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被第一美男子谢追思退婚后,庄长玥成了京城之中的笑谈。
她亲自下厨送他桂花酥。
他转手便丢给了大黑狗,故意折辱她:“你做的东西也只配喂狗。”
那一天,庄长玥的心冰寒刺骨,京城之人都说她像条狗一样祈爱求怜。
可她只是喜欢谢追思,这也有错吗?
直到有一天,比谢追思更好看的一张脸出现。
庄长玥心跳如雷。
一个人会同时爱上两个男人吗?
……
全京城人都知道,天下第一美男子谢追思有三不喜。
不喜污垢、不喜礼数和不喜庄长玥。
“这剑就像人,如此污贱,也配被我挂在腰上?”
庄长玥眼睁睁看着谢追思将那把镶着宝石的剑扔到街边的乞丐脚下:“这把剑只配他用。”
此情此景,令庄长玥心口抽痛不已。
半年前,她的皇伯父因她慕恋谢追思,做主赐了婚。
从那之后,谢追思便视她如蛇蝎,处处折辱她。
庄长玥红着眼看看谢追思,又看看宝剑,唇微微颤抖:“这是我父王特意从南疆送来的……”
下一瞬,她剩下的话语“你怎可如此对待?”就这么吞了下去。
只因谢追思即便用如同看脏东西的视线俯视着她,可他容颜极盛,即便是鄙夷神情,做来也好看得紧。
庄长玥红了眼,一边觉得难过极了,一边又觉得他太好看了。
谢追思眼里透着轻傲和嘲讽,他一扬折扇,搂住一旁的花魁:“那又怎样!”
说完,他便带着花魁进了怡香楼。
这一幕,看的庄长玥刺目不已。
在和庄长玥订婚前,谢追思从不出入花楼。
如今他这样,不过是宣告世人,他谢追思宁愿碰女伎也不愿意娶她庄长玥。
不知何时,天空下起了雨。
止步怡香楼前的庄长玥瞬间被淋成了落汤鸡。
身后跟着的丫鬟小兰早就哭成了泪人:“郡主,那谢追思除了长得好看,还有那点值得您如此掏心掏肺呢?”
闻言,庄长玥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光有脸还不够吗?
那张脸是庄长玥一生之中见到的最美的一张脸。
眉是山,眼含泉,特别是眉心一点朱砂痣,就像是画中走出来的人物一般。
只要看到这张脸,任他要金山银山,她都愿意给。
可惜,谢追思是第一世家长陵侯谢家的嫡长子。
他这一生最不缺的就是金银。
风雨很冷,但都不及她心中的刺骨冰寒。
小兰撑着油纸伞在风雨中飘扬:“郡主,我们走吧。”
庄长玥失落地应了一声:“嗯。”
转身正要上马车,却听见了一阵杂乱的马蹄声逼近。
“快躲开!”有人嘶声呐喊。
庄长玥循声望去,就见一辆马车失控地朝她奔来。
完了!
马车以极快的速度逐渐逼近,她根本来不及躲避。
千钧一发之际。
庄长玥感觉腰间一紧,身子一轻,整个人埋在了湿冷透着铁锈血腥味的怀中。
眼前一阵天旋地转,成功躲避了这辆马车。
“砰”地一声,那马车翻倒在不远处。
得救了!
庄长玥大口呼了一口气,抬眸看向了救命恩人。
然后,庄长玥便呆住了。
目及处是怎样一张脸?
凤目薄唇,美到极致竟显一抹极具攻击性的妖冶。
但男人的目光却如明月,冰冷而清澈,丝毫看不出一丝人气,就如此直直地注视着她。
在此之前,庄长玥从来没有想过,会有人比谢追思更好看,而现在这张脸出现在她的面前!
胸腔在肆虐的激荡着,她的每一次心跳都如雷霆般跳动。
老天爷。
她,好像同时爱上了两个男人。
第2章
烟雨朦胧下。
庄长玥扶住男人结实的手臂,将将站稳,耳根没忍住通红一片:“多谢恩公……”
话音刚落,男人退后一步,毫无波动的眼底漾起一片冰冷的湖光。
庄长玥心尖一颤,一下子失了声。
男人却一言不发地翻身上了马。
庄长玥下意识追了上去,想要喊住他:“请问恩公尊姓大名?”
雨水淌过男人锋利的下颌,形成一道艳丽的水线。
他垂眸,睫羽湿润,眉梢却尽是冷漠:“你该走了。”
偏冷的声线在雨中听来就如击玉般冰凉,却分外撩人。
男人一扬马鞭,马儿长嘶一声,便如离弦之箭向雨中奔驰。
就连背影都这么好看。
那挺直的背脊,精瘦的腰身,每一处都如此和她的心意。
小兰撑着伞跑了过来:“郡主,你没事把?”
庄长玥不舍地收回视线,低声交代道:“找人去查一查他,看是哪家公子?”
小兰错愕中透着茫然:“……是,郡主。”
两天后,庆王府。
庄长玥坐在铜镜前,有一下没一下地梳理着乌发。
今日乃是谢家长女举办赏菊宴,邀请了京城众多勋贵参加。
原本她应当对能见到谢追思而感到欢喜的,但此刻的心神却是跑到了那一抹墨色的背影上。
自那一别,已过了三日。
她也得知救命恩人乃是最负恶名的朝廷鹰犬,沈昭。
传闻他是皇帝心腹,性情诡异,手段戾狠,是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死在他手上的人命数都数不过来。
众人都说他可恶可恨,庄长玥却觉得他——
可爱……
身后的小兰催促道:“郡主,谢家宴会快开始了。”
庄长玥骤然回神,忙启程去了谢府。
一路走来,庄长玥察觉无数道奚落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贵女们三五聚成一团,阁楼之上,世家子弟在饮酒作诗。
唯有她的周边空无一人。
正在此时,几名贵女拉扯了一翻,随即一人朝阁楼不怀好意地说着:“谢郎,你的未婚妻长玥郡主来了。”
空气静默一瞬。
庄长玥的心也沉了一瞬,下一瞬,阁楼的木窗打开。
正午的阳光融进窗里,将谢追思精致的眉眼染上了一层润泽。
庄长玥紧紧盯着他。
今日他身着红袍,比往日更显英气勃发。
庄长玥的心跳也如往常一般剧烈跳动。
撞见庄长玥炙热的视线,谢追思漆黑的眸子顿染寒霜,他扬了扬好看的下巴:“你,去给本公子买长乐坊的桂花糕。”
让堂堂郡主去给他做跑腿的活,这完全就是戏弄。
但庄长玥丝毫不在意,为博美人一笑,她甘之若饴。
“好,我这就去。”
这样的行为,在世俗眼里自是礼数败坏,一个女人应当温良贤淑,像个淑女一样等待着男人垂怜,而不是巴巴上赶着追逐男人。
像个不值钱的玩意一样。
庄长玥刚转身,身后就传来了不少的嗤笑声。
“果然,她还是一如既往地犯贱。”
“只要谢世子勾一勾手指,她就会跟条狗一样扑上去。”
诸如此类言语,庄长玥毫不在意,她只是对心爱之人好罢了。
若换做旁人,又有谁能驱使一名郡主?
