惊喜。
可是等我回到家里时,却空无一人。
我从天亮找到天黑,都没有找到我娘。
“清漪,你娘死了”
合欢楼的月姨,面色难看地对我说出这个四个字。
“死了?”
我茫然回头,一瞬间只觉天昏地暗。
怎么可能,早上出门的时候我娘还叮嘱我路上小心,回来给做最喜欢吃的肉包子。
我晕倒在了地上。
醒来时,老鸨坐在我床边,脸上带着惋惜。
她将打听到的事情原原本本地告诉了我。
我娘买肉回来时,路过点心铺子时好像跟一个贵人起了争执,被人扇了一耳光。
回来时失足掉进水里,不幸殒命。
“从点心铺子到我家的路上根本就没有水”
我淡定抬头,目光炯炯地看着老鸨。
“丫头,这都是命啊,我们这些人天生就是下贱坯子.....”
老鸨看向我的目光带着怜悯。
总归是在她眼前看着长大的,多少还是有点感情的。
她可能也和我娘一样,希望我安安稳稳地过完一生。
可没了娘,这一生注定是不能安稳了。
7、
“是陈夫人干的吧?”
她明显一愣,“你怎么知道”
随即发觉自己漏了陷,连忙捂住了嘴,眼睛依旧不可置信地看着我。
“我想知道我娘和陈世昌之间的事情”
老鸨眼神闪躲,“我哪里知道这些事情,你好好休息......”
“后院柴房的暗道......”
她面色一变,“你想威胁我?”
“我只是想知道真相,也想报仇”
我身后擦掉脸上那些可以扮丑的印记,一副白嫩无暇,如出水芙蓉般的容貌就出现在她眼前。
“你们不是在找貌美的女子吗?我这幅容貌应该还是能入你们东家的眼吧”
我生的一副好皮囊,现在这个是我唯一能利用的东西了。
老鸨让我先回家处理我娘的后事,过几天会派人再联系我。
我回到了租住的小院,房主嫌弃放死人晦气,就将我娘的尸体放在了路边,连我们的东西都扔了出来。
“我就说当初不应该租给他们,这般妖精模样,指不定以前干的什么勾当”
“呸,真晦气”
我冷冷地看着两人将大门关上。
合欢楼那些跟我娘关系好的姐妹,都过来操办了我娘的葬礼,墓碑前我重重地磕了三个响头。
“娘,您放心,陈家欠你的,我会一点点地向他们讨回来”
8、
半个月后,一顶小轿出现在门口。
屋内老鸨率先开口,“这小院不错,娇娘若是在的话肯定会喜欢的”
我眼泪差点绷不住流出来,娇娘是我娘在合欢楼的名字。
“你这孩子......唉......”
她无奈,只能缓缓说起那些往事。
她其实在买下我娘之后就开始着手调查我娘的身世。
我娘是杭州一个富商家的小姐,陈世昌是京城陈家嫡子。
两个人本不该有什么交集。
只是有一年陈世昌出门游学,不慎跌落山崖,是我娘的家人救了他。
陈世昌忘记了前尘往事,在杭州有了新的名字,林文景。
两人朝夕相处,互生情愫,在杭州成了亲。
后来化名林文景的陈世昌进京赶考,遇到了曾经的家人和青梅竹马,触景生情,逐渐恢复记忆。
又在金榜题名之后,迎娶曾将的青梅竹马许氏。
许家是名门之后,在朝廷根基颇深,有了许家助益,他在官场平步青云。
等我娘收到他的书信,从杭州赶到京城时,被人拦在正门,从侧门迎了进去。
就这样我娘变成了妾室。
陈世昌花言巧语,不过是看重我娘的钱财。
我娘是家里最小的女儿,从小锦衣玉食,从未吃过苦头,陈世昌想着等将我娘安顿好了,杭州那边气消了自然会送来金山银山。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我娘是偷偷从家里面出来的,来到京城之后更是从未给家里去过书信。
他更想不到的时,许氏趁他外出之时,污蔑我娘与人私通。
直接捆了卖进了青楼,连带着还不到两岁的我。
许氏说要让我娘成为千人枕万人睡的贱货,而我这个从我娘肚子里面生出来的人也一样,都是下贱坯子。
9、
“那合欢楼与陈府也不过一盏茶的路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