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水叶原创小说丨岁月的斑痕(二十九)

真言贞语 2024-10-11 14:21:39

岁月的斑痕

(二十九)

文/姚水叶

老天爷太任性了,绝然不会以人们的意志为方向。漫长的寒冬收起了所有的水分,没舍得飘下一丁点雪花,偶尔露出的笑脸也会像夕阳残影一样瞬间即逝,整个冬季都摆着一副冰冷的面孔挥舞着鞭梢呼呼作响。但凡人遇人打招呼时,都怨天无雪,干冷干冷的,若碰见一般人会随波逐流地说“老天爷就是讨庆很,光刮风,舍不得下雪”类的话,若碰见会说话的人总是替老天爷掩饰着过错:“老天爷是公道的,不下雪自有它的道理,馍不吃在气死猫篮篮攒着,年跟捂一场大雪也更体现了瑞雪兆丰年这句话的含义。”

“哎,就是,就是。”

当程小芳听到这几句话时,就断定他一定是农村有文化的二般人。

程小芳在年集上从爸爸程有良的手里接过竹篮,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衣兜,连两毛钱的纸币都没有摸到,只能步行了。父女俩从人群里挤出来,显然少了些温度,一下子冷了许多,程有良提醒道:“小芳,路长,走快些耐冷,今傍晚前一定要回来,你姐屋不是咱屋。”

“哎,我知道了!”

腊月的寒风像鞭梢一样抽打着小芳的脸颊和脖颈,她一手捂着半边脸,一手拎着竹篮,快步走在通往故北村的路上。

大约走过十里地,过了七个大队,屈指一数,还有不止一半的路程要走,虽然是较直而平坦的公路,但大队与大队之间的距离比较远,用脚量会显得更远,她抬起头看着头顶不太明显的太阳,又看看四周稀疏的村庄和空旷的田野,一股寒气被她深深地吸了一口,顿觉着鼻头和嘴巴被风摘掉了,她赶紧用空着的一只手又捂住了鼻头和嘴巴,幸亏鼻梁离嘴近,要不然是捂不住的。

“程小芳,干啥去?”

一句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好几年了,还有谁能连着姓叫她的名字,顿时,一股暖流涌上心头,她取下捂嘴的手,一辆半成新的轻便自行车停在她眼前,她惊喜地问道:“蒋兰兰,你做啥去?

她嘴里问着话,心里的崇拜感油然而生,就是这个蒋兰兰,成绩优异,是范老师眼里的佼佼者,座位离讲桌仅一尺之遥,和徐宏同桌,座位都是范老师特意安排的。她每做对一道难题,一定会手舞足蹈庆祝那快乐的一刻,自己不一样,即使做对一道题也知道是碰着好运,脑子一时开窍罢了,绝对没有资格手舞足蹈地庆祝。就自己所学的这点知识给蒋兰兰提鞋都不够格,她是优先调进理科班的。蒋兰兰听到小芳的问话,应声道:“我从学校回屋,现在给初中代的数学,你这几年做啥呢?”

“没做啥,门里门外,一日做三餐。”

“咱很多同学还重上高中了,也有许多同学补习了,咱那高中不算,是五二二制的最后一届,现在是六三三制,多学几年呢!”

“我知道,薛老师说过,咱那届也能算高中,也能算初中,下届同学叫过我,学习不好,再补也白搭。”

其实那次小芳再清楚不过了,当时是田丽捎的话,还脱下了自己的鞋给小芳,小芳没去,再想上学也不能穿别人的鞋吧,况且程有良听田丽叫小芳再补习一年,还说要打断小芳的腿呢,她咋去?白日做梦去。小芳还听到另一种说法,回城的下乡青年很多,都待业等分配,国家为提高国民素质,以缓解社会压力,培养更科学的人才,才实行六三三学年制的,自己的那点理想正在实现,分的洋芋红薯苞谷棒和别人的大小一样了,妈的病也转危为安了,一日三餐也能按时做好,拆洗被褥缝冬补夏的针脚大妈也夸过,整理家务有头有尾,已经做成了爸妈喜欢的样子了,自己给自己画的圈本来一尺远,还能再奢望外边的大千世界。蒋兰兰太忙了,和程小芳相互说了几句话就蹬上自行车走远了,程小芳望着蒋兰兰的背影,几分羡慕几分彷徨地同蒋兰兰反向而行了。

“姐,我来了!”