庄长玥排了许久的队伍,才从人群中抱着桂花糕出来。
一抬眸,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视线之内。
是沈昭!
庄长玥眼眸一亮,下意识追了上去。
待追到一处巷子时,一抹冰冷的刀刃便贴在庄长玥的颈部。
她不禁打了一个寒颤。
头顶传来了沈昭阴冷的嗓音:“跟着我作甚?”
庄长玥抬眸,男人锋利冷艳的眉眼冲击着她的心神。
她目光痴痴地看着这张脸,对于刀刃的恐惧霎时褪下。
她欣喜道:“你不记得我了?三日前,你在柳溪街救了我。”
刀锋一顿。
沈昭上下审视一圈庄长玥。
似乎是确认她没有危险,他利落收刀入鞘,语气冰冷:“别跟着我。”
庄长玥陡然清醒,意识到自己追上来的行为唐突了。
她忙拿出手中的桂花糕赔罪:“抱歉,我只是想来感谢你,这桂花糕是我排了很久的队伍买的,一点心意望恩公收下。”
“不必。”
沈昭淡淡扫了她一眼,便转身离开。
庄长玥试图留住他。
但习武之人速度极快,眨眼间就消失不见了。
她只得遗憾地看了一眼桂花糕。
……
再次回到谢府,庄长玥提着桂花糕,鞋子被泥泞沾湿,看起来颇为狼狈。
她将桂花糕递给谢追思:“谢郎,趁热吃。”
谢追思站在亭边,视线上上下下扫视着庄长玥,上翘的眼尾带着暗讽:“买个桂花糕这么晚,真是个废物。”
他一把将桂花糕打落,神情厌恶:“我不吃,喂狗吧!”
话音一落,八角亭内哄笑一片。
庄长玥怔在原地。
可奇怪的是,谢追思往日能刺痛她的话,如今听来却没有那么难过了。
第3章
庆王府。
庄长玥从宴会上回来就伏在案几上作画,小兰推门进来一看:“郡主,您又在画谢世子吗?”
走近一看,小兰嘴巴长大:“怎么是他?”
如此震惊,只因,画像之人不是谢追思。
而是朝廷鹰犬——
沈昭。
庄长玥没有回话,她一门心意全在画中,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目光落在一处,沈昭腰带上有一颗璀璨的蓝宝石。
而她的颜料中正少了这一抹靛蓝。
想到这,庄长玥起身出了王府,带着小兰直奔珠宝楼。
身后跟着的小兰气喘吁吁:“郡主,您来珠宝楼做什么?这也不是颜料铺呀?”
庄长玥扫视一圈金银珠宝:“我要用蓝宝石磨成粉当做颜料。”
目光一顿,她停在一处精美的铜镜上,上面镶嵌的一颗蓝宝石正合适。
她手一指:“掌柜的,包起来的。”
几乎是同时,另一个娇媚的声音异口同声:“世子,奴家想要这面铜镜。”
谢世子?
庄长玥微怔,回身一看,就见那女子身边之人不正是谢追思?
两人对视一眼,下一瞬,谢追思便嫌恶地错开目光。
掌柜为难的上前:“谢世子,这是长玥郡主先看中的。”
谢追思唇角勾起,似笑非笑:“她看中的,我就不能买了?”
掌柜顿时惶恐跪下,不断作揖:“小人不是这个意思……”
庄长玥见状,怔然询问谢追思:“你要把这面铜镜给她?”
闻言,谢追思倏然扬开折扇,多情的桃花眼里嘲讽意味十足。
“你不肯给?”
他就是要为了一个区区女伎折辱她,不行吗?
庄长玥叹息一声,朝身后说道:“小兰,我们走。”
她放弃得干脆。
谢追思看着庄长玥失落的背影消失,心头却莫名一阵心烦。
那花魁捧着华贵的镜子,心神激荡。
这世上有哪位女子敌得过谢家长子为卿一掷千金。
她眼波缭绕地勾了勾谢追思雪白的披风,语气娇嗲。
“世子,那长玥郡主容貌盛美,画技一绝,怎么就入不了您的眼呢?”
谢追思回过神,冷眼瞧着她。
竟是一把抽回披风,解开扔给了随从,语调嫌恶:“脏,烧了。”
谢追思大步离开,徒留花魁面色惨白的站在原地。
……
庄长玥失落地回了庆王府。
她在画前坐了一刻钟,突的站起身,从笼箱翻出一条镶着蓝宝石的腰带。
庄长玥想也不想地递给小兰:“把宝石拿出来磨成粉。”
小兰捧着腰带,面容扭曲:“郡主,这不是你要送给谢世子的吗?”
足足绣了三个月,郡主居然舍得?
庄长玥毫不在意:“快去。”
粉末端来后。
庄长玥手持毛笔作画,专心致志的模样宛如朝圣一般虔诚。
很快,一副栩栩如生的画作出现了。
雨幕下。
男人身着黑袍,身形高大宽阔,雨水在他锋利冷艳的眉眼处流下一道道水痕。
朦胧下将他冷冽的气势中和了几分,却依旧摄人心魄。
放下笔,庄长玥凝视着画许久,目光突然茫然:“小兰,哪怕我此时因为谢追思很难过,但依旧想要完成沈昭的画作。”
“你说,我是不是个坏女人?否则怎会同时喜欢两个男人呢?”
