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作家梅里美以中篇小说闻名于世,以几部中篇就能够挤身世界著名作家的队伍,其取得的成就令人叹为观止。
今天,我们来就他的一个著名短篇小说《马铁奥大义灭亲》,分析其作品中所具有的深厚思想性。
梅里美在小说里埋了一颗非同一般的“道德炸弹”——一位父亲因为儿子贪图一块银表出而卖了一个逃犯,结果很血腥:父亲亲手枪杀了年仅十岁的孩子。
这个故事猛然来看,就像是一场带着野蛮性质的私刑表演,然而仔细品味后,却像是面对着一方棱镜,洞照出人性深处那些最原始的正义,其剧烈的冲动下彻底无法和社会文明共存的撕裂感。
故事发生在科西嘉岛的蛮荒丛林,这里没有警察局的警徽,也没有法院的天平,只有“枪杆子说话”的丛林法则。
马铁奥作为当地被公认的豪杰,黑白两道都敬他三分面子,但这份威望却不是靠着政府颁发的奖状建立的,而是源于他那个始终如一所坚持着的“背叛者必死”的铁血原则。
面对儿子福尔图纳托为一块银表而出卖逃犯的困境,马铁奥的选择让所有读者都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冷静地让儿子做完祷告,然后果绝开枪击杀了这个十岁的“叛徒”。
这种冰冷且残酷的情节,其实比《权游》里奈德·史塔克的砍头更加让人心惊胆颤——因为挥刀者并不是为了“凛冬将至”的家族箴言,而是在维护着一套比法律更加古老的生存法则。
这种“原始正义”的出现,严重违反了现代社会文明准则,从而会让现代人感觉到浑身不舒服。
给予当代人类社会相关法规的长期熏陶,我们早就习惯用“他还是个孩子”来开脱过错,用心理咨询室来替代断头台,甚至发明了“未成年人保护法”这样的文明盾牌。
但突兀出现的马铁奥的枪声,却硬生生地刺破了这层温情脉脉的面纱。
在这些人的信仰中,如果背叛威胁到生存时,血缘关系同样也不能成为豁免罪行的理由!
梅里美的小心思里带有那么一点点恶意,故意用科西嘉岛上空充满自然野性的烈日,炙烤着读者原本就脆弱的道德价值观。
就像他笔下那些“枝繁叶茂密不透风”的原始丛林,其实在人性深处,也盘根错结着未被人类文明所驯化的藤蔓。
金庸在其小说《书剑恩仇录》里,也曾经描写过类似的“大义灭亲”情节:铁胆庄主周仲英误以为儿子泄露机密,一掌击毙亲子。
但是比起马铁奥的决绝和狠辣,周仲英的悲怆更像是一场带着嬉闹的伦理剧。
他在事后的痛哭流涕,以及武林同道的纷纷劝慰,最终让他用“家门不幸”这个理由化解掉了原本看上去很是棘手的一个道德困境。
而梅里美却不想如此,他拒绝给读者一个这样的情感出口。
马铁奥杀子后“看也不看尸体就回家”,连圣母像前的祈祷都透着冰冷的仪式感。
这种不带泪水的暴力,恰恰揭穿了文明社会最深的伪善:我们歌颂“大义灭亲”,却只能接受它发生在历史书的遥远章节里。
返观当代社交媒体上,就着“熊孩子该不该进行必要的严惩”这样的话题,噪杂的争论每隔几天就能登上热搜指数。
地铁上吵闹的九童,当被爆脾气的人打耳光之后,网络上马上就会分成两大派系,一派说道“打得好”,另一派嚷着“没人性”。
同样因为年龄原因,当校园霸凌者被免掉刑责之后,评论区也会出现大量愤恨者,咬牙切齿地说“该让他父母亲手管教,实在不行就让社会现实教育他如何做个正常人”。
我们能够发现,在这些充满争议的背后,隐藏着的恰好是和马铁奥一样的焦虑:当人所共仰的法律遭遇践踏,进而无法惩罚恶行时,受害者是否就该出手为自己伸张“原始正义”?
可叹复可悲之处在于,就像科西嘉的丛林无法容下背叛者,当代人也在尝试使用“人肉搜索”“社会性死亡”构建新的道德刑场。
在小说里,梅里美可以放纵地让主人公马铁奥开枪,让带着“原始正义”的枪声回荡在十九世纪的法国上空,用这样的高明手法去对资本主义所谓的“文明进步”进行无情嘲讽。
而在当时,巴黎上流人群正在使用《拿破仑法典》去装点着司法殿堂,但在远离大都市社会的科西嘉岛上,有人却正用流淌的鲜血书写着更为古老的人类契约。
这一切的一切之间的鲜明对比,让那些披上虚伪面具的所谓的文明社会规则,在充斥着最为原始的生存本能面前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就像小说里那个被追捕的逃犯吉亚内托,他受伤后第一反应不是找医院,而是逃向马铁奥的茅屋,因为在这片法外之地,强者的枪口比政府的公章更令人信服。
如今再次重读这个故事时,新闻报道里恰好正在讲述着一个新闻,某超级富豪为了保住自己的家产,亲力亲为将亲生儿子送进了大牢。
评论区同样热闹非凡,同样划分为两个阵营:有人说这是“大义灭亲”,有人骂道是“冷血算计”,但是再也没有一个人能够想到梅里美笔下的“草莽英雄”马铁奥。
或许,经过无数遍同样事件的蹂躏,饱经磨砺的我们早已变成经验丰富的社会人,已经学会开始使用用“股权纠纷”“经济犯罪”等术语,借此来包装原始的勾心斗角。
作为作家的梅里美幸好早就逝去,否则若大概率会发出阵阵冷笑:看一看啊,这些西装革履的现代人,他们同样生活在原始丛林中,不过是从野蛮的科西嘉岛转移在了衣冠楚楚的写字楼里!
当合上书页后,那个扛着猎枪走向夕阳的马铁奥,突然与地铁里怒斥熊孩子的父亲、论坛上人肉网暴者的网友身影相互重叠在一起。
原来,不管任何一个时代,都有那么一些人,在用自己的方式守护着心中的某些坚持,只不过有些人在用子弹,而有些人使用键盘。
而作为一个嗅觉灵敏的作家,梅里美凭借自己的洞察力,早在两百年前就预言了这种困境:当文明的外衣被撕破,每个赤条条裸露着的人性,都不过只是科西嘉岛上的野蛮人。
唯一的区别只在于,你是选择让子弹飞一会儿,还是让良知被沉默吞噬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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