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玉贵:小说知识学视阈下的盲瞽叙事刍论

古代小说研究 2024-06-06 06:44:57

无论古今,失明一般都被视为莫大的不幸。《礼记·檀弓上》记曾子称“朋友丧明则哭之”,可见古代交友之道于丧明一事有特别的礼仪。

《礼记正义》

盲瞽者的痛苦诚如清人石成金《岁岁济瞽议》所言:“瞽目之人,终日如在黑暗地狱中度活。天日不见,行止不便,父母妻子只闻声而不见其面,乃世间最苦楚可怜者。”[1]

各种废疾者中盲瞽堪称相当严重的一类,即便是在慈悲为怀的佛道那里,施舍眼睛都可能激起心中的波澜。如丁耀亢《续金瓶梅》第五十五回谓罗刹向舍利佛求化佛目,佛说:“凡所希求,无不可施,此眼岂得舍的?”罗刹称“一目腥秽,尚不能舍,如何得道”,舍利佛便将左目任其剜取,此即所谓“忍辱受恶鬼布施”。面对失目,法力无边的佛道尚且难以坦然接受,更毋论平凡的芸芸众生了。

对于盲瞽,古人拥有一套区别于现代人的知识与信仰体系,并将其全方位地展现在了小说戏曲等文学书写中。学术界对盲瞽文化的研究源远流长,且已取得一系列重要成果,相对而言,对于盲瞽文化的一个分支即文学作品中的盲瞽叙事,相关专题研究却比较零落。《文艺研究》2018年第6期发表刘勇强先生《小说知识学:古代小说研究的一个维度》一文,指出知识在小说艺术世界构建中发挥着重要作用,小说的知识功能与娱乐、纪实、劝惩功能密切相关,知识之于小说实具有整体性、本体性的意义,就此搭建起了“小说知识学”的理论框架。

本文依据刘先生提出的“小说知识学”相关原理,拟从失明与复明两个角度,探讨盲瞽叙事的若干规律及其局限,敬请方家指教。

一、失明:盲瞽叙事的三种艺术功用

盲瞽只是现实生活中的一种客观存在,如何将盲瞽因素有效地融入叙事肌理,从而传达特定的生命观、价值观及审美意识,乃是古代作家从事创作时必须面对的课题。本节以此为核心关注点,讨论盲瞽叙事的三种艺术功用。

(一)致盲:正邪通用的惩罚手段

人们面对难以承受的厄运往往会寻求一种理论解释以获得心理平衡,这时候,具有浓厚宿命色彩的报应论便会应运出场,盲瞽的情形也不例外。

世德堂刊本《绣谷春容》

明代赤心子编辑《绣谷春容·游翰摭粹》之《瞎子赋》云:“星强前世,损人双目。冤魂求报于阎王,俾尔精枯眼闭,双瞽彷徨。”《三世因果经》曰:“今生瞎眼为何因,前世指路不分明。”这都是对盲瞽作出的宿命解释。

需要指出的是,在报应论的解释框架下,较之其他类型的废疾,盲瞽者的宿孽是尤为深重的。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中陈抟老祖称:“人身受病各有不齐,如聋者、跛者、蹩者、瘤者,不过一世二世”,“若凿去双睛,沉沦白昼,这孽障更觉重些”。小说中的一个瞎子迟先便“自恨前生不知作何罪孽,把我失却双眼”。

迟先此言同时表明,较之“偏盲”即眇一目,双瞽的宿孽更大、痛苦更深,现实中的律法对此也有反映,比如明律规定瞎一目谓之“废疾”,瞎两目则谓之“笃疾”[2]。

正是基于盲瞽者有宿孽的认识,《空青石蔚子开盲》中金甲神人告诫蔚蓝大仙不可随意用空青石救治盲人,因为“这些世上盲子,都是前冤宿孽,应该受的”。《聊斋志异·司文郎》中的瞽僧乃前朝名家,“生前抛弃字纸过多,罚作瞽”,亦是基于宿命式的报应论。

丁耀亢《续金瓶梅》则堪称利用报应论塑造人物的典范文本。小说写西门庆转世为汴京富户沈越之子金哥,双目失明,沦落为乞丐,倒毙于路旁。依附西门庆的帮闲应伯爵则晚年双眼皆盲,沿街弹唱西门庆家事及自己的劣迹。

《续金瓶梅》

除了宿命式的报应论以外,对于盲瞽,人们还提出了立足于现实的其他解释。《礼记·檀弓上》记子夏因丧子而失明,自以为无罪而遭此难,曾子则列数其罪有三,故应安然接受失明的现实。

宋代张九成在《目病说》中指出:“目之生翳,是吾心之过形见于两间也。”[3]这是基于理学立场提出的解释,精神实质上跟曾子从现实作为立论并无不同。文学作品中涉及的大量盲瞽描写,着眼于现实关系的要远远多于宿命报应式的,这是由文学作品根本上的现实品格所决定的。

眼睛是人体的要害部位,在各种形式的敌对行为尤其是战斗中,致盲无疑属于精准的、残酷的打击。作家们在这一基本认知的基础上,将盲瞽熔炼为不可回避的叙事焦点。

《西游记》第六回写大圣与二郎神斗法时变成一座土地庙,眼睛变作窗棂,牙齿变作门扇,当大圣听二郎神说“掣拳先捣窗棂,后踢门扇”时,吓得赶紧逃脱。

《喻世明言》卷十三《张道陵七试赵升》写张真人跟六部鬼帅斗法,鬼帅变作八条大龙,“真人又变成大鹏金翅鸟,张开巨喙,欲啄龙睛”。

《二十四尊得道罗汉传》之《跨象罗汉》写仙人斩杀妖蛇,“先将重雾昏了其目”。《野叟曝言》第三回写文素臣力斗孽龙将其双眼戳瞎。《儒林外史》第三十九回写萧云仙用弹子打瞎贼头赵大的眼睛。

诸如此类的描写均是处于小说的局部,有的作品则将致盲置于故事缘起的重要位置,如《说岳全传》第一回写大鹏金翅鸟啄瞎铁背虬龙左眼,虬龙投胎即为秦桧,大鹏鸟则降落红尘投胎为岳飞。

有益堂刊本《说岳全传》

显然,这一因果报应的框架之所以具有一定艺术说服力,而不会被视为完全悬空的戏说,便是由致盲行为的酷烈性所决定的。

正是由于盲瞽非同一般的痛苦易于引起同情,故而很容易被别有图谋者利用以获取利益。《百喻经》第96《诈称眼盲喻》写工匠为逃避劳役假称眼盲。陆士谔《十尾龟》写卜课算命的胡柬广假称青盲眼骗取信众大量钱财。张应俞《杜骗新书》第十九类“拐带骗”之《刺眼刖脚陷残疾》写浙中棍徒拐带十几岁的女孩,“稍愚钝者,刺瞎其双眼,教之唱叫路歌曲”。此种犯罪行为即所谓“采生折割”,而棍徒之所以刺瞎女孩双眼令其乞讨,便是因为盲童更易唤起人们的同情。

己所不欲,专施于人,乃是历代暴虐成性的统治者的共同特点,史传及文学作品很注重利用致盲来表现此点。

《封神演义》中纣王命人剜去姜皇后一目,又挖掉忠臣杨任双目,均是表现其暴虐的重要节目。《史记·刺客列传》载秦始皇命人将高渐离“矐其目,使击筑”,司马贞《索隐》谓“矐其目”乃是“以马屎燻令失明”,暴君之残忍可见一斑[4]。

