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军一步步靠近马尼拉时,麦克阿瑟的到来,不光是带着鲜花和欢迎,还有战争的火药味。
在马尼拉,每条重要的街道口都设了路障;地雷铺满了路面,就像一张看不见的危险大网;数千栋大楼里,也都藏着地雷,专门等那些不请自来的敌人。马尼拉湾里的军舰,现在已经威风不在了,武装都被拆了,大炮也被拖到岸上,静静地讲着战争的残酷故事。
在这里死守的,是日本海军的大川内中将的手下。他们没了舰队,也没正经练过打陆地战,特别是山地战。所以,大川中将想了想,觉得与其让士兵们去山地冒险,还不如在马尼拉跟美军拼个你死我活。他就让岩渊海军少将去执行炸毁马尼拉城的计划。岩渊将军把马尼拉分成了好几块区域,让工兵和炮兵去炸和轰。那些原本庄严的古堡、宏伟的饭店,一下子就变成了废墟。街道上到处都是碎石、破瓦和尸体,那些经历了好几百年风风雨雨、看过无数人生百态的古迹,也在这一瞬间没了。巴石河上的桥,不管是中国式的木桥、西班牙式的石桥,还是美国式的水泥桥和钢桥,都被炸了。日军在东岸建好的防御工事和地下室里严阵以待,他们打算用美国大兵和菲律宾人的鲜血,来让自己多活一会儿,换个破烂不堪的城市。这时候,第1骑兵师正从林加延湾的海岸朝南冲。到了晚上,麦克阿瑟见到了维恩·马奇师长,给了他一个明确的指令:“去马尼拉!你用什么方法都行,越快越好。千万别让人受伤。你可以绕过日军,或者冲过他们,但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马尼拉。你得去救圣托马斯集中营的俘虏,还要占领马拉卡南宫和议会大厦。”马奇师长马上就开始行动,他组了个飞虎队,有800个热血沸腾的志愿者。他们开着吉普车、卡车,还有轻型坦克,一路狂飙,直奔马尼拉。仅仅用了两天,飞虎队就赶到了离马尼拉东北74公里的甲万那端。
骑兵师的战士们二话不说,直接趟水过河,把日军从甲万那端赶走,然后顺利上了5号公路。这支飞虎队真是神速,6个小时就走了120公里,2月4号傍晚就进了马尼拉市区。第37师也不甘示弱,沿着3号公路紧跟着,虽然晚了12个小时,但麦克阿瑟还是在第二天一大早赶到了马尼拉,兑现了他4周内到达的承诺。不过,麦克阿瑟心里还有个大计划:他想派一支精锐部队,趁日军还没站稳脚跟,迅速冲进马尼拉,救出城里和周边被关的数千名盟军战俘。如果顺利,部队能快速进城,集中营就能和平解放;但要是打起硬仗来,日军可能会在最后关头对战俘下狠手,麦克阿瑟特别担心战俘们的安危。2月5号一早,第1骑兵师的飞虎队就先冲进了马尼拉北边的郊区,直奔圣托马斯大学,那里关着3500名主要是美国人的战俘。另一边,第37师直奔比利比德监狱,他们在日军炸桥前赶到了,没放一枪一弹就解放了监狱,800名囚犯重获自由。到了晚上,马奇问麦克阿瑟想不想和第1骑兵师主力第二天一早一起进马尼拉。麦克阿瑟回答得干脆利落。天黑前,第2骑兵师和第37步兵师也大批开进了马尼拉。到了2月7号,麦克阿瑟一行人坐着几辆吉普车,从打拉出发去马尼拉,车上还有埃格伯格、莱尔巴斯和司令部先遣队的十多个参谋。麦克阿瑟直奔比利比德监狱。刚到那儿,一个瘦得皮包骨、像骷髅一样的囚犯摇摇晃晃地跑过来,站直身子敬礼,虚弱地说:“长官,欢迎来到比利比德。”他是沃伦·威尔逊少校,陆军军医,也是监狱医院的头儿。
