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娘娘千千岁》
作者:洋洋兮与

简介:
闻萱自小是个病美人,十五岁及笄那年,家中为她请来大师算命。
算命的说,像她这种极阴体质的人,能活到如今已经是上天开恩,若再不立即找到一个纯阳体质的人,日夜相处,只怕将来活不过三年。
闻家人信了。
而纯阳体质的人……闻家人不约而同想到了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
—
闻萱谨记家人教导,自入宫后,一有空便缠着年轻的帝王。
他在御书房批奏折,她就去给他送点心,在边上陪着;
他跟人去马场跑马,她使劲浑身解数也非要跟过去,坐在边上看他肆意飞扬;
他去池边喂鱼,她便早早地准备好十多种鱼食,问他要喂哪一种;
他夜里想一个人宿在御书房,闻萱泣涕涟涟:
“是妾哪里做的不好,惹陛下心烦了吗?”
年轻的帝王:“那倒不是……”
闻贵妃:“那为何陛下今夜不愿意陪着妾?”
年轻的帝王:“太医说你身子不好,近几年都不宜行房事……”
闻贵妃:“我知道啊,我只想要陛下陪着我。”
年轻的帝王:“……可朕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
—
年轻的帝王一直觉得,自己的贵妃爱惨了自己。
她娇纵,但不过分,她体贴,且又美貌动人,她喜欢黏着他,他自然也不吝多予她一些宠爱,叫她做后宫唯一的女主人,享椒房专宠。
直至某日,他想着她许久未曾出宫见过家人,今日正巧有空,不如陪她回太师府走走。
却不巧,在墙角听见她与丫鬟的对话——
“娘娘近来每日都与陛下待在一起,气色果然好多了!”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看来那道士说的果然没错,娘娘再多与陛下待上几年,保准就能容光焕发,活蹦乱跳了!”
年轻的帝王倚在墙角,兀自陷入了沉思。
所以……朕于她而言,只是味药?
精彩节选:
盛夏骄阳,白瓷碎玉叮当响的时节。
安静的修文殿内,熏烟徐徐袅袅,无声沾染在每一处阳光倾泻不到的角落。
年轻的太监总管杜伯鱼推门进来,小心翼翼地打破这份沉寂,道:“陛下,贵妃娘娘遣人来问,陛下午时可要去华疏宫用膳?”
坐在书桌后头的男人,一身黑色鎏金常服,袖口缀着龙纹,玉带束冠,形容华贵。
闻言,头也没有抬,只是端起自己左手边的茶盏,喝了一口。
杜伯鱼眼观鼻鼻观心,忙上前去给他续上新的。
看着他殷勤的动作,男人终于哂笑道:“贵妃每月给你多少的银钱,值得你每日这般替她问来问去的?”
杜伯鱼心下一咯噔,立马谄笑回道:“陛下言重了,实在不是奴才殷勤,而是贵妃娘娘的确每日一到用饭的时辰就遣人过来,每次都还是她宫中最为老练的庞嬷嬷,这……奴才实在不好不进来禀报。”
“哼。”
男人又笑一声,凌厉的眉眼意味深长地瞥了他一眼。
他不说到底去不去华疏宫,杜伯鱼也就侍奉在一旁,不再说话。
直到片刻之后,杜伯鱼瞥见皇帝桌角的沙漏,正在逐渐流逝殆尽。
他听见皇帝又道:“去,大理寺的王大人应当到了,宣他进来。”
杜伯鱼心下一怔,忙俯身转了出去。
屋外,庞嬷嬷正守在廊下,见到杜伯鱼终于出来了,忍不住上前追问:“公公,怎样,陛下可是答应了?”
杜伯鱼目光远眺,果然见到不远处的红墙底下,大理寺卿王何正正在阔步而来,他与庞嬷嬷安抚了一声,转而先去接应了这位王大人,送他进了修文殿。
庞嬷嬷在一旁有些着急。
“公公?”