清籁阁刊本《封神演义》

《史记·吕太后本纪》记载戚夫人被残害为“人彘”时有“去眼”环节,《全汉志传》卷八《惠帝观人彘废政》亦有“剜去双目”之语。《喻世明言》卷三十一《闹阴司司马貌断狱》写戚夫人在阴间陈诉当年吕后嫉其生有一双凤眼,“迷了汉皇,即叫宫娥,将金针刺瞎双眼”。

在表现吕后凶残成性上,毁掉戚夫人双眼无疑是点睛之笔[5]。《三国志·吴书》记载吴主孙晧设有凿眼之刑。《三国演义》第一百二十回写其“置黄门郎十人,为纠弹官,宴罢之后,各奏过失,有犯者,或剥其面,或凿其眼”。毛宗岗评道:“此断胫剖心之类也。不意读至《三国演义》终篇,如见《封神演义》首卷。”

统治者在致人盲瞽上施其暴虐,作家们同样借助致盲宣泄对乱臣贼子的怨恨。《晋书·景帝纪》记载司马师“目有瘤疾,使医割之”,当文鸳来攻时“惊而目出”。

嘉靖本《三国志通俗演义》卷二十二第九则写司马师割掉左眼肉瘤后为军情所惊,“心如烈火,眼珠从疮口内迸出,血流遍地,痛不可忍”,这自然是对其篡逆的报应。

毛评本第一百十回则写司马师先是左眼迸出,死前右眼又迸出,加倍的痛苦更加凸显了毛评本的倾向性。

史载安禄山因眼疾致盲。《隋唐演义》第九十三至九十四回写安禄山焚烧太庙时,青烟冒入眼中致盲,李猪儿乘其盲而刺杀之。

明代无名氏《轮回醒世》卷十四“忠奸部”之《颜张二忠臣死难》则写颜杲卿被杀害后,阎罗允准他可以对安禄山施加报复以促进其死亡,于是颜杲卿的阴魂便“使阴风灭灯,将禄山推倒,昏迷于地,剜其双眸而去”[6],从而导致安禄山目盲,为其后李猪儿的刺杀创造了条件。安史之乱中另一叛将尹子奇亦尝失目之苦。

《轮回醒世》

《隋唐演义》第九十四回写南霁云射中尹子奇左目,有诗道:“禄山两目俱盲,子奇一目不保。相彼君臣之面,眼睛无乃太少。”作家们抓住乱臣贼子的眼睛大做文章,使盲瞽成为大快人心的一种惩罚手段,其心理动因跟以地狱恐怖情景进行说教如出一辙,如《地藏菩萨本愿经·观众生业缘品第三》谓无间地狱有铁鹰啖罪人目,瞿佑《剪灯新话·令狐生冥梦录》亦谓地狱中有“剔心剜目”之刑,《唐王游地狱宝卷》直谓第十二层地狱为“剜眼狱”[7]。

如果说上述帝王将相、乱臣贼子的故事毕竟不具普遍性,那么日常生活中以致盲反映伦常秩序的混乱、人心的倾危,以及将致盲作为有效惩罚手段的现象,则普遍存在于作家们的创作中。

清代小说《海角遗编》第四十一回写明末常熟福山塘蒋氏兄弟三人互相倾陷,长兄伯鼎趁兵乱刺瞎弟弟叔鸣的双眼。在呈现以天下大乱为背景的伦常失序上,刺瞎亲人双眼的行为无疑具有十足的表现力。

《红楼梦》第二十五回写贾环企图用热油烫瞎宝玉的眼睛,王夫人痛骂赵姨娘“养出这样黑心不知道理下流种子来”。贾府内部嫡庶之争的惨烈程度由此可见一斑。

电视剧《红楼梦》中贾环剧照

在将致盲作为有效惩罚手段上,两种跟女性有关的情形值得关注。

《聊斋志异·瞳人语》写轻薄士子方栋盯梢仙女,遭土撒目,导致一目失明。和邦额《夜谭随录》卷六《棘闱志异八则》之第六则写监生润玉偷窥邻女隐私[8],入闱时夜梦一人抉其目而变双瞽。

汪恸尘《苦榴花馆杂记·辑补》之《一目僧》叙某僧弱冠时即为盗魁,因违反“不劫孤客,不犯淫戒”的江湖规矩,被女侠用箭射瞎一目以为惩戒[9]。出于淫邪的目的凝视女性而遭失明之厄,可以视为对犯戒者恰如其分的惩处。

致盲作为一种严厉的惩罚悍妇及变节妇女的手段,早就被发现并运用到了小说创作中。《醒世姻缘传》第七十六回写薛素姐将一只活猴当作丈夫狄希陈,“穿了本人的衣帽,镇日数落着击打”,结果被挣脱锁链的猴子抠瞎一只眼睛。

《轮回醒世》卷十“人伦顺逆部”所收《悍妇报》谓刘乾妻曾氏泼悍无比,丈夫不堪其苦而自缢,曾氏被族人缢死后魂归地府,阎罗命鬼卒将其双眼挖出,以为“怒目视夫”之报[10]。

《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五)》中一则写丈夫死前嘱其妻勿嫁,后有人艳妇之色以重金购娶为妾,“方靓妆登车,所蓄犬忽人立怒号,两爪抱持啮妇面,裂其鼻准,并盲其一目”,其事遂寝。众人赞此犬道:“义哉此犬,爱主人以德;智哉此犬,能攻病之本。”此犬之被赞为“攻病之本”,“盲其一目”无疑是关键。

盛氏刊本《阅微草堂笔记》

(二)盲瞽:表达孝道主题的有效手段

孝是中华文化的核心价值之一,大量文献资料清楚显示,瞽目与孝道主题表达之间存在密切关联。而从目盲者角色安排的角度划分,以瞽目写孝/不孝可分为三种情形:(祖)父母目盲、子女目盲及他人目盲。

传统二十四孝故事中,父母目盲的孝子有两位,即舜和闪子。舜更是历久相传的孝子的模范。《史记·五帝本纪》谓“舜父瞽叟盲”,清代学者汪中曾论证瞽叟未必是盲人[11],但瞽叟乃盲人的认知早就深入人心了。

瞽叟处心积虑害舜使其成为不慈之父的典型,在敦煌变文《舜子变》中,更有瞽叟填井害舜而双目变盲的情节。而不管父亲如何对待自己,舜始终坚持人子的底线,由此化身为后世不可企及的至孝之人。至于闪子,传世二十四孝《鹿乳奉亲》故事谓其父母“俱患双眼”。

在敦煌本《孝子传》中,闪子父母并皆丧明,而闪子被国王用箭误杀前呼叫“一箭煞三人”。据考证,闪子故事源自佛经又经过了汉化的过程[12]。较之瞽叟与舜这个相当特别的孝道故事,闪子供养目盲父母的故事对后世的启示更大。

《敦煌变文选注》

孝道故事中父母目盲的情况相当多,略举三例:

金评本《水浒传》第四十二回写李逵回家接母亲上山,此前其母因思子“眼泪流干,因此瞎了双目”;《豆棚闲话》第五则《小乞儿真心孝义》及唐英据此改编的《转天心》传奇中,乞儿吴定的母亲双目俱盲;《喻世明言》卷二十六《沈小官一鸟害七命》中黄姓老人双目不明,生活艰难,遂让两个儿子砍下头颅,冒充命案苦主往官府领赏。

