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魏锐利
这是三十多年前的一段故事。
根据中央军委指示,1986年,各军校要选派部分毕业生到云南老山前线代职见习。第二军医大学军医系15人作为全校500名毕业生代表,于1986年8月8日带着全校师生的重托,离开上海奔赴老山前线。
本人魏锐利,时年23岁,是二军大赴前线代职见习分队学员。
我参战部队为兰州军区21军61师181团2营,这是一支英雄的带有红军基因的部队。
阵地位于八里河东山方向,代号-17,位于中越边境0公里,三面受敌,距敌最近的217阵地仅60米,战斗英雄牛先民曾经在这里战斗过。
-17阵地以四个"最"而闻名老山,即:最靠前;海拔最低;最艰苦;最危险,与著名的那拉口齐名。
有人说:"西有那拉死亡谷,东有地狱-17。"两军对峙,双方的一举一动都在对方的观察之中和步枪的有效射程之内。
我是到达战区的当天就到了一线阵地。
还记得那天我取掉了领章,换上了作战服,随同军工一起上路了。
那绝不是路,只是在两米高的茅草中,踩着别人的脚印上去。路非常滑,如果滑倒,后果将不堪设想。因为,茅草中有无数只地雷。
军工班长回头告诉我,你只能踩着前面战士脚印上去,如果滑倒,宁可向前,摔得再痛,也别向两边倒。
就这样,不知道绊了多少个跟头,我终于到了生死线的尽头……阵地。
在猫耳洞,读着不知是哪个战士留下的《牛虻》
阵地的最高首长-阵地长朱玉峰
我和我的生死兄弟白翎军医
我的营长郭天琪
阵地上的最重型武器-重机枪
那场战争并不象人们所想象的那样设备完善,同时有高度的保障,我们过的是八十年代的原始生活。
睡的是猫耳洞,又热又闷,90%的一线战士缺乏维生素,患烂裆等皮肤病,根本不能穿衣服,只有在首长来时才穿一件纸做的短裤。
爱兵如子的赵文泷副师长
冒着敌人的炮火 行进在八里河东山
(节选自李太忠政委笔记)
6月16日,天刚放亮,政委和我准备上-17。原计划天亮出发,到-17看完后返回-14吃早饭,晚上返回到06营指休息。可是,由于天刚下过雨,路滑难行,到-14已经是早饭时分。我们只好改变计划,在-14吃早饭,饭后再上-17去。
从-14到-17,直线距离仅一千多米。唯一的通道,弯弯曲曲锁在茂密的植被之中。由于越军特工经常在这里活动,设伏埋雷,封锁通道,进行破坏,严重威胁上下阵地人员安全。因此,-17危险,通往-17的通道同样也很危险。
为确保途中安全,三营教导员梁仪坚带营警通人员和我们一起出发。一路上,我们一行背枪的背枪,拿弹的拿弹,随时准备应付各种不测。但由于天刚下过雨,通道路窄泥泞,一人多高的植被,遇水后倒伏在地,严重影响通行。为防止越军特工利用植被倒伏做文章,我们顺着通道一边前行,一边小心翼翼的用手轻轻扒开倒伏在通道上的植被,以防因此引发爆炸,造成伤亡。
途中有一段交通壕积水严重,因不知其水的深浅和水底下情况,我们穿着雨靴从泥水中摸索趟过。为防越军特工在水中布雷或交通壕以外的地雷被雨水冲进壕沟,我们只好拉大间距,脚不离开地面,顺着壕沟擦地而行,防止因脚高抬而踩中地雷。由于交通壕里高低不平,我们高一脚底一脚,步态蹒跚,何象一个耄耋老人,艰难的行走在交通壕里。一千多米的直线距离,整整走了一个多小时。
到达-17,我们已经没有了人样,人人满身是泥,个个浑身是水,雨水和汗水。
阵地的景象,把我初上前线对战争那仅有的一点点浪漫色彩全部打碎了。几个人挤在仅有的几个猫耳洞内。
阵地对面是越南人的工事和黑洞洞的枪口,连他们自给自足的菜地也看得清清楚楚。
通向生路的只有一条宽一尺,长一千五百米的生死线。更为恐怖的是,阵地四周到处布着防步兵地雷(统计有10-15/平方米跳雷,压发,绊线雷和文明雷)。
一切的一切都成了现实。
【抢救被地雷炸伤的伤员】
突击队员冲锋前壮行
有人说80年代是个自己顾自己的年代。
然而,在生死的战场上,当炮弹呼啸而来的时候,我们的战士首先反应的是扑在别人身上,用自己的身体挡住弹片。每当我在阵地上抢救伤员或是急病巡诊,总有两名战士把我夹在中间,他们甘愿用自己的脚探雷,以保证军医的安全。因为战士病得较多,不能活动,我有几次独自到各哨所给他们诊治,结果被阵地长发现后,严肃地要求我不能再去了。他说——
阵地上军医只有一个,有了你才有咱50个弟兄的生命!
