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以为人是被现实束缚住的，现实以残忍与生硬的方式捆住了人的手脚，让你无法施展与自由，并无可奈何地屈从，感受那强大到无可更改的命运的力量，让你做不成想做的事，无法实现真正的自己。

是的，我们眼前需要面对的现实往往会阻碍自己的行为，打压内心的意志，损耗我们的热情，懈怠自身的欲求，瓦解自己的信心，弱化心中的勇气，总之就是要规限你约束你，像孙悟空头上的紧箍咒，对你的人生与生活进行某种伤害与解构……

记得23岁那年我终于遇到了一位让自己心仪的女孩子，我对她是如此钟情，恍若是生命渴望已久的美好爱情。

不过在我刚开始和她交往、想要继续这份感情时，我却突然悲哀地意识到，我们之间是没有未来的，我们的爱情不可能走下去，根本无法实现婚姻那必然的目的与结果。

家里，母亲瘫痪在床多年，是还未外嫁的妹在身边照顾着。我这样的条件，她的家人如何能应允与答应，即便是她真的爱我，多半也会犹豫与退却，都在外工作的我们，又如何承担侍奉母亲的责任。

想到这些我灰心极了，一下子感觉眼前是如此黑暗，连追求的勇气也没了，只觉得现实是如此无情与残忍，我根本无法逃避与挣脱。

当然，这份现实多年来一直就在那里存在着，只是年轻的我像是并没有真正意识到，未曾正视过它，不懂得它的份量有多强大，从而并未妨碍我对美好爱情的向往。

也正因此，当中学时那位很喜欢我的女孩子那年主动来到我家，家人自是看出了些端倪与意图，便很认真地建议我娶她时，我沉默着并未答应。

在校园时，同学们认为我们俩早恋，我也不辩驳，只觉得她人很好，善良又热情，我也很喜欢和她相处。

她对我的喜欢是显而易见的。中学退学后，她还让同学给我捎来那个年代流行的礼物——日记本，扉页上书写着滚烫的文字，期望着美好的姻缘与未来。

然后我也离开了校园，顶替父亲成了名国企职工。正因为这份身份的转变，别人可能觉得我之所以最终放弃她，是因为我看不上她了，是我变了心，甚至连她自己可能也这样认为。但我自己明白是怎么回事。

刚开始工作以后，我自会偶尔想起她，也抽空跑去看过她。路边两间那时候常见的土坯房，她在家和母亲闲来一起做炮仗挣点钱，贴补家用。我来，她高兴极了。我们坐在西边厦屋的炕边，谈说着美好的青春往事。

只是她的神情幽幽的，像是有着很多心事。我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我解决不了，也像是无能为力。

我觉得自己还小，不到二十岁，怎么就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我甚至还不知道什么是爱情。

我只是有些不忍心，不想让她失望与伤心。我知道自己更多只是一种附和，无法给她任何的承诺与保证。

彻底地离开是必然的，我不该再介入她的生活。她有她的幸福与人生。我还要寻找自己心目中的爱情。

可几年以后，当爱情即将幸运地呈现在我的面前，我却瞬间意识到，自己根本无权享有它。它的出现只是让我得以认清现实的面目，让理性适时地占据主位，并开始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与未来。

那一刻我甚至意识到，自己不该对爱情再抱有任何幻想与奢望，而应该安心地听从家人的建议，找一个愿意接受这份现实条件的女孩结婚。

只要她不嫌弃我的家庭与母亲，情愿嫁给我，就值得我付出真心去喜欢与善待她。

而我当时的心态更多是一种无奈，是屈服，认为是不得已的权宜之策。

那时我也意识到，以前的我真是不自知，错过了可能很适合我、并且那么喜欢我的一个女孩子。很遗憾，但不后悔。我知道如若人生倒回去重来，自己还会做出同样的选择。这是人生的必然，就像现实，没有如果的可能。

就像那一刻，在我很理性地向眼前的女孩讲明了事实以后，过后无疑又有些懊悔，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理性与冲动，一份爱情才刚露出头，为什么就要被自己亲手扼杀，用现实的狂风暴雨无情地将它摧毁。

当时的我甚至还在她面前表示，未来的某一天，当现实的规限不存在了，那时候如若她和我的婚姻生活都过得不幸福而离了婚，我还会再追求她，我们再走到一起。

当我这样说的时候竟还一脸认真，女孩无疑用很惊讶与怨怪的眼神看着我，幽幽地说，“我可不想自己将来的婚姻有任何的不幸，你别咒我。”

是呀，当时的我怎么能讲这些，也太过单纯与幼稚，以为爱情不得实现，全在于现实对自己的束缚与规限，有一天获得了自由，就可以继续曾经的情缘，重新开始。

却是不知，即便是两情相悦的爱情，在岁月的长河里，怎么可能一直存续与保鲜下去，不减不散，不消不褪，甚至是在两个人分手与中断联系多年以后。

而一个基本的现实，永远都无法回避与逃离，人又怎么可能获得真正意义上的自由呢？

现实就是我们身上的图章，就是生命的根本因素，就是我们血液里的东西。只不过在不同的时间与环境下呈现出不同的状态，以不一样的表征与样式存在着，你怎么撇得开它。抑或说离开了自我的现实，你就不能成其为自己。

现实就是你不一样的出身与家庭环境，就是生命基因的传承与突破，就是你的性情与头脑，这一切都决定了你会是怎样的一个人，甚至会有怎样的人生以及命运的发展。

面对当下生活中的人与事，你会如何思考，你要受制于什么，你又能做出怎样的选择与取舍，还有欲求……

我们每个人都是自我现实的产物，都是那个属于自我现实中独一无二的存在，也正是那个现实成就与塑造了自己。

只是有可能是这样的，你所面对的某些现实的部分，可能比别人残忍一些，抑或有点惨淡，存在很大的缺憾，与通常的人生有些不一样，是上帝特别咬过一口的苹果，要承受比常人更多的痛苦与磨难，更为艰难与坎坷，甚至连一个普通人正常的样子都做不到抑或不具备。

就像残疾人。

不过用史铁生的话说，残疾无非是一种局限，所以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每个人都有残疾。

这局限说白了就是现实最具体的表征。我们既要在局限中学会安适地生存，又想要在局限中寻求某种超越。

是的，现实是种明白无误地束缚，却因此让你有了突破的机会与方向，它越严密与紧固，你反抗与挣脱的力量可能就越大也越强烈。

现实就是矛与盾抵牾，好与坏辩证的统一，是一把双刃剑，一个硬币的两面，我们可能只是站在一端看它的片面，以及不明白它真正的价值与内涵。

2024.7.29复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