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格瓦拉同志

在日本近现代司法体系建设，乃至整个国家的近代化转型中，“大津行刺案”无疑扮演着至关重要的角色。

“大津行刺案”发生在1891年5月，受害者则是沙俄皇太子尼古拉·亚历山德罗维奇·罗曼诺夫，即日后的末代沙皇尼古拉二世。案发前1个月，尼古拉甫抵东瀛，曾受到日本政府上下的隆重接待。但让所有人没想到的是，当尼古拉在日本亲王栖川宫威仁、希腊王子格奥尔基等人陪同下，兴致勃勃地在大津城的名胜琵琶湖游玩时，竟会遭遇意想不到的行刺。

大津行刺案

行凶者名叫津田三藏，是大津当地的一名警察。当时，尼古拉正在闹市区购物，身边的安保人员盯防不力，津田三藏趁机挥舞军刀向俄国皇储砍击，所幸没有劈准，只是削伤其右耳而已。就在津田三藏试图再次砍击尼古拉的头部时，眼疾手快的格奥尔基赶紧挥舞手杖阻拦，才保住俄国皇储的性命。随后，津田三藏被蜂拥赶至的日本警察制服，此即著名的“大津行刺案”。

根据津田三藏被捕后的口供，他之所以行刺尼古拉，竟然是因为相信一个传说。原来，在1877年西南战争结束后，日本民间一直流传，叛军首领西乡隆盛并没有自杀，而是流亡到沙俄（注：“西南战争”是明治维新期间平定鹿儿岛武士集团反叛的战役，因鹿儿岛地处日本西南，故名）。伴随着尼古拉访日的消息，坊间盛传西乡隆盛将跟随俄国皇储回国，津田三藏深信此说，但在发现这是一则谣言后，遂愤而袭击尼古拉。

明治天皇

虽然津田三藏并没有成功杀死尼古拉，但这场行刺案还是在日俄两国激起轩然大波。当消息传到圣彼得堡后，沙皇亚历山大三世暴跳如雷，扬言若日本不能给予满意的答复，则不惜兵戎相见。对此，日本政府通过外交渠道向沙俄道歉，并声明将严惩凶手。与此同时，明治天皇得知消息后，立刻派御医前往调理尼古拉，随后又亲自赶赴神户港内停泊的俄国军舰上，温言慰问皇储。

不过，在沙俄看来，日本政府做得还远远不够，只有对行凶者进行严厉的惩罚，才能平息他们的愤怒。但是，在如何处置津田三藏的问题上，日本国内却出现严重的意见对峙。

按照大多数朝廷重臣的意见，津田三藏的行为极其恶劣、危险，一旦处理不慎必将酿成日俄之战的战端，因此为了国家安全考虑，有必要按照刺杀皇室的“大逆罪”对他处以极刑。不仅如此，连普通民众都行动起来，除了向亚历山大三世和尼古拉发去万余封慰问、道歉电文外，还纷纷在官府门前跪求处决罪犯津田三藏，千叶县女子畠山勇子甚至为此在京都府厅前割喉自尽。

松方正义

面对着来自国内外的强大压力，为了尽量避免战争的爆发，维护日本的外交威信，首相松方正义经与阁僚会商后，最终决定以“大逆罪”处决津田三藏。然而，对于来自政府的意见，大审院长儿岛惟谦却表示反对，他认为“大逆罪”仅适用于针对刺杀本国皇室成员，尼古拉是外国皇室成员，地位跟日本普通国民相同，因此凶手津田三藏只能按“谋杀未遂”的罪名审讯。

儿岛惟谦在日本司法史上举足轻重，这个出生于宇和岛的藩士子弟，年轻时跟维新派领袖人物坂本龙马、五代友厚等人交往密切，在倒幕运动中相当活跃。德川幕府被推翻后，儿岛惟谦作为倒幕功臣踏入政坛，经过多年的磨练，在1891年晋升为大审院长（注：大审院在1947年之前相当于日本的最高法院）。而“大津行刺案”，正是儿岛惟谦上任后处理的第一个重要且复杂的刑事案。

儿岛惟谦

对于儿岛惟谦的反对意见，包括外相青木周藏、内务相西乡从道、法务相山田显义等人在内纷纷用“政治”、“民意”、“国家利益”等大帽子来恐吓他，声称“如果俄国不满判决，出兵报复的话，日本可能会亡国！”然而，致力于坚持司法独立、维护宪法尊严的儿岛惟谦并未屈服，而是拍案而起道：“如果司法不能独立，日本亡国就让它亡国好了，至少世人将记得它曾是一个司法独立的国家！”

儿岛惟谦不仅公然抵制政府的意志，而且亲自劝说特别法庭的7名法官，敦促他们一定要坚持司法独立，维护日本作为法治国家的形象。最终，7名特别法官被儿岛惟谦的精神所感染，同意按照“谋杀未遂”罪来审判津田三藏，并判决他终身监禁。消息传出后，沙俄方面表达强烈抗议，尼古拉更是痛骂日本人是“东方猕猴”。至于日本方面，青木周藏、西乡从道、山田显义因为干涉司法审判未遂，经媒体揭发后被迫辞职。

虽然判决在日俄两国都引起轩然大波，但受到大多数欧美国家的称赞，他们认为日本最终能够坚持司法独立，符合文明国家的标准。除此之外，此案的审判结果还给日本带来两大“利好”：其一，使司法权最终摆脱内阁的操控，《明治宪法》引进的三权分立制衡原则得以落实，对日本议会民主制的发展影响深远；其二，日本借势与英法美等多国协商，最终达到修改、废除不平等条约的目标。

儿岛惟谦的雕像

随着时间的推移，儿岛惟谦的苦衷最终被大多数日本国民所理解、称赞，舆论界更是称呼他是日本的“护法之神”，而外国媒体同样不吝赞美之词。可惜，儿岛惟谦在大审院长的位子上并没有待多久，在“大津行刺案”后的次年（1892年），即因审理“花纸牌赌博事件”不当而引咎辞职。1908年，儿岛惟谦在众议员的任上去世，终年72岁。

如今，儿岛惟谦虽然已经逝去100多年，但他的雕像至今仍竖立在日本爱媛县宇和岛城，供后人瞻仰，并激励更多的后来者维护来之不易的司法独立。

参考书目

1.【日】吉田茂：《激荡的百年史》，上海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

2.【日】坂野润治：《日本近代史》，新华出版社2020年版。

3.马国川：《国家的启蒙：日本帝国崛起之源》，中信出版社2018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