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红楼梦》这部小说之中,晴雯俨然是一位具有争议性的人物。她有女性引以为傲的资本:漂亮的姿色、出色的针线活、爽利的言谈,也是因此,她才会得到贾母的认可,成为宝玉身边的四大丫鬟之一。
但是,或许正如王夫人所说:大凡漂亮的女人,都刁歪。在晴雯身上,我们便看到了诸多的缺点:不懂人情世故,没有奴仆尊卑之别,言语刻薄。或许,正是因为在她身上有着这众多的缺点,才导致她凄凉的结局。
显然,以晴雯的姿本,她足以胜任宝玉身边的大丫鬟,但论为人处世,她显然是不够的。不说她当众揭露宝玉、袭人二人的云雨之事,单论她不顾平儿的一片好意,私自撵走坠儿,便体现了她的低情商。
如此单纯的一个人物,如此不懂人情世故的一个人物,她又怎能?立足在荣国府中,占据着宝玉身边四大丫鬟之一的位置呢?
当然,我们不能否认,晴雯被撵,必然有王夫人对她先入为主的偏见,所以才会为了撵她离开怡红院,不惜给她扣上“狐狸精”、“得了痨病”这两大罪状。
但是,我们也不能忽视,为何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身边,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她,第一个认为应该整顿的就是晴雯这样的角色;我们同样不能忽视,当众多的婆子,听见晴雯即将被撵后,所表露出来的喜悦之情;而在其死后,那昔日与她同为姐妹的秋纹、麝月,又有谁想着她呢?也仅仅在见到穿在宝玉身上的属于晴雯针线活的时候,所说的一句“物在人亡”罢了。
或许,当一个长期生活在集体之中的个体,在其离去的时候,却没有一人思念她,想着她,甚至面对她的死去连一声叹息也无,便足以说明,这个人做人的彻底失败了。
只是,晴雯显然是幸运的;她诚然在为人处世上失败的足够彻底,但是,在其被撵之时在其死后之后,却有一个人,真正在乎她,真正为她流泪。
这个人,便是贾宝玉,便是荣国府的宝二爷。
在《红楼梦》前八十回中,有着诸多关于他与晴雯的细节,比如宝玉特意为她留下的一屉豆腐皮包子、比如晴雯不畏寒冷亲自挂上宝玉所写的“绛芸轩”这三个大字;比如,在端午节这一天,因为晴雯不小心摔坏宝玉的扇子,而导致他们发生的激烈争吵,不久后,宝玉又低声下气的,为了博得她的一笑而心甘情愿拿出自己的扇子让她撕着玩耍。
比如,贾宝玉第一次穿上贾母赐给他的雀金裘,前往王子腾的家中参加宴会,便被火烫了一个窟窿;麝月让宋嬷嬷跑遍了整个京城,无一人能修补,最终,是躺在床上的晴雯,拼着命整整熬了一夜才将他修补。
诸如此类的细节太多太多,在这些细节中,我们似乎早已模糊了他们二人原本应有的地位,模糊了在他们之间始终存在的奴仆之别,他们俨然是关系亲密的兄妹。
也是因此,当晴雯被王夫人撵出怡红院的时候,贾宝玉悲愤不已。只是,在晴雯被撵之后,最流露其深情的一幕,却并非是他私自探望晴雯,而是以下这两点。
一、为晴雯品的那杯特殊的茶。
晴雯被撵出怡红院,居住在其哥嫂破旧的茅屋之中,宝玉因为对她太过思念,丝毫不顾及母亲王夫人,而偷偷跑出来看望她。
当宝玉来到晴雯居住的破旧茅屋之中的时候,当他面对奄奄一息地躺在炕上的晴雯的时候,泪流满面。
因为他懂晴雯,因为他疼惜晴雯;半天前,她还躺在舒适、温暖的怡红院中,与众多的丫鬟们欢笑打闹;然而这一刻,她却孤独的一个人,在遭受着极度的羞辱之中,凄凉的躺在这破旧的茅屋之中。
宝玉轻轻地来到她的面前,轻轻地呼唤她;而当晴雯见到出现在她面前的宝二爷的时候,也或许是感动,或许是委屈的流下了眼泪。
在简短的含蓄之中,晴雯说了她此时最大的渴望,想要喝水。宝玉听了,四处寻找,于是,便有了下面这样的一幕。
晴雯道:“阿弥陀佛,你来的好,且把那茶倒半碗我喝。渴了这半日,叫半个人也叫不着。”
宝玉听说,忙拭泪问:“茶在那里?”