“哎呦。”杜伯鱼关上修文殿的大门之后,才总算有心思应付这位难缠的嬷嬷。
“庞嬷嬷呀,实在不是我不尽力,但是刚刚你也瞧见了,都这个时辰了,陛下还要与王大人商议要事,今日这顿午饭,想来华疏宫那边,是去不成了。”
庞嬷嬷面色难看,不死心地又朝修文殿紧闭的两扇大门上张望了一眼。
杜伯鱼低声告诉她:“也不是我多嘴,嬷嬷呀,您还是回去好好地问问贵妃娘娘,她到底是何处得罪了陛下吧。”
这已经是第三日了,皇帝没有去贵妃的宫里用过饭,放在过去两个月里,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嬷嬷也知晓这事态的严重性,纵有千般不甘,也不得不谨慎点头:“多谢公公了,那我晚些时候再来。”
杜伯鱼好声好气地将人给送走,顶着头顶上灼灼的烈日,一边叹息,一边摇起了头。
—
关于皇帝迎娶贵妃,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了。
这位贵妃娘娘的身份,有些特殊。
她是太师府的三姑娘,闻家人的掌上明珠,闻萱。
不过京中权贵遍地,闻萱特殊的并不是她的出身,而是她的身体。
太师府闻家的三姑娘,从小到大就是个病秧子。
此事京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坊间传闻,闻萱正是因为知晓自己的寿命所剩无多,所以才着急忙慌地想要进宫。
因为她从小爱慕当今圣上,所以在人生最后的日子里,不惜用尽一切手段,也只想要嫁给他,成全自己的心愿。
传闻说的有模有样,有信的,也有不信的。
华疏宫是后宫之中,离修文殿最近的一座宫殿。
闻萱当初进宫的时候,太皇太后她老人家就为她指了这一处作为居所。
庞嬷嬷回到华疏宫,便见一位模样清丽的少女,正托腮坐在饭桌边上发呆。
少女五官容貌精致,眉似远山,即便这几日都只是在自己屋中转悠,发髻也仍旧梳得一丝不苟,站在门边上远远地瞧去,只叫人觉得她如同一尊被精心伺候好的瓷娃娃,肤白胜雪,皓腕凝霜;
然而,走近了便会发现,瓷娃娃的眉宇间,常年笼罩的,是一股淡淡的,且带着药香的挥之不去的病气。
见到她回来,少女游走的神思才稍稍有些回转。
“怎么样,陛下他过来吗?”闻萱强打起精神问道。
嬷嬷一言难尽地看着自家小姐,摇了摇头。
刚打起来的精神,瞬间就这么蔫了下去。
嬷嬷摸一摸桌上这些尚还温热的菜肴,劝道:“娘娘自己先吃吧,保不齐吃完之后,陛下就来了。”
“他还真的会来吗?”
“定是会的!”庞嬷嬷笃定道。
庞嬷嬷原是闻萱母亲卢氏身边的女使,是从小跟着卢氏一起长大,又眼睁睁看着闻萱长大的人。
两个月前,因为闻萱要进宫,家里实在不放心,就安排了她一道入宫,继续照顾闻萱。
看着自家小姐懵懵懂懂的样子,嬷嬷实在不忍将今日修文殿内的实情告诉她,只能先道:“陛下其实午时并未明言拒绝娘娘,只是因为大理寺的王大人临时到了,所以又不得不在修文殿耽搁了。”
“那我先吃饭,吃完说不定他就来了?”
嬷嬷点点头,知晓她近来食欲不佳,先把一碟她素来最爱的腌黄瓜放到了她的跟前。
闻萱原本没什么的食欲,因为她的这一席话,还有那一碟小小的腌黄瓜,总算是调动起来了一些。
吃完午饭,又要喝药。
闻萱捏着鼻子,仰头灌下一大碗汤药。
舌尖苦涩迅速蔓延,她一整张脸都皱成了不可言说的模样。
但是喝完了药,皇帝还是没有来。
闻萱叹息着倒在自己的床榻上,猜测他今日大抵也是同昨日一样,不会来的。
见她终于吃完了饭,喝完了药,嬷嬷这才终于敢跟进闻萱的寝殿,与她问些话。
“娘娘几日前,可是有哪里惹了陛下不快?”
她问的尚算委婉。
但是闻萱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哪里惹到了皇帝。
“嬷嬷,你知道的,我自打入宫起,便一直听你的话,你叫我多去修文殿找他,我便去找他,你叫我多去同那两位长公主打好交道,我便去与她们打交道,一切都无有不妥啊。”
“那娘娘可曾与两位长公主起过冲突?”
