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门大官人
乐极生悲,西门庆忽逢转折点,转不好人头落地,转得好荣华富贵《金瓶梅》第17回,五月二十日是帅府周守备的生日,这是重要的团建日子,西门庆虽不是官身,也必不放过这个维系关系的局,与夏提刑、张团练、荆千户、贺千户一班武官各带了礼物,前去贺寿。贺寿归来,西门庆直接去了时为寡妇的李瓶儿处嬉戏一番。玉壶琼浆,麝熏鲛绡,酒色财气,好不快活。
月满则亏,盛极有衰,正当西门庆拥李瓶儿醉生梦死之时,小厮玳安闯进来,带来了一个不好的消息:西门大姐和女婿半夜回娘家了,不但回了娘家,还把自家的箱笼一并带了回来。
西门庆现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觉得古怪,穿上衣服,匆匆打马回家去了。
到家才听女婿陈敬济说,自己的靠山,四门亲家杨提督被科道官参倒,圣旨下来,已经拿送南牢问罪了,门下亲族用事等人,都被拟枷充军。自己的好亲家陈洪怕被抄家,让儿子媳妇带着随身箱笼先逃了出来,投奔西门庆来的。
西门庆绝非一般的酒色之徒
西门庆一听便慌了手脚,自己与杨戬说是四门亲家,其实没怎么联系的,可能就是逢节日生辰上一份礼维持一下便是。若有事相求,都是临时现打发的。
平常日里则可以借着杨提督的威名,在清河县招摇,以获得好处。就比如到周守备是五品的武官,凭什么要亲自下席对西门庆这种白丁拦门劝酒?还不是因为西门庆的四门亲家是从一品的提督军务总兵官杨戬?哪怕西门庆与杨戬的关系没有那么亲,但凡能有路子能说上话,要想升迁的时候,搭上送礼的桥,也是有利用价值的,怎么能不好好对待?正因为如此,清河县场面上的人才高看一眼西门庆。如非是杨提督的存在,李县令、夏提刑等人随时都能弄死西门庆,就像是花子虚这种人,也是有钱的,可惜没有后台,一场官司打下来,便是家破人亡。
现在自己后台倒了,不要说三法司下了海捕公文,就是公文之上没有自己的名字,原先与自己推杯换盏的场面人们,也会把自己搞死,他如何能不惊?
西门庆于场面上的事是谙熟的,理智的
西门庆虽然惊惶,但并未失措,很快他做出了正确的处理现在要把事情处理好,情报最为重要,他立刻拿了五百两银子,连夜往县中承行房,抄录了一份邸报,确认了杨戬已经拟判处斩之罪,而且自己的亲家陈洪则是被判了枷号一个月,满日发边充军。
确认了情报之后,你猜西门庆是怎么想的?
西门庆做出判断:
一、杨提督算是完了,即便最后不死,也是指定失势的。
二、杨提督是死是活跟自己关系不大,四门亲家算个什么。只是自己的亲家陈洪在充军名单之中,自己有被牵连的风险。
吴月娘见他愁眉不展,面带忧容,只得宽慰他,说道:“他陈亲家那边为事,各人冤有头债有主,你也不需焦愁如此。”
西门庆道:“你妇人都知道些甚么?陈亲家是我的亲家,女儿、女婿两个孽障搬来咱家住着,平昔街坊邻舍恼咱的极多,常言:机儿不快梭儿快,打着羊驹驴战。倘有小人指搠,拔树寻根,你我身家不保。”
三、杨提督犯的罪是确定不移的,他可能会因为是天子近臣而被轻判,但总要有替罪羊,他手下的人反而会被重判,当下之急,务必要和陈洪划分界限。一旦有人举发他同陈洪之间的关系,他原先清河县的好朋友县令李达天、夏提刑绝对不会保护他。因此一连几日西门家的大门关得跟铁桶一般。
西门庆通一夜不曾睡着,到次日早,分付来昭、贲四,把花园工程止住,各项匠人都且回去,不做了。每日将大门紧闭,家下人无事亦不许往外去。
四、光躲避是没有用的,祸从上面来,还自上面解,必须走上层路线,才好使。
当下即忙打点金银宝玩,驮装停当,把家人来保、来旺叫到卧房中,悄悄分付,如此这般:“雇头口星夜上东京打听消息。不消到你陈亲家老爹下处。但有不好声色,取巧打点停当,速来回报。”又与了他二人二十两银子。绝早五更雇脚夫起程,上东京去了,不在话下。
西门庆遇到了人生的第一次危机,不过危机即是转机,要是处理得好,不但不会遭受危机,还会转祸为福,更上一层楼。
蔡太师也是个生意人
此山倒了,靠他山,总有山靠,人须靠山,山需人靠,这是千古不易之理。西门庆有一般好处,没有什么个人情感,会对以前的靠山有什么忠心,存着“自己亲家倒台了还得扶一扶,救一救”这种愚蠢的想法。你几时见到山倒了还能扶起来的?靠山倒了一定要远远地躲开,避免砸着了。他特意嘱托来保、来旺不要跟杨府的人和陈洪有任何联系,生怕沾一手屎。
来保、来旺带了钱财礼物往太师蔡京府上探听消息,远远地看见杨提督府里的亲随杨干办,慌忙从蔡府出来。两人连一声招呼也不愿意打,直接放他过去了,躲了半天才冒头出来小心翼翼与守门官唱诺。
二人问守门官太师蔡京在不在?守门官回不在,这却是实情。又问管家翟谦在不在?也说不在,这也是实情,没撒谎。
那这个事怎么办?就这么黄了?
