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是解药吗？

文丨何旭

当一辆没有安全员的送外卖无人车独自驶上街头，它可能会碰到一些实验室里想象不到的麻烦。

例如，一个骑着平衡车的小孩可能会跟在车后面走，还会时不时地调戏它一下。这使得即使面对危险，无人车也不敢做出急刹车的动作，否则小孩就会撞上来。

这是生活服务平台美团曾经提到过的其无人驾驶技术在推进过程中发现的一个真实困难。而这还只是它遭逢的万千难点中的一个。

现在看，尽管美团的无人车、无人机等项目，经由媒体报道，已广为人知，但它们距离真正的成熟，特别是交付到业务侧进行大规模商用，还很遥远。

美团探索的是AI即人工智能在餐饮外卖等领域的应用，短视频平台快手则用人工智能玩起了“斗地主”。

据新媒体平台机器之心6月中旬曝出的消息，快手的AI平台部已在斗地主游戏中实现了新的突破，短短几天就战胜了所有已知的斗地主打牌机器人，并达到了人类玩家的水准。这口吻略宣传腔，但事实大体就是这么个事实。

这多少有点对标着Google晒自己技术实力的意思。2016-2017年，Google旗下公司DeepMind以其独立开发的基于深度学习的人工智能程序AlphaGo，先后战胜了围棋世界冠军李世石和柯洁。

钻研斗地主，说起来不免令人诧异，但这是不是意味着快手不务正业呢？熟悉快手的人想必知道，两年前的2019年8月，快手推出的一款名为《爱游斗地主》的游戏，一度登顶了APP Store的国内免费榜，彼时亦曾引起业界较多关注。和抖音一样，快手对游戏业务也寄予了厚望，即在提升用户活跃度的基础上，希冀它能撬动更大的商业版图。

在这一方向上排兵布阵的何止这两家。

BAT就不要说了，能落地的AI硬核科技正在成为美团、快手、字节跳动、拼多多等互联网新巨头再下一城的重要筹码。在互联网平台反垄断仍在持续深入而状况愈加复杂的当下，这些新贵们此番更大力度地下注高科技已绝不仅仅是作为形象塑造工具而简单说说而已，它涉及的是核心壁垒、未来站位以及路径正确。当然，显而易见，它至少是一场可以高调起来的效率革命。

和早一代开拓者靠抢占通信、电商等空白领域而成为市场主导力量不同，新一代崛起的中国互联网公司站稳脚跟更多靠的是创新的力量。

于门户时代崛起的今日头条是个显著的例子。2017年12月，张一鸣在一场演讲中回顾称，今日头条是最早把人工智能技术大规模应用于信息分发的公司。

不再拥有传统意义上的总编辑，通过算法为用户匹配个性化信息，这是今日头条与门户新闻网站的本质区别。“你关心的,才是头条”指向的是阅读效率时代的到来。依靠大数据和推荐算法，用户不必再在信息的汪洋大海中寻觅，打开APP就可以迅速看到适合自己的信息，而且用得越多，信息的推荐越精准。

字节跳动第二大平台级产品抖音，则是AI在短视频领域的应用。

你老年期和婴儿期长什么样，你长得最像哪个明星，这些源源不断更新的特效工具为短视频平台带来了活力，也体现了创新技术在市场需求下的广泛应用。

而就快手来说，它最初研究深度学习，其实是为了打击盗版和违规。

2015年底，快手组建了深度学习部，除了识别违规视频，它还逐渐有了更多功能，例如，帮助用户找到喜欢的内容，研究视频内容理解。

短视频内容难以提取文字，更多需要对人脸、动作时间、地点场景等进行识别，这涉及到包括自然语言处理、视频检索、音乐检索等在内的多种研究。

呈现在用户面前的是有趣的、符合其娱乐需求的内容，背后则是技术管理着这一切。

在短视频成为内容社区用户杀时间利器的同时，互联网全行业也开始纷纷跟进对AI技术的应用。

晚一步崛起的拼多多是一家将人工智能大规模应用于电商领域的公司。通过算法给用户推荐个性化商品，而且这些商品较其他电商平台有着极高的性价比，拼多多由此收获了大量新用户。拼多多创始人黄峥还曾在业界首提“分布式AI”概念，强调拼多多的AI与传统电商集中式AI的不同。

移动互联网使得更大基数的老百姓成为了网民，如何向成长环境、价值观、消费理念迥异的海量用户分发内容和商品，成为做好用户留存的关键。基于算法的人工智能推荐很好地解决了这一难题。这正是字节跳动、拼多多等爆发的起点。

对于诞生时间更早的美团来说，除了众所周知的强悍的地面作战能力，它也是有力借助了技术优势而最终在残酷的市场竞争中后发先至的。

夏华夏是美团副总裁、首席科学家，他加入美团后，工作重心一直在变化。2013年，经美团联合创始人穆荣均介绍，夏华夏结识了王兴。据夏华夏回忆，王兴当时在云计算上面的思考给他留下了深刻印象，他也是从王兴口中得知，自2012年开始，美团就已在做云计算相关的技术储备。