晴雯道:“那炉台上就是。”
宝玉看时,虽有个黑沙盄子,却不像个茶壶。只得桌上去拿了一个碗,也甚大甚粗,不像个茶碗,未到手内,先就闻得油膻之气。宝玉只得拿了来,先拿些水洗了两次,复又用水汕过,方提起沙壶斟了半碗。看时,绛红的,也太不成茶。
晴雯扶枕道:“快给我喝一口罢!这就是茶了。那里比得咱们的茶!”宝玉听说,先自己尝了一尝,并无清香,且无茶味,只一味苦涩,略有茶意而已。尝毕,方递与晴雯。
贾宝玉,荣国府的宝二爷,在王夫人与贾母的溺爱下,从一出生,便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然而,谁能想到,如此体面的宝二爷,会屈尊偷跑出来看望一位被撵的丫鬟?尤其是,会在服侍一位丫鬟喝茶之时,亲口品尝这碗肮脏的、充满油腻气息的绛红的茶水呢?
如此一幕,让人想不到也猜不出;而我们,也正是从这一幕中,才能真切的感受他对晴雯刻入骨髓的深情。
二、宝玉离开晴雯的处所后,当众穿上了他与晴雯互换的内衣。
人世间,什么最动人?想来,必定是真情也唯有真情。晴雯被撵后,贾宝玉私自前去探望她,对她关怀备至,细心呵护,诚然足够动情,但这,终究是隐藏在众人背后、见不得光的勾当。虽然同样能够体现出他对晴雯的情意,但却远远无法与宝玉,当着怡红院众人的面,穿上他们二人互换内衣这样光明正大的举动,所流露出来的深情。
在他们二人在最后一次短暂的相聚中,他们二人,都是泪流满面;他们虽然并未明言,但在彼此心中,似乎都认定了,这是最后的相见。
所以,晴雯将她最看中的指甲剪了下来,交给了宝玉;所以,在宝玉离开之时,晴雯提出了与他互换内衣,宝玉也欣然接受了。
晴雯拭泪,就伸手取了剪刀,将左手上两根葱管一般的指甲齐根铰下;又伸手向被内将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红绫袄脱下,并指甲都与宝玉道:“这个你收了,以后就如见我一般。快把你的袄儿脱下来我穿。我将来在棺材内独自躺着,也就像还在怡红院的一样了。论理不该如此,只是担了虚名,我可也是无可如何了。”
宝玉听说,忙宽衣换上,藏了指甲。
晴雯又哭道:“回去他们看见了要问,不必撒谎,就说是我的。既担了虚名,索性如此,也不过这样了。”
纯洁如晴雯,在宝玉身边服侍不到六年的时间,从未与他有过不耻之事,然最终,还是逃不脱“胡里京”这样的污蔑之名;想昔日,宝玉邀请她一块儿洗澡,却被她果断拒绝,似乎认为如此才能证明自身的清白;或许,在这一刻,她终于悟了,在荣国府中,这诸多的是是非非,并不一定需要事实。
所以,在与宝玉诀别之时,晴雯悟了,她看淡了所谓的清白,决定用最直白的方式,来反抗或者说控诉诽谤过她、污蔑过她的人。
宝玉与她互换内衣,在离开晴雯的处所后,面对麝月、面对秋纹,他显得十分洒脱的脱去了外衣,露出了穿在他身上的,属于晴雯的内衣。
面对这一幕,麝月、秋纹打趣的,讽刺着,她们认出了这是晴雯的针线活,然对于这一幕,她们也仅仅只能用“物在人亡”来掩饰她们对晴雯的嫉妒了。
当下麝月、秋纹已带了两个丫头来等候,见宝玉辞了贾母出来,秋纹便将笔墨拿起来,一同随宝玉进园来。宝玉满口里说“好热”,一壁走,一壁便摘冠解带,将外面的大衣服都脱下来麝月拿着,只穿着一件松花绫子夹袄,袄内露出血点般大红裤子来。
秋纹见这条红裤是晴雯手内针线,因叹道:“这条裤子以后收了罢,真是物件在人去了。”
麝月忙笑道:“这是晴雯的针线。”又叹道:“真真物在人亡了!”
秋纹将麝月拉了一把,笑道:“这裤子配着松花色袄儿、石青靴子,越显出这靛青的头,雪白的脸来了。”宝玉在前只装听不见。
小结:
阅读《红楼梦》,对晴雯这样一个人物,总有一份让人又爱又恨的感觉;爱她的姿色,爱她的性情;但却恨她的低情商,恨她的不够圆滑。
只是,无论对她隐含着怎样的情绪,在她临死之时,我们通过她众多的在她看来亲如姐妹一般的众人所流出的冷漠之后,似乎都会替她叹息一声。
当然,也为她在怡红院中,有着一位始终疼爱、呵护她的宝二爷,这样一位如兄长一般的挚友而感到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