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今天,提起相国义,袁店河不少上了年纪的人还说:“相公是个好人……”
被称为好人的相国义是个医生,中医先儿(袁店河俗语,称医生为“先儿”),针灸、艾灸,草药,望闻问切,手高得很,尤其是妇科、儿科疑难杂症,被人称道为一绝。
相国义能称为高手是祖传的,到他这里已经六代。病人来了,不用先开口,相国义眉扬目凝:“把你的右裤腿挽起来吧……”果然,右腿肚上一伤口沾了露水,发炎了,红肿着,透着亮!相国义强调“望”诊为先,“我看出来人家的病,人家才真信我;我要是问出来人家的病,人家就不太信我……”这话经病人传了,有些渲染,说是相国义的眼睛毒,能透视。
相国义对此一笑。
那时候家家户户孩子多,尤其是有些人家,想要儿子,就引娣招娣盼娣来娣地生.几个女孩子下来,成了女人的心病,再怀了,害怕得很。要生产了,相国义去接生,孩子娩出,即使还是女孩,相国义也先吆喝一声:“带把儿的!”先稳了产妇情绪.以免惊神吓退奶水。然后相国义把公公婆婆丈夫叫到一边,说出如下一阵子话,“产后宜安静少思,不可言语,以固养神气”。他还有几句比较“拽”的文字:生男生女,夫命所招,夫家为主,与妇人何干?倘或连胎生女,此亦人事之常……若将女溺毙或弃,伤天害理!品品,很有道理。一些女子就活了下来,十几二十几年后成了袁店河畔水灵灵的大姑娘;有些姑娘出嫁了,要当妈妈了,甚至再请相国义接生。
作为一个男中医,相国义如此被信赖缘于一件事:有一女子难产,三天不娩,被县人民医院妇产科拒收,家人哭着拉回来。相国义说我试试,那家人就死马当活马医,去了难堪心理……入了内室,相国义以温毛巾抚熨肚腹,不足两分钟,便出一男婴!相国义也高兴,喝了几口酒说,那小男儿已经出胞衣,可是手执母肠;温毛巾是假,藏银针是真,刺其虎口,缩手而出。细看,果有针痕!相国义再喝一口酒说,这孩儿,将来能成大事,心毒。
那孩子走路了会说话了,就认相国义为”外公”。从此,再经相国义接生的孩子.只要辈分适当,也呼他“外公”。多了,久了,喊转了,相国义被大家呼为“相公“。
还有一种说法:相国义给一女子艾灸时,衣薄体透,艾香汗香,俩人如此近距离,不免都有了某种渴求与冲动,都相互地主动了,愉悦中,女子连呼“相公……”
反正,相国义由大家所称呼的”相先儿”成为了后来的“相公”,闻名于袁店河上下。
相国义对此一笑。
相国义写过一本书,主要是自己诊治过的个案,特别是妇科、儿科的疑难杂症,包括自己的误诊误治。可惜得很,这本书没有被传下来。被他针灸而出的那个孩子,后来成了公社革命委员会副主任,他领着“红卫兵“抄了相国义的家,翻出了那本书的手稿,蝇头小楷,很是养眼。更养眼的是,相国义在《妇科•奶痈》中有不少插图,一个个女子面目各异,坦荡着胸腹,骨突乳显,逼真得如同他诊治过的一个个病妇,其中之一特像革命委员会副主任的母亲年轻时的形象——那本书就这样被烧了!
相固义也无法给人治病了,他的手指被折断,还背了个罪名:侮辱革命妇女青春!那个时代,什么样的罪名都有。
相国义对此一笑。
相国义当时笑得很难堪,他对宣判完他罪名的革命委员会副主任说,海军啊.你和你媳妇回去注意睡时别把小孩搂得太紧,别对他吹风——相国义手稿中有一条关于婴孩的护理很值得一提:与小儿同睡,母亲切忌口鼻之气息冲吹小儿额顶囟门,否则形成风疾,啼笑无端,病痛疴痒,不能自白,不易发现更不易治。海军的孩子刚三月,那些日子闹夜哭,海军的媳妇找过相国义。
海军冲过来一拳头,正在相国义的鼻梁上:你妈?个×!
一个风重霜厚的早晨,相国义走进了袁店河冰凉的水里……
现在的相家,没有人当医生,唯有相国义一侄孙卖一种膏药。那膏药黑亮亮的,凉润润的,散发着苦香,能治各种疼痛。
膏药应该是相国义研制出来的,“相公”牌。——选自最美中国小小说文丛之《本草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