“不曾……吧?”
闻萱仔细回想。
她上一次与那两位长公主见面,还是好几天前的事情了。
那日下午,皇帝正忙,她便识趣地没有去打扰他,而是转去了两位长公主的庆德殿,同她们玩。
其实非要说起过什么冲突的话,是有一点的。
她刚去到庆德殿的时候,与她年岁相仿的平遥长公主不在,只有刚满十五岁的乐遥长公主在。
乐遥长公主向来不是很喜欢她,一见到她就骂她是狐狸精,整日只知道粘着皇帝。
她当然不肯服输,她是来与她交好的,她却这般嘴里不干净,所以当即也就与她怼了回去。
在闻萱看来,这只是一桩小事情,因为两人当真只是吵嘴,到后来也不曾大打出手。
至于不曾大打出手的原因嘛……是因为太后娘娘和平遥长公主回来了。
乐遥长公主再怎么嚣张,在太后面前,总还是乖觉的。
“莫非是吵嘴叫太后娘娘给听见了?”
“啊?”
闻萱小小地拖长了一丝语调。
好像完全没想过会是这样一个原因。
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像事情就全部说得通了?
太后娘娘不喜闻萱,这点闻萱是心知肚明的。
因为太后喜欢自家的侄女,当朝宰辅、吏部尚书的女儿,谢松翎。
原本新帝登基,太后是想要自家的侄女第一个嫁与自己的儿子,好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但是不想,她闻萱因为身子骨的缘故,攀着太皇太后的关系,竟先一步嫁进了宫,成了后宫中第一位妃子,还高居贵妃之位,住在华疏宫。
她不喜她,自然是理所应当的。
若是太后因为她和公主拌嘴的事情,就此敲打了皇帝,皇帝才不理她,那一切可都太说得过去了。
“那我应当怎么办?”
闻萱趴在松软的床榻上,不知自己该如何是好。
她一路谨记家里人的教诲,进了宫之后,向来是一有空便粘着皇帝的。
而皇帝不知是当真喜爱她,还是给太皇太后面子,抑或是,给她家里的面子,时常也愿意陪着她。
进宫两个月,他从未似今日这般冷落过她。
他已经整整三天没有搭理过她了,整整三天!
闻萱都不知道,自己还剩几个三天。
或许是想到了心烦的事情,闻萱趴在榻上,忍不住咳嗽了起来。
嬷嬷慌忙将帕子递到她的唇边,须臾,便见到原本纯白的布料,染上一片腥红。
“这可不行,奴婢这便再去请一次陛下!”
嬷嬷说着就要走,闻萱甚至来不及抓住她的手。
眼见着她人已经赶到了华疏宫外,她再怎么喊她也是于事无补,她只能任由着她去了。
她继续趴在榻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寝殿内寂静了一会儿,沉檀木的香气徐徐缭绕。
就在闻萱倒在榻上,已经昏昏欲睡的时候,门外才逐渐又有脚步声响了起来。
闻萱以为是嬷嬷回来了,头也不抬地问道:“是不是他还在忙呢?嬷嬷,我困了,等我睡醒了再说吧。”
脚步声在她榻前站定,闻言,当真没有再动。
闻萱便将脑袋贴紧自己的枕头,打算就此陷入梦乡。
她身子骨不好,向来都有午觉的习惯,更别提现在是夏日,眼下这个时辰,她已然困到不行了。
但是,就在她即将沉入梦境的最后一刻,闻萱听见,站在自己榻边的人突然开了口。
“不是说要朕陪你用午饭?怎么朕人才刚到,你饭都已经撤光了?”