如何对待目盲的父母自然可以凸显子女是否有孝心,不过从推动小说艺术发生新变的角度看,指出此点并无多大意义,我们发现,后世发展出的一种对比框架下的情节,使目盲写孝获得了比较新颖的表达形式。

干宝《搜神记》卷十一记述盛彦母亲因疾失明,家中婢女因遭笞挞报复盛母,“取蛴螬炙饴之”,盛彦了解真相后“抱母恸哭,绝而复苏。母目豁然即开,于此遂愈”。

祖台之《志怪》对此事有约略相同的记载,《晋书·盛彦传》亦采入此事。敦煌本《孝子传》中,向生母亲两目俱盲,其妻虐待婆母,“取猪粪和食与餐”,结果被雷劈死。李伉《独异志》卷上载酸枣县俚妇事姑不敬,“姑年甚老,无双目”,妇人将犬粪裹于食物中给婆婆,后遭天谴,狗首换头,时人谓之“狗头新妇”。钱易《南部新书》癸卷同载此事。

此故事亦被采入《西湖二集》卷六《姚伯子至孝受显荣》的头回,惟其中忤逆媳妇是以蛴螬虫作羹与婆婆吃,似是借鉴了上述《搜神记》盛彦故事的细节。

《聊斋志异·杜小雷》写杜为孝子,其妻则甚忤逆,将蜣螂杂入肉中给目盲婆婆吃,终遭变猪之罚。此篇本事见于元佚名《夷坚续志前集》卷一《人伦门·父子·事姑不孝》,其中忤逆儿媳以面裹粪为饼馅给目盲婆婆吃,后变狗而亡[13]。

《全校会注集评聊斋志异》(修订本)

后世据《聊斋志异·杜小雷》改编的单弦牌子曲中,杜妻为婆婆做馄饨时“馅子里切上许多屎格郎,外加马粪抹了一个匀”[14],则将上述两种作践婆婆的行为进行了综合。除此以外,杜妻还为婆婆摆下“缺德阴损阵”,全是令人发指的下作阴招。

显而易见,以上故事的叙事模式如出一辙,即均将故事置于对比框架下,其中儿子均为孝子,儿媳则甚为忤逆。如何对待盲人本就是衡量一个社会、一个人的文明程度的重要指标。

《说苑·辨物》载师旷因进言触恼晋平公,平公命人布蒺藜于阶上,“师旷解履刺足,伏刺膝,仰天而叹”。莫泊桑短篇小说《瞎子》中,欺凌瞎子的人“弄些瓶塞子、木头、树叶子,甚至垃圾让他嚼”。上述孝道故事中的婢女与儿媳,便是将欺凌盲人的手段用到了主母与婆母身上。

古代孝行实践中,有两种类型以其艰难性而格外引人瞩目,即“割股疗亲”与“万里寻亲”[15]。以盲瞽写孝跟这两种类型的孝行实践都有所结合。明代程时用《风世类编》卷三引《搜神秘览》载:

元丰二年,相州安阳民段化以疾失明,其子简,屡求医不验。一夕,忽梦神告之曰:“与尔此药,可用人髓下之,则汝父之目立明矣。”既寤,手中果得药。简乃卸左腕,槌骨取髓,调药以进,立愈。[16]

此例乃是孝子割股疗救目盲的亲人。同样性质的例子,还可举出王葆心编《虞初支志》甲编卷三收录的李曾馥《盲孝子传》,传叙涂姓孝子四岁时“以痘盲”,十四岁时为治愈母疾而有割臂之举。

《虞初支志》

孝子本身即为盲人,却有常人难为的割股孝行,作者顺势发掘出此事的讽喻意义,而有“不盲目者多盲心”的警世之言。

明代朱鼎臣编辑《南海观世音菩萨出身修行传》第十九回《仙人手目调药》写妙善断手剜目为父王治病,事属仙人割股疗亲的特殊方式,跟一般的世人割股有所区别,不过在将盲瞽跟“割股疗亲”联系起来这一点上,两者却并无不同。

清代曾衍东《小豆棚》卷一《赵孝子传》叙赵榛眇一目而有寻父之举,其将目盲行孝与“万里寻亲”模式结合了起来。在这个寻亲故事中,必须注意到孝子赵榛眇一目的限定,试想如果孝子是全盲的话,实施万里寻亲的可能性虽不能轻易断其为无,却也会变得微乎其微。就此而言,眇一目应是盲人实现万里寻亲的前提条件。

毫无疑问,盲瞽行孝跟“割股疗亲”“万里寻亲”两种传统模式结合起来,大大增强了孝行的感染力量,完满实现了宣扬孝道的终极目的。

盲瞽行孝还有其他多种表现方式。比如,服侍亲人过程中孝子变盲无疑更能宣扬孝道。《世说新语·排调》刘孝标注引《中兴书》谓殷仲堪侍父疾时“误以药手拭泪,遂眇一目”。此事《晋书·殷仲堪传》有载。又如,盲孝子遇险可用以表现孝道。

《阅微草堂笔记·滦阳消夏录(三)》中一则谓卫姓瞽者失足堕枯井中,绝望中惟念老母卧病待瞽子以养,终得他人意外的救助。再如,战争中因伤致盲亦可表现孝道。

《三国志平话》卷上、《三国演义》第十八回写夏侯惇拔矢啖睛,乃是遵循“父精母血,不可弃也”的孝道。据《三国志·魏书·夏侯惇传》记载,惇从征吕布“为流矢所中,伤左目”,并无拔矢啖睛之事。不过夏侯惇此次伤目确乎导致目盲,裴注引《魏略》言军中号惇为“盲夏侯”,而“惇恶之,每照镜恚怒,辄扑镜于地”[17]。

《全相三国志平话》

邀瞽目艺人娱亲自可表现孝道。吕坤《家乐解》谓其母因病失明而性情大变,“以头触壁大号哭,不食者三日”,吕坤遂“召瞽妇弦歌以娱之”[18]。

蒲松龄俚曲《磨难曲》卷三第二十三回《二瞽作笑》写张鸿渐儿子为了解除母亲的烦恼,请二瞽人来家唱曲、说笑。《红楼梦》第四十三回写贾母命尤氏操办凤姐生日,“尤氏办得十分热闹,不但有戏,连耍百戏并说书的男女先儿全有”。尤氏特意请来“说书的男女先儿”,乃因尤氏知道凤姐喜欢此类通俗曲艺,故投其所好,而根本上这又服务于为贾母尽孝道。至于第五十四回中两个女先儿弹唱《凤求鸾》故事,亦是为了满足贾母消遣娱乐的需要。

(三)盲瞽:情爱故事的紧要关目

世上有千百种方式可以表达情爱主题,以瞽目写情爱便是一种独具特色的方式。今试为分说于下。

《公羊传·昭公二十年》何休注“七出”之“恶疾”曰:“谓瘖、聋、盲、疠、秃、跛、伛,不逮人伦之属尔。”如果待婚女子是一个盲人,按礼法男方可据“七出”中的“恶疾”条款解除婚约。当然,男方也有搁置此项条款而接纳对方的权利。

五代王定保《唐摭言》卷四《节操》载孙泰事云:

孙泰,山阳人,少师皇甫颖,操守颇有古贤之风。泰妻即姨妹也。先是姨老矣,以二子为托,曰:“其长损一目,汝可娶其女弟。”姨卒,泰娶其姊。或诘之,泰曰:“其人有废疾,非泰不可适。”众皆伏泰之义。[19]