在这之后的几年里，美团在技术上的需求主要围绕系统的稳定性而展开，其中一大难题是，要扛过外卖大战时期的系统压力；最后的成果是，高峰期稳定的系统成了美团打赢这场战役的技术基础。

2016年，搭建B端业务链成了美团技术创新的重心。这项业务说到底就是，如何通过帮助商家提升效率来增强自身竞争力以及实现更大规模的变现。

这当中的一个标志性事件是，美团于2016年5月进行了组织架构调整，宣布设立餐饮生态平台，目的在于推进餐饮商家IT化建设，将IT系统标准化和互联网化。

美团联合创始人王慧文在2018年美团上市接受采访时曾详谈美团做新业务的逻辑。他说，哪个业务投入产出比高，美团就会考虑对哪个业务增加投入。

王慧文透露，给商家提供RMS（餐厅管理系统）这件事，美团在2013年就开始做了，但未有大的延续，直到2016年，经评估后发现，做这项业务来到了一个较好的时间点：首先外卖业务起来了，商家有了跟互联网交互的需求；同时，在基础设施端，安卓系统普及了，硬件软件都能满足做B端的需求。

同样是在2016年，美团成立了无人配送项目组，夏华夏开始带队研发特定场景下的无人车配送。

在接下来的2017年，王兴多次表达了他在高科技方面的思考。

例如当年4月，王兴表示，互联网已进入下半场的竞争，高科技将是未来5到10年的驱动力之一。同年10月，美团进行了一融资，王兴的这种思考向前推进了一步。

在过往多年的中国商业社会，科技创新渐渐被异化成了一个虚词，而抛出这个词的公司常常是在自说自话甚至自娱自乐，看上去它就是个锦上添花的小把戏，而且好像什么都能往这个筐里装；但不同的是，基于科技创新进行模式探索却是如上这些互联网公司诞生的原动力，也是它们继续壮大下去的养分和燃料，这是基因的差异。

随着体量和影响力的越来越大，这批明星互联网公司在商业层面对高科技应用的需求也在因时而变。

以美团为例。由于业务领地不断横纵拓展，美团对技术创新的期待早已由先前的系统稳定、研发B端产品等，提升到了更高的维度，其中包括对无人车、无人机等智能机器人的关注。

2018年7月，王慧文首次公开向公众展示美团无人车送外卖；3年后的2021年7月，夏华夏在举办于上海的世界人工智能大会上谈到了美团无人配送的进展。夏华夏说，美团所处的领域是本地生活服务，不管是餐饮、酒旅，还是休闲娱乐或者自动驾驶等，都在利用人工智能的技术来提高行业的效率。

这点到了美团当下的发力重点：人工智能在自动驾驶等配送相关领域的应用。

能够看到，2021年4月，美团发布了最新款无人配送车；2021年7月，世界人工智能大会期间，美团无人机首次正式对外亮相。

这是个逐级爬升的过程。

2018年3月，王兴在中国发展高层论坛上发表演讲时称，美团在无人车、无人机等机器人补充配送领域都做了多次研发迭代，已申请超过60项专利技术，且已在北京西单大悦城进行了无人车配送试点运行，用无人车配送让服务触达世界每一个角落将很快成为现实。

严格讲，王兴的这个构想，目前还只是个构想，无人车、无人机的整体推进节奏，显著慢于早前计划。王兴和王慧文的清华本科同学、美团无人机业务负责人毛一年，近日在接受极客公园创始人张鹏采访时也提到了无人机配送的难点。

但这并非意味着这些计划没有价值或无法实现。

在2020年第二季度财报发布后的电话会议上，王兴再度谈到了美团的价值。他说，美团不生产食物，也不制作食物，只是配送食物，本质上是一家移动公司。

这个定义使得美团在无人配送上的持续大手笔投入变得很好理解。据7月13日美团公告，腾讯认购美团股份约4亿美元事项已完成，美团拟将这笔融得的钱用于技术创新，其中包括无人车、无人机配送等前沿技术研发。

一个小插曲是，4月18日，王兴在他不离不弃但又让他惹了不小麻烦的饭否，转发了一位网友发的某岛屿的照片并评论道，给这房子送外卖，最适合无人机了。可见，虽然现实依旧骨感，但用无人机等给某些特定场景送外卖，一直都在王兴的脑海里转悠。

事实上，其他互联网新贵，并不比美团做得少。

拼多多最为人所关注的是人工智能在“货找人”电商模式上的应用。

据海克财经观察，早于2016年，黄峥就开始向外界阐释他的“分布式AI”的逻辑。此后迄今，黄峥及其接班人陈磊，多次提到这一概念。黄峥说，拼多多之所以能够成功，是因为时代给出了一个机会，人们在网上的搜索行为有一部分是无明确目的的，是探索式、娱乐式的，拼多多可以沿着这种需求，把商品供需两端更好地匹配起来。

这个想法的进一步发展，可深入具体产业，进而帮助它们分别提高效率。例如，2017年8月，拼多多提出了“农货智能处理系统”的设计，即整合平台数据信息，通过算法，把农产品在成熟期内精准推荐给潜在消费者。

