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人自古钟情于“家国天下”这一情怀,用它抒发对祖国的牵念。
这将个人、家庭与国家紧紧缠绕,成了某种自我与国家同呼吸、共命运的文化符号。
家国关系既牵扯着个人命运的浮沉,也折射出社会的伦理与政治架构。
家国关系的每次波动,往往都会触动个体的命运脉络。
在中国传统的宗族社会中,从家国到国家的转型,是对历史的翻篇,也人们的认知与情感产生了深远的震荡。
可国与家的秩序绝不能错,没有国何来家!
没有国何来家?
“国”,本指国都,旧时有“去国怀乡”一说。
而后,“国”渐有了广袤封地之意,王侯的版图化为“国”,直到今日,“国”已然是“国家”这一抽象而恢宏的存在。
而“家”呢?原指栖身之所,生命得以延续的地方,先秦之时,它甚至也是大夫们的封地。
可到如今,“家”在“国家”这一双音词里,仿佛只剩了个陪衬。
有人说,先有家,才有国;没有家,哪来国。
人与至亲相守,便是家,即使四处漂泊,四野萧然,只要有亲情牵系,那也是家。
家乃人类最质朴的情感之所在,支撑着人们拼搏于世的动力与希望。
有人说,这才是根本——没有家,何来国。
诚然,这话未必全无道理,皆因不同的视角生出了异样的见解。
可倘若换个角度思量,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放眼如今的加沙,战火纷飞,硝烟滚滚,数百万难民流离失所,衣不蔽体,食不果腹,连片瓦遮身都是奢望,更别说什么安全保障。
刀光剑影中,甚至连葬身之地也成了遥不可及的奢侈。
身陷此等险境的他们,哪还有什么“家”的概念?家在那断壁残垣中早已化为乌有,唯余恐惧与哀鸣四处回荡。
回望我中国近代史,屈辱如刀刻在心。
那些签订的条约,一纸纸写满了不平等的条款;那些割让的土地,一块块被侵略者夺走;那些赔偿的银两,一笔笔流淌着国人的血与泪。
那是一部弱国无力自保的惨痛历史。
倘若当年我们没有奋起抗击日寇,倘若民族解放的伟人未曾出现,没有新中国横空出世,今日之中国,还会有“家”可言吗?
恐怕早已家破人亡,四处流离。
抗日胜利,新中国的诞生,不仅挽救了国,更挽回了家。
国若倾覆,家何以存?
从“家国”到“国家”
在春秋时期,所谓的“家”,与现代人理解的温馨小屋大相径庭,它是卿大夫所据采邑的化身,是地方政权的一种表现形式。
这些“家”兼具公私双重身份,一面服从于“国”的礼乐规制,一面则暗中壮大自身。
于是,家与国的关系就显得既依赖又对立。
依赖在于家仗国为靠山,而国须依家为手足;对立则因权力的暗斗,终至春秋时期出现“礼乐征伐自大夫出”的乱象,列国分崩离析,公私之间的博弈日渐白热化。
此时,家与国的矛盾在促使国家结构日趋集权的同时,也酝酿着一场政治秩序的巨变。
家国关系的历史演变背后,不外乎两个核心逻辑:一是社会权属的公私之争,二是个人与社会的依存与抗衡。
家天下向公天下的转变,便是从家族权利向国家权力的迁移;而家国同构的瓦解,正是现代理性组织逐步取代传统家族社会的过程。
臣民的忠诚,曾是家国时代的基石,而民族国家的崛起,则赋予了公民新的身份认同。
在这一历史转折中,个体从家族的桎梏中逐渐挣脱,道德的束缚被松解。
伴随着这场变革,个人与家族之间的文化联系逐渐模糊,而国家的形象却愈发清晰而宏大。
中国人的情感,自古以来便笼罩在“家国天下”的意识之中。
自古流传的“匈奴未灭,何以为家”之类的情怀,早已深深植入每个中国人的心灵深处,成为一种根深蒂固的情感模式。
"家国"这一概念,若细细推敲,便能辨出两层隐秘的意蕴。
其一,乃是社会权属上的“家天下”,也即将天下归为一己私囊;