类似表彰男子义行的记述所在多有。《宋史》卷四百五十九《卓行·刘庭式传》载刘未第时议娶乡人之女,“既约,未纳币”,刘及第后女因病丧明,刘则不负前约而娶之。

《宋史》

苏轼《书刘庭式事》、沈括《梦溪笔谈·刘廷式不负婚约》皆予褒扬,施德操《北窗炙輠录》谓世称刘廷式之义乃千载一人[20]。值得注意的是,苏轼《书刘庭式事》中交代乡人女目盲后,有人劝刘娶乡人女之妹而刘不允,跟上述孙泰的义行颇相近似。

罗烨《醉翁谈录》丙集卷一所收《黄季仲不挟贵以易娶》,乃是刘庭式义行的同类故事,其叙林素姐幼时患痘疮而一目失明,黄季仲登第后依约完成婚娶[21]。

清代王椷《秋灯丛话》卷十一《妻瞽不弃历官贵显》表彰男子义行更具感染力。其谓县令刘元锡幼聘某氏女,婚前女变双瞽,女方主动提出解除婚约,元锡不允,迎娶如礼。刘元锡拒绝解除婚约时设身处地,其所言则深具平等色彩:“妻瞽而我弃之,我瞽将若何?”

同类故事亦见杨潮观《吟风阁杂剧》之《动文昌状元配瞽》。跟刘庭式、黄季仲等男子一样不因社会地位提升而渝盟,亦见于清代小说《姑妄言》所写钟情与瞽妓钱贵的婚姻。小说写钟情跟钱贵定情,中举后拒绝好友结缔高门的建议,因为钱贵目虽瞽却有识人于尘埃中的慧眼,堪称精神上的知己。职此之故,钟情在中举后的序齿录上便已刻上钱贵是嫡配,即正式确认了钱贵的妻子的身份。

美国汉学家黄卫总敏锐地指出钱贵这一瞽妓的独特性:“钱贵就是一个具有特殊修辞功能的人物,她的形象被用来羞辱那些‘盲’于他人才能的人。”[22]

《中华帝国晚期的欲望与小说叙述》

按约婚娶有残疾的女子之受表彰,并不限于上述跨越阶层之间的婚姻,事实上它是社会广泛认同的一种义行,民间流行的《文昌帝君功过格》中便规定“娶已聘后残疾女”可记百功[23]。

女性盲瞽者中存在一种特殊的情形,即女子基于对男子的爱恋自行致盲。《新唐书》卷二百五《列女传》记载房玄龄微时病重,嘱妻子卢氏另行改嫁,卢氏乃剔一目示之,以明心志。冯梦龙《情史》卷一“情贞类”之《卢夫人》即述此事。

元代夏庭芝《青楼集》记载京师名妓樊事真得宠于周仲宏,二人分别时樊发誓绝不负于周,否则“当刳一目以谢君子”。后来樊迫于母命屈从于权豪子,因在周面前抽金篦刺左目,二人遂欢好如初。此事被好事者编为杂剧《樊事真金篦刺目》[24]。

明代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三“记义”、冯梦龙《情史》卷六“情爱类”皆据《青楼集》载录。

以瞽目写情爱最为感人的事件,当属《警世通言》卷三十一《赵春儿重旺曹家庄》入话所述郑元和、李亚仙故事,其谓李亚仙收留落难的郑元和在家,“绣襦裹体,剔目劝读,一举成名,中了状元”。

此事本于南戏《绣襦记》第三十三出《剔目劝学》,剧中叙郑元和迷恋李亚仙美丽的眼睛,不能专心苦读,亚仙遂刺目毁容以激励元和上进。《情史·樊事真》所附按语指出:“若世所传汧国夫人剔目劝读,则借用樊事耳。”

作家丁玲观赏过川剧《绣襦记》后谈道:“我想人们并不是欣赏妓女把眼睛刺瞎了,而是称赞戏中那种爱情的纯洁,很感动人,它没有计较什么物质条件。”[25]

《绣襦记》

显然,李亚仙对郑元和那份至真至纯又苦涩万分的爱恋,尽情呈露在剔目这一非常之举中了[26]。《金瓶梅》第一百回写韩爱姐出家为尼时“割发毁目”,亦为表现其忠于已故的陈经济的精心之笔。

“缘分”这一婚恋行为中不可或缺的元素,亦可借由盲瞽予以新颖的艺术表达。梅鼎祚《青泥莲花记》卷十三“记遇”之《眇倡传》、冯梦龙《情史》卷七“情痴类”之《眇娼》,源出于秦观《眇倡传》。

故事叙某妓眇一目,贫乏不能自存,欲往京师寻求遇合。有人劝她说京师乃天下之色府,健全者犹恐无法立身,何况她是眇一目的废疾者,从而预测她将来必倒毙于沟壑中。某妓不听劝告,抵达汴京后为一少年所嬖:“(少年)谢绝姻党,身执爨以奉之。倡饭,少年亦饭;倡疾不食,少年亦不食。嗫嚅伺候,曲得其意,唯恐或不当也。”有书生嘲笑少年的癖好,少年愤然回应道:“自余得若人,还视世之女子,无不余一目者。夫佳目得一足矣,又奚以多为?”

我们知道,妓女以色相事人,其职业高度依赖身体,眇一目对妓女而言自是重大缺陷。故事中嘲笑少年的书生称某妓为“相矢者”,便是对瞎一只眼的戏称,因为射箭瞄准需闭上一只眼。

值得注意的是,秦观的《眇倡传》本是一篇寓言性质的作品,旨在讽喻世人嗜痂成癖、以恶为美,梅鼎祚与冯梦龙则从男女遇合的“情痴”角度切入,可谓化腐朽为神奇。

《秦观集编年校注》

情爱故事中男方目盲者似较女方目盲者为少,以下所举三例堪称特色独具、巧于运思。

冯梦龙《情史》卷一“情贞类”之《张小三》篇,叙商人杨玉山娶妓女张小三为妻,因家中妻子嫉妒不敢载之还家,后来杨因以大量家资赠与张氏而陷入困顿,双目失明。张氏乃前往杨家,以杨所赠财物为杨之子女主持婚嫁,且为杨侍疾一年。杨死后张氏为之料理后事,且不见任何男子,终老于旧院。

盲人一般拥有超乎常人的发达的听觉。古代乐官多为盲人。《诗经·周颂·有瞽》郑玄笺:“瞽,矇也,以为乐官者,目无所见,于音声审也。”

《拾遗记》卷三载师旷“熏目为瞽人,以绝塞众虑,专心于星算音律之中”,师旷为了专心于音律竟自行熏目为盲。盲人发达的听觉还可用于军事。吕思勉先生谓太平天国与清军相持时,两军皆用瞽者探听对方是否挖掘地道[27]。

小说作家在编织跟情爱有关的故事情节时,会巧妙地利用目虽盲而听觉灵敏这一点,清初话本小说集《一片情》第二回便堪称显例[28]。

《一片情》第二回的回目是“邵瞎子近听淫声”。小说写卜者邵瞎娶貌美的杜羞月为妻,有鉴于“瞎子的老婆,没有个不养汉的”世俗观念,听觉灵敏的邵瞎对妻子防范极严。杜羞月跟邻人杜云私通,欺负邵瞎目盲,公然在他面前行淫。为了扰乱身边的邵瞎的听觉,杜羞月和杜云假作洗衣声以掩盖行淫的声音。事情败露后,邵瞎跟杜羞月离异,而杜羞月终与杜云成婚。