小兰大惊失色。
“郡主,这可不能往外说!而且您和谢世子已经定亲了。”
庄长玥一愣。
是啊……
她已经定亲了,不出意外,剩下的一辈子就会和谢追思在一起。
庄长玥深叹一口气。
终究舍不得毁去,她吩咐小兰:“把画裱起来后就藏起来吧。”
更何况……沈昭乃是锦衣卫指挥使,他和她,今后只怕很难再有瓜葛。
半月后,便是中秋宫宴。
皇帝宠溺庄长玥,又赏了无数珍宝。
太监不断报礼的声音响彻金銮殿:“赏如意一对……”
庄长玥喜笑颜开:“多谢皇伯父。”
她嘴甜又会审时度势,一句一句哄得皇帝皇后喜笑颜开。
忽的,皇帝的面色又忧愁起来:“南疆局势到了最紧张的时候,你父王来信很是担忧你的安危,朕决定,派一位心腹贴身保护你。”
提到此刻正在南疆平乱的父亲庆王,庄长玥也担忧不已,但对于贴身保护却是有些抵触。
她正要拒绝,就听见皇帝道:“去把人叫来。”
宫门大开。
庄长玥下意识望去,入目之人却令她呼吸一窒。
沈昭一身绯色官服,烛火摇曳下,显得肩宽腿长,姿态卓立。
“参见皇上,参加皇后娘娘……”
庄长玥呆呆地看着沈昭行至自己跟前,施施然一礼。
“拜见,长玥郡主。”
第4章
这之后的时间,庄长玥仪态端庄地坐着,面上看不出情绪,实际上注意力全在身后的沈昭身上。
宫宴很快结束。
回府后,庄长玥为沈昭安排住处。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
一时之间,显得有些语无伦次:“沈大人,今后你住这,可有什么忌口的?”
从住所一下子换到膳食,词不达意。
沈昭却像什么也没察觉到,语气淡然:“不必安排,下官会在暗处保护郡主。”
说完,眨眼间他便消失在原地。
庄长玥神色惆怅地叹了一口气,久久没有离开。
看着郡主痴痴的模样,身后的小兰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这个煞神看人如看一只待宰的鸡,光是看一眼就头皮发麻。
郡主居然为了此人坏了送给谢世子的腰带,真是昏了头了!
接下来的日子。
庄长玥虽然未见沈昭其人,但能感觉到如影随形的目光。
他一直在。
每每想到这,庄长玥的唇角就不自觉地勾起,每日的妆扮也越发的美艳。
小兰看在眼里,只觉看见一只花枝招展的蝴蝶。
见郡主视线还在搜寻着暗处的沈昭,她不禁催促道:“郡主,快上马车,马球比赛快开始了。”
庄长玥这才上了马车,直奔马球场。
时下武德丰沛,男女间都流行马球,贵族男女间更是时不时举行马球比赛。
庄长玥年少时与父亲常年待在边境,马术了得。
但她从不参加,只因不想欺负这些在她看来不堪一击的京中贵女。
今日却一反常态,很是积极。
世家子弟们都很诧异地看着马场上屡屡赢球的庄长玥,又目瞪口呆的看着彩头被庄长玥利落收入囊中。
彩头是一顶用金丝缠绕,镶嵌着玛瑙珠宝等名贵宝石的绣球。
‘球’通‘求’,女子间常会暗暗赠送给心上人。
庄长玥捧着彩头不断张望着,寻找着沈昭的身影。
高台上。
看见庄长玥似乎在寻人,众人将目光落在了谢追思身上。
嬉笑中带着对庄长玥的暗讽。
“那长玥郡主肯定会当众送给咱们谢世子,谁家好女儿不是暗中送给意中人,也只有她会如此不要脸面!”
“快看,好戏开场了。”
台下,庄长玥迈开了步伐就要往密林处走。
小兰察觉不对,赶忙推了一把庄长玥,低声道:“郡主,你应该送给你的未婚夫。”
庄长玥陡然停下脚步。
迟疑了一会,她将绣球上的金铃取下,这才转身来到了谢追思的面前。
谢追思依旧是众星捧月的存在,见庄长玥过来,目光下敛,长睫毛微微扫过来,带着乖张及若隐若现的讥诮之意。
一段时日不见,谢追思比往日仪态更甚。
好看的人,自然能带来优待,至少在庄长玥这里是真理。
这个绣球也给的心甘情愿:“谢郎,送给你。”
谢追思漫不经心地接过,薄唇微微翘起。
随即,他手一甩,把绣球往身后随从怀里一抛。
这是收下了?
庄长玥眨了眨眼,有些没反应过来。
这还是谢追思第一次收下了她的心意。
霎那间,平稳的心脏再度剧烈跳动起来。
下一刻,却又猛然掉入了深渊之中。
只听谢追思语带讥嘲的道:“这绣球可是落在他人手里,你想嫁可以嫁给他。”
随从立刻跪下求饶:“小的不敢……”
庄长玥静静看着,内心升起果然如此的感觉。
每一次,都是这样的结局。
心中长叹一声,她依旧难过,可奇怪的是这难过竟比自己想象中还稀薄。
她轻轻地,口吻不甚在意地说着:“既然送给你了,那就随你处置。”
说完,她便转身离开了。
一拳打在棉花上。
谢追思愣在原地,黑眸眯起,他视线不自觉落在庄长玥腰间晃动的鎏金铃铛。
第5章
入夜。
庄长玥躺在床榻上,手中不断把玩着金铃。
突的,她想到什么,起身推开木窗:“沈大人,你在吗?”
声音随风飘入林园之间,无人回应。
庄长玥低垂眼帘,神情低落,下一瞬,一阵阴影罩住了她的身形。
“你来了!”
她惊喜抬头,就见沈昭一身紧身黑衣,将优越的身形包裹的严严实实。
他站在木窗前,黑夜在他身上笼了一层阴影,五官融在疏淡的月色中,中和他压迫的气势。
但那半垂的眼,从中透出的光,又冷而锋利。
危险迷人。
庄长玥又一次看呆了,她怔然递上金铃铛,唇间还不忘找着借口:“沈大人,我觉得这个和你的骏马很般配,想要送给你……”
沈昭微微拧眉。
却还是接过,修长指尖不经意间的触碰令庄长玥心跳停了一瞬。
“郡主所赐,不敢辞。”
听到这句话,庄长玥心中失落,见他收下又有些欢喜。
再度抬眼,眼前人早已消失不见。
她惆怅地叹了一口气。
……
过了两日,便到了九月初七。
这是一个特殊的日子。
一大早,庄长玥便亲自下厨做了四个菜,上了马车出了城门。
一路赶到一处坟头,她将贡品摆上。
墓碑上,并没有任何名讳。
这处无名之墓中,埋的却是谢追思的生母。
谢母生前与谢父和离,她是一个被隐去了姓名的人,也没有被埋入谢家祖坟。
小兰看了一眼庄长玥,小声说道:“郡主,您都祭拜谢夫人三年了,为何不告诉谢世子呢?”