措不及防的,闻萱睁开了眼。
萧应决有整整三日没有见过闻萱了。
上回见她,还是在修文殿,她带了一整个食盒的糕点打算在殿里陪他,他却因下午有诸多事情要忙,示意她暂时出去。
他听说她后来去找了平遥和乐遥玩。
一开始并没有放在心上,但是当天夜里,他便被自家母后给喊了过去,好一顿教训。
“整整两个月了,要给面子也该给够了,再这般下去,只怕外头都要喊你一声昏君了。”
萧应决不明所以。
他知道,自家母后因为闻萱进宫的事情,心下里一直有所不快,但那是皇祖母的主意,寻常情况下,她就算再不快,也不会特地在他面前说这种话。
那日她突然对他这般警告,要么是有人又在她面前嚼了什么舌根子,要么就是闻萱哪里又触到了她的逆鳞。
他夜里回到修文殿叫人一查,立马便明白了。
闻萱白日里在庆德殿,和乐遥吵了一架,还正正好被他的母后给撞见了。
萧应决对此哭笑不得。
他不觉得姑娘家寻常的争执是什么很过分的事情,但是既然他的母后都这么发话了,那他自然不能不听,干脆就晾了闻萱几日。
三日。
整整三日,萧应决觉得,应当差不多了。
正午和王何正谈完事情,他就往华疏宫走。
不想半道上直接遇见了她宫里的嬷嬷,说是她又咯血了。
闻萱起身坐在榻上,看见萧应决当真站在自己面前,脑袋还是懵的。
萧应决垂眸打量着自己的贵妃。
不知是不是三日真的已经够久了,他觉着,闻萱好像又清减了。
他正想开口问问她的身子,不想,下一瞬,闻萱便直愣愣地扑进了他的怀里。
“我以为陛下不要我了!”
她是真的娇气,双膝跪在床沿边上,眼泪说掉就掉,粘在萧应决的衣襟上,登时濡湿大片。
这回换到萧应决怔住了。
他过了好一阵子,才想起该抱抱自己的贵妃。
“朕何时说过不要你了?”
他低头去看闻萱的眼睛,平日里总是带着笑意的双眸,此刻噙满了泪水,红的如同束手无策的兔子。
闻萱委屈道:“陛下整整三日都没有同我见过面了,也不派人来与我传话。”
萧应决哑口无言。
“……那是朕在忙。”
“骗人,陛下定是因为我与公主拌嘴一事,在生我的气。”
萧应决乐了。
“你倒是知道自己都错在哪儿了?”
“嗯,乐遥长公主是陛下的亲妹妹,妾身不过一个小小的贵妃,比不得长公主尊贵,不该同公主吵架。”
这话听着像是忏悔,但是经由闻萱的口说出来,却是一点忏悔的意思也没有了,反而像是在同萧应决置气。
萧应决被她这招反客为主弄得一时竟不知该再说些什么。
他只能抬起手,用自己略带些粗糙的指腹摩挲过闻萱的脸颊,先替她擦去那一兜惹人心疼的泪水。
末了,他才终于有闲心点评道:“娇气。”
“对了,适才庞嬷嬷说你又咯血了?怎么回事?之前太医不是说好多了?”
闻萱窝在他的怀里摇摇头,说:“不知道,药都是同平时一样吃的。”
说完,她不知又想起了什么,抬头认真地望着萧应决:“兴许是陛下这几日都没有陪着我的缘故吧。”
她语气笃定,好像确信,是皇帝的问题比药的问题要大。
萧应决不可避免地被逗笑了:“朕还能比你的药管用不成?”
“说不准呢。”闻萱紧紧抱住他的腰身,不肯撒手。
这副样子落在萧应决的眼里,就是全然的撒娇无疑。
萧应决只能任由她抱了好一会儿,估摸着有些时候了,才推了推闻萱:“好了,不是要午睡吗?快回去睡觉吧,朕来看过你了,你总不能还哭着闹着,觉得朕是不要你了吧?”
闻萱依依不舍地从他的怀里离开,却半点不想午睡了。
“陛下不是还没有用午膳吗?我陪陛下用午膳吧。”
“你先睡,午膳朕自己会去吃。”
“可我想同陛下一起。”
她态度执着,是真的一时一刻都不想同萧应决分开。
萧应决定定地看着自己这位贵妃。
其实从小到大,萧应决身为皇子,身边出现过有意与他示好的姑娘,只多不少,但是从那些人眼中,他都可以清晰地窥见一种名为欲望的东西。
不管对他的爱慕是真是假,欲望存在于那些人的眼中,或多或少。
但是闻萱不同。
萧应决很少会在人的眼中看见这般纯粹的目光,就好像是,她是真的只想要他这个人,无关其它。
想起最开始皇祖母找他过去时说的那番话,萧应决到底是心软了。
“行了,那这样,朕先陪着你午睡,等你午睡醒了,朕再去用饭,行了吧?”