麦克阿瑟和这位疲惫不堪的军官握了握手,真诚地说:“能回到这儿,真好。”一踏进监狱,眼前的景象简直就像地狱,让人心里特别不是滋味。好几百人挣扎着抬起头,目光都集中在他身上,他们虚弱得只能躺在又脏又破的窄床上,努力挤出点笑容回应。这些人就像活着的雕像,几乎跟等死没啥区别。麦克阿瑟温柔地握手、拍肩,心里头翻江倒海,脸上还得保持平静。有个俘虏轻声说:“您做到了。”他有点抱歉地回答:“我来晚了,但总算还是到了。”一个穿着破衣烂衫、光着脚的巴丹老兵认出了他,慢慢走近,好半天才挤出一句:“您回来了。”另一个军官淡淡地说:“您终于完成使命了。”麦克阿瑟点点头,给战俘们分了好些美酒,威士忌让他们稍微精神了点,觉得自由不再是空想了。尽管大家劝他别冒险,麦克阿瑟还是决定穿过马尼拉西城的废墟,继续去巴石河。他对马尼拉的大街小巷特别熟,走得飞快,一点不像65岁的人。跟他一起的菲律宾官员拉李·莱赫巴斯和安德莱斯·苏里亚诺都得小跑着才能跟上。他们经过一条大街时,一整排日军在车厢里站得笔直,菲律宾人都惊呆了。可麦克阿瑟却不当回事儿。他早就知道那辆卡车里装的是准备集体自杀的日本士兵。当他们好不容易到达巴石河西岸时,却发现对岸埋伏了好多日军的狙击手。离得那么近,就算是射击最不准的人也能轻松打到麦克阿瑟。埃凯尔伯格医生赶紧劝将军别冒这个险,但麦克阿瑟头也没回地说:“没事,他们都不是什么狙击高手,一有动静就瞎打。”说完,他还笑着拍了拍年轻军医的背,说:“离我近点儿,免得他们误伤到你。”时间一晃就到了2月中旬,地点是马尼拉饭店。步兵第37师的战士们已经成功过了巴石河,正往马尼拉饭店冲。麦克阿瑟,炮火连天也挡不住他前进的脚步。他心里特别想重新夺回那座大楼,因为里面有他心爱的军事书,还有他攒了几十年的纪念品,包括撤离时落下的衣服、鞋子,还有那些象征荣誉的勋章。可就在他快和27师的前锋部队赶到马尼拉饭店时,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大楼底下炸起了一大片烟雾,一下子就把整栋楼给吞了。那烟雾越来越高,底下是熊熊大火和黑烟滚滚。这三年来,他老是梦到这栋大楼,象征着他的一辈子。现在亲眼看到了,却只能看它一下子就没了。麦克阿瑟气坏了,抢过旁边的一支汤姆森冲锋枪,跟着美军就冲进了火光冲天的大楼。他拼命地开枪,子弹很快就打光了,直到他累得不行,枪里也没子弹了。他靠着楼梯的一根柱子,眼睛呆呆地看着楼梯上满是血迹和灰烬。突然,他心里特别绝望,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大口大口地吐起来。这时候,整个马尼拉都在激烈地打仗。马尼拉之战是太平洋战争中规模最大,也是唯一在城市街头巷尾打响的大战,场面惨烈。从1570年西班牙人马丁·路德·果依提给这儿取名“梅尼拉”开始,这座城市就多次被战火笼罩。1646年,荷兰人打败了西班牙人,占领了马尼拉;1762年,英国人又攻下了这座城市;1815年,西班牙海军陆战队重返马尼拉,再次占领。83年后,美国海军上将乔治·杜威在马尼拉湾打败了西班牙舰队,马尼拉又归了美国。但菲律宾人很快就在马尼拉发起了反美起义。从1584年起,用巨石砌成的内城城墙,就像个老见证人一样,看着这里发生的一切。它坚固得就像金字塔,觉得人间的争斗都是过眼云烟。可不管时间怎么流,风沙怎么吹,热带的太阳怎么晒,大雨怎么下,都没能动摇它的根基。但美军和日军的炮弹、炸药,却把它给炸毁了。那些漂亮的圣奥古斯塔教堂、马尼拉大教堂,也在这场战火里消失了。电影院、热闹的圣克鲁兹商业街、破旧的托恩多社区、庄严的邮电大楼、灯火通明的餐馆,还有记录着历史的博物馆,这些地标建筑都变成了废墟,马尼拉也变成了像斯大林格勒、华沙、汉堡、德累斯顿那样的寂静城市。日军的残忍,就像是把马尼拉原来的美丽和活力,像揉碎的茉莉花一样,全给毁了。