庄长玥眼中闪过困惑之色:“为何要告诉他?”
小兰着急:“您不说,谢世子怎么知道您的好呢?”
庄长玥上了一炷香,满不在乎地说着:“我对他好,是我的事,他知不知道,是他的事。”
“况且,小辈给长辈扫墓,也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小兰叹气,她看不懂郡主,却又莫名觉得羡慕。
别人都说庄长玥身为郡主却不知廉耻,上赶着给男人伏低做小。
但他们却不知,庄长玥毫不在意世俗的看法,活的潇洒肆意。
庄长玥走后,一道身影缓缓出现在坟头。
谢追思沉沉看了一眼贡品,黑眸之中情绪复杂万分。
谢追思祭拜完母亲便回到了谢府。
府内一片祥和,他的父亲正和继母招待宾客。
一人正在拍马屁:“谢候府内真是气派,就连菊花都开的比别家都要好。”
“哪里哪里……”谢父摆手笑道。
谢追思站在门外冷眼看着,只觉一片心凉。
今日是母亲忌日,可却无一人记得。
脑海中寂寥的无名坟头和此刻形成了鲜明对比。
挥之不去的还有那一抹倩丽的身影。
只有她,还记得。
胸腔压抑的窒息感传来,谢追思再也待不下去,脚步一转出了府。
他漫无目的的走着,突的,凌乱的马蹄声响起。
“锦衣卫办事,闲杂人等速速离开!”
谢追思拧眉望去,就见赫赫有名的沈昭身骑黑马,如疾风般从远处逼近。
骏马通体玄黑,鬃毛滑顺光亮,让谢追思呼吸猛然一窒的。
是那黑马项脖挂着的一枚鎏金铃铛。
第6章
失神间,沈昭已从眼前飞驰而过。
谢追思注目着沈昭消失在街巷尽头,眼底隐晦又缓缓褪去。
不,想必是自己看错了。
毕竟从未听说庄长玥和沈昭有什么交集。
……
两日后。
庄长玥坐在戏院雅间内。
底下的昆曲精彩绝伦,往日她定然看得目不转睛,但此刻的心神却早已飘到了沈昭的身上。
前两日,沈昭被皇伯父召回皇宫,已过两日都还未回来。
庄长玥幽幽叹息一声,忽听底下大堂传来一道戏谑的声音:“这小旦乍一看还真挺像沈昭的,同样长得细皮嫩肉的,听说他小时候就是在戏园子长大,也不知道服侍了多少人了。”
众人哄笑一堂。
那人闻声更来劲:“这小生姿色和谢追思旗鼓相当,要是让谢追思和沈昭一起上台演,那得……”
庄长玥听不下去了。
她猛地站起,扬起手将手中的茶杯直直砸向那人:“闭嘴!”
“哎呦”一声。
那人被砸地满头鲜血,仰起头怒道:“是谁?敢砸老子?知道我爹是谁吗?”
庄长玥认出了此人——
乃是礼部尚书的次子何奉,京城内出了名的纨绔子弟。
庄长玥走出雅间,站在高台之上,冷冷俯视着此人,唇角勾起一抹冷笑:“是我。”
见是庄长玥,何奉却是神色轻蔑:“我道是谁?原来是一无是处的长玥郡主……”
见他这般嚣张,庄长玥目光一寒。
她直接冷笑一声:“来人,掌嘴!”
话音一落,便有侍卫疾步下楼。
“啪啪”几个耳光响彻戏楼。
眨眼间,何奉脸就肿成了猪头一般。
何奉又惊又怕,此刻他终于意识到——以往对谢追思欲予欲求的庄长玥,是身份高贵的皇室之人。
他捂着脸不断求饶:“郡主饶命,小人知错了!小人知错了!”
在座其他人亦是面面相觑,眼底俱是惧意。
闹剧结束了。
庄长玥也没了继续看下去的心情,一转身,却撞入一道幽深的视线之中。
是沈昭。
她惊喜出声:“沈大人,你办完差事回来了?”
沈昭深深地看了一眼庄长玥,继而垂下眼睑,作揖道:“郡主,下官是来告辞的。”
庄长玥心中一紧。
还没说话,就听他继续道:“庆王殿下已平定南疆,不日便会回京,您安全无忧了。”
“……那太好了。”
庄长玥喃喃回道。
她一时不知该露出何种神情,内心一方面为父王凯旋而归感到开心,一方面又为沈昭的离开感到难过。
……
戏院一事很快传遍了京城。
都说庄长玥是为了维护谢追思一怒之下教训了礼部尚书之子。
有人说庄长玥砸的好。
有人说庄长玥为了谢追思又闹得沸沸扬扬,真是丢尽了皇室的脸面。
庄长玥对此一无所知,几日后,却忽的接到了谢府的帖子。
想到许久未见谢追思,庄长玥决定去赴宴。
一下马车,等在谢府门口的谢夫人便迎了上来:“郡主好久没来了,近日厨子做了些新鲜玩意特地请您过来尝尝……”
谢夫人话语里满是奉承,庄长玥却只问:“谢世子呢?”
谢夫人脸一僵,吩咐身后之人:“归朝,你带郡主去找你兄长吧。”
谢夫人是谢追思的继母,嫁给谢父后便生了谢归朝。
一路上,谢归朝也如谢夫人一般恭维她。
但奈何他姿色一般,庄长玥实在提不起兴趣交谈。
忽的,他说起了谢追思的生母:“我那兄长的性子古怪,同他母亲一样,郡主可知,他母亲当初其实是被赶出谢府的。”
“我也不是说兄长坏话,但您千金之躯,兄长着实配不上您……”
跟在庄长玥身后的枝兰听到这些言论,眉头深深皱起。
她看了一眼庄长玥,却见郡主双眼无神,明显没有在听。
庄长玥此刻还以为谢归朝在聊别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可有可无地应着:“嗯嗯……”
却不知,这些话全部随风飘进了谢追思的耳中。
他站在假山后,神色不虞,点漆的眸子内郁郁沉沉。
……
一路来到大堂内。
桌上早已摆好了佳肴,而谢追思竟一反常态地早到了。
庄长玥眸光一亮,在他身旁入座:“谢郎,今日来得这般早?”