“午睡醒了,我陪陛下去用饭。”
闻萱对于粘在他的身边,当真有一股别样的执着。
萧应决干脆也不再吭声,只是示意她躺去里侧,他自己则是褪去外衣,睡在外边。
闻萱很快照做。待到萧应决躺下之后,她娴熟地便又钻进到他的怀里,再度环住了他的腰身,就像是抱住了自己的救命稻草。
萧应决顿了下,好几日没有和闻萱同榻过,这一刻,他竟然可耻的,觉得自己其实也是有些想念她。
虽然常年病着,闻萱的身形较寻常女子来说,是有些消瘦,但身体总归还是细软的,腰肢更是盈盈一握,便可完全地掌控住。
他一手揽紧闻萱的腰身,低头嗅了嗅她的发间,一股淡淡的药香混合着茉莉花的香气,很快便就钻入他的鼻尖。
关于萧应决两个月前迎娶闻萱,却因此惹恼了自家母后这件事,具体还得从半年前他登基坐上皇位开始说起。
半年前,先帝病逝,临终前终于册封了当时的三皇子,也就是萧应决为太子,继位东宫。
熬了大半辈子,终于等到皇帝去世,自己成了太后,萧应决的母后,在自家儿子登基之后最要紧的事情,就是催他娶自家的表妹为妻,立她做皇后。
这样,属于她母族谢氏的权力与荣耀,才会继续稳若泰山。
但是萧应决拒绝了。
他的母后想要扶持自家的母族,此事无可厚非,毕竟他能当上这个皇帝,舅舅在背后也为他出了不少的力,但是想要他直接立表妹为后,这不可能。
他父皇还在时,谢家就已经是朝中重臣,他的母后,已经是皇后,如若他继续迎娶表妹为后,叫谢家与皇室的关系更近一步,那下一步呢?人的欲望总是无穷尽的,下一步,谢家还想走到哪里去?
萧应决不想打击自家的母后,在她屡次三番地明示过后,终于以父皇刚刚过世,他初登基,朝中诸事未稳,无心后宫为由给拒绝了。
但是他没有想到,在他刚刚拒绝自家母后不久,他的皇祖母就会找上自己,要他娶闻萱。
皇祖母说:“闻家那孩子,你也知道,从小就久病缠身。去岁隆冬,听说又是在鬼门关里捡了一条命回来,闻家恐怕她时日无多,知晓她从小到大就只有一桩嫁给你的心愿,所以才厚着脸皮来求哀家……”
“哀家也不是想逼你,但是就算是给那孩子最后留一点念想吧,宫中不差这一口饭,你若实在不喜欢,娶回来了就把她当妹妹养着……”
萧应决没有办法。
皇祖母同自己这般开口,而且闻萱,他也的确知道,她从小就是个药罐子。
所以他只能是把人给娶了。
原本萧应决是想,娶回来就娶回来了,他同闻家长兄关系素来不错,闻萱他小时候也是见过的,的确能算他半个妹妹,他将她好好地养在宫里,不亏待就成了。
却不想,将人娶回来之后,事情便朝着他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谁家好人的妹妹,时时刻刻都想粘着自家哥哥,和自家哥哥睡一床被子的?
他想把闻萱当妹妹,但闻萱是真的一点儿也不想把他当哥哥。
萧应决一开始是真的头疼,不拒绝她的亲近,那母后那边就说不过去;拒绝她的亲近,那闻萱一哭,他又实在有些束手无策。
毕竟,他此前身边从未有过女人。
最后一步一步的,竟就成了如今这副样子。
眼下,垂眸看着躺在自己怀里的闻萱,萧应决不禁哑然失笑,想,实在不怪自家母后生气,换他做这个太后,他也一样生气。
—
原本不打算午睡,但是萧应决在闻萱的寝殿里,抱着人,到底还是睡了一会儿。
闻萱醒来的时候,外头落日余晖正当恢宏。
萧应决不知何时,已经走了。
庞嬷嬷进来伺候她,告诉她太医正等在外头。
“不是今早已经来过了?”