拼多多对农业颇具热情。2018年11月，黄峥在乌镇世界互联网大会上发表演讲时谈到，随着5G大规模投入使用，行业供应链环节的信息获取和交互速度将达到新层次，未来一棵果树的信息，可实现随时被人们掌握。

2019年1月，在极客公园创新大会上，时任拼多多CTO的陈磊分享了拼多多将AI应用于电商的经验。他说，在未来，每一个用户个体，配备有专属的 AI 算法、计算资源，将会成为一个趋势。

这是个重要判断。

2021年4月25日，已是拼多多董事长兼CEO的陈磊在第四届数字中国建设峰会主论坛上谈到，过去6年，拼多多通过大数据、云计算、分布式AI，把分散的农业产能和农产品需求在云端拼在了一起。

这是人工智能在电商领域深入改变农产品市场原本状态的案例。

主流互联网内容公司也在不同程度地将AI技术应用于自身领域。

如果我们把视频号也视作一个初创平台的话，那么这个2020年初上线的产品，在运行了一年多之后，目前也已采用了与抖音大同小异的模式，向用户推荐个性化内容；而短视频之外，长视频、中视频、在线音乐等APP，也都在朝着智能分发的方向靠拢进化。

放眼望去，根据算法形成的“猜你喜欢”“为你推荐”等功能，已几成行业标配。

内容之外，对人工智能的应用也在深刻影响着各种类型的传统电商平台。

携程本来是个搜索类OTA，近年多次改版后，其页面呈现也成了推荐信息流，内容和商品交杂在一起；淘宝更是在2020年双11之前大改版，把“猜你喜欢”上移到了首屏，全面拥抱算法信息流。

字节跳动于2016年成立了人工智能实验室，在2017年的一次公开演讲中，张一鸣说，他认为人工智能技术正处在从实验室走向大规模商业化的早期阶段，字节跳动需要凝聚全球该领域专家的智慧，拓展视野，推进研究与应用。

AI技术的渗透显然不会止步于图文和短视频。以字节跳动为例，它越来越关注AI在其他方向的应用。

近日有多家媒体报道称，字节跳动旗下公司投资了一家餐饮管理公司，而其经营范围包含了人工智能应用。这条消息传出后，有人分析称，字节跳动或将入局外卖市场。但与重模式的外卖业务相比，更应引起业界关注的或许是，这家被投餐饮企业到底注重的是人工智能应用的哪个方面，它和美团在餐饮行业的关注点有何差异。

餐饮之外，字节跳动在布局医疗业务时也十分注重AI的应用。2020年12月，美国科技媒体Techcrunch报道称，他们在字节跳动官网发现了一则招聘启示，字节跳动已在北京、上海、美国加州山景城这三地寻找医疗AI方面的人才。

从以往国内外科技巨头成熟经验看，一旦靠技术创新占领了某一市场，其对技术的重视很可能会体现在接下去对各行业的战略布局中。字节跳动大体如是，且其投入力度，是随着进入行业的不断增多而逐渐加大的。

这些新巨头加码科技创新，最明显的体现是“烧钱”。

拼多多这几年在研发上投入巨大，重点是AI。财报显示，2019年，拼多多研发费用38.7亿元，同比增247%，平台研发费用在营收中占比12.8%；2020年，拼多多研发费用68.9亿元，同比增78%，平台研发费用在营收中占比11.6%。

美团也于2020年1月成立了一级部门AI平台。在当年7月的人工智能大会上，兼任AI平台总经理的夏华夏接受采访时表示，自2020年开始，美团会系统讲述对AI的思考；他同时提到，美团AI团队规模已超2000人。

因为分别服务于商家和用户，美团AI的落地亦据此展开，目前它所涉及的领域已包括自然语言处理、知识图谱、搜索、语音识别等。

在2020年12月召开的智能未来大会上，夏华夏举了几个美团运用AI解决商家实际需求的例子。比如开发智能客服，帮助商家回复用户的问题；再比如，利用AI算法对其积累了80多亿条的用户评价进行分析，帮助商家了解经营细节问题。

互联网公司对高科技研发需求的不断加大，亦已体现在对全球人才的争夺上。

2021年4月23日，王兴捐赠设立“清华大学兴华基金”，它的用途之一是，在全球范围内吸引和支持顶尖生源到清华读博。在此之前的4月20日，美团发公告称，拟以增发股票和出售可转债方式，融资100亿美元，用途中亦提到了加大对全球科技人才的招募力度。

字节跳动在这方面看起来更为凶悍。

由于2021年3月底在国际计算语言学协会（ACL）上发布了一则招募人才的信息，字节跳动引起了美国商业杂志BI的注意，后者提到，字节跳动正在和Facebook、Google等在全球范围内抢夺高校人才，AI是重要研究方向。文章作者援引加州大学圣巴巴拉分校人工智能专家William Wang的评论称，字节跳动和西方科技公司的竞争已经开始。

人口红利散去，效率革命到来。

正是因为真实竞争需求的存在，科技创新在互联网平台公司将承担越来越重要的作用，而这种竞争必将是全球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