但在1945年2月27日,马拉卡南宫这座两层的小石楼却奇迹般地没倒。这座1863年为西班牙总督建的宫殿,二楼半圆顶的玻璃窗上镶着五颜六色的玻璃,一楼是方形或圆顶的拱门,院子里花儿开得正艳,还有漂亮的雕塑。宫里更是豪华,水晶吊灯闪闪发光,中国古瓷器透着古韵,西洋古钟记录着时光。西班牙风格的银酒具和中亚特色的挂毯,真的展现了不同文化混搭的美感。想当年,在马努埃尔·奎松总统住的时候,这儿可是总统的家,美国朋友还亲切地叫它“菲律宾的小白宫”。让人意外的是,经过那么多大风大浪,马拉卡南宫居然一点事儿都没有。到了那天,红毯一铺,旗子一飘,加上绸缎帘子和鲜花,王宫瞬间变得焕然一新。美军通讯兵也是忙得不可开交,把麦克风和满城的广播车、大喇叭都连上了。虽然岩渊少将的部队还在巴石河东岸一小块地方硬撑着,但美菲两边的官员都已经告诉市民,准备好听个大新闻。上午11点,麦克阿瑟、奥斯梅里亚、罗幕洛、苏里亚诺这些美军大佬和菲律宾政府的领导人们,都慢慢走进了马拉卡南宫,一场正式的仪式就这么开始了。麦克阿瑟元帅戴着菲律宾军帽,穿着便装,还戴着太阳镜,站到了麦克风前面。他的声音又稳又有力,在王宫里面外面都听得清清楚楚:“各位男女老少,马尼拉的朋友们,美军战士们,还有所有的菲律宾兄弟姐妹们:三年多时间嗖的一下就过去了,这三年真是苦哈哈的,又是打仗又是牺牲。我们的部队和装备撤了之后,这座城市就变成了和平的地方,所以教堂、博物馆、文化中心这些宝贝才得以保住,没被炸得更惨。可敌人真是太狠心了,我之前还以为他们绝望中会反抗得更猛呢。对于这些代表着文明的好建筑,我们会小心点保护,不会随便拆,因为拆了对防守也没啥用。不过,那些已经成了废墟的,我们会照着原来的样子再建起来……总统先生,你得加油,领着大家一起重建家园。我代表我们政府正式说一声,我们会按照法律全力帮忙的。所以,你们这个新自由的国家,肯定能在自由大家庭里得到应得的尊重和地位。你们的首都,未来可期!虽然现在这里到处都是破坏的痕迹,但它一定会重新焕发光彩,成为东方民主的一块坚强阵地。”说到动情处,麦克阿瑟的声音开始颤抖,连他自己都快要控制不住情绪了。在场的每一个人,哪怕是那些最懂他的人,也是头一回看到他双手抹着脸上的泪水。他声音沙哑,带着激动和难过结束了讲话:“我怀着敬畏的心,感谢上帝让我们军队赢得了这场伟大的胜利。我希望大家能跟我一起朗诵主祷文……”
在一片不太整齐的祈祷声中,麦克阿瑟抬头盯着枝形水晶吊灯上精美的天花板,好像穿透了它,看向了无边的虚空。他仿佛真的感受到了造物主的存在,就是这个造物主让他从科雷吉多尔的困境中脱身,在布里斯班和莫尔兹比港的艰难日子里给了他信念,在米伦湾到莱特岛的残酷战斗中给了他智慧和好运,在菲律宾群岛的枪林弹雨里保佑了他的性命。而和他一起走过这些风风雨雨的战友们,却有很多人永远留在了雨林、礁石、珊瑚沙、岩洞、碉堡和海底,没法亲眼看到这一刻。他完全陷入了自己的回忆,对周围的一切都浑然不觉;他的生命,已经到达了事业和荣誉的最高点;他终于又回到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