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写一部新片——
《诡才之道》
如海报和片名所示,这是一部华语鬼片,台湾原片名是《鬼才之道》,引进时一字之改,成了华语鬼片里浓墨重彩的一笔——在内地恐怖片还在用「精神病+幻觉」的套装糊弄观众时,台湾导演已经开始逼鬼在阴间拼业绩冲流量了,而观众终于可以在内地银幕上看见真的“鬼”了。
上周片子开了点映,两天内豆瓣评分从7.4涨到了7.6,超过半数观众都给出了4星的评价,这部片确实值得这样的表态——作为一部恐怖喜剧,片子做到了好笑又好吓,在鬼怪的皮相下,讲的却是个让活人共情的疗愈故事。
在各种意义上,这部片都适合走进电影院一看,哪怕你怕鬼,看完这部,没准觉得鬼还挺可爱。
正文
这部片子在喜剧这一类型上做得很好的地方在于,喜剧效果不仅仅停留在表面的搞笑,而是植入了故事的结构和主题之中。
影片的喜剧张力根植于“鬼界职场化”的核心设定——在鬼界,鬼魂必须通过“吓人的业绩”来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否则便会在限定时间内消失。
影片的主人公由王净饰演,她在生前是个平凡、缺乏自信的普通人,死后依然默默无闻,被冠以“边缘鬼”的称号。她在消失前碰到鬼经纪人Makoto(陈柏霖饰)和过气“鬼后”凯萨琳(张榕容饰),一群伙伴互相取暖,创造业绩以帮助王净脱离魂飞魄散的命运。
片子里对娱乐圈的戏仿特有意思,有鬼海选、鬼周刊,有「金鬼奖」这样象征着业界权威的盛事,搞出最大“冥”堂的鬼就能拿下最佳厉鬼奖。还有「名鬼会客室」,参照台综模式,让鬼界明星坐聊前世八卦。
在对鬼的塑造上,用了台娱最擅长的「抓马叙事」与「人设大战」,每个鬼身上都有独特的都市传说,比如玉山小飞侠、红衣小女鬼、辛亥三姐妹,无需介绍鬼姓甚名谁,只需一个称号就能让观众自动联想其故事背景。
以及,片子里过气鬼后凯萨琳和新晋网红洁西卡之间那种明争暗斗的师徒关系,简直是台娱圈中“师徒传承”、“红不红全靠后劲”的翻版。在两方进行业绩斗争的那场戏,更是来了场现场实况转播,搭配MC解说与场外鬼众应援,就像是台上台下争相炫技的娱乐秀场。
以及,作为一部鬼片,《诡才之道》对鬼片这一类型来了场解构,将传统上用来制造惊吓效果的Jump Scare,故意转化为场景笑料。传统恐怖片往往依赖突然的音效爆发、镜头切换或突如其来的鬼怪出现来吓唬观众,而《诡才之道》则故意打破这种套路,将那些本应让人心跳加速的“吓人时刻”,变成一种夸张而荒诞的喜剧场面。
比如,片子里的鬼在吓人前,有制造灵异事件的实操演练。凯萨琳的必杀技“折腰”和“大法师爬”是私底下被一次次加练500组的结果。到了正式吓人的时候,鬼也会失误,导致整个突袭动作变得笨拙无比,形成了一种反差幽默。
你会发现,电影里的整个鬼界被塑造得很“实”——当鬼界和人间形成互涉,电影已超越恐怖类型片的既定范畴,你会看到很多现实世界的镜像:
阴间不再是传统民俗中的惩戒之地,而俨然沦为绩效社会的终极变体。
鬼界参照的是现代企业的运作逻辑,有鬼委会这一类似人力资源部的组织,掌握生死签证的长官像是企业高管一般关注财报营收,未达吓人业绩而被消失的冗鬼就是被裁的员工。中元节这一鬼界节日,则被塑造成了企业的年会现场。
而鬼界的竞争机制映射了社交媒体时代用户对流量拜物的沉迷。在传统鬼片叙事中,鬼的业绩是「怨气积累」,但在这一新新时代,鬼的业绩是观众的注意力和流量。鬼拼死制造灵异事件只为登上头条,正如现实中有人自毁式炒作求热度。与此同时,现代观众习惯了内容的速食化,片子里的活人看鬼片开三倍速。
电影里有一场戏,是活人网红为了博取浏览量,亲赴闹鬼现场“见鬼”,与此同时,鬼界请来一堆摄影鬼直播“吓人”。这一性命攸关的挑战成了可观赏、可押注的消遣,真人录像与鬼界直播的行动相互呼应,形成了一种极具讽刺意味的双向流量竞争。
有意思的是,片子里还有一些跟现实完全相反的设定,反而更讥讽了现实世界的运行规则。
比如,在鬼界由于女性受害者的形象更具恐怖效果和情感共鸣,鬼界是个女鬼更占性别优势的地方。
比如,陈柏霖演的鬼经纪人生前是个男偶像,但因为活人早已对标准美男免疫,男鬼长得帅反而没有市场。
再比如,越凄惨越狼狈的鬼,越能在鬼界赢得关注与资源,恰与人们对体面与尊严的执着追求形成鲜明对比。
这些与现实的反刍让我们重新审视现实中对于美貌、性别与成功的种种偏见与荒谬之处。
最后,聊聊这个片子传递的价值内核——这场鬼界的“死”存游戏背后,是对「存在感」与「被看见」这一现代人普遍焦虑的探讨。
在充斥着社交媒体与名利追逐的时代,无论是生者还是鬼魂,都在不断努力证明自己的价值,仿佛只有成为可被计量的成功符号,才能拥有存在于世的正当性。
王净饰演的同学鬼正是这一价值体系下的典型牺牲品,她因为在世俗的眼光里一事无成,连名字都被「同学」这一集体代词抹杀。片子里有个情节,是她有一个to do list,上面写满了要达成的目标。这张无法完成的to do list,恰是内卷文化的缩影,人们被桎梏于升学率、年终考核、家庭期待等等,永远都在准备着下一场竞争。
最有力道的一击,是这位同学鬼的死因,她是被塞满奖杯的柜子砸死的,那些都是她姐姐的奖杯。这一死亡方式将东亚社会的成功学推向了极端的隐喻——在这个体系里,失败者无声消亡,而成功者的奖杯,则成为后来者的枷锁。
这部鬼片让人看到,真正恐怖的从不是牛头马面,而是绩优主义的异化逻辑已渗透三界六道。
片子里我很喜欢的一个点,是结尾的时候,剧情并没有导向大家都以为的胜利叙事,即主角团队完成吓人业绩后逆风翻盘,最终赢得金鬼奖,实现自我价值的完美闭环。
相反,金鬼奖大爆冷门,红衣小女鬼拿下奖项,只因她再度被活人偶遇。
所以,被看见有那么重要吗?片子的答案是,还是接纳自己最重要,或许立于这个世界的方式,不是更努力地挤进标准答案框,而是与「一事无成却依然完整的自我」安静共存。
这部电影就像一扇奇异的窗口——透过它,我们得以在放声大笑中,与现实世界里的症候达成一次短暂而珍贵的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