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安往事六:顾主任娘娘

桐城一派 2024-01-31 21:24:08

文/桐城一派

天下第一弄——中国灵安安弄

中国灵安往事系列文章推出后,读者反响热烈,尤其老灵安人,藏在心底最柔软的思乡情结被我的文章触动了,引起强烈共鸣。

年岁渐大,最喜回忆;思乡情绪,最易破防。

今天隆重推出中国灵安往事系列文章的第六篇:顾主任娘娘。

写灵安往事,有一个人始终绕不过去,一直萦绕在我心头,挥之不去。在我动笔写第一篇系列文章前,脑海里跳出的第一个人物,就是她,没有之一。

多少次在梦里,当那个脸上刻满沧桑岁月、迈着小脚的老奶奶,颤巍巍向你走来时,无数往事就像开了闸的洪水奔涌而来。

顾主任娘娘 / 顾建奎供图

我甚至都有这样的想法:老灵安,就是她,她,就是老灵安。

其实一点也不夸张,她虽然只是个普通的家庭妇女,一个刻着末代清朝烙印的裹脚女人,没有豪言壮语,也没有干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但她绝对称得上是灵安镇上一个传奇式的人物。

她既是老灵安的地标式人物,也是老灵安人心目中的“定海神针”,更是老灵安的图腾。

因此,中国灵安往事系列文章,如果没有她的一席之地,是不完美的,是存在严重缺憾的。

这个老奶奶不是别人,是原灵安生资商店经理顾美堂的夫人,年岁大一点的都叫她“顾主任姆妈”,像我们年轻一辈,都尊称她“顾主任娘娘”。

镇上人叫惯了顾主任娘娘,但谁也不知道她的芳名叫啥。为了弄清爽这个问题,我特意找到了跟她做了23年邻居的郑福英。遗憾的是,福英阿姐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名字。

甚至以“记忆力惊人”闻名灵安的我老妈,尽管跟顾主任娘娘关系比较亲密,也仅仅知道她姓张而已。

如果连女主的名字都不知道,甚至照片也没有,这文章还有什么价值。

这文章,一下子陷入了僵局,无法动笔。

昨天,事情终于有了转机。

福英姐经过多方打听,终于联系到了顾主任娘娘的后人,她的孙子顾建奎。

昨天下午,金菊小区。约好跟我见面的顾建奎很健谈,一如我印象中他的奶奶、顾主任娘娘那般随俗,丝毫没有一点架子。

建奎年轻时当过兵,是顾主任娘娘最小的孙子,他从小就被爷爷奶奶带在身边,在灵安镇上长大,也最食甜。

顾建奎一家,前排为其父母/顾建奎供图

一说起爷爷和奶奶的往事,顾建奎如数家珍,说到动情处眉飞色舞,随着话匣子一开,就像打开了一本尘封已久的相册,历历往事就像一张张照片清晰地呈现在面前。

顾主任娘娘姓张,娘家人叫她张九娜,想必是家里排行第九,1911年出生于亭桥乡毛水浜(今高桥街道毛水浜)。虽然那个时候大清大厦倒塌,辛亥革命兴起,但缠足这颗摧残妇女身心健康的毒瘤,是从城市到乡村慢慢废止。

不幸的是,顾主任娘娘成了最后一批受害者。

下面这张照片摄于1997年左右,是顾主任娘娘和三个玄孙(女)站在乡间水泥路上的合影,背景是成片怒放的杭白菊。

照片中,顾主任娘娘的脸庞瘦削而刚毅,流露出一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一双看尽了近一个世纪白云苍狗的眼睛,深邃而明亮,透露出无尽的智慧和阅历。

老人看起来精神不错,脖子上挂着两串油光铮亮的佛珠,一脸恬静,岁月静好,不喜不悲,不怒不争。

那年,顾主任娘娘已经是87岁高龄了。

顾主任娘娘和玄孙(女)合影 / 顾建奎供图

她身旁,建奎的儿子很调皮地张开小嘴,笑得灿烂,女儿就有点羞涩,对着镜头想笑,却又竭力忍住的样子。高个子的男孩是建奎的侄子。

照片中,明显可以看到顾主任娘娘那双著名的“三寸金莲”,跟建奎儿子的脚差不多大小,甚至还小。

在我印象中,顾主任娘娘是当时灵安镇上惟一的“小脚娘娘”。我奶奶比她小2岁,小时候缠了一半足,人称"解放脚"或"半裹脚",最终逃过了“三寸金莲”的厄运。

建奎回忆,当时他奶奶就是迈着这双小脚,从灵安镇的东横头走到西横头,步子很稳,甚至比正常人走得还快,让人惊叹不已。

顾主任娘娘基本上住在灵安镇上,偶尔也回蒋主庙乡下家里,靠着这双缠足小脚,愣是走了三四里地,一来一回,就是灵安到县城的距离。

这双饱含着旧社会妇女血泪的“三寸金莲”,看着都让人揪心,走那么远的路,当时顾主任娘娘该忍受多大的痛楚,真的难于想象。

福英姐在微信里发了一段文字,我照录如下:

上世纪70年代,我还在上初中时就和顾主任奶奶做邻居了,在我的印象中她是一个和蔼可亲的老人,小巧的身材,头发梳理一个窝髻,一口假牙,迈着小脚,走起路来摆着方步,至今历历在目。