谢追思瞥了一眼离开的谢归朝,神色冷淡:“专门在此等候郡主。”
庄长玥没有察觉到这一幕,欣喜地举起酒杯
笑盈盈地敬酒:“那谢郎,我敬你一杯。”
谢追思抬眸,瞥了她一眼,姿态闲散地举起酒杯碰了一下:“敬郡主。”
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击玉之声。
庄长玥却忽见谢追思唇角勾起一抹凉薄的弧度。
心中陡然一紧。
下一瞬,谢追思酒杯朝下,沁凉的酒液挥洒在地面上。
这是……敬死人的酒!
第7章
庄长玥怔然看着水色,心中像被什么拉扯着坠入了深渊。
须臾,她看向谢追思的眼,轻颤出声:“你……什么意思?”
谢追思嘲弄一笑:“你非要我说出来吗?”
“郡主还是早日习惯为好,毕竟我厌极了你,若真要与我成婚,那就只能如今日这般相‘敬’如宾了。”
庄长玥心头抽痛了一下,霎那间白了脸。
身后枝兰怒而质问:“谢世子,你说这话太过了……”
庄长玥抬眸,与谢追思对视一眼,这才看清谢追思眸中森然刺骨的寒意。
往日看他什么都好,他的冷漠,他的轻慢,只要能与他在一起都甘之如饴地全盘接受。
但这一刻,庄长玥恍然清醒了。
——人心终究是捂不热的。
庄长玥缓缓站起身,哑声吐出一句话:“枝兰,我们走吧。”
庄长玥最后看了一眼谢追思,心中杂乱的话想要吐出,临到唇边还是咽了回去,一言不发地离开了。
这一夜,月色很美,庄长玥却彻夜不眠。
天色乍白。
庄长玥才缓缓起身,拿上了赐婚的圣旨,骑着白马赶往皇宫。
这婚也该退了。
……
天光大亮。
谢府的府邸外迎来了不少宾客,今日乃是谢家长女举办的一月一次的宴会。
宴会开始了。
谢追思正在饮酒,身侧好友朝他稀奇道:“今个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长玥郡主居然还没来?”
闻言,谢追思灌下一口清酒,眼底凉薄一片。
昨日的那般话语,应当让庄长玥有了自知之明,不会再死皮赖脸地缠着自己了。
见他不语,好友突的想到什么,一脸玩味:“追思,听说何奉在戏院对你的相貌评头论足,长玥郡主可是发了好一通脾气,将人打的鼻青脸肿的。”
听到这话,谢追思怔了一瞬。
正在这时,何奉顶着未好全的脸出现了。
他看了一眼手中的画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那日戏院受辱之后,他便憋着一口气,昨日偶然得知庆王府送来一副美男画像来自家铺子裱画。
他心下大喜,都来不及看便拿着画卷匆匆赶来参与谢家宴会。
只要谢追思知道此事,凭他的行事作风,定会折辱庄长玥上演一出好戏。
可惜,庄长玥一直没来。
但无事,另一个正主在即可。
想到这,何奉扬起手中的画卷,大声说道:“诸位,告诉大家一个秘密,长玥郡主痴恋谢追思,专门为他作了一幅画,以供日后能睹物思人。”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一片。
时下女子需遵循三从四德,要求女子端庄稳重,不得轻浮随意。
寻常男女未定亲送定情信物,都会被好一顿说,也就庄长玥身份尊贵敢堂而皇之送礼而不惧。
但没想到,她居然能做出更加惊世骇俗,崩坏礼教之事。
谢追思端着酒杯的手一顿,神色顷刻间冷了下来,森然的目光直直射向那人。
身侧好友诧异说着:“追思,郡主如此痴情,你怕是摆脱不了了。”
“要不,你就从了郡主吧。”
从了她?当真可笑!
谢追思忽略心中的异动,将手中的酒杯一摔,冷冷道:“何奉,到此为止!”
酒杯的碎片落在了何奉的脚边。
何奉心中顿感屈辱,随即一咬牙将画卷打开:“今日便让大家看看,长玥郡主所画的谢世子。”
画卷徐徐展开。
青丝、凤眼、薄唇一一显露。
入目之人令众人目瞪口呆。
大堂内短暂地静了一瞬。
一人指尖颤颤巍巍地抬起,指着画卷打破了满室诡异的寂静。
他近乎失声般喊道:“这不是锦衣卫指挥使沈昭!”
第8章
这话一出,宛如一滴水滴入热油之中炸开。
议论声不断传开。
“不是说是谢世子吗?怎么会是沈昭呢?”
“这画栩栩如生,浓墨点染,倒是像长玥郡主的所作,但为何没有郡主的印泥呢?”
众人反应过来:“对呀,何奉,这真是郡主所作吗?为何没有印泥?”
何奉本就错愕,在场之人的一句句逼问更是将他堵的哑口无言。
这让他如何说?
说的确是郡主府的下人送来的?
但一没印泥,二所画之人又是沈昭,谁会信是庄长玥所作呢?
毕竟全京城人都清楚庄长玥钟情谢追思不可自拔,绝不可能会画其他男人。
在场所有人都觉得不是庄长玥所作,唯独谢追思不觉得,只因他认出了这幅画的出处。
此画身后的建筑乃是在怡香楼楼下。
那一日。
谢追思将庄长玥送的宝剑扔给了乞丐,便上了楼闭目听曲,不一会儿,便听到了楼下传来了剧烈的撞击声。
花魁抚琴的手一抖,发出刺耳地“叮”地一声。
谢追思不耐睁眼,呵斥了一句:“抚琴讲究心神合一,你还差的太远了。”
花魁忙跪下:“是。”1
耽搁了这一会儿,谢追思才起身行至木窗边,往下一瞥,就见庄长玥站在雨幕中,神色怔然地凝视着空无一人的街道。
几步之外,是被撞毁的华丽马车。
只一瞥,他便没了兴致,转身继续听着曲。
而这幅画,便有那辆撞毁的马车。
一个荒唐的念头浮现了出来。
难道,庄长玥和沈昭就是那一个雨天相识的?
