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女儿被绑匪绑架时,夫君去陪公主射雁,音讯全无。
因为没能及时赶来交赎金,绑匪砍断了女儿的一条胳膊。
我看着小小的她在我怀里气息奄奄,鲜血染红了新缝的衣裳。
“娘亲,爹爹为什么……不赶来救我,娘,好痛……我冷,爹是不是从来没有爱过我?”
我手忙脚乱捂住女儿的伤口,可血涌如注,却怎么也捂不住。
女儿尸骨未寒,夫君仍执意要迎他的心上月进门。
他只道:“嬿婉怀孕了,郎中说是个男胎,以后也可孝敬你,这是喜事。”
一处潮湿的山洞内,我和四岁的女儿被绑匪迷晕,绑在了一起。
这是一伙贪财不害命的山匪,只要把赎金按期交给他们,自然会放人。
昭儿年幼,刚刚苏醒时,还以为是在玩什么新奇的游戏,仰起头眼巴巴问我:
“娘亲,爹爹什么时候来接我们回家?”
我用衣袖遮掩住被勒得青紫的手腕,抿了抿唇,柔声道:
“你爹爹他,知道消息很快就会来救我们的。”
这群山匪要五十金,对于裴府来说,不算小数目,但倾尽府库也并非拿不起。
然而,当绑匪们把信送到将军府时,却被告知家中无主君。
而此刻,我的夫君裴玄策正长居在公主府,帮喜欢大雁的明月公主猎雁。
听到这个消息,我的心已经凉了半截。
三书六礼,鸿雁为信。男子送给女子鸿雁代表着什么,世人皆知。
可当山匪咬着牙又把消息送到公主府,裴玄策只是看了一眼,就把字条信手捻成一团,丢在了脚下。
他竟以为我是在故意引起他的注意,充满厌弃地冷笑:
“是吗?沈芸,为了不让我陪伴公主,连女儿被绑这样的瞎话你也能编的出来,真是好样的。”
经过两日辗转,山匪怒气冲冲回来时,我的心顿时彻底凉透。
只因我在府中时,为着明月公主回朝的事,曾经与他大吵一架。
没想到,他竟然借公务为由,离家出走多日,这些天一直住在公主府,陪公主射雁。
山匪被激怒,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们抓过了懵懂的女儿。
紧接着,掐起女儿柔弱的胳膊,一剑斩断了她的手臂。
“我倒要看看,把他女儿的胳膊送到他面前,他还认不认账!”
我来不及反应,鲜血就飞溅在我眼前。
昭儿被这突发的变故吓到发抖,看到地上血肉模糊还在蜷曲的手臂,软软地倒在了地上。
“昭儿!昭儿!”
我失控地挣脱开桎梏,不顾一切地跑过去,抱起血泊中的昭儿。
她原本水汪汪的眼睛,此刻正因极大的痛苦而失神,嘴唇因失血过多变得苍白。
小嘴一张一合,不过描摹着心中的疑惑:
“娘亲……我好痛,爹,爹爹,救我……为什么不来救我……”
从断臂处流出的鲜血,染红了前日我新为她缝制的月牙白罗裙,我拼命去捂住,却怎么也止不住血。
我怔怔地看着怀里的小人儿,明明两日前,她还娇俏地牵着我的手,拉我去逛街,说要给我过生辰。
昭儿的身子越来越冷,直到在我怀里,永远闭上了眼睛。
绑匪砍断了昭儿的一条胳膊,给公主府送了过去。
可这一次,却被公主府的人阻拦。
“明月公主正在与裴大人举办宴会,吩咐不许外人打扰。”
裴玄策直到女儿死的那一刻,都在陪他的心上月。
直到我身边的侍女冒死出逃,找了官兵前来,才救出了我。
重见天日的那一刻,我昏迷了过去。
可我的昭儿,却再也回不来了。
2
一个月前,边关战乱,西夏首领遇刺身亡,前往西夏和亲的明月公主守寡。
按理说,公主本应还朝,却在半道上被北匈族掳走。
是夫君一腔孤勇地带着十万大军,死伤大半将士,才救回了公主。
夫君不嫌弃公主残败之躯,执意要将公主迎娶进门,与我为平妻,玉碟上却要贬我做妾。
而我的女儿要由嫡变庶,我坚决不肯同意。
“我可以与你和离,给你们腾空,但你必须要放我和昭儿回家。”
没想到,裴玄策软言求我理解不下,只是深深睨了我一眼,冷笑着抛下一句“不可能”,便拂袖离去。
他不仅不肯与我和离,还毅然离家出走。
全然忘了当初迎娶我时,一生一世,绝不纳妾娶小的承诺。
成婚十年,人人都道夫君清心寡欲,专心守护妻女,是世间良人典范。
可直到公主还朝的那一日,我才知道,他心中一直有一个爱而不得的白月光。
我带着女儿的尸身,孤身一人回到府中时,京城下了三日的雪,堆积起一层厚重的雪幕。
昭儿最喜欢在这样的天气里,与我围炉煮茶,堆雪人,折梅花。
但是,她受了极大的惊吓,也许会做噩梦,恐怕没有心情玩闹了。
我必须彻夜陪着她,否则,她会害怕的……
直到半夜,裴玄策终于回来了。
他身上的玄色披风沾染了公主府的鹅梨帐中香,与府中沉闷悲伤的气息格格不入。
见到我安然无恙,他仍是一副自以为是的神态。
“夫人,我便知你说被绑架,是赌气的话。”
我抬起猩红的眸子望向他,韶华不曾摧残他半分,裴玄策依旧长身玉立,眉目俊朗,如我初见他时别无二致。
难怪能引得公主也对他倾心不已。
他匆匆解去落了雪的披风,红光满面地告诉我,圣上已经下旨,允他择日就迎娶公主进府。
“芸娘,你要理解我,迎公主入府便是与皇室结为姻亲,对裴家多一重保障,我心里的妻子始终只有你一人。”
他见我神情漠然,有些心虚,沉声道:
“我向你保证,以后我只有你和公主二人,绝不纳妾娶小,也不算背弃誓言。”
说着,裴玄策朝我身后看了看。
“昭儿呢?”