来保往日来过东京两次,道路久熟,守门官的话虽然不假,却不是正经说答对的形式。要想让他好好说话,得有些好处才行。当即就取出一两银子,递给了守门官。
守门官见了黄的白的,话就多了起来,问道:
“你要见老爷,要见学士大爷?老爷便是大管家翟谦禀,大爷的事便是小管家高安禀,各有所掌。况老爷朝中未回,止有学士大爷在家。你有甚事,我替你请出高管家来,禀见大爷也是一般。”
看,这事不就办下去了吗?
来保太会做事了
大多时候,不论权力大小,主管一事的人都知道一些规则之外的事,憨人才只问规则之内的事了。不过这些规则之外的事,是人家吃饭的家伙,人家不告诉你是本分,告诉你是情分。只是跟你有没有这个情分,还看你会不会办事了。
太师蔡京不在不要紧,管家不在也不要紧,还有蔡京儿子祥和殿大学士蔡攸在,找他也是一样的。而且守门官还主动提出要给他们请蔡攸的管家高安出来。一两银子,就一两,这个关节就打通了。
此时来保借情说道:“我是提督杨爷府中,有事禀见。”
杨戬不是失势了吗?刚才杨干办过来,明明失意而退,为何来保还要提自己是杨提督的人呢?他不怕蔡攸避讳吗?
不怕的。
邸报上说“蔡京姑留辅政”,并没有受到处置,说明他皇恩还在,他儿子蔡攸依然是祥和殿学士兼礼部尚书,太乙宫使。皇帝不会处置他们,他们根子硬的很,不怕同僚参奏,也不必怕什么国法,自然不用像西门庆这种底层人士躲着杨府的人。越是此时,他们越要敞开大门。为什么?杨戬拟判秋后处斩,手下拟判枷号充军,这些都是放出去的风,还未底定,至于谁放的风,就很难说了。
一切都可以用钱来衡量
你说他们会坐以待毙吗?怎么可能,他们必然要出来活动的!找谁活动呢?肯定不是参他们的宇文虚中,就是和他们有交情的,还没有倒台的蔡京咯。怎么活动?为了保命,把他们之前吃进肚子里的往外倒呗。此时不捞,难不成还要等你翻身了,我再跟你去要?到那个时候,你记得我是谁?
因此,蔡府现在是要给杨戬一党大开门户的,不怕他们说是杨戬的人。
高安出来,收了来保的十两见面礼,客客气气地带着他们去见了主子蔡攸。
来保也会办事,见面之后也不陈情,没有那个必要——杨府的事,还有谁比蔡攸更清楚的?他直接递上揭帖,揭帖上面也没有写别的,只有五个字“白米五百石”。蔡攸看了开心,这是个懂事的,不用我操心,我也给你个痛快,把来保叫到跟前来说道:
“蔡老爷亦因言官论列,连日回避。阁中之事并昨日三法司会问,都是右相李爷秉笔。杨老爷的事,昨日内里有消息出来,圣上宽恩,另有处分了。其手下用事有名人犯,待查明问罪。你还到李爷那里去说。”
五百石白米换来一条明路,保住了西门庆一条 小命,值不值?
只是来保从来没有右相李邦彦打过交道,怕再生枝节,哭着跟蔡攸要售后服务:
“小的不认的李爷府中,望爷怜悯,看家杨老爷分上。”
蔡攸也觉得就这样打发人,有点亏心,传扬出去,以后谁还来求自己办事?直接写了一封书信,钤了图章,令高安带着来保、来旺去找李邦彦。
浪子宰相李邦彦
当然到了李邦彦府上,光有蔡攸的封缄,还是不够的,介绍信只是媒介,礼物是必不可少的。现在得着实信儿了,李邦彦是真佛,来保把带来的五百两金银一并奉上了。
右相李邦彦看这个情形,心情大好,一面取笔墨,把文卷上西门庆的名字抹去,改成了贾廉的名字,一面命人将礼物收了上去。
事后,李邦彦令人拿回帖回了蔡攸,知会蔡攸,他托付的事已经办完,确认蔡攸给自己介绍生意的情分,日后好有往来。
书中还有一处描写很有趣味,高安、来保、来旺走的时候,李邦彦给三人一人赏赐了五两银子。这个钱赏得古怪。
按说三人是过来求李邦彦的,只有给李邦彦钱的道理,李邦彦赏他们做什么?
可要是一转念,若这是个买卖。蔡攸是介绍人,高安是跑腿的,来保、来旺会办事儿,简化了程序,李邦彦动动笔改个名字,就赚了五百两金银,他不得分润分润?他这一分润,以后有这样的好事,大家还不抢着给他办?以后便也会全如今天这一遭顺利了。
来保二人回转清河县,把事情跟西门庆一说,顿时漫天的云彩都散了,西门府上门也不关了,花园照旧还盖,西门庆也渐渐出来街上走动。这一场灾祸,还多亏了来保这个机灵人儿,会办事,方才转危为安,化险为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