《明代小说辑刊》

作者对私通行为尽管有所批判,但却十分轻微,黄霖先生谓小说命意在于揭示择配不当会引发婚姻悲剧[29],对此小说末尾所发议论可予证明:“‘赛康节’(即邵瞎)本是个瞽目之人,只该也寻一个残疾的做一对才好,讨这如花似玉的妻儿,鲜不做出来的,究竟如何管得到底。”这里同时提出了一个盲人选择配偶的问题,当代作家毕飞宇在《推拿》中对此进行了深入的探讨。

《八洞天·培连理》中莫豪入赘晁七襄家之前突然双目失明,乃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七襄则矢志不渝。婚后七襄劝莫豪纳侍女春山为妾,莫豪不允,七襄乃教春山冒充自己与丈夫交欢以成其事。小说还利用莫豪复明前从未目睹妻妾真容设置了一系列戏剧性情节。从目盲的关目设计看本篇颇具巧思,不过由此造成的缺憾也十分明显。

其一,春山冒充七襄与莫豪交欢,仅仅利用目盲一点还是不够的,因为盲人仅是丧失了视觉,而在其他感官仍属正常的情况下竟无法感知枕边人,显然缺乏应有的艺术说服力。

其二,小说写妻妾不肯相信莫豪开瞽复明的神迹,这是符合常理的,可是为了造成大团圆的既定结局,妻妾与丈夫又必须重合,而要解决这一艺术困局,作者只能让闻聪这一谪仙出面作证,巧则巧矣,艺术的真实性却急遽降低了。由此亦可见出,现实题材的小说中植入神道助人复明的关目,往往会带来难以克服的艺术难题。

《喻世明言》会校本,冯梦龙编著,李金泉校点,上海古籍出版社2023年9月版。

在利用目盲推动情节发展及突出主题上,《喻世明言》卷三十八《任孝子烈性为神》有新的开拓。小说写任珪的妻子梁氏跟邻人周得私通,欺负任珪父亲双目失明而无所顾忌。后来任珪父亲觉察儿媳行为异常,提醒儿子注意。梁氏为了排除公公的干扰,采纳情夫周得的计谋,污蔑公公行奸。

任珪一时听信梁氏的说辞,暂将梁氏送回娘家。偶然机会知晓真相后,任珪方知冤屈了父亲,在决心大开杀戒之前,预先让已婚的姐姐将父亲接到家中。

这篇小说中,作者安排任珪母亲早逝,家中只有双目失明的父亲,从而为私通、惩奸等情节的展开做好了铺垫。而且,任珪杀掉奸夫情妇在内的五个人的酷烈行为,跟其当初冤屈了父亲而心生愧疚密切相关,可以说,小说将目盲可以传达孝道与情爱这两个功能进行了绾合,艺术表现力上的效果是十分突出的。

论者早就指出这个故事是渊源有自的,元无名氏有杂剧《任贵五颗头》,《宝文堂书目》著录《任珪五颗头》[30],只是这两篇早期文献已经佚失,不知其中是否有任珪父亲目盲这一重要叙事元素。

二、复明:治盲之方及其艺术表达

无论古今,除极特殊的情况以外,复明是盲人所共同渴望的。当代作家史铁生的小说《命若琴弦》,将复明的渴望跟人生哲理融凝为一体。毕飞宇的小说《推拿》中,推拿店的盲店主干脆命名为“沙复明”。对于复明,古人同样拥有一套区别于现代人的知识与信仰体系,并将其全方位地展现在了小说戏曲等文学书写中。

《命若琴弦》

(一)目疾难医:复明故事的神异化

古代民俗有专门护惜眼睛的节日。南朝梁宗懔《荆楚岁时记》谓八月一日“以锦彩为眼明囊,云赤松子以八月囊承柏树露,为宜眼。后世以金薄为之,递相饷遗”。

隋杜公瞻注引《述征记》云:“八月一日作五明囊,盛取百草头露洗眼,令眼明也。”[31]古人之所以专门设置护眼的节日,自然是因为各种疾病中目疾甚难医治。

清代话本小说集《八洞天·培连理》中有议论道:“凡医道之中,唯目疾最难医,往往反为医所害。目有翳,便不能视。‘翳’字即用‘醫’字之头,‘醫’字下‘酉’字又为两丁入目之象,故曰‘眼不医不瞎’。”

且不论此种凭字形以立论的方法是否可靠,目疾难医的观念却从中得到了真切的体现。古代典籍载有大量治疗目盲的药方,疗效如何则不易判定。

《绣谷春容·游翰摭粹》之《瞎子赋》云:“石菖蒲种了一盆,何救□神反背?青鱼胆装来一担,岂能明目?”赋中这几句话很可表现古人对目盲的无奈。干宝《搜神记》卷五载有这样一个故事,从中可见古人渴求复明的热望:

南顿张助,于田中种禾,见李核,欲持去。顾见空桑中有土,因植种,以余浆溉灌。后人见桑中反复生李,转相告语。有病目痛者,息阴下,言:“李君令我目愈,谢以一豚。”目痛小疾,亦行自愈。众犬吠声,盲者得视,远近翕赫。其下车骑常数千百,酒肉滂沱。间一岁余,张助远出来还,见之惊云:“此有何神,乃我所种耳。”因就斫之。[32]

此篇本事见《风俗通义·怪神第九·李君神》,亦见于《抱朴子内篇·道意》。“李君神”形象的破灭除了表现出人们的无奈以外,还说明造神的愿望在人们心中具有无比的迫切性。后世反复书写的大量复明故事,之所以少见例外地走向神异的路数,“李君神”故事便包孕了早期的根芽。

《风俗通义校注》

将复明希望寄托于观音的记载所在多有。南朝萧齐陆杲《系观世音应验记》记刘宋时僧人惠缘因病致盲,“自念此非差疾,又无质药”[33]。“差疾”指可治愈之病,“质药”即良药,“此非差疾,又无质药”意为无良药可治愈目盲。惠缘是靠念诵一千遍《观世音经》而得复明的。

李剑国先生指出《应验记》系列故事着力向读者灌输一种信念:“无论遇到什么苦难,只要一心诵念《观世音经》,便能逢凶化吉。”[34]

南宋洪迈编撰的《夷坚志》中便多有宣扬观音助人复明的故事,如《夷坚乙志》卷十三《法慧燃目》、《夷坚丙志》卷十三《郭端友》、《夷坚丁志》卷十七《甘棠失目》、《夷坚三志》辛卷第七《观音救目疾》及《夷坚志补》卷十四《观音洗眼咒》等。

除观音外,其他佛教神灵亦可助人复明。《大般涅槃经·寿命品第一之二》载佛陀告诸比丘:“为汝等故,无量劫中舍身、手、足、头、目、髓、脑。”佛陀救治盲瞽自不在话下。香山寺菩萨亦具助人复明的神通。

清代张彝宣《海潮音》传奇写妙庄王后因思念亡女双目失明,香山寺菩萨抠出自己双眼让王后服下,双目立明[35]。能够为众生解除疾苦的药师佛于治盲自属本色当行。

《北周书·张元传》记载张元祖父丧明,后读《药师经》见“盲者得视”之言,愿以己盲换得祖父复明,因夜梦一老翁以金鎞疗救祖父。《药师经》载药师佛所发十二大愿之第六愿确有治盲一项,金鎞则是古印度以刮眼膜治疗目疾的手术工具。

《周书》

道教诸神在治愈目盲上尤其活跃。《封神演义》第八十回写杨任因谏纣王被剜去双目,道德真君将两粒仙丹纳入其目中,从而生出手中之眼。八仙中的吕洞宾常有疗治目疾的善举。《晋祠志》记载祠内吕祖阁神案上六个药方签筒中有一个是目科[36]。