虽然不是从小生长在宫里,但是闻萱与太医院的那几位太医,都可以称作是老相识了。
从前因为她的病,闻家隔三差五便会请太医到家中为她诊脉,现如今她入了宫,这倒好,方便了太医们,每日不必再在闻府与宫中来回奔波,直接早上来一趟华疏宫便好。
“是陛下走的时候吩咐的。”庞嬷嬷满眼带笑地告诉她,“陛下果然还是心疼小姐的。”
闻萱闻言,不觉也绽开了一丝笑颜。
不管皇帝是因为什么心疼她,她想,只要他愿意与自己亲近,那就什么都好说。
“那奴婢今夜再去修文殿将陛下请来吧?”
庞嬷嬷问道。
闻萱坐在镜前,灵动的眼珠子转了转,道:“不,今夜我自己去请他!”
—
下午陪闻萱睡了一觉,这日夜里,萧应决是不打算再去华疏宫的。
但是他把下午为闻萱看诊的太医喊到了修文殿,问了下她的病情。
太医如实禀报,说是还行,较两个月前刚进宫那阵子来说,还是好上不少的。
至于咯血,应当是近来少食果蔬的问题。
他便示意太医下去了。
坐在他对面的谢松羽见状,满面微笑。
“静吾回来,若是见到陛下将他妹妹照顾得这般无微不至,定然感天动地,与您痛饮三大杯。”
萧应决瞥了他一眼,知道他这是在取笑自己。
太师府闻家的长子闻韬,字静吾,与萧应决还有谢松羽,都是打小便玩在一块儿的知己好友,现正替萧应决领兵在外。
趁着自家好兄弟替自己在外领兵的当口,娶了他的妹妹,不管闻家的态度是什么,此事对于闻韬个人来说,的确是有些过分的。
但是娶都娶了,萧应决垂眸理了理自己的衣袖,面上并无半点心虚,只是淡道:“说好了今夜你若赢了棋便叫你走,我想你是不用走了。”
“那可不行。”谢松羽半点不客气地伸了个懒腰,“我也得早些回家,温香软玉在怀呢。”
萧应决又睨他一眼。
两人对席而坐,桌上摆着一副还没有开始的棋盘。
萧应决执黑子,温润如玉的棋子握在手中,尚未等他动手,却又听见吱呀一声,修文殿的大门,被人给推开了。
思路骤然被打断,萧应决有些不耐地看着来人。
杜伯鱼满面堆笑,俯身就站在门口,道:“陛下,贵妃娘娘来问,陛下今夜可要去华疏宫?”
“……”
他就知道。
萧应决微不可查地叹了一声气,对面谢松羽隐忍又放肆的笑声,也及时地出现在了他的耳侧。
“告诉贵妃的人,说朕今晚不过去了。”
他带着最后一点耐心,扫了眼杜伯鱼。
却不想,杜伯鱼不知何时竟变得一点眼色也没有,闻言,非但没有立即出门,反而继续站在门边上,躬身得更加厉害,笑得也越发谄媚,道:
“呃……陛下,今晚是贵妃娘娘亲自来的。”
闻萱亲自来了修文殿。
这对于萧应决来说,无疑是一桩十分头疼的事情。
她身子骨不好,纵使华疏宫离修文殿再近,她走了那么些路过来,他总不好将她拒之门外。
不管是太皇太后的面子,还是太师府的面子,抑或是,给闻萱自己的面子,他都不能不见。
更要命的是,他知道,她都亲自到修文殿了,他若是连见都不见她,那她大抵又要想东想西,像白日里那般哭起来了。
活脱脱一个娇气过头的大小姐。
坐在对面的谢松羽好像也是明白这一点,听完杜伯鱼的话,他便再度不可遏制地笑了起来。
“怎么办啊,陛下,贵妃娘娘亲自来了,总不好不见吧?”他有些阴阳怪气,话里话外尽是不知死活的揶揄。
萧应决积攒了许久的不耐烦,终于全都落在了他的头上。
他最后扫了他一眼,二话没说,扔了自己手中的棋子,先出去看了眼闻萱。
—
闻萱等在修文殿的外头有些时刻了。
今夜修文殿外星河璀璨,月华皎皎似流瀑。
她披了一件烟粉色的披风,站在大门外不远处,既能抬头望见外头的月色,又能轻易听见殿内的动静。
下午午觉睡醒过后,闻萱便喊人给自己梳了一个新的发髻,是时下京中最为流行的云朵髻,发梢上特意没有别很显眼的金钗,只是用一些精致小巧的花钿,妆饰出了少女最俏皮可爱的样子。
轻薄的胭脂打在脸颊两侧,将她的病气遮掩不少,同时又添烂漫与娇憨。
见到萧应决出来之后,闻萱急忙上前两步,向他行礼,最要紧的却是想要他看看自己下午刚梳好的发髻。
随着她俯身的动作,萧应决当然看见了她新的发髻,但他眼下,重点完全不在此处。
“怎么这么晚还过来了?”