1986年10月19日前线打了一场恶战。
就在这次"拔点"的抵进侦察时,一名侦察兵不慎跌进距敌只有七米的大水潭里。如果挣扎一下就可以爬上岸来,但为了不惊动敌人,打乱全盘计划,我们的战士一动也不动,结果被活活地淹死在水中。我认识一个侦察兵,在一次设伏归途中,不慎踩响了罪恶的地雷,在他跌倒的一瞬,左肩又压响了另外的一颗。巨大的气浪将他冲翻了,紧接着是第三颗,第四颗雷响了,周围的战士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在雷区中翻滚而无法相救。他的名字我不知道,但我却记住了一个灿烂的数字-20岁!
许许多多只有20岁左右的他们,在忠孝之间选择了祖国。
匆匆,太匆匆!没享受过爱情的甜蜜,来不及求得别人的谅解或谅解别人,来不及等到一个真正的有月亮的中秋,就这样长眠于南疆的红壤之中,他们不同于垂暮之年的绝症患者,他们是一群活生生的青年战士,是母亲的儿子!而母亲也永远失去了她们的世界-儿子!
1986年由当地民政局移交烈士张建母亲的遗物清单
著名的麻栗坡烈士陵园埋葬着战争以来牺牲的957名年轻的生命。整个陵园静静的,没有一点声音。
作战任务结束时,我曾经来到烈士陵园和牺牲的战友告别,然而,多次徘徊,终于没有踏进那近千座坟茔的大门,举目致意,敬军礼!然后慢慢地退了出去,生怕惊醒了他们的灵魂……
战争仅用"血与火","生与死"来描述和概括是不够的,因为,交织在生死场上的还有血与火之外的艰苦和寂寞以及这些默默无闻的普通士兵的伟大的情怀。
请记住为国捐躯的革命烈士;
记住血与火的战斗岁月;
记住同生死共患难的亲密战友;
记住共和国的旗帜上有我们血染的风采!
感谢当年和我并肩作战的第21军61师181团的首长和战友们!是你们让我懂得人性的真正意义!
感谢用血肉之躯保护我的朱玉峰连长、军医白翎和卫生员彭刚其等-17阵地的战友!是你们才能够让我以完整的身躯回到父母身边!
谨以此文纪念在那场战争中牺牲的烈士们!
魏锐利
上海长征医院主任医师、教授、博士生导师。
全国眼眶病、眼整形学组委员、中国超声医学学会眼科专业委员会常务委员、上海市医师协会眼科分会副会长、解放军眼科专业委员会副主任委员。
主攻眼眶病、眼眶肿瘤,在眼眶病、眼眶肿瘤的影像学诊断、眼眶肿瘤的微创手术治疗、眼眶肿瘤手术的视功能保全、眼眶血管畸形的介入治疗、甲状腺相关眼病的手术治疗等。我国眼眶肿瘤专业学术带头人之一,被誉为眼眶肿瘤手术“华东一只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