意识到这一点,谢追思的眸色渐深,眼底划过一丝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吃味。
他大步上前,夺过何奉手中的画。
“你……”何奉还想出声,被谢追思冷冷的一眼震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带着画离开。
……
皇宫御书房内。
“皇伯父,我要退亲,我不愿嫁给谢追思了。”
此话一出,皇帝脸色一变,呵斥道:“胡闹!婚姻大事岂可儿戏?”
天子一怒,威压霎时向庄长玥压去。
庄长玥身子猛然一沉,但吐出的话语依旧坚定:“皇伯父,我不是在胡闹,我和谢追思不适合在一起。”
“那之前是谁说,这辈子只会嫁给谢追思的?”
覆水难收。
这的确是她曾经说过的话,如今被提及,就像被扇了一个耳光一般火辣辣的。
她讪笑一下,想要继续卖乖:“皇伯父……”
但皇帝却是摆摆手:“这事别提了,等你父王回来再说,退下吧。”
无奈之下,庄长玥只得起身退下。
庄长玥失落的出了皇宫。
马车上。
庄长玥静静呆坐着,浑身隐约缠绕着缕缕郁色。
气氛显得格外沉重。
枝兰忍不下去了,担忧开口:“郡主,可是退亲一事不顺利?”
闻言,庄长玥略微点了下头:“皇伯父称等父王回来再说,这亲怕是难退……”
她知晓父王的秉性,对皇伯父忠心耿耿,若是圣上坚决不让退亲,这怕是要一辈子和谢追思绑在一起了。
想到这里,庄长玥脑海中便浮现了谢追思厌恶的神情。
霎那间,揪心之感涌了上来。
谢追思孤傲不凡厌恶自己,若强行绑在一起,今后怕是会成为仇人……
第9章
庄长玥愿意放谢追思离开,却不想竟然堵在了皇伯父这里。
马车一路行驶回府。
一进府邸,刘管家便急匆匆赶来禀告:“郡主,谢世子来了。”
说完,他面色有些迟疑。
庄长玥心中一沉,沉声道:“说吧。”
刘管家咬了咬牙:“您去了皇宫之后,那个何奉便去谢家宴会上公然说您画了谢世子,结果画卷打开是锦衣卫指挥使……”
越说刘管家的声音越小。
轰地一声。
庄长玥站在原地,如遭雷击,一时之间有些头晕目眩。
她的确不在乎别人的言论,但让自己少女情怀堂而皇之地暴露在众人眼前,她还是有些无地自容的。
她知道,这种隐秘的心思是见不得光的。
而且,对象还是沈昭。
若是让沈昭知道,她一边钟情谢追思,一边又肖想他,心中会如何想她?
她不在乎任何人,只在乎沈昭。1
枝兰低声道:“郡主,那画未按印泥,您只当不认便是,现在您该去见谢世子了。”
这般提醒,庄长玥杂乱的心神总算收了回来,她淡淡应了一声。
一路无言。
庄长玥来到大堂,便见谢追思正静默端坐着,听见动静,他偏头望了过来,眼底是庄长玥熟悉的嘲讽:“今日可是演了一出大戏。”
知晓在说作画一事,庄长玥后知后觉起了一丝愧疚之意,何奉所为不仅打了庄长玥的脸也是打了谢家的脸面。
她身形顿了下,正要开口,谢追思将一副画扔了过来。
“砰”地一声落地。
庄长玥心头一颤。
画卷在庄长玥脚边展开,徐徐显露出沈昭俊冷的面容。
想说她会处理的话就这样卡在了喉间。
“对外,可以说是不是你的话,但我知晓,这画是你所作。”
谢追思的话语传来。
庄长玥抬头,就见他眸色深沉,上翘的眼尾带着一抹冰凉的冷:“七出之一,yin乱者可休之,庄长玥,我会以此事启奏陛下退婚。”
yin乱者可休之……
谢追思竟想要让自己背负如此骂名,让其千人所指,
庄长玥眼一颤,心也跟着颤。
对他的最后一丝念想随着这一颤终于破碎了。
她悲凉一笑,直直望进他的眼:“谢世子请放心,我今日去皇宫便是去求皇伯父退亲,等我父王回来,便是你我解除婚事之时。”
这话自然是为了稳住谢追思。
其实她并没有信心说服父王和皇伯父,但此刻,也不得不说了。
闻言,谢追思眼里闪过一丝意外,他短暂沉默一瞬,继而缓缓道:“既如此,此事你自己解决,我们谢府不会过多干涉。”
这就是同意的意思了。
只要谢追思没有闹上金銮殿,一切都还有回旋余地。
庄长玥松了一口气,紧绷的心神松懈后,她陡然意识到自己对退亲之事的心痛居然了然无几。
而谢追思的反应却有些奇怪,若是以往,他定会再多说一句让她早点解决,这一次却是一言不发的离开了。
庄长玥注视着他衣摆消失在门后,很快,也将这个念头抛掉脑后。
第10章
彼时谣言传进了镇抚司。
沈昭听闻,眉头顿时一沉,旋即步入金碧辉煌的皇宫,将此等妄议皇族的蜚语,呈于龙座之上的皇帝耳畔
皇帝闻讯,面色骤变,皇室尊严岂容他人置喙?
当即扬声道:“速传礼部尚书至此!”
太监回应:“喳。”
谣言非空穴来风,必有缘由。
庄长玥突的要退亲,此事定和沈昭有一丝关联。
待殿内众人散尽,皇帝凝视沈昭,眉宇紧锁:“沈昭,从今往后,你需与郡主保持距离,不得逾越。”
沈昭立于殿下,闻言微愣,很快恢复如常,拱手行礼:“遵旨,陛下。”
……
随着礼部尚书被斥责,谣言极快的压了下来。
对于谣言,自证清白并没有用,原本庄长玥想反手将此事捅到了皇帝的面前,却不想有人比她更早一步。
这下子,没人再敢非议庄长玥了。
半月后,谣言悄然复燃。
市井间流传,庄长玥与谢追思因故生隙,婚约或将作罢。9
庄长玥对此浑然未觉,她正立于庭院之外,细语吩咐仆从,精心打扫父王归府之所。
明日父王便要回府,自然得好好迎接。
枝兰下厨做了桃花酥,喜滋滋端到了庄长玥的面前:“郡主,您尝尝。”
庄长玥笑着品尝一口:“这么开心?”