萧应决其实对闻萱是关心的,但他刚刚酝酿好的棋局被打断了,脸上多少还是有些不耐。
就这一两分的不耐烦,落在闻萱的眼里,却轻而易举地就变成了七八分。
少女明媚的笑意僵住了。
“臣妾是打扰到陛下了吗?”闻萱小心翼翼地问道。
见到她脸色的变化,萧应决霎时也意识到,自己好像有些过分。
闻萱是他的妃子,夜里想来问问他要不要和她一起睡觉,好像的确是一点错也没有的。
意识到问题之后,萧应决脸色稍微又和缓了一些,双手穿过她身前的披风,去握住了她的双手。
他想先安抚一下闻萱,但是双手甫一触碰到她的指尖,他神色不禁又变了变。
“怎得这般冷?”
他冷峻的眉峰扬起,抬头去看了看今夜的月色。
仲夏之夜,分明上京城内外,到处都还热得很,暑气正盛,怎么她的手,却能这么凉?
“我也不知道。”
闻萱尚还沉浸在他的不耐烦当中,神态像是霜打的茄子,蔫了吧唧的。
萧应决捂着她的双手,不觉重重地又叹了一声气。
就在他想要再开口说话的时候,谢松羽自殿中走出来,站在他身侧,道:“陛下,臣瞧着今夜夜色也不早了,要不,臣先告退,您多陪陪贵妃娘娘?”
“……”
萧应决回头瞪了他一眼,眸中意思很明显,是叫他滚回殿里待着。
但是谢松羽只作没看到:“陛下,臣的家中,也有人在等着臣啊。”
闻萱是在此时此刻,才知晓原来谢松羽还在修文殿的。
她抬起头,终于不再沉浸在皇帝的不耐烦当中,而是朝谢松羽先看了一眼。
“谢家表哥也在。”她声色软糯道。
“哎,娘娘这声表哥,臣可不敢当。”谢松羽忙摆摆手,俯身朝着闻萱作揖,是臣子礼。
闻萱脸上立时便又含了一丝笑意。
谢松羽是太后母家谢家的长子,皇帝的表哥,闻萱认识的。
他同皇帝,都算是自家兄长的至交好友。
这还是闻萱进宫后第一回见到谢松羽。
从前见谢松羽,他都是和自家哥哥在一块儿的,她是妹妹,每次都理应是她向他们行礼。
现如今倒反了过来,她觉得新奇。
但是她觉得新奇,有的人却是头疼到不行。
萧应决一连给谢松羽使了好几个眼色,都是催他赶紧闭嘴,回去殿里好好待着。
但是谢松羽却仿佛一个也没有看见,和闻萱笑过之后,又直愣愣地看着他,只等着他说出一句放他离开的话。
“……”
萧应决一边拉着闻萱的手,一边被谢松羽逼到气结。
闻萱左看看,右看看,好像终于明白了什么。
她道:“既然陛下与谢大人有要事商议,那臣妾还是先行离开吧。”
她模样乖的不得了,好像此时此刻,又不是什么娇纵的大小姐了,而是一个体贴又极为明事理的人。
她想将双手自萧应决的手掌当中挣脱出来,柔嫩的指尖却又好似不经意般划过萧应决的手掌,冰凉的触感又刺得他心绪一跳。
萧应决垂眸又看一眼她,到底没能忍心就叫她独自这么回去。
在闻萱只差一点就要挣脱他的掌控的当口,他复又动了动指尖,抓回了她的手,将自己滚烫的热气传渡到她的手上。
他终于没什么好气地回头去看谢松羽,如了他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愿。
“行了,你赶紧回家去吧,朕改日抽空再与你好好说道。”
他每一个字都好像透着极大的不悦。
谢松羽闻言,却直接乐了。
闻萱悄悄地抿紧唇瓣,上前小半步贴在萧应决的身边,脸上也随之浮现起更大的笑意。
—