小芳的到来给了大芳愉悦的惊喜:“小芳,咱妈咋样?咱爸咋样?”

“咱妈咱爸都好着呢,这篮里是咱爸在年集上给你买的,让你过年呢。”

小芳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竹篮递给了大芳,又顺手抱起最小的外甥女,打量着草屋内的摆设,两间低矮的草屋七十多平方,还算宽敞,木窗不大,只有一个,锅台连着土炕,还生着炉火,老二抱着大芳的腿,老大抱着风箱杆,本来老三也是抱着大芳的另一条腿,却是她最小,才被小芳抱了起来。

“姐,天这么冷,你不让她们坐热炕,却把她们放地下?冻病了咋办?”

“搁炕上操心,翻进开水锅不得了,我下了炕她们也都溜下炕,地上凉总比炕上操心少,前两天还生了个女子,换了七尺双面卡呢布,给你哥能缝件新棉袄。”

“难怪咱爸咱妈催我来,可能知道这事。”

“咱爸咱妈等外孙子,又落空了,回去说一声。”

“你咋不坐炕上暖着,让你花花她奶做饭呢?”

“我闲着,能吃上饭都算烧高香了,你哥疯出疯进凶得跟毛犳子一样,还敢叫他妈做饭,他妈这几天怕连累,连魂都吓没了。”

“我哥还在马坊吗?”

“还在,我队分自留地了,你哥高兴,除了喂骡子,剩下的时间都在地边蹲着。”

“跟咱爸一样,咱屋也分了六七分自留地,咱爸种上麦子,还用枣刺顺着地边围了一圈,怕谁进地踏个坑。”

“这屋也住不成了,邻家福民要娶媳妇,房不够,叫咱移地方呢。”

“咱掏钱买的,凭啥移?”

“人家说咱买的顶,没买地皮么。”

“那咋办?”

“就是为问队上要宅基,怕违反了计划生育政策,才把女子给人的,没人知道。”

小芳的到来战地也是实打实地高兴,吃过饭后,战地掀起了炕席角,在麦草里,炕席的背面,仔细地寻找炕席下放的五毛钱,要给小芳坐车用,大芳说道:“甭找了,小芳不坐车,她走快些,傍晚一定能回去。”

小芳很聪明,姐能说这话,一定怕她用了钱,姐夫会犯后悔病。也连忙说道:“哥,我不坐车,走在路上碰见同学还能说说话,这回认得路了,以后会常来的。”

几个外甥女稀罕地轮流让小芳抱出院子走了一圈,小芳回到屋把大芳遇到的难事对程有良原原本本说了,程有良闷着头说道:“人心难测,又回到旧社会了,认钱不认理,还得帮一把。”

一九八零年的腊月三十,只剩下半天集日了,程有良逛完集,没有给家里买一斤肉,也没有买一根红萝卜,更没舍得买串鞭炮,而是买了一条香烟、一瓶白酒、一包点心、一瓶罐头包得严严实实放在了柜盖上,并在年三十晚上对着程小芳和她妈语重心长地说道:“一年到头都想吃顿肉,抿上一口酒,尝尝点心,品品罐头,今全买了,花钱要花在刀刃上,自己吃了啥用都没得,送给能办事的人,就能让一家大小有个避雨的窝。”

程小芳对爸爸说的话含含糊糊一知半解,她妈却说道:“咱不吃啥都能过年,过了今晚谁能说咱没过年,今年不吃还有明年呢。”

一九八一年的大年初一,程有良吃过早饭,穿戴整齐,往挎包里装进了香烟、白酒、点心、罐头要替战地拜访故北村书记去了,临走时又自言自语地说道:“但愿今把钱真的用在刀刃上。”

他说完话,踩着厚厚的积雪“咯吱咯吱”地走了。

【作者简介】姚水叶(女),陕西西安人,于一九七八年毕业于太乙宫中学,现以打工为生,更爱文学,曾在诗刊及各文学平台发表过诗歌、散文、小小说等,喜欢用笔尖传递亲身体会和见证过的社会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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