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晚聊最近新出的节目《演员请就位》第三季。

是否聊它我们其实也内部讨论了很久，因为一个可见的事实是，它的质量一季比一季差，从参与嘉宾的选择标准，到提前曝光的一些视频，也都表明它对节目原本“打破流量怪圈”的主旨背叛得有多彻底，一切都烂得过于明白，而其目的你我也心知肚明。

那为什么还是选择写它呢，原因也很简单，我们注意到了它现在的一个舆论走向，一边是很多人骂，说不应该给这种烂节目热度，一边是很多人都说它好笑，可以当乐子看，这甚至成为了观众在豆瓣给高分的原因。

这并不新鲜，之前好几部国产低质综艺的舆论生态也是如此。

节目需要流量，观众需要找到出口，发泄情绪，这是这些综艺和观众在某种程度上的双向成全，而且越来越通用和可行。

这就导致综艺是进入了一个破罐子破摔的安全区，要么就因为需求而看，别较真，要么最好就别看，别贡献自己的关注。

我们对这两点本身没有意见，但当这种现象屡屡出现且生效的时候，问题就出现了：一档烂得明确，影响上显然有弊无利的节目，只因为迎合观众，就可以以“想解压就看，没需求就关掉”来免去批评吗？

我们不觉得。

就拿这档节目来说，好笑跟烂并不冲突，而且这种好笑本身也是节目想要达成的目的之一，这也正说明了它的无可挽救。

我们不否认这种好笑，也无意反驳观众的感受，但的确很想聊聊节目与笑声所折射的东西。

这篇文与其说是聊节目，不如说是在回答，我们为什么要持续批评这样的综艺。（注：为方便理解，下文会把节目里的表演者均称为演员，并不代表我们对其身份的完全认同）

正文

既然已经提到了之前的综艺，我们有必要先从之前聊起。

从《花少》、《一路繁花》，《再见爱人》我们就观察到，节目在有意地做一件事，即制造可以被批判的对象，唯一的区别是，这几个节目是批判之后引发愤怒，《演员请就位》是批判之后引发无语和好笑。

情绪不同，但方法一样，都是提供明确的代入的视角给观众，让观众在对立面，对真人秀里的“真人”产生情绪，谁给观众这一整套情绪的输出方式，谁就会得到关注和所谓的成功。

代入到《演员请就位》，大众得到的就是审判者的身份，之所以会觉得好笑和欢乐，正是因为节目为观众提供了同样的位置：观众在上，其他在下。

这种观众在上的目的，还不同于平常用心做节目，听取观众意见的那种“观众在上”，不是尊重，是利用。

我用几个例子来说——

这些演员当然本身就是缺乏专业性的，也确实大都表现很差，毕竟这一季一开始曝光的演员阵容就非常奇怪，有的本职不是演员，有的只以劣迹出名，我们也很难说他们到底有没有一颗想要好好表演的心。

但可以肯定的是，节目已经呈现了一些并不需要讨论动机的事实，那就是一切赛制环节、导师安排甚至后期设计，都只为观众更好地“消遣、解压”而设，而非为讨论表演本身而设。

就比如初演赛，是让所有人在一大片搭建好的区域里各占一方，自编自演，既需要吸引导师，又需要演出完整性和所谓的质感，双方就像是菜市场做交易一样，导师走到哪里算哪里，对演员而言难度很大。

更重要的是，节目无心去呈现表演本身的困难以及演员的努力和吃力，而是去放大演员的滑稽，放大导师的无语和攻击式批评。

一个演员给自己设定的情境是落魄花魁在卖油，吴镇宇得知他卖的是菜籽油后，随口就说：

“所以你就是因为这样（卖菜籽油）才这么油”，比起点评更倾向于人身攻击。

出身爱豆的演员在试图回答市场导师杨晓培的话时，章子怡发火让他“下去”，阻止他继续说。无论是他关于“偶像”和“爱豆”的看法，还是关于自己表演的讨论和设计，都被迫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自带噱头的热搜词条：导师发火、演员道歉。

演员本身也顺应了这种消遣功能的需要，有人选择演一只街头乱爬的猫，有人选择演找狗的学生，但说完台词后就莫名跑到别人的区域，一头扎进菜里面。

杨子演西门庆那段就不必展开了，他对表演的理解和呈现，无论哪个层面来看都跟“表演”本身相差甚远。

节目的后期也是频频放大他们的狼狈，许佳琪表演流泪，节目就定格在她眼泪留下的瞬间，强化“挤出眼泪”的尴尬感。

戴向宇演走投无路的父亲，吴镇宇接了一句“你有支付软件吗”，演员有点愣神接不上，节目就在演员头上加了个问号，强调他临场反应的欠缺，然后接上吴镇宇说着“那（钱）怎么给你啊”的无语走开。

