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語録類編:問學私記
笑春因問自己底氣質偏處。先生曰:汝氣質似偏於柔。氣質偏於剛者,易立得起;偏於柔者,則較難。横渠所謂變化氣質,正是學者着手下工夫處。但工夫之要,莫先於讀書窮理,集義養氣。理窮得一分,義集得一分,氣質便剛毅得一分。如此用工,久而久之,那氣質偏處自然會變化過來。又曰:世人聞譽而喜,聞毁而愠,所謂順情、逆情二種境界也。有人毁謗自己,學者還可以起警惕之心,若有人贊譽自己,此時試一體究,心中是個什麽氣象?若見理明時,毁譽自不能動其心。
顏子答孔子問“願無伐善,無施勞”,還有個善、勞的相在。若孔子“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懷之”,則渾然無迹象可尋。此正是聖賢差别處。故子路曰求仁,颜子曰不違仁,孔子則曰安仁,氣象自不同也。此章可與孟子“堯舜性之,湯武反之”一章合看。
以風讀潘子醇安正《忘筌集》,以堯舜“允執厥中”之“中”爲妙體,以孔子“一貫”之“一”爲妙用,有疑,因舉以問先生。先生曰:子醇之說未是。中自是體,一則兼體用、本末、精粗而言,豈得單謂之用。子醇見道處在“正位居體”一句,其論“洪範”易數及去取諸章亦精,此外則失之駁雜。
象山“先立乎其大者”與陽明“致良知”之説,皆是察識邊事。然象山、陽明教人雖重察識,其涵養工夫均甚深。但門人相傳,便不免有偏重察識而遺涵養之病。象山門人中如楊慈湖,一生行履,朱子稱其齋明儼恪,自是少見。至於陽明門人如心齋、龍溪,接人最多,宣揚師說亦最廣,然而涵養不足,病痛却不在小。及其後學,推波助瀾,流弊益多。大抵重察識者,亦未嘗無綽見天理之處,天質高者尤易悟入,但不能持久,或者察識不精,即魯莽承當,必致廢書不觀,狂妄自肆。陸、王末流及禪學均有此病。然朱子亦嘗謂象山門人能立得起,而自己門下則多執言語、泥文字。此亦是朱學末流之病痛,學者當知。
——摘自《馬一浮全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