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生意受网络购物的冲击，加上上了年纪，母亲把开了二十多年的小卖部关了。小卖部利润微薄，但精明的母亲用心经营，也曾撑起一个家。小卖部倒闭后，母亲闲居在家，没有经济来源，靠着为数不多的积蓄节俭度日。

母亲舍不得买好点的吃食，一年四季都是那几件旧衣服。即使超高温黄色预警了也舍不得开家里的空调。腰有小毛病的她宁愿蹲在院子里，一件件手洗自己的衣服，也不用洗衣机。平时买菜买水果只买应季的，因为比较便宜……贫穷在她身上留下很重的印迹，主导着她如今节约的行为。

我心疼母亲，决定每个月给她转钱。她不肯收，嘟囔道：“你也不容易，人情往来花费不少，既要养小孩，又要供房贷、车贷。你平时花钱也大手大脚的，省点花，攒起来，以后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

对于她的建议，我一向不以为然。我是个信奉及时行乐的人，会跟随潮流买最新款的手机，完全不考虑性价比。看上一款裙子，我都是几个颜色一起买，虽然后来很多都被我闲置在衣柜里。平时下班晚，我从不委屈自己坐公交地铁，直接呼叫专车，舒舒服服地坐回家……

只有母亲会为了我的未来絮絮叨叨。母亲是固执的人，说啥也不愿意收钱，但她的生活质量太差。不行，我得想想办法。

很快，我便想到一个好办法。我以“外卖难吃，折腾坏了我的胃”为由，邀请母亲与我同住。两个消费观完全不一样的人要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下，实属比较困难，但我们早已拟定好了“交易合同”。合同里明确规定母亲帮我做饭，我每个月给她工资，买食材的费用另外报销，而且我们不得随意干涉对方的消费。

母亲第一天上街买菜，就在菜市场做起了“调研”，货比三家，认真记录，坚决找出最物美价廉的那家。她是个社交达人，和东家卖菜的大姐唠家常，大姐多送了两根葱，和西家賣鱼的李叔讨价还价，拿到了最便宜的价格。每路过一个摊子，她都不忘加一句：“你这里便宜，我下次还来你这里光顾！”就这样，腊肉煲仔饭、杂粮饭、锅巴饭、麻婆豆腐、糖醋排骨、红烧肉、酸菜鱼等美食，一样样出现在家里的餐桌上。

不仅如此，母亲还喜欢从外面收集一些瓶瓶罐罐、废纸壳等，然后用编织袋装着，一个人运到回收站去。虽然母亲还没到拄拐杖的年纪，但也不是健步如飞的壮年。我不能干涉她的行动，又不忍心她太辛苦，于是每次都开车送她去回收站。

有外孙要管，既不无聊，还能涨工资，两全其美，母亲开心了很多，每次收钱不再像以往那样推三阻四。

母亲来了后，家开始有了家样，一切变得井井有条，我的幸福指数不断上升。就这样，母亲定居了下来，我仍然像小时候一样理直气壮地麻烦她、要求她，然后再给她卡里打钱。对于女儿交代的事情，母亲格外上心，整天忙碌也不觉得辛苦。

我为自己的做法感到得意，因为一来可以让退休后的母亲感到自己是有价值的，二来还能让她收下我的钱，弥补我因为工作忙没法长时间陪伴她的遗憾。

后来，因为孩子上学问题，我和丈夫决定买离学校更近、更大的房子，四处筹钱却遭遇亲戚的冷言冷语，曾经的好友也选择避而不见。平日“抠门”的母亲，却大方地拿出自己的存折。存折上有十五万元，是我几年来转给她的钱。母亲舍不得花，一笔一笔攒下来，最后都归还给了我。我的眼眶不争气地湿润了……

为了让我心安理得地接受，母亲说出了好多理由：“你就当这是我的投资，你们换了大房子，我是不是也跟你们一起享受。再说，这几年来，我也不想收你的工资，只不过看你过度消费，才决定用这个方法帮你攒钱，所以，这都是你的钱！”

我摇摇头，母亲继续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你们过得不好，我心里也不踏实，很难过，你就成全妈妈，收下这笔钱。这也是我跟你的交易，我买一份无价的心安和愉快，有何不妥？”

母亲在女儿面前永远无所不能。她老了，我长大了，但她身上依旧有一种摆脱不掉的责任感。她精明了一辈子，却总在与女儿的“交易”中做着糊涂的买卖，让我觉得亏欠她太多……

文：张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