“自然,一是王爷要回来了,二是您终于脱离苦海了……”
察觉失言,枝兰霎时止住了话头,见庄长玥面上无常,这才小心翼翼开口:“郡主,您当真不爱谢追思了吗?”
庄长玥顿了一下,笑意收敛了几分,叹息一句:“放手,是最好的结局。”
若是不爱,那定是假的。
只是那份炙热的心意,早就被伤透了,已经无法再为他跳动了。
得到答复,枝兰松了一口气:“这半年您每次被谢世子伤了心,过一段时间又会去找他,枝兰心中真是为您感到委屈又心疼。”
庄长玥淡然一笑。
深知放弃之路,必经直面之痛,方能痛定思痛,割舍旧情。
此路虽艰且长,痛如剜心。
但好在,她挺过来了。
与此同时,谢府之内,亦是流言四起。
一婢女边侍弄花草,一边与同伴低语:“已逾半月,未见长玥郡主踏足此地,莫非传言属实?郡主当真移情别恋于指挥使?”
另一婢女急忙打断:“绝无可能!郡主对咱们家侯爷的痴情,京城内外无人不晓。”
“且看吧,过不了多久,郡主定会再次寻来。”
她补充道,心中却暗自思量,此次郡主或许真的放下了。
谢追思偶然路过,闻此言语,脚步微微滞了一下,眸光闪烁。
随从见状,欲上前训斥,却被谢追思挥手制止:“无需多言。”
自那一别后,已过半月余。
庄长玥竟也真的没来叨扰他,谢追思抿了抿唇,大步走进了书房。
他坐在案几旁,手持毛笔,却迟迟未落下。
下人研磨,迟疑一瞬才缓缓道:“世子,可是在想退亲一事?”
“庆王明日就回了,您今后也就解脱了。”
谢追思陡然回神,他放下笔,唇线死死抿着,淡淡吐出一个字:“嗯。”
即将要摆脱庄长玥,他应当欣喜才对。
为何……
第11章
每每想起庄长玥,胸腔内总是莫名钝痛呢?
应当是错觉,等退亲之后就会好的。
谢追思如此说服着自己,冷着脸提笔再次挥墨。
……
翌日,曙光初破晓。
庄长玥早已候于城阙之外,心怀热望。
晨光熹微间。
数乘华辇缓缓驶入眼帘,庄长玥忙迎了上去,欣喜喊道:“父王!”
马车早在她走动间悄然驻停。
帘幕轻启,一伟岸身姿自内而出。
爽朗的笑声也随之传来:“长玥,可是想为父了?”
此言一出,庄长玥近日的委屈都涌了上来。
她眼中一热,带着哽咽扑了过去:“父王,孩儿甚是想念您”
两人互诉多日的思念,随后,父女二人携手步入庆王府。
一起笑容晏晏地用完膳,庄长玥走后,庆王之笑颜忽敛。
他深知长玥的性子,虽面上含笑,然眼底却常含犹豫与忧伤之色。
此番自己远行,府中定有变故发生。
庆王沉吟片刻,转而对身旁刘管家问道:“长玥近日可有受委屈?”6
刘管家将近日之事一五一十诉说。
一字一句听下来,庆王怒气喷发:“好一个谢家之子,竟然敢公然折辱我儿……”
他才离家半年,此子就敢如此欺负长玥。
若日后自己走了,长玥可该如何?
这门婚事,当初求得真不应该……
……
庆王荣耀凯旋,自是需盛宴相迎,以彰其赫赫战功。
众大臣子需携女眷一同入席。
庄长玥亦跟随父王入皇宫,华辇内,庄长玥迟疑许久,才堪堪吐出一句话:“父王,我想和谢家退亲。”
庆王面色无常,只淡淡问了一句:“当真不悔?”
庄长玥神色怅然,原以为父王会雷霆震怒,却不想竟是轻声细语问她悔不悔?
她知道。
这一提就断然和谢追思不会再有以后了。
一时之间,脑海中骤然浮现了沈昭的脸。
下一瞬,又转变成谢追思嫌恶的脸。
庄长玥闭了闭眼,吐出一口浊气,心中有了决断:“父王,我要退亲。”
庆王轻抚颔下须髯:“好,我庄家的儿郎就该如此。”
入了皇宫。
父女两入座席。
当今朝代,男女不同席。
但唯独庄长玥一人不同,她可落座于家父身侧,此等破例,亦可彰显皇帝对她的喜爱。
视线不经意间一转。
庄长玥对上一双冷凌的眸子,下一瞬,他鸦青的睫羽下垂盖住了眼中的冷光。
是谢追思,他在催促自己退亲。
庄长玥苦涩一笑,收回了视线。
此情此景,庆王都看在眼里,他紧了紧手中的酒杯,心中的怒意一点点上涌。
酒过三巡后。
皇帝举杯:“庆王北疆对战神勇,朕大喜,来,众爱卿都敬我的好弟弟一杯。”
一杯酒咽下。
皇帝继续道:“庆王可想要什么?”
闻言,庆王上前跪拜抱拳:“皇兄,臣弟惶恐,斗胆恳请陛下圣裁,撤销我儿与谢家世子的赐婚。”
话音一落。
殿内霎时寂静一片。
或诧异或惊讶的视线望向几人,庄长玥顶着众人的目光跪下,背脊挺直:“求皇伯父恩准。”
皇帝看了一眼庄长玥,又看了一眼谢追思,最终将视线定在了谢追思的身上:“谢家儿郎,你愿意吗?”
第12章
此话一出,众人的视线都转向了谢追思。
谢追思端坐在案几上,眉如墨描,山根挺直,淡而白的薄唇抿在一起,依旧像一副画一般冷傲。
但此刻,他的心中却在暗忖,他愿意吗?
他想,是愿意的。
这不是他一直求而不得的事情吗?
