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跑啊！
这婚事要出人命的！
破棉袄油亮得能照出人影的老乞丐踉跄冲出朱漆大门，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扒住门框，喉咙里像塞了团火炭。
院里的唢呐声戛然而止，八抬大轿的红盖头下突然飘出缕青烟，绕着门柱缠住老乞丐脚踝。
青石板的缝里苔藓绿得发黑，村西头王老汉家屋檐下挂着的红辣椒串子，被日头晒得蔫头耷脑。
老乞丐杵在村口老槐树下，破碗里躺着半块发霉的窝头。
他盯着村东头新起的青砖瓦房直咽唾沫，那朱红大门上贴的"囍"字金粉簌簌地落，跟撒纸钱似的。
"这位老哥，讨口喜酒吃。
老乞丐端着破碗的手直抖，碗底磕在门框上"哐当"响。
开门的后生膀大腰圆，铜铃眼一瞪："要饭的也配吃喜酒？
月亮跟蒙了层翳似的，老乞丐蜷在土地庙的草堆里。
忽然听见有女人哭，细听又像是猫叫春。
他扒着庙门缝往外瞅，见着个白影飘飘忽忽往村东头去。
那白影走到王老汉家墙根下就消停了，老乞丐听见墙里头有铜盆掉地上的动静。
八仙桌摆得跟棋盘似的，每桌都摆着红烧蹄髈、清蒸鲤鱼。
老乞丐被按在门槛边的小凳上，面前摆着豁口瓷碗。
他盯着院里那顶八抬轿直发愣，红盖头下漏出的半截袖口白得瘆人，跟泡过水似的。
"吉时到——"
唢呐声炸雷似的响起来，老乞丐突然觉着后脖颈发凉。
他看见轿帘缝里伸出根青白手指，指甲盖有铜钱大。
那手指冲他勾了勾，老乞丐浑身骨头缝都疼，跟有钢针在里头乱戳。
王老汉蹲在灶房门口抽旱烟，烟锅里的火星子明明灭灭。
他闺女打三月前就关在绣楼里，说是备嫁。
村里人都说新娘子生得跟天仙似的，可没人见过真面容。
老丈人逢人就咧着豁牙笑："俺闺女可是福相，聘礼下了八十斤白面哩！
新郎官穿着缎面新袍，后脖颈贴着块黄符。
老乞丐坐得离主桌近，闻着供桌上的三牲贡品直咽口水。
突然新娘子转头冲他这方向笑，老乞丐差点把魂吓飞了——那盖头底下哪是人脸，分明是张煞白的纸皮！
"快逃！
老乞丐掀翻凳子就往门外冲，后头不知谁扔了只绣花鞋，正砸在他后心窝。
鞋里头掉出张黄符，符上朱砂写着"李翠花"，可王老汉闺女分明叫王春妮！
老乞丐踉跄着往村外跑，回头望见王老汉家屋顶腾起股黑烟，烟柱里隐约飘着红盖头。
他脚脖子突然被人拽住，低头见着个满脸褶子的老太太从土里钻出来，嘴里念叨着："造孽哟，冥婚配活人，这是要遭天谴的！
老乞丐想起那晚白影飘过后的动静。
第二天他壮着胆子去扒王老汉家墙头，见着院角新起的坟包，坟前供着半碗夹生饭。
村里二狗子说王春妮早死了，去年发大水冲走了，王老汉这是给闺女配阴婚！
老乞丐跌跌撞撞爬上河堤，回头望见整个村子笼在黑雾里。
唢呐声又响起来，这次混着女人的惨叫。
他摸出怀里那张黄符，符纸突然自燃起来，火苗窜得老高，照得他满脸沟壑跟厉鬼似的。
"这婚结不得！
老乞丐把燃着的符纸往河里一扔，河水突然沸腾起来，翻着白沫往村里灌。
他听见王老汉家传来瓦片碎裂声，新郎官的惨叫混在唢呐声里，活像宰猪似的。
老乞丐靠树干直喘气，破棉袄叫火星子燎出个大洞。
他摸出腰间酒葫芦灌了口浊酒，酒入喉才觉着不对——这酒是咸的，跟掺了血似的。
抬头见着月牙红得发紫，树影里站着个穿白衣的女人，冲他福了福身，转眼化成缕青烟钻土里去了。