我心口一痛,明明已经哭干了眼泪,这一刻还是忍不住汩汩滚落。
“昭儿已经去世三日了,临死前,口中一直喊着要见爹爹。”
裴玄策的脸色很难看,几乎是瞬间黑了下去,深深皱眉。
“沈芸,都说最毒妇人心,可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了跟我怄气,竟然编出昭儿死了这样的话来骗我,你简直不配为人母。”
他吼得很大声,说着就要推开我,自顾自去昭儿房间里找她。
可我拦住了他,扬起手,用尽所有力气甩了他一巴掌,又一巴掌。
在他满脸愕然,即将爆发的怒火中,我凄然一笑。
“裴玄策,你再也见不到你女儿了。”
我退后了几步,颤抖着拿出绑匪随意丢弃在路边的盒子,木盖在他的目眦尽裂中被打开。
里面是女儿已经开始腐烂的小小手臂。
3
那是一只右手,从出生时女儿小拇指上就有一颗浅浅的痣,他不可能不识得。
在女儿的棺材前,看着棺材里瘦小的尸身,裴玄策瞳孔一缩,终于红了眼眶。
“那一日我和昭儿被绑匪绑架,山匪要五十金赎人,你已经知道了,但你没有救我们。”
“听说你为公主射雁,猎到了两只鸿雁,公主大喜,当场赏了你一百金。”
我强忍住声线的颤抖,尽可能平静地叙说这一切,内心早已千疮百孔。
高高在上的将军,此刻跪倒在地上,将手深深插入头发,肩膀不住耸动。
“昭儿,昭儿,对不起,爹爹不知道你们是真的遇害……”
我紧紧盯着裴玄策,如果眼泪可以杀人,我早已将他千刀万剐。
四年前,也是在这样的雪天,我生下了昭儿。
那一夜我难产,从鬼门关闯过来后,郎中说我此生都不会再有身孕了,我对唯一的宝贝奉为掌上明珠般爱惜。
我记得她牙牙学语,第一次叫娘亲,第一次学步的场景。
春日里,她扬起粉雕玉琢似的小脸,蹦蹦跳跳地折梨花给我。
“娘亲,你看我给你折的梨花美不美?我给你攒到发髻上吧!”
那日是我生辰,她攒够了很久的零花钱,要带我去天香楼吃最好吃的点心。
没想到就在半路上,我们被人迷晕,拖进了巷尾的马车里。
昭儿临终前问,爹爹不爱她吗?为什么不来救她?
我几乎不敢回答。
她一直十分渴望和裴玄策的亲近,我都看在眼里。
但是他身在骁骑营,公务繁忙,每次回来,昭儿总是第一个扑入他怀中,清脆地唤道:“爹爹,爹爹……”
如今,我却再也听不到我的昭儿唤我娘亲了。
裴玄策沉痛半晌,抬起猩红的眸子,攥紧了拳头。
“这件事我一定会查清楚,到底是谁敢绑我的妻儿,必须给我们的女儿一个交代。”
他不顾我的挣扎,将我揽入怀中,压低了声音。
“芸娘,人死不能复生,别难过。”
他顿了顿,“嬿婉已经怀孕了,千金圣手搭脉说,她怀的是男胎。那也是你的孩子,以后也会孝敬你的。”
这个男人直到这个时候,还在想着他的公主。
彻骨的寒意遍及四肢百骸。我被桎梏在他温热的怀里,牙齿打颤,竟如坠十里寒天。
4
那一刻,我失去理智的心里唯余一个念头。
杀了他,杀了他。黄泉路孤单,让他下去陪我的昭儿。
借伏在他怀中的契机,我从发髻上拔出簪子,颤巍巍刺向他的胸膛,却被反应敏捷的他一把握住。
裴玄策神情复杂地看着我。
“芸娘,你伤心到神志不清了,还是回房好好休息。来人,扶夫人回屋。”
他派人将我软禁起来,连同我的亲信侍女也全都发回本家,不让我与外界再有一丝联系。
我在屋子里水米不进,他便让嬷嬷掰开我的口齿,强行将米汤灌进去。
我是始绝望。他不让我死,他要穷尽一生一世折磨我。
很快到了裴玄策和明月公主的大婚日。
皇帝为了补偿公主和亲多年受的苦楚,特赐丰厚的嫁妆,满城红妆。
我作为将军府曾经的主母,被解了禁足,出席婚仪。
我第一次见到了明月公主,季嬿婉,传闻中艳绝京华的大美人,的确名不虚传。
这男的,死的太轻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