关于陪闻萱过夜这件事情,萧应决其实真的不是很擅长。
相比起和她一起过夜,他倒是更宁愿陪她好好地用一顿饭,然后和她安静地睡个午觉。
因为夜晚太漫长了。
萧应决不知道闻萱是怎么想的,但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这么漫长的夜晚对他来说,有时候,就是一种煎熬。
尤其现在还是夏夜。
自打闻萱入宫的第一天起,太医就曾同萧应决语重心长地告诉过,就贵妃娘娘目前的身子来看,不适宜侍寝,更不适宜行房事,怀孕生子,更是想都别想。
萧应决虽然一开始对她就没那等心思,但是这话,他多少还是听进去了一点。
所以后来他半推半就的,和闻萱躺在了一张床上的时候,每次都在拼命地告诫自己,千万不能胡来。
是夜,他陪着闻萱躺在榻上,和她又只隔了两件薄薄的里衣。
闻萱浑身都靠在他的手臂上,一手挽着他的胳膊,一手搭在他的胸膛,好似在摸索着什么。
“……”
“闻萱。”
屋内仅剩最后一盏烛火在床帐外晃动,萧应决忍了忍,实在没有忍住,出声喊了下她。
“嗯?”
闻萱还在摆弄着自己的睡姿,骤然听见萧应决在喊自己,不觉抬起头,在昏暗中对上帝王的双眸。
“热,睡过去些。”
萧应决喊她。
“可是我冷。”
闻萱动了动自己的脚,叫自己在被窝下微微有些发凉的脚趾蹭着萧应决的小腿肚,而后又把搭在他胸膛上的五指摊开,用力按了按。
那素手柔荑轻触在他的肌肤上,当真也一派冰凉。
萧应决蹙眉。
怎么回事,不是适才洗脸的时候,已经叫她浸过不少时辰的热水了?还有那脚,不是也方才泡过?
屋内一时无人再出声。
闻萱缓缓地嚅嗫道:“是不是妾身夜里不该去修文殿,赶走了谢大人,叫陛下生气了?”
萧应决:“?”
这跟修文殿的事有什么关系?
萧应决正想说话,又听闻萱在自己耳边,带着一丝沮丧的声色道:“陛下午时还愿意叫臣妾靠着睡觉的,夜里便不行了……”
“……”
“闻萱……”
萧应决略带些喑哑的嗓音混厚,喉结上下滚了几遭过后,才又喊了一遍她的名字。
“嗯……”
闻萱闷闷地应着。
萧应决都不用低头多看,就知道她此刻定又是一副小脸皱皱巴巴的模样。
他解释道:“朕是真的热。”
闻萱不说话了。
因为在她的耳朵里听来,萧应决说这话,就是真的坐实了他在生她的气了。
她极为委屈的,慢慢把手从萧应决的胸膛上挪开,也不打算再挽着他的手臂,蹭着他的腿。
然而萧应决下一刻,却又捞回了她冷冰冰的手,另一只大掌揽紧她的腰肢,将她牢牢地固定在自己身侧。
“所以不许再乱动了,知不知道?”
他们在一派昏暗中对视。
微弱的烛火照不到床帐的每一处角落,闻萱只能透过朦胧的月色,发现萧应决的眼神,有些不对劲。
但到底是怎么不对劲,她不清楚。
她只是听话地点了点头,贴在萧应决的怀里,当真不再乱动。
萧应决深深地呼吸了好几口气,得到她的承诺过后,才如释重负一般,躺平睡姿,闭上了双眸。
他想早点入睡。
然而,又片刻后——
有两片柔软的唇瓣贴在萧应决的脸颊上,犹如蜻蜓点水一般,转瞬即逝。
萧应决额头青筋渐显。
闻萱却自以为懂事地回到他给自己安顿好的怀抱,乖巧道:“陛下安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