老乞丐不知道，此时山道上正走着个跛脚道士。
道士怀里揣着面铜镜，镜面上浮着王春妮的脸，嘴角挂着血丝。
道士掐指一算，突然加快脚步："阴阳相冲，血光之灾。
这桩婚事，怕是要闹出大乱子喽！
老乞丐在河边守到天亮，见着村里人抬出七具尸体，都用白布蒙着。
王老汉跪在村口哭，嗓子都哑了。
老乞丐刚要上前，忽觉着有人拍他肩膀，回头见着个穿官服的影子，再眨眼就不见了。
衙门堂鼓突然自鸣三声，师爷吓得跌坐地上。
县令翻着卷宗直哆嗦："二十年前那桩冥婚案，又要应验了……"
唢呐声幽幽地又响起来，混着女人哭，混着河水响。
老乞丐揣着黄符灰烬往山里走，嘴里念叨着："这世道，活人跟死人抢媳妇，迟早要遭报应……"
那年头河神娶亲还兴时兴，县令家的小姐坐着金轿子往河里嫁。
轿子沉到河底第七天，有人见着小姐穿着红嫁衣站在柳树上梳头，舌头拖得老长。
打那起，河神娶亲就成了禁忌，可王老汉偏要触霉头。
跛脚道士铜镜里的青白脸突然睁眼，镜面"咔嚓"裂开道纹。
道士吐口血水往镜上抹："孽障，二十年都不肯消停！
镜中王春妮的嘴角咧到耳根，血痂簌簌往下掉。
小乞儿蹲在城隍庙后头数蚂蚁，见着个穿嫁衣的姐姐对着月亮哭。
姐姐塞给他半块芝麻饼："莫要来河边玩，河神要娶新妇哩。
第二天小乞儿再去，见着姐姐的红绣鞋漂在河面，鞋里塞着黄符，写着"李翠花"。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李翠花投河案"，证物是半截黄符。
县令摸出怀表，表盖内侧贴着张美人图，竟与那李翠花有七分像。
师爷突然指着卷宗尖叫："老爷您看，这李翠花生辰八字，与王春妮分毫不差！
老乞丐揣着黄符灰往山里走，冷不防撞见个戴铜面具的阴差。
阴差锁链"哗啦"响："你阳寿早尽，还在这晃荡啥？
老乞丐摸出酒葫芦灌口浊酒："俺等着看王老汉咋遭报应哩。
阴差突然摘下面具，露出张青白脸——正是那投河的李翠花！
道士在河边摆下七星灯，每盏灯里都飘着张人脸。
王春妮的幻影在灯阵里穿梭，指甲暴长三寸。
道士咬破舌尖喷口血："孽障，二十年前你替身逃劫，今日还要害多少人！
灯阵突然炸开，河面浮起百具红棺。
李翠花本是要嫁给河神的祭品，却被王春妮推下河替死。
王春妮顶着李翠花的八字活到现在，每月初一都要往河里扔绣鞋续命。
老乞丐当年见的姐姐，正是李翠花的冤魂。
老乞丐在山里转悠三天，见着个破庙供着河神像。
神像脸上爬满青苔，手里却攥着王春妮的绣花鞋。
老乞丐刚要伸手拿鞋，神像突然睁眼，瞳仁里漂着李翠花的倒影。
新郎官掀开盖头那刻，王春妮的脸突然腐烂，露出森森白骨。
宾客们尖叫着往外逃，王老汉抄起菜刀砍向女儿："你早该死了！
咋还回来作祟！
白骨手指戳进老丈人喉咙，鲜血喷得供桌哪都是。
县令惊堂木"啪"地一摔："王老汉买卖冥婚，草菅人命，按律当斩！
王老汉在堂下狂笑："大人您家小姐，不也等着河神娶亲哩？
县令猛地掀翻案桌，怀表摔在地上迸出美人图。
老乞丐在破庙里醒来，见着河神像捧着绣花鞋在跳舞。
他摸出黄符灰撒过去，神像"咔嚓"裂开，里头掉出本浸水的账册。
账册上记着百年来嫁过河神的新妇名字，最后一页写着"县令之女，庚子年七月初七"。
月亮红得滴血，整条河泛着磷光。
老乞丐揣着账册往县城走，酒葫芦里的浊酒越来越咸。
他听见背后有女人哭，回头见着李翠花穿着红嫁衣跟在后头，绣鞋每踩一步就开个血莲花。