邓志谟《吕纯阳得道》第十回写吕化名“乾系屯”治好一个偏盲的人。汪象旭《吕祖全传·丹药济人》之《江陵医眼》叙傅道人“事洞宾像甚谨”,后目昏多泪,吕洞宾化为一客治愈其目疾。民间崇仰的三官大帝亦有治目之能。

清代小说《跨天虹》卷五写瞽者张真儿得三官大帝之助,用眼药点开双眼复明。东岳帝君可用换眼术彻底解决目盲问题。《八洞天·培连理》写莫豪梦中被东岳帝君使者用新眼换掉盲眼。

清代剧作家周大榜《十出奇》传奇叙明末锦衣卫指挥使云纪因李自成、张献忠之乱,忧时盲目,清虚观冲和道人献猕猴,为其摘鲜果而复明[37],这也是道教人士的功劳。

民间应运产生了专治目疾的仙人。旧时眼药铺供奉眼光娘娘,又称“眼光明目元君”,其神像手中抱有一圆镜,上画一双眼睛[38]。

清代汤用中《翼駉稗编》卷二《汪氏姨为眼光娘娘侍儿》记作者继室之五姊工刺绣,有针神之目,二十岁暴卒后托梦于人,谓己前生为眼光娘娘侍儿,“后其嫂目疾不愈,梦五姊针刺其两太阳穴,痛极而醒,病若失”。

篇中提到当地有“眼光庙”[39]。鲁迅《论照相之类》中提到家乡绍兴庙宇中供奉一种菩萨即眼光娘娘:“有眼病的,可以去求祷;愈,则用布或绸做眼睛一对,挂神龛上或左右,以答神庥。”[40]

寄望于佛道神灵治愈目疾,自然给相关记述蒙上浓厚的神异色彩。我们注意到,有关治愈目盲的记述中,也有大大淡化神异色彩而建基于医学知识的,不过,其记述并非全然褪去神异色彩,仅仅是予以淡化而已。

《秋灯丛话》

王椷《秋灯丛话》卷六《慧光内结双目复明》写某童子双目失明,劳山道士撒三针于山凹中令其拾取,童子经数年后觅得三针而复明,道士解释其中关窍云:“志一则神凝,神凝则精气充足,而慧光内结,双目自可复明。”

如此解释或许符合医理,但劳山道士本身即具有神异性,由此决定其复明方法之别出心裁,换言之,劳山道士实为神医的变形。

青城子《亦复如是》卷八《叶天士》的主人公便是一位遐迩闻名的神医。小说写某藩宪新到任而目忽失明,叶天士故意激怒他而使之复明,其理在于“过喜而神散,目故失明”,据“暴喜伤阳,暴怒伤阴”之理,“必得大怒方可抑阴而伸阳”。

(二)神药难觅:“空青石”及其文学书写

目疾难医决定了世间有效疗目药物之难觅。《搜神记》卷十一谓颜含次嫂樊氏因疾失明,后有青衣童子送来蚺蛇胆,其疾即愈。《晋书·颜含传》亦载此事。蚺蛇胆确具明目去翳之功效。

《本草纲目》“鳞部”第四十三卷谓蚺蛇胆有“明目,去翳膜”之效,李时珍的“发明”解释道:“蚺禀己土之气,其胆受甲乙风木,故其味苦中有甘,所主皆厥阴、太阴之病,能明目凉血,除疳杀虫。”[41]

蚺蛇胆虽具此神效,却是极不易得的,《搜神记》写青衣童子送来蚺蛇胆后“逡巡出户,化成青鸟飞去”,显然是一位仙人。

元代李文蔚《燕青博鱼》杂剧写燕青因误假限被杖六十,因气致盲,燕顺用金针和药物治愈燕青,而药是“菩萨水”调的“圣饼子”。“菩萨水”“圣饼子”究为何物,难以确知,其神异性则一目了然。

《燕青博鱼》

清代剧作家万树在《空青石》传奇第二十三出《医诨》中,写江南医生王撮空吹嘘治疗目盲的药材,有狮子的瞳神、杜鹃的眼泪、蚊虫的睫毛。这当然是用谐谑的口吻嘲讽庸医,不过王撮空列出的三件物事极难获得,同样说明了有效疗目药物之难觅。相比之下,古代载籍中最为神奇的疗目药物当属“空青石”。

顾文斌《眼科临床中药学》谓空青石是碳酸盐类矿物蓝铜矿的矿石[42]。清人刘松岩著《目科捷径》卷三云:“空青点翳如神,然不易得之,石内之水,点目复明,一切火眼尤效。”[43]

《本草纲目》“主治”第四卷《眼目》著录“空青”云:“浆,点青盲内障翳膜,瞳人破者,得再见目。”[44]此处谓“瞳人破者,得再见目”,空青石之神效可以想见。

历史名人曾国藩曾用空青石治疗目疾。同治九年(1870)夫妻同患目疾的曾国藩在给曾纪泽的信中说,丁雨帅(丁日昌)以空青为治目神药,用重价在苏州购得一具相赠,“视之黑石,大如鸡卵,摇之,中作水响。据云一石可医七八盲人,只要瞳人尚存,眼未封闭者,均可复明,但须有良医曾经阅历者,乃能取出点注”[45]。

据曾氏言使用空青石疗目需要满足两个条件,一是患者“瞳人尚存,眼未封闭”,一是施治医生须“曾经阅历”。从这两个前提条件可以得出两点认识:一是空青石似乎没有李时珍讲的那么神奇,因为它只能治疗“瞳人尚存,眼未封闭”者;二是即使拥有了空青石却找不到有施治经验的医生,同样无济于事。

我们注意到,类似曾氏这样对空青石持相对理性的认识,并未在古人的观念中占据主流,在有关载述及文学作品中,对空青石的神化一直未曾止息。

《吴下谚联》

清代王有光《吴下谚联》卷一《天下有空青》所载传说,甚至将空青石跟化治天下的伟业联系了起来:

空青,本乾坤之灵气,聚日月之精华,结成石胆,中涵天一之水,一尘不染。用以疗目,能使痼疾顿开。非特治目之药,乃治心之药也,心清则目自明耳。当初瞽瞍双目不明,舜使工垂凿石取之,遍掘冀州不得。舜曰:“冀州虽无,天下自有。”乃使禹随山开取。涉历九州,得一空青,进之。舜乃献于父前,亲为蘸点,目翳尽脱,睛珠生光,清气直注灵台,光明发越,父乃大悦。底豫而天下化,空青之力也。不然,顽父一瞽到底,即夔夔斋栗,亦无从而见之,其又焉能允若乎?[46]

敦煌本《孝子传》谓舜“以舌舐其父眼,其眼得再明”[47]。瞽叟复明缘于舜的舐眼,自然是对舜以孝格天的显扬,不过这种复明方式过于神异,学理上难惬人心。

王有光在书中记载的这个传说目前尚不知出处,但其将瞽瞍复明归功于空青石,确能获得当时公共理性的认同。这个传说引人瞩目之处是将孝行提升到化治天下的高度,而非单纯地讲述一个空青复明的故事。

我们看到,舜用尽心力觅得乾坤至宝空青,在成就至孝之名的同时理顺了天下秩序,从而完美地实现了《孟子·离娄上》中提出的美政理想:“舜尽事亲之道而瞽叟厎豫,瞽叟厎豫而天下化。”而空青从“治目之药”升华为“治心之药”,其象征功能至此亦得到了完满的发挥。

