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乔领

人们常常说，父爱如山。可是在我看来，我的父亲不仅如山一般伟岸，更像大海一样深厚。

我的父亲叫乔方格，他是一位农民，正好与我们的共和国同龄。父亲有一米七几的个头，方方正正的脸膛上写满了每个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辛苦磨砺与沧桑。

作为鲁西南地地道道的一介农民的父亲，其童年和青少年时期是充满坎坷和贫困的。抛却农民本身自古以来靠天和地谋食的艰难困苦不说，单是一个接一个的自然和人为的灾难，对于他来讲，已经太苦涩与沉重了。

父亲大概只读过两年书，仅认识极为有限的几个字。父亲说，他小时候也很想读书，可是当年那种农村的极度艰辛与贫困，以及十年文革的社会躁乱，使他无法企图通过读书来改变命运。这种遗憾也造成了他后来无论千辛万苦，也要把孩子们培养成才的巨大决心和动力。

生活之不易，即使到了我这一辈的青少年时期，依然影响深刻。我记得有一年，我的二弟读中学，我与父亲陪二弟去学校交学费。回来的路上，父亲停下来好多次，捂着嘴痛得扭曲不堪，原来父亲的牙病又犯了。我悲伤而迫切地恳求父亲，赶快去找大夫换掉那几颗坏了的牙齿吧，可是父亲坚决不同意。父亲说，换牙要花费不少钱，你们现在上学用钱更要紧，等你们毕业后不用钱了再说吧。最后，父亲十分悲壮地说，不用怕，你们要好好学，我就是砸锅卖铁，也要把你们培养出来。

可是由于当年农村苦，孩子多，压力大，我的聪明的三弟，初中毕业成绩斐然却还是没能迈入梦寐以求的高中，而小小年龄早早跑到邻县一家汽车修理厂学手艺去了。我的父亲不忍让他的孩子受委屈，蹬车数十里路，把家中仅有的全部的钱拿去送给了老板，只求关照好自己的孩子。当回来时，天降暴雨，父亲全身湿透，大病一场。病中的父亲发着高烧，痛苦而自责地叹息着：我太没本事了，可我只能对孩子做到这些了。

看着病中父亲的痛苦自责，让我看到竟是如此的悲壮而伟大!所以，从那时起，我忽然明白，孝顺父母，时不我待;尽孝要趁早，感恩要趁早!

所以，后来有一年父亲脑出血，医生断定至少住院两年，但在我爱人宁雪君寸步不离精心护理下，一个多月居然基本康复。父亲的情况震惊了医院，一了解才知道是他的儿媳妇殚精竭虑救了他。父亲很骄傲，逢人就说，自己积德有福了，有了个孝顺的儿媳妇。

父亲是个有点儿粗线条的人，他不会有母爱那般细腻入微，随处可见。但父亲是个情感深沉质朴的人，往往在关键时刻，突然爆发。

父亲有过两段婚姻，他的第一段婚姻里有一个女儿。父亲离婚后，我的那个姐姐判给了她的母亲。我大约在十二岁时，无意中知道我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姐姐，我便暗暗发誓，一定要找到并认下我的姐姐。多年后经过了一系列的曲折和麻烦，我终于认下了我的姐姐。可是由于种种原因，父亲开始是有点为难和局促不安的。但当他有一次生病住院治疗时，尚未痊愈的父亲突然坐起来，含着泪水，十分迫切地对我说，快拉我去见你的姐姐吧。父亲动容地说，你姐也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能不念想和疼爱自己的孩子哪!

父亲是个重感情、重朋友的人，他的好朋友不多，但都是一辈子的至交。父亲年龄大了，远行不便，他十分想念一个远方多年不见的老朋友。有一年我与宁雪君回家，开车载着父亲去看望他的老朋友。父亲一路上难掩兴奋，似乎顿时年轻了好多岁。

而因为我是家中的长子长孙，兄弟多和家境贫寒，我从小便随着爷爷奶奶生活，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对父亲的印象是淡漠而严肃的。可是由于我从小酷爱美术，在中学的一个假期，我第一次走出家门远赴省城济南美术培训时，我的父亲骑着自行车到县城的汽车站送我。当长途汽车缓缓启动后，透过车窗，我忽然发现，站台上的父亲，居然一改平时的伟岸与淡然，难过地转过身去掩面而泣。现在想来，一贯以坚强示人的父亲，对他年少的孩子，远赴他乡求学的那份深沉而真切的掩饰不住的担忧和挂记，真的令人震动和感慨。

父亲是个善良的人，有时会善良的有点傻、有点迂、有点义无反顾。

有一年，老家突降连日大雨。河里水都满了，路上泥泞不堪，有位老太太不慎被滑入河中，许多人畏河水深，不敢下去。父亲不顾一切跃入河中，终于把老人抢救出来，自己却差点儿被淹过去。