二十年后，新县令带着女儿路过破庙。
小女孩指着神像说："爹爹，姐姐在梁上笑。
县令抬头，见着红绸下悬着具骷髅，骷髅手腕系着半截黄符，写着"王春妮"。
老乞丐的破棉袄还挂在庙门口，酒葫芦里插着朵枯了的血莲花。
有人说半夜听见他咳嗽，有人说见着李翠花在河边梳头。
只有二狗子知道，王老汉坟头每年七月十五，都会多双绣花鞋。
县令家小姐的绣花鞋漂在河面，鞋里塞着半截黄符。
老乞丐蹲在柳树下咂酒，酒葫芦里插着朵白莲花。
他盯着水面倒影直发愣——那小姐生得跟李翠花一个模子刻的，连鬓角朱砂痣都分毫不差。
小乞儿躲在芦苇丛里撒尿，见着两个穿嫁衣的女人扭打。
一个把另一个往河里推，水面"咕咚"冒血泡。
月亮突然红得发紫，推人的那个转身冲小乞儿笑，嘴角缺了颗门牙。
"俺早该认出来的。
老乞丐往河里啐口浊酒，"王春妮腮帮子有酒窝，李翠花嘴角缺门牙。
他摸出账册翻到最后，县令女儿的名字下画着道符，符纹跟酒葫芦上的一模一样。
县令把账册扔进火盆，火苗窜起三尺高。
师爷在外头敲门："老爷，小姐又唱上《哭嫁歌》了。
县令往火堆里扔把纸钱："让她唱，唱够九九八十一遍，河神就消气了。
跛脚道士在棺材里打坐，棺盖上贴着李翠花的画像。
画像突然睁眼流泪，道士吐口黑血："冤孽，你爹当年用你替嫁，如今又要牺牲亲孙女。
棺材板"咔嚓"裂开，露出底下埋着的百具红棺。
小乞儿钻进城隍庙偷供酒，见着县令抱着穿嫁衣的娃娃跪在神像前。
娃娃脸上盖着红盖头，突然伸手抓小乞儿手腕，指甲暴长三寸。
县令回头喝道："翠花乖，爹给你找了好人家。
老乞丐的破棉袄叫火星子燎出大洞，他摸出黄符灰撒向河面。
河水突然沸腾，浮起个戴铜面具的阴差。
阴差锁链"哗啦"响："李翠花，时辰到了。
老乞丐突然扯开破棉袄，露出胸口刺着的青面獠牙——竟是河神纹身！
老乞丐在乱葬岗翻尸体，见着个穿嫁衣的女尸。
女尸手腕系着黄符，写着"李翠花"。
他刚要摸女尸脸，女尸突然睁眼，瞳孔里漂着血沫子。
老乞丐吓尿了裤子，女尸却往他嘴里塞了半块芝麻饼。
县令捧着祖宗牌位直哆嗦，牌位突然裂开，里头掉出截人骨头。
师爷尖叫着往外逃，门槛上挂着红盖头，盖头底下露出李翠花的青白脸。
县令跪地磕头："翠花，爹给你烧纸钱，你放过高家吧！
老乞丐的河神纹身泛起红光，阴差锁链突然崩断。
他抄起酒葫芦往河里泼，浊酒遇水变血水。
李翠花的幻影从河面升起，指甲暴长三寸。
老乞丐突然扯开嗓门唱《哭嫁歌》，歌声震得柳树叶簌簌落。
推人下河的不是王春妮，是县令夫人！
夫人与李翠花八字相克，偷梁换柱让亲闺女替嫁。
王春妮早被河神娶走，回来的"王春妮"是夫人用邪术造的傀儡。
县令女儿的绣花鞋突然自燃，火苗窜得老高。
小姐在房里唱《哭嫁歌》，声音跟李翠花分毫不差。
县令举着火把冲进去，见着女儿穿着红嫁衣站在梁上，脚下踩着半截黄符。
老乞丐在河滩上醒来，见着李翠花的幻影往山里飘。
他摸出账册，最后一页写着："河神娶亲，实乃人祸。
高家先祖为保风水，埋百女镇河妖。
账册突然自燃，火苗里浮出张青面獠牙的脸——正是河神！
有人说老乞丐成了河神的新郎，有人说李翠花投了胎。
只有二狗子知道，每年七月十五，河面都会浮起穿嫁衣的女尸，手腕系着黄符，写着"高翠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