其二,则是结构上的“家国同构”,即家与国紧密相连,彼此共荣。
与之相呼应,国家作为过程之概念,亦可析为两层:
其一,意在结束个人私有制,打破家天下局面,成就天下为公,让百姓真正成为国家的主人,推行民主,实则为“公天下”;
其二,则暗含家庭从社会道德枷锁中脱离,趋向独立自主,亦指国家与家庭的结构性分离。
从“家国”到“国家”的演化过程,也不外乎两方面。
一则,天下之权属从私有到公有,家不再是天下的唯一中心;
二则,个体之权属从家庭走向社会,个人不再局限于家庭的狭隘领域,而逐渐融入广阔的社会场域。
自夏启开创“家天下”之先河,中国历史的变迁便开始了一幅绵延不断的长卷。
从家国到国家,既是社会生产力发展使然,亦是历史流转的必然结果。
最初,那原始部落联盟犹如茫茫草原上星星点点的火光,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化作了家族社会。
家,成了社会的基本单元,血脉传承的纽带越织越紧,家国一体的格局自此根深蒂固。
自那时起,个体的价值几乎被家庭集体所吞没。
族权、父权的家长制,便如同无形的巨手,紧紧地扼住了个体的脖颈,个人常常陷于“无我”的道德牢笼里,无法挣脱。
而这家族主义与集体主义的高度契合,将新生的个体牢牢束缚。
家族的兴盛不再只是数量上的繁衍,而成了家族的希望,个体生来便是家族的承载者,个人的生存意义也大抵如此。
血缘基础上建立的家国体制,更像是一座森然的堡垒,内里镌刻着伦理化、家产制支配、家长制独裁的痕迹。
而在更高层次上,整个“天下”则被皇帝这一特殊的个体及其利益集团牢牢掌控,形成了名副其实的“家天下”。
这样的家国结构,最为巧妙的便是通过文化和道德的纽带将家与国紧密联系在了一起。
儒家正统教育下,个人被要求在家须尽孝,在国当尽忠,孝子与忠臣的身份几乎是天然相通的。
在这种伦理逻辑下,一个不孝之人未必被视作会对君主忠诚。
忠与孝,如同一对阴阳,彼此依存。
于是,“丁忧制度”便成了这种观念的产物,朝廷也以此彰显官员对孝道的重视。
家国关系的运作方式,密密麻麻,交错盘织。
每个家庭都是微缩版的政体,家族的最高价值自然是孝道,而个人的全部忠诚几乎都被绑定在这狭窄的家族框架中。
家庭不但为社会的道德秩序提供了养分,也为国家的管理和运行提供了现成的模板。
父母、长子、媳妇与其后代,构成了理想的家庭模型,世代相传,运转不息。
当家庭道德与国家道德发生冲突之时,个体面临着忠与孝的道德两难。
这个时候,家国体系便展现了它残酷的一面。
个体被告诫,尽忠乃是至高无上的原则,孝道也只得让位于国家的利益。
家国结构的缝隙里,个人的意志与自由变得渺小如尘。
国家的价值被无限放大,成为压倒一切的道德高地。
倘若要从家庭的小道走向国家的大道,个人便须割舍家庭的亲情,转而投身于更为宏大的家国叙事中。
如此这般,家国同构的伦理纽带逐渐松弛,个体也开始挣脱家庭的桎梏,走向更为广阔的社会与国家的舞台。
从“臣民”到公民
西周的分封制和宗法制,为家天下披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家国同构的格局随之成型。
在那个时代,家是宗法贵族之家,国则是宗法封建之国。
随着东周的衰落与秦汉的崛起,封建制度逐渐崩解,君主专制得以建立,家天下的局面愈发巩固。
儒家思想在此背景下登堂入室,将家庭伦理提升为国家政治伦理,家长制不仅成为家庭的底色,也渗透进整个社会的组织结构,成为家国一体化的理论基础。
儒家的理想是把家与国融为一体,追求“天下一家”的共同体主义。