有关空青石的文学描写中,清代作家的表现堪称优异。清初文人汪价(1610—?)的《草木春秋》是展示医药知识的一部才学小说。论者指出该书“对敌我双方将领以药性为据的命名,采用忠奸二元对立的审美结构方式”,“不仅在于意主忠义,旨归劝惩,而且也在于表现作者立功勋、定华夷的理想与抱负”[48]。小说第十七回写贝母将硇砂吹在汉军眼内,致使三千余汉军皆盲,女萎娘娘乃用空青点开瞎眼。

福文堂藏板《草木春秋演义》

郭廷选《草木传》传奇系据《草木春秋》改编[49],其第九回写番鳖子入侵中原,用硇砂筒“一阵风布在空中,就如大雪一般,吹入三军眼内”[50],导致三军尽成瞽目,第十回写甘草用“空青数杖”使三军复明。代表邪恶的敌人使用了令人目盲的毁灭性手段,那么正义一方最有效的挽回之术便是动用空青。战争本身的残酷性与敌我双方之难以调和,在空青这一物象的运用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表现。

清代文学在运用空青物象上取得突出成就的作品有两部:一是万树(1630—1689)的《空青石》传奇,一是艾衲居士《豆棚闲话》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

在《空青石》传奇中,空青石的失与得、真与假,将剧中人物与事件密合无间地串联在一起,剧作的思想倾向与戏剧性亦赖此得以展现。剧中对空青石的描述均符合普通的认知,如谓“空青乃天生至宝,是一个石子,摇之其中有声,剖出那灵液来,点入眼内,即能复明”,并引古人所言“世上有空青,人间无瞽目”状其神效。

本剧采用常见的忠奸斗争模式,分别以礼部左侍郎鞠躬与吏部左侍郎曲随封为代表。剧写推选边将时曲随封荐举亲信危有倚,发毒誓说其人若无功便盲双目,后来果然应誓,因向钟青索取家传空青石。

曲随封的失明显然是对其因私废公的报应,而派家将抢夺空青石并揉瞎鞠躬双眼之举,使其人性中狠毒忌刻的一面暴露无遗。钟青用空青石治愈鞠躬而曲随封目盲终身的结局安排,大快人心。剧中还有利用戏曲体制进行讽喻之处,如曲随封的女儿曲眉月跟父亲打诨说,复明后剩余的空青可用来救治瞎眼的哈巴狗。

宝宁堂刊本《豆棚闲话》

《豆棚闲话》是一部寄寓了深沉的历史感慨与哲学思考的话本小说集。其第八则《空青石蔚子开盲》的叙事张力,在两个瞎子复明后的大哭中达到高潮:“向来合着双眼,只道世界上不知多少受用。如今开眼一看,方晤得都是空花阳焰,一些把捉不来。只乐得许多孽海冤山,劫中寻劫,到添入眼中无穷芒刺,反不如闭着眼的时节,到也得个清闲自在。”紫髯狂客的回末总评云:“此则以瞽目说法,大是奇异。”

“以瞽目说法”的奇异处诚如论者所指出的:“大多数人生于斯、长于斯,早就与这个世界融为一体,对种种荒谬的世事已经习以为常了,两位盲人超乎寻常的反应恰恰映照出世人普遍的麻木不仁。”[51]

借盲人讽喻世俗本就是一种惯常的表达方式。《姑妄言》第二回写钱贵幼时为庸医所误而双目失明,林钝翁便借机评道:“如今的世情,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据我言之,不若视而不见者为尤妙。”“扬州八怪”之一的汪士慎晚年双目失明却颇为泰然,因为“从此不复见碌碌寻常人,觉可喜也”[52]。

《豆棚闲话》借鉴这一常见的讽喻方式不足为奇,其特殊之处在于影射了易代巨变下的礼崩乐坏,其强度与烈度远远超越了普通的世情讽喻。

小说中两个瞎子复明缘于蔚蓝大仙所用空青石。空青石在小说中的运用有两点值得关注:

其一,小说中交代,蔚蓝大仙在东胜神州山中捡到的空青石,乃是“当初女娲氏炼石补天,不知费了多少炉锤炼得成的”。

这就将空青石的生成跟补天神话结合起来了,其意义诚如论者所指出的:“空青石是此岸与彼岸的纽带,它来自天上,下到尘世,又复归天界,它的出场由神仙、僧道开路。这一切自然而然地预示着《红楼梦》中宝玉的必然出场。”[53]“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故事的背景设置决定了空青石降落人间之不合时宜。

《吴门表隐》

其二,刘勇强先生探讨《豆棚闲话》的江南地域特色时指出,艾衲居士对苏州的认知可能相当深细,证据之一是《空青石蔚子开盲》故事由苏州城展开,而空青石与苏州之间又存在紧密的关联,据清人顾震涛《吴门表隐》卷一记载:“空青膏治目疾如神,东白塔子里赵渊世传。其九世祖瑢,正统初遇仙所遗。”[54]

这条记载可以让我们认识到,《空青石蔚子开盲》故事并非全然出自凌空的虚构,其核心物象空青石所具地域性正是小说以实运虚的潜在支撑。这条记载还透露出一个重要信息,即苏州已产生赵家世传的治目成药“空青膏”,这无疑让空青石乃治目神药的名声更为煊赫。上文征引曾国藩家书提到丁日昌从苏州购得一具空青石相赠,由此亦可得到较为切实的说明。

余论:盲瞽叙事的缺憾

元代无名氏《明目至宝》所收《眼科论》有道:“世之最贵者,莫过于人。人之最贵者,莫过于目。”[55]在这一基本认知的基础上,围绕着失明与复明,古代作家将盲瞽的叙事潜能几乎发挥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而古人的生命观、价值观及审美意识,亦借此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展现。本文对盲瞽叙事的论述仅仅是盲瞽文化中的沧海一粟,许多有价值的课题尚需得到进一步的开发与阐释。

古代盲瞽叙事积累了大量成功的经验,毋庸讳言,同时也留下了一些启人深思的教训。本文个别地方对此已有指出。此处略述二端,以见一斑。

关于神怪小说创作,刘勇强先生《小说知识学:古代小说研究的一个维度》中征引了清人冯镇峦的名言:“说鬼亦要有伦次,说鬼亦要得性情。”然后强调指出:“奇幻想象也应遵循特定的规律与逻辑,既要符合人们对鬼怪神灵的信仰知识,也要贴近人情物理。”[56]

《新刊全相平话武王伐纣书》

古代小说中便不乏违背此规律而拂人之性的失败叙事。例如,元刊平话《武王伐纣书》叙助纣者“顺风耳”即师旷,姜太公命敲动五百面铜锣扰乱“顺风耳”,使其被擒于南宫适。

而《南游记》卷二《华光来千田国显灵》写“顺风耳”师旷占山为王,吃人成性,后被华光收服。

《武王伐纣书》和《南游记》中与正义为敌的“顺风耳”,显然是对师旷的妖魔化处理。其作者仅着眼于师旷善聪的特性进行虚构,却无视这一瞽者早已定型的正面形象,无异于佛头着粪。

关于知识与劝惩这一组小说创作中的重要元素,上揭刘勇强先生文中指出二者可能会存在矛盾:“知识的客观性与劝惩的主观性有时存在矛盾,有的小说家为了劝惩甚至不顾常识,表现出一种片面崇德尚善的反智倾向。”