他厌恶庄长玥。
厌恶她的不可一世,厌恶她的死缠烂打,更厌恶她的打着对他好的名义所作出的种种事迹。
他厌恶强权,厌恶不顾他的意愿便强行将他与庄长玥绑在一起。
更厌恶谢家门第,为了攀上皇室,将他当做一颗棋子摆在了棋局上。
所以,他折辱庄长玥,将不喜她之事传遍京城。
此举便是为了反抗这压在身上的三座大山。
现在,他即将成功。
可为何,心中却没有半分欢喜?
落在谢追思身上的目光如炬,或奚落,或讥诮,或看好戏一般戏谑。
令他深感不耐。
耳边是谢父的低语:“你快去告罪,争取让郡主回心转意。”6
此话一出,怒火瞬间席卷心神,将先前的思绪尽数吞噬于无形之中。
他脑中只有一个念头犹如烈火燎原,不可遏制,那便是退婚!
谢追思缓缓起身,行至殿下,躬身施然一礼:“陛下,臣愿意退亲。”
满堂寂静。
众人都在等着皇帝的发话。
指尖皇帝摇了摇头,叹息一声:“朕当初给你二人赐婚,本是想着成就一桩美事,却不想竟然是如此局面,早知道便问问你们二人是否愿意了。”
闻言,谢追思的心猛然一颤。
赐婚一事,不是庄长玥向皇帝求取过来的吗?
难道从一开始,便是自己误会了?
想到这里,谢追思下意识望向庄长玥,就见她低垂着眼帘,眼尾处满是倦意,好似被伤透了心一般。
他一直认为是庄长玥所为,才让他只能被动接受赐婚,他将所有的不满尽数宣泄于她身。
可如今,有人告知他。
这一切居然都是误会?
不等谢追思缕清思绪,上方的皇帝唇轻启:“既如此,那就拨乱反正,退亲一事便作罢吧。”
此番闹剧结束了。
谢府,
谢父气得左右转圈,对着坐着喝茶的谢追思不停数落:“你啊你啊,之前就让你对郡主上上心,你非要和为父对着干,这下子在圣上面前失了份,往后你的前途堪忧……”
谢追思佁然不动,只淡淡说道:“不为官做个闲散侯爵也一样。”
这侯位可只有一个。
一旁的谢夫人静默不语,听到这话却是目光闪烁一下。
……
庆王府。
庄长玥和庆王也在说着殿上之事。
庆王想起那谢家小儿便怒不可遏:“谢家小儿当真可恶,真当我儿非他不可吗?”
庄长玥心虚地听着。
没遇到沈昭之前,她对谢追思还真是非他不可。
但如今,却是不再那般执着了。
脑海中骤然浮现出沈昭的脸。
若是想要与沈昭在一起,此关更是艰难重重。
身份、地位和家世都是一道宛如边际的坎。
庄长玥抿了抿唇,小心翼翼试探父王对锦衣卫的口风:“父王,何奉一事乃是锦衣卫禀告皇上,谣言才得以烟消云散,我们是否该去表明谢意呢?。”
第13章
山间晚风穿过庭院,卷起一阵冷意。
庆王拧眉,目光之中满是忌惮之色:“锦衣卫身负搜集朝野秘辛、执掌刑狱之重任,权势熏天,皇兄渐生戒备,未来或将有削弱之意。”
“吾等应当避其锋芒,不与此等权臣交往甚密,以免引火烧身。”
庄长玥呼吸一滞。
若当真如此,今后谢追思该何去何从?
或者说,是死是活?
想到这,她整个人如坠冰窖,冷到刺骨。
见父王看她,扯了扯唇角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父王说得极是。”
庆王直视着庄长玥的眼,语调慎重:“长玥,此事与儿女情长不一样,事关朝廷要事,你可不能做越矩之事。”
庄长玥怔了怔。
她缓了半响,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干哑不已:“父王,长玥知晓了。”
头上传来檐角雀儿的清鸣。
庄长玥敛下心神,垂眸告退:“夜深了,我去歇息了。”
一路行至内室。
庄长玥带着一身凉意站在床榻旁,目光悠长,不知在想些什么。6
角落里的烛灯照的一室通明。
枝兰上前服侍庄长玥更衣,庄长玥任她摆布着,半响,才缓缓道:“枝兰,我和沈昭还有可能吗?”
枝兰手一颤,差点将手中名贵的布料撕碎了。
她低声惊呼道:“郡主,您可不能犯糊涂,您的夫君可以是世家子弟,可以是皇宫贵族,但唯独不可能是朝廷鹰犬沈昭。”
沈昭是谁?
从小在戏楼长大,五岁得沈公公垂怜,视为亲子,抚养成人。
自后练就一身精妙绝伦的武艺。
十五岁替皇帝挡下一箭,从而入朝为官,不过五载,便爬上了指挥使之高位。
其手段狠辣,其心计深沉。
万不是郡主这般单纯之人可接触的,过不了多久,定会被算计的渣都不剩。
更何况,家世身份地位摆在眼前。
她纵使是郡主,也无法挣脱着层层枷锁,她既然享受了这等尊贵,自然也得舍去些什么。
而且,沈昭并不心仪她,或许沈昭也不想同她一起面对。
枝兰几乎是将所有的不可能掰碎了告诉庄长玥。
字字句句,如同锋利的刀尖,毫不留情地劈开了庄长玥掩饰着情愫的盔甲。
庄长玥苦涩一笑:“我都知晓……”
她怎么可能不知呢?
她能堂而皇之地对谢追思表明心迹,只因他们家世登对,所有人都喜闻见乐。
但长玥郡主和锦衣卫指挥使……
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就像永不相交的两条丝线,永远不可能触碰不到一起。
思虑许久。
庄长玥旋至暗柜之中,从中翻出沈昭的画卷递给枝兰,极为不舍地说着:“把画烧了把。”
此画翻了不少波浪,是万万留不得的。
枝兰不肯接,只是支了个火盆,朝她说道:“郡主,还是您自己来把。”
庄长玥怔了许久。
在枝兰的轻声催促间,庄长玥步履维艰,宛如木偶般缓缓前行。
烈焰在倾城之貌上跳跃,时明时暗,交织出一抹难以言喻的郁色。
良久,她轻扬皓腕,将手中画卷掷入火盆之中。
刹那间,烈焰腾跃而起,吞噬着画卷上的每一寸纸笺,仿佛要将那过往的一切与眷恋一并焚毁于无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