有空时喜欢和奶奶聊天,多半聊她年轻时的故事,当时奶奶在我们那边被大家亲切地称为顾主任娘娘。有时我爸妈不在家时,她会主动照顾我们。

当时的生活条件比较艰苦,喝水要从河里提到水缸里,用明矾澄清后再烧开后再喝,我偶尔也帮她提水。当时用的是柴灶煮饭,烧出来的饭特别好吃。

后来烧饭烧开水用煤球炉,买回来的煤球有很多煤屑,天晴时,我就约奶奶一起在空旷的地方,把煤屑掺水淘匀,再用调羹做成煤球状,太阳下晒干后就可以用了。

奶奶最喜欢吃咸菜,从乡下拿来的青菜,沥掉一部分水份后,让我帮她踩菜,说:我每次腌的咸菜都非常好吃,所以我也是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虽然事隔几十年,但至今记忆犹新。

福英姐的文字很朴实,接地气,在她的笔下,一个热爱生活、勤俭持家的老太太跃然纸上,活灵活现起来。

这跟建奎的回忆很吻合,他奶奶每次去菜场买菜,虽然量不多,但很清通精致相,从来不浪费。

我记得80年代灵安生资商店有一个小工活,叫“捆杂木棍”,干活的都是商店员工家属,当时已经70岁开外的顾主任娘娘是其中之一,她说赚点小工钿,补贴家用。

我跟顾主任娘娘搭档。我那时高中刚毕业,血气方刚,有劲使不完,一捆杂木棍少说也有一、二十斤,对我来说没什么负担,没想到顾主任娘娘的力气很大,跟我合力将一捆杂木棍稳稳甩上足有一人多高的棍垛,手不抖,气不喘,跟没事一样。

顾主任娘娘生活很自律,穿着很朴素,爱干净,看上去很清通相。酒不沾,偶尔抽烟,一包烟抽三天。我工作后每次回老家碰到她,都递给她一支烟,并恭敬地帮她点上。

如果说做了23年邻居的郑福英是顾主任娘娘的忘年交,那么,同样是多年邻居的管乾民一家,与顾主任娘娘亲如一家。

管乾民,灵安人都叫他“二囡”。

老管是竹匠出生,亭桥人,年少时就到灵安闯荡。

老管的夫人叫吴胜华,灵安乡脚边徐家湾人,镇上人都叫她胜华。

当时青春年少的老管看相胜华,而豆蔻年华的胜华对这个竹匠也有意思,但那个年代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两个暗生情愫的青年男女怎么也捅不破这层窗户纸。

顾主任娘娘看在眼里,小脚一迈,两边一说,这事,就成了。

灵安镇上除了老管和胜华这一对,根良和丽芳这对夫妻,也是顾主任娘娘牵线成功的。

看着他们结婚,看着他们的孩子出生,顾主任娘娘布满皱纹的脸笑得像开了花。

恰巧,婚后的老管和胜华做了顾主任娘娘的邻居。老管的两个女儿管虹和吴英,一出生就成了老太太的心肝宝贝。两个小姑娘跟顾主任娘娘似乎很有缘,一天到晚黏在她身上,娘娘娘娘地叫得很亲热。

有好吃的,顾主任娘娘首先想到的是管虹她们。旁人都说,比亲奶奶还亲。建奎跟我说起这事,至今还在嫉妒,说奶奶偏心,自己的几个孙子都没这么食甜。当然这是玩笑话。

顾主任娘娘就住在这里,每天从这个通道处进出

2002年,顾主任娘娘安然过世,享年92岁。建奎说,他奶奶去世时没有痛苦,是老熟。

书面说法,叫寿终正寝。

老管说,顾主任娘娘弥留之际,特意让家人喊来老管一家,见上一面。当老管一家从乡下刚回到镇上,家门还没进就接到电话,说顾主任娘娘仙逝了。

或许,顾主任娘娘憋着最后一口气,为的就是见上最后一面,当心愿已了,才撒手归去。

言辞间,老管至今对顾主任娘娘待他如子充满感激之情。而管虹她们,也没有忘记顾主任娘娘哺育的恩情,前几年的清明节,都要去奶奶的坟上烧几柱香,磕几个头。

顾主任娘娘虽然离开了我们,但她的音容笑貌,历历在目,依然还是那么清晰,仿佛触手可及。

似乎,她好像从来没有离开过一样。

我前面说过,顾主任娘娘既是老灵安的地标式人物,也是老灵安人心目中的“定海神针”,更是老灵安的图腾。

顾主任娘娘老小和气,笑容常挂在脸上,看见熟人,老远就打招呼。开口一笑,露出一副整齐洁白的假牙。

老人天性喜欢孩子,看到熟人抱着小孩,她总要上前去逗弄一下,直到小孩咯咯大笑。小孩也喜欢缠着顾主任娘娘,因为顾主任娘娘家里有好吃的东西。

她从来没有跟谁红过脸,也从来没有人说过她的坏话,哪怕背后也没有。她与世无争,不争不抢,岁月静好。

灵安镇上,谁家有红白喜事,顾主任娘娘必须到场,她就像一个村里的族长,每逢村里谁家有大事要决断和拍板,其他人说了不算,必须要顾主任娘娘来定夺,来一锤定音。

顾氏家属合影/顾建奎供图

在镇上,顾主任娘娘很有威望,这是一致公认的。

白事,谁有资格戴孝,谁有资格拜忏,谁有资格解结,谁前谁后等等;

喜事,良辰吉日的敲定,新房的布置,糕饼水果的摆法等等。

顾主任娘娘给你安排得煞煞清爽,滴水不漏,你不服不行。

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顾主任娘娘是懂规矩、讲规矩的人,她说一不二,即使别人有意见,只能保留,断然没有推翻顾主任娘娘的道理。

谁家碰倒难题,谁家遇到困难,顾主任娘娘一到,药到病除,而且皆大欢喜。

顾主任娘娘,最终活成了灵安的传奇。

可惜,顾主任娘娘之后,灵安再也没有这样说一不二的“定海神针”。

灵安已不是灵安,但顾主任娘娘依然是顾主任娘娘。

灵安已死,有事烧纸!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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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一本正经的一派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