事实表明,因劝惩的主观性过于强烈而不顾知识的客观性,古代小说中是屡见不鲜的,即使是大作家有时也难免蹈此覆辙。例如,《儒林外史》第四十四回写施二先生信从风水先生之说:若是不迁太夫人的坟,“二房不但不做官,还要瞎眼”,结果掘坟时“看见了棺木,坟里便是一股热气直冲出来,冲到二先生眼上,登时就把两只眼瞎了”。

借助掘坟目盲这一关目,吴敬梓狠狠鞭挞了惟重功名而罔顾孝道的士子们,问题在于,坟中热气冲瞎眼睛的描写太过荒诞,令人难以置信,这不能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到既定劝惩意图的接受。

清卧闲草堂刊本《儒林外史》

追根究底,吴敬梓之所以执意要写出这一荒诞的情节,还是因为对于风水堪舆之说,他的认识尽管算是比较通达的,但在内心深处,他并不是绝对不相信[57]。由此可见,只要思想观念上存在某种缺陷,势必会在艺术描写上表现出来,这就是问题的本质所在。

注释:

[1][清]石成金:《传家宝》(第二集),长沙:岳麓书社,2002年,第410页。

[2]王兴亚:《明代行政管理制度》,郑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9年,第332页。

[3][宋]张九成著,杨新勋整理:《张九成集》,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2013年,第221页。

[4]元刊《秦并六国平话》未写秦始皇弄瞎高渐离双眼。

[5]元刊平话《前汉书续集》未写戚夫人被制为“人彘”,自然没有“去眼”一节。

[6][10][明]无名氏:《轮回醒世》,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第455、353页。

[7]胡胜、赵毓龙辑校:《西游说唱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20年,第156页。

[8]叶楚炎先生指出明清通俗小说中监生形象的一个突出特征便是好色,参见氏著《明代科举与明中期至清初通俗小说研究》,南昌:百花洲文艺出版社,2009年,第154—159页。

[9]汪恸尘撰,赵灿鹏、刘佳校注:《苦榴花馆杂记》,北京:中华书局,2013年,第318—320页。

[11]汪中《瞽瞍说》。见[清]汪中:《述学》,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2000年,第101页。

[12]程毅中:《敦煌本“孝子传”与睒子故事》,《中国文化》1991年第5期。

[13]朱一玄编:《聊斋志异资料汇编》,天津:南开大学出版社,2002年,第265页。

[14]关德栋、李万鹏编:《聊斋志异说唱集》,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237页。

[15]关于“割股疗亲”主题的探讨,参见拙文《从知识到信仰:历史上的“割股”行为及其文学书写》,《国学学刊》2020年第3期。关于古代小说戏曲中“万里寻亲”情节类型的探讨,参见刘勇强《历史与文本的共生互动——以“水贼占妻(女)型”和“万里寻亲型”为中心》,《文学遗产》2000年第3期。

[16][明]程时用:《风世类编》,北京:文物出版社,2018年,第55—56页。

[17][晋]陈寿:《三国志》,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68页。

[18][明]吕坤:《吕坤全集》,北京:中华书局,2008年版,第374页。

[19]《唐五代笔记小说大观》,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0年,第1612页

[20]朱易安、傅璇琮等主编:《全宋笔记》第三编(第8册),郑州:大象出版社,2008年,第204页。

[21][宋]罗烨编:《新编醉翁谈录》,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8年,第18—19页。

[22][美]黄卫总著,张蕴爽译:《中华帝国晚期的欲望与小说叙述》,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10年,第230页。

[23]袁啸波编:《民间劝善书》,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5年,第212页。

[24][元]夏庭芝著,孙崇涛、徐宏图笺注:《青楼集笺注》,北京:中国戏剧出版社,1990年,第138—139页。

[25]丁玲:《迷到新的社会生活里去——同青年作家谈创作》,《文艺研究》1984年第4期。

[26]陶慕宁《从〈李娃传〉到〈绣襦记〉——看小说戏曲的改编传播轨辙》一文中指出:“‘剔目劝学’一出既乖生活之常理,亦不合艺术之逻辑。实明曲家迂腐处,乃《绣襦》之败笔。”(《南开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1期)刺目明志有其叙事传统,陶先生所言或可再斟酌。

[27]吕思勉:《吕思勉读史札记》(增订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5年,第1133页。

[28]清代小说集《八段锦》第四段《对不如》,辑录自《一片情》第二回。

[29]黄霖:《试论〈一片情〉》,《社会科学战线》1993年第2期。

[30]谭正璧编:《三言两拍资料》,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217页。

[31][梁]宗懔撰,[隋]杜公瞻注,姜彦稚辑校:《荆楚岁时记》,北京:中华书局,2018年,第62、63页。

[32][晋]干宝撰,汪绍楹校注:《搜神记》,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65—66页。

[33]董志翘:《〈观世音应验记三种〉译注》,南京:江苏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204页。

[34]李剑国:《唐前志怪小说史》,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11年,第586页。

[35]李修生主编:《古本戏曲剧目提要》,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1997年,第412页。

[36]马书田:《中国道教诸神》,北京:团结出版社,1996年,第175页。

[37]郭英德:《明清传奇综录》,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1997年,第1157页。

[38]李乔:《中国行业神崇拜——中国民众造神运动研究》,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0年,第360页。

[39][清]汤用中:《翼駉稗编》,北京:文物出版社,2017年,第102页。

[40]鲁迅:《坟》,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1980年,第175页。

[41][44][明]李时珍:《本草纲目》,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2017年,第2399、280页。

[42]顾文斌:《眼科临床中药学》,乌鲁木齐:新疆科技卫生出版社,1997年,第183页。

[43][清]刘松岩著,王全、王倩校注:《目科捷径》,北京:中国中医药出版社,2015年,第74页。

[45]唐浩明:《唐浩明评点曾国藩家书》,青岛:青岛出版社,2017年,第402页。

[46][清]王有光:《吴下谚联》,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第23—24页。

[47]类似的复明方式亦见于朱鼎臣《唐三藏西游释厄传》卷四《小姐嘱儿寻殷相》,其谓江流和尚找到祖母,“与婆婆舔眼,须臾之间,就将双眼舔开,仍复如初”。汪象旭《西游证道书》第九回同此。《元史·王思聪传》《清史稿·姚易修传》皆载舐目复明事迹。

[48]赵春辉:《清代才学小说考论》,北京:人民出版社,2019年,第122页。

[49]关于《草木传》与《草木春秋》的关系问题,参见赵春辉、洪红《清代传奇〈草木传〉考略》,《学术交流》2012年第3期。

[50][清]蒲松龄:《聊斋俚曲集》,济南:齐鲁书社,2018年,第909页。按《草木传》长期被误认为蒲松龄的作品。

[51]朱海燕:《明清易代与话本小说的变迁》,武汉:华中科技大学出版社,2007年,第209页。

[52]丁家桐、朱福烓:《扬州八怪传》,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182页。

[53]司国芹:《“补天石”在古代小说中的发展印迹》,《盐城工学院学报》(社会科学版)2013年第4期。

[54]刘勇强:《风土·人情·历史——〈豆棚闲话〉中的江南文化因子及生成背景》,《清华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10年第4期。

[55][元]无名氏:《明目至宝》,北京:人民卫生出版社,1992年,第2页。

[56]刘勇强:《小说知识学:古代小说研究的一个维度》,《文艺研究》2018年第6期。

[57]张国风:《〈儒林外史〉试论》,北京:中华书局,2002年,第104—10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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