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乍大了，你可叫我怎么一时间做小服低的？”

这是同为清代世情小说的《醒世姻缘传》里的一句话，很能代表鸳鸯的心态。

鸳鸯是贾母的第一大丫鬟，兼秘书，兼私库总管，当然担负着贾母与儿媳、孙媳等人之间的传声筒任务。在很多场合，在一定程度上，鸳鸯是能够代表贾母的。人们尊重贾母，连带着也尊重鸳鸯；有人要算计贾母，不免从鸳鸯入手；贾母要维护自己，就顺手也维护了鸳鸯。于是鸳鸯在荣国府中，就有一种非常特殊的高高在上。

比如刘姥姥游大观园一回，鸳鸯和王熙凤商量着捉弄刘姥姥，李纨劝阻，鸳鸯直接回答：“很不与你相干，有我呢。”侍候完宴席，该纨凤和丫鬟们吃饭了，“凤姐便拉鸳鸯坐下道：‘你和我们吃了罢，省的回来又闹。’鸳鸯便坐下了。”行酒令时，连老实的王夫人也说：“既在令内，没有站着的礼。”于是加一张椅子，让鸳鸯和纨凤同座，“鸳鸯也就半推半就谢了坐，便坐下。”都可以看出鸳鸯的派势。

多了，这样的例子多了。比如凤姐生病，鸳鸯去探望，正好贾琏进来，见了鸳鸯又是叫姐姐又是让茶，而鸳鸯呢，“鸳鸯只坐着，笑道”，她见了主子少爷都不站起来。

比如“嫌隙人有心生嫌隙”，鸳鸯进园子传话。在传话之前，李纨尤氏诸人就笑着跟她打招呼，又让座。鸳鸯的回答十分托大：“不许我也逛逛么？”这是跟少奶奶们说话。

比如抄检大观园后，贾母意图安慰，又留探春尤氏吃饭，又给宝黛纨凤送菜（给贾兰的，其实就是给李纨，他们母子是一体的）。当看到下人给尤氏准备添饭的是普通白粳米饭，贾母问起，王夫人解释，鸳鸯就指挥“你就去把三姑娘的饭拿来添也是一样，就这样笨。”尤氏作为晚辈客人，当然要客气推辞一下：“我这个就够了，也不用取去。”鸳鸯怎么回答？“你够了，我不会吃的？”当然这是一种策略，以“我吃”的名义拿来，还是准备给尤氏添饭的。可是敢这样公然回答尤氏，也足见鸳鸯的地位了。

说了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跟着鸳鸯，有点儿习惯这种居高临下、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派势了？想想看，让如此高高在上的鸳鸯，去做别人的小老婆，既要侍奉丈夫，又要伺候大老婆；在下人面前是半个主子，在主子面前又成了下人；一个不小心，还会被丫鬟之流讽刺为“梅香拜把子，都是奴几”——这心高气傲的鸳鸯，如何能够接受？

做姨娘，已经不愿接受了，何况是做贾赦的姨娘？“就是太太这会子死了，他三媒六聘的娶我去作大老婆，我也不能去”。她根本看不上贾赦这个人。

做姨娘，是鸳鸯不愿意的，但未必没的商量；但给贾赦做姨娘，那就是宁可死、宁可终身不嫁、宁可铰了头发做姑子，也不能接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