另一次，村里一位姓张的老汉去县城时，途中被一辆疾驶的汽车撞的惨不忍睹死去。当年，我们老家有一种很不好的陋习，就是对惨遭横死的人都不愿料理其尸体的后事，谓之怕有邪气沾身。可我的父亲不为所惧，独自坚持前往，为那位惨遭横死的老汉郑郑重重清洗干净，费了好大麻烦整理好老汉的遗体和面容，帮他体体面面穿好最后的衣裳。

还有一次，在我很小的时候，父亲急匆匆地回家取了些钱后，又慌忙出去。后来才知道，外地的一个剧团来到我村演戏，其中一个年龄不大的儿童表演异常卖力、惊险和吃苦，父亲难过的直掉眼泪。父亲说，只能赶回家拿些钱，力所能及地帮帮那个孩子，心里才能稍微安定一些。唉!我善良的老父亲，他却没有想想，即使他拿出那些钱来，唯利是图的马戏团老板也未必能够更心疼那个可怜的孩子多少。可是父亲大爱无声的身教，却令我幼小的心灵异常震撼和感动。那就是，做一个慈悲为怀、关爱他人的人，良心总是安宁和坦然的。

只是有一件事，让我至今想起仍十分自责和后悔。就是我读高中的时候，我的家境仍十分艰难。我的父亲便忙完农活之余，总是前往县城捡拾废品卖到收购站补贴家用。有一天课间之际，我们一些同学正在休息和说笑打闹，我忽然发现了我的父亲，他正在不远处拾废品。就在我迟疑不决是否去喊父亲时，父亲也看见了我。可是父亲只是略微愣了一下，便匆忙掉头走开去了。我知道，父亲匆忙离开，是怕我在同学们面前丢了脸抬不起头。唉!这件事让我后来每次想起，都为自己的懦弱和虚荣心如刀绞，恨不得扬起巴掌狠狠地狂煽自己。

父亲中青年的时候，应该是颇有魅力的。他曾经做过村里的队长，对乡亲们的事特别关心。我小时候，常常见他忙碌到很晚，很疲倦，去不厌其烦地调理各家的家长里短和种种纠纷。父亲还是个热心的媒人，多年来，经他的介绍，促成了好多对恩爱的夫妻。

父亲对家乡、对泥土、对田野特别有感情，特别依恋。我们兄弟后来都发展和生活到了北京，有两次把他和母亲接到北京生活，可他总是呆不了几天，便局促不安，非要回去老家。他说，只有老家，才有真正家的味道。

而父亲对家乡的建设和变化，也是很渴望积极参与的。前年，我们通过种种努力，终于促成老家建好了全县最好的乡村公路，解决了祖祖辈辈雨雪天气出门难的问题。工作开展途中，父亲非常的支持和鼓励，他说，这是积德行善的大好事，怎么付出都是应该的。

父亲虽然没有什么文化，但他总是要求我们做一个善良的正直的好人，尤其要做一个懂得知恩、感恩、报恩的人。我们每次回到老家，父亲特别喜欢带领我们上祖坟祭奠和扫墓，告诫我们慎终追远，不忘祖德祖恩，为祖先争荣。

父亲虽然很平凡，但却是我心中的英雄。从小到大，我们看着他顶天立地、遮风挡雨，为我们撑起一片朗朗的天空，他辛勤劳作，让我们在爱中成长。他鄙视宵小，嫉恶如仇，追求崇高，风雨无阻。父亲就像一座山，虽然这山常常不善言辞，常常沉默和孤独，尤其夜的深沉常常让父亲的孤独无处可逃，但父亲是天大地大的英雄，父亲的坚强、勇毅和责任感无人可以代替，父亲是我们永远的榜样、永远的崇拜。他受过很多不为人知的委屈，也尝过无数的艰辛和困顿，但有他在儿女们总是感到那么踏实、强大和温暖。父亲，他给予儿女无尽的呵护与力量，砥砺儿女永远向前。

只是，生活的不易和沧桑，使父亲常常喜欢在抽烟中悠悠排遣。虽然他后来为了健康，也想戒掉但效果不大，隔不几天总是又悄悄地抽上几口。唉!我每次回家，看到父亲再次抽烟的时候，在缥缈的烟雾缭绕中，总是感到燃烧的岁月，已经将父亲变的愈加苍老了。可是，我的父亲，他的勤劳，他的质朴，他的仁爱，他的毅力，他的热心，依然在他的目光中闪耀，依然带给我的心灵深处一片阳光晴暖，依然鼓舞我迈向苍茫人生路。

啊!父爱如山，父爱如海，父亲在我心中，总是那么崇敬，那么伟大。

敬祝老父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