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讲述人：麦穗
我是麦穗，二十岁那年经爹娘做主，我嫁给了二牛。二牛是他的小名，大名叫啥我就不说了，因为他那些吊儿郎当的事儿实在是见不得阳光，即便他脸皮厚不在乎别人说，我也嫌丢人。当然了，我的真名也不叫麦穗。
我嫁给二牛的时候，是他探家回来的那年春节。因为我相貌出众，那两年说媒提亲的一大把。我可以选择吃商品粮的公家人，也可以选择比二牛高大帅气及家境殷实的农家小伙，嫁给二牛，是爹娘看上了二牛的姐夫——二牛的姐夫是个局长。爹说穗儿，二牛在部队如果提不了干，就是退伍回来，他那个当局长的姐夫也会给他找一份好工作。
二牛来我家相亲，他一看到我嘴巴就合不拢了，我知道他头一眼就相中了我。咋说呢，二牛的长相也不赖，就是个头稍低些，皮肤也不咋白，但人很精神，那天他穿着“三点红”的绿军装，显得阳光帅气。我与二牛交换了定亲手绢，心里甜丝丝的，憧憬着美好的明天。
我风风光光嫁给了二牛，乡亲们不光羡慕，还说我命好，一下子掉到了福窝里。新婚燕尔，二牛表现是好的，我的确很幸福。可这幸福的日子从二牛退伍回来，我便过到了头。
我们这儿有一句俗话，叫着“搁一块坐过，没在一块过过”，意思是人心是复杂的，要了解一个人，你必须走进他的生活。和二牛见面相亲，包括婚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均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二牛退伍回来，俩人正儿八经地过上日子，我才体会到二牛是一个啥样的人。
像爹说的那样，二牛退伍不久，便被安置到机械厂上班。二牛一开始不愿去，想进机关坐办公室，姐批了他一顿。姐说二牛，你是农村户口，士兵身份退伍回家，按政策你是不能列入安置计划的，还想进机关？你要是不上班，我就不管你了。二牛看姐生气了，才老老实实去上班。
二牛到机械厂上班，厂领导当然知道他的背景，对他格外照顾。当时机械厂效益好，二牛头一个月开支，领了六十多块钱，比姐夫工资还高，他高兴啊。这个时候，二牛才知道机械厂是个好单位。
有了钱，又有局长的小舅子和退役军人这个标签，二牛真的牛了起来。二牛启动“作”的模式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一是广交酒肉朋友，二是上班迟到早退，三是吹牛皮说大话。如此，我既看不到他的人，也看不到他的钱，好不容易回来过个星期天，他总约人在家喝酒，拍着胸脯承诺能摆平这事那事。忙里忙外的，当然是我。
一个星期天的上午，家里来个生人，说是叫个有福，是二牛的战友。我说二牛住厂里，昨天晚上没有回来，可能又喝醉了。有福说我有要紧事找二牛，他不在家，我去城里找他。有福刚要出门，二牛骑个自行车回来了，他一看有福来了，热情地请他进屋，叫我赶紧准备午饭，说中午，他要和有福好好喝两杯。
有福找二牛，是他的小舅子拦路抢劫被公安局给抓了，他想请二牛帮忙捞人。有福说二牛，你只要把人捞出来，花多少钱都行。二牛说有福，咱俩是一个团的战友，谈钱都见外了，你放心，我保证不叫你花一分钱，把你那个不争气的小舅子给捞出来。有福一听，当即往碗里倒半碗酒敬二牛。后来，二牛没能把有福的小舅子给捞出来。没捞出来的主要原因，是二牛没那个能耐，他又不敢请姐夫出面；再说，有福的小舅子是主犯，不是想捞就能捞得出来的。
我多次提醒二牛说，你进这个单位不容易，得好好干，不能再这样吊儿郎当的了。每次，二牛都说我知道了，可他那些老毛病总改不了，直到有一天他酒后把车间主任给打进医院。不处理二牛，车间主任不出院，厂里忍无可忍，新账老账一起算，把二牛给开除了。