这种“私天下”的体制下,尽管统治者可以通过强权迫使民众服从,但更令人玩味的是,许多服从却带着自愿的成分。
为何?因为人们被教化成相信,政治权威的利益便是他们自己的利益。
通过情感的操控,统治者成功地向民众灌输了忠诚与服从的观念,直至其深入内心,成为一种潜在的支配手段。
这种依靠伦理教化与情感治理的方式,几乎成为传统社会的本质特征。
随着近代民族国家意识的觉醒,这种家国同构的旧秩序逐渐瓦解。
清末,溥仪的退位正式宣告了家天下时代的终结。
近代民主思潮的涌入,掀起了家国关系的深刻变革。
家与国的权属关系不再是个人私有与家族继承的范畴,取而代之的是公有天下的观念。
私天下的格局逐渐崩溃,天下为公、人人参与的理念开始扎根,家产官僚体制不复存在。
家国不再是家族的缩影,现代社会开始发展出理性组织与民主共治的秩序。
统治权力被分散,最后归结于每个社会成员手中,社会公共秩序在众人的参与下得以形成,民主精神开始孕育。
新制度虽立,但未必完全抛弃了旧有的道德约束,特别是家国同构中遗留的伦理政治观念,依旧影响着人们的日常行为。
新制度立于旧制度的废墟之上,但继承了什么,抛弃了什么,才是历史真正的分水岭。
旧时家观念的残留,虽不再适应新制度的需求,却仍作为文化与道德的遗产,化为无形的软约束,继续影响着现代社会中的个体行为。
从家国到国家的转变,是一场漫长且震荡的历史进程。
传统社会的伦理秩序,依托家族稳定与官方教化,忠孝一体的观念早已深植人心。
那时,种地纳粮如同生而知之的天职,忠君尽孝似是人生唯一的正道。
而随着西方列强的铁蹄叩门,民族危机扑面而来。
尤其是甲午之败之后,中国人眼见天下大厦将倾,旧有的文化优越感瞬间失去了依靠,儒家为本的伦理根基开始摇摇欲坠。
这时,现代国家意识登场,传统与进步观念正面交锋,臣民意识逐渐让位于国家的国民意识。
臣民道德依附家族血缘,等级森严;而现代的公民道德,却强调自主性,个体从家族和家庭的束缚中解放出来,才有可能真正基于平等原则进行公共交往。
从臣民到公民的心态蜕变,充满波折。
最初的不适与抗拒如同穿着不合脚的鞋子,每一步都硌脚。
但走着走着,鞋子似乎松开了,脚步也轻快了。
自由、民主、平等这些理念,起初被视作异端,如同毒草,然而经过思想启蒙的滋养,渐渐竟成为人们心中的常识。
家与国这两个符号,仿佛从未分离,又似乎彼此相悖。
过去的家国同构,如家国一体,天下如同一个大家族,家族的伦理便是社会的法则。
而今,随着国家意识的觉醒,个体从家族的藩篱中挣脱,走向更广阔的公共生活,天下不再属于某一家,而是属于所有人。
在从家国到国家的这场历史变局中,个体的身份,也从“家国的臣子”逐渐蜕变为“国家的公民”。
作为家国的附庸,个人似乎生来便被套上了无形的枷锁,人生仿佛注定要在依附与臣服中度过,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尊卑有序,父子君臣,无不在这天理伦常的枷锁里挣扎。
个人的价值,也被家族与君主这两条巨流裹挟而去。
然而,当天下不再仅是一姓之私,国家的雏形在历史的洪流中渐渐浮现,个体身份也随之有所松动。
正是在这微妙的缝隙间,个体终于得以伸展身躯,稍稍喘息片刻。
作为国家的公民,个体不再仅仅为某一尊长、某一家族的荣耀而活,而是终于有了一丝为自己而活的可能。
虽然,这“为自己”也未必总是那般畅快,或许依旧有束缚,有阻碍。
但这已是进步的开始。
个体的价值,不再随波逐流,而是渐渐有了自身的重量,有了属于自己的方向。
参考资料:从家国到国家:家国关系变革的逻辑基础及其道德后果申光明 李向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