基本逻辑是让烂的地方更显眼，更极致，从而显出一种小品式的喜剧性。

如此高下分明的场域里，观众代入的自然是所谓“嘴替”的导师，借导师的反应，宣泄自己对这些参与者及其出丑模样的不满，而不是冷静的旁观者。

从众多弹幕就能看到，观众对导师的种种冷脸、刻薄抱有很深的认同感。

尽管观众无法直接参与节目里面的点评，但节目在做的，无疑就是让观众借助拥有“点评表演以帮助优化”权利的导师，去除贸然评价的心理障碍，站在大部分演员的对立面，实现一种精神的“在场”。

这么做的负面后果是显而易见的，首先是对「表演」的讨论本身，起了反效果。

作为一档演技竞技真人秀，它自己就号称理念是“挖掘演员闪光点”，目的是“帮助演员实现自我突破，找准自己的‘赛道’，完成蜕变与成长。”说明它本需要做到的是让大众看到演员的不同特质，看到他们与角色的磨合，如此才能谈到对赛道的匹配，谈到所谓成长。

然而现在的表演赛制，从初选到初面试，都是一种高自由度的设计，演员需要自编自演，需要在很简短的提示和背景下自己发挥。

等于是深化一种浅显的大众刻板印象，即演员应该什么都能演，应该在任何情境条件下都能有出色的表现，要求的是演员的应变能力和创作能力，所谓演员中心主义。

科班出身演员与有天赋的演员也许可以实现，但谁都能看出来，它不可能适配这大部分本就欠缺实战经验的演员，而且放在市场面前也没有太多的必要性，毕竟目前影视剧，包括《演员请就位》前两季，强调的都是作品中心主义，更需要注重的是导演和演员之间的关系。

甚至这一季里吴镇宇自己也说了，一切要按照布置的来，“在现场谁是最高发号施令的，你如果是打仗，我认为我应该是狙击手，跑到后山去吗？不可能是这样的。”

既然如此，节目为什么如此安排，同时又左右互搏，原因就很明显了。

这不只是理念上的倒退和守旧，让观众对表演的理解止于单薄，更是对带有流量标签的演员、网红、爱豆等人的工具化使用，因为所有嘲讽和谩骂都会更直接地给到本人而不是作品或平台，就像第一期下的节目名直接就是“xxx演戏被导师骂成筛子”。

同时，导师能成为嘴替，观众能顺利代入导师的位置，演员表演的评价体系必然是变得窄化的，因为支撑这一点的只能是削弱专业性，增加更易于被共鸣的评价和反应。

就比如章子怡打断演员说话，用的词是“不要在这做人设。”

杨晓培、吴镇宇用的说法也都是“不真诚”。

这些都是与表演讨论无关的，它只跟人的感受有关，点评自然变得更唯心，更针对演员态度而不具备严肃性和讨论空间。

当一切目的不是讨论表演如何精进，而是如何留下一些刻板标签和过激言论，让大家记住，那也可以想见，评论表演这件事无疑会在日趋娱乐化的环境里更随意，更靠近演员而远离表演本身，对仍在默默努力摸索演技的演员而言，很难认为会是一件好事。

另一个与之相关的影响，就是这种做法，也等于是让代入导师的观众，借着嘲笑，保持对“流量”演员、爱豆、偶像原本的态度，对具体的人不再寻求更多更深的了解，只是标签的不断张贴。

那么这种综艺越来越多的必然后果，是大众对演员，或者说公众人物共情力的趋弱甚至消失。

这种共情力并不是说我们要如何理解他们、体谅他们，而是我们很难再保持一种适度的心理距离，当聊到他们的时候，去更多地谈论里面的个体，去看到他们身上的真实性。

他们对节目的需要和节目对他们的需要，让这些被更深地隐埋在了标签和身份之下。

就像这个节目里，不说前面两季了，这一季里其实也有具备潜力和能力的演员，比如宋伊人饰演了卖身换草席葬父母的女孩，她眼神里的凄楚是能令人信服的，张百乔饰演的卖豆腐的自闭症孩子也比较自然。

可如今当我们谈起表演这件事，谈到小演员的演技，最先想起的是什么？大概率不是这些，是那些好笑的综艺效果的片段，是各式被导师批评和嘲讽的时刻，是一段又一段不值得看第二次的表演。

流量，热度都就位了，唯独演员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