厂里算完二牛的账，姐回来接着给他算账。姐说二牛，你当了四年兵，还是个班长，怎么一退伍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你姐夫是个局长，你就可以胡作非为？你姐夫要是个市长、省长呢......？二牛这下老实了，低着头抽烟不敢看姐。姐越说越生气，说着说着就骂上了。姐骂二牛说，不争气的东西，放着光明大道不走，偏偏走那独木桥，从今往后再不管你，搁家种你的地吧！
说是不管，二牛是姐的亲弟弟，她的气一消，还得接着管。当时已分田到户，我们分了三亩六分责任田。二牛高中毕业参军，退伍回来就去工厂上班，他没种过地。没种过地不怕，只要肯下力气就行，可二牛怕下力，还怕日头晒，每回到地里干活，干了一会儿就丢下农具回来了。我说二牛，你现在是当爹的人了，得有点责任心，你一个大男人，这农活别人能干，你照样能干。我说少了二牛不理我，说多了，他干脆地也不下了，三天两头骑上车子进城，求姐再给他一次机会，说他保证好好工作，再也不会干那些丢人现眼的事。姐最终答应了二牛，把他安排在公路局。
还不错，二牛在公路局干了三年。这三年，二牛履行承诺，按时上下班，好好工作，人低调了不少，从未惹过什么事。姐高兴，我就更高兴了，心想二牛这下终于迷瞪过来了。不曾想我们都高兴早了，二牛走上了另一条路，他开始玩花的了，偷偷和一个女子好上了。这回，二牛玩的“级别”和“档次”，更高级了。
花心是得花钱的，二牛的工资在姐的监管下每月定额交给我，他手里没有钱养女人，又没有其他赚钱门路，他色胆包天，竟把单位一间闲置多年的门面房“给”那个女人。那女人以为这房子是二牛的，就装修好准备在里面做生意，尚未开张被单位发现叫停收回。
二牛这回是把单位给“开除”了：那个女人找他，他没脸再见她；他更没脸，再回到这个曾工作三年的单位。
二牛伤透了姐的心，烂泥扶不上墙，姐再也不管他了。从此，二牛破罐子破摔，整天不下地，啥活也不干，跟村里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除了喝酒，还是喝酒。就这样，二牛作到他五十岁那年，身体出了问题，查出得了直肠癌，住院做了手术。
生病住院那些天，二牛没敢喝酒，病好了，腰上挂一个屎尿袋，他接着喝。我怕他天天这样喝给喝死了，就提醒他、劝他，包括并不限于不给他钱、把酒藏起来、警告他那些酒友不要和二牛喝......这些，对这个喝了几十年的酒鬼来说，统统没用。
前年疫情期间，二牛感染上了病毒，村医来家里给他输液。针给二牛挂上，村医说这几天病号多就回去了。村医走后我去灶房做饭，饭做好我盛碗里端到堂屋，猛然看到二牛这个不怕死的东西，右手端个一次性塑料杯子，边输液边喝酒！我气得过去夺过酒杯，就把它给扔到门外。
这些年，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我咬着牙坚持着。我就盼着有一天二牛能醒悟过来，能帮我分担一点儿，哪怕就那么一点儿，我也知足了。可是，一年又一年过去了，四十多年了，我的希望一次又一次地落空。
看看人家的日子，都过得红红火火。再看看我自己，天天累死累活，有时候我就想，我这命咋就这么苦呢？每当这个时候，我都后悔我当初的选择。
现在我也老了，身体也越来越不行了，可家里的活还得干。二牛呢，快七十岁的人了，疾病缠身，瘦得皮包骨头，可他还是照样喝酒，一天三喝，成天喝得迷迷瞪瞪，一身酒气。
我这一辈子，算是被二牛给毁了。也不知道啥时候是个头，也许等我闭眼的那一天，才能真正解脱吧。 唉，这就是我的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