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只羊，一夜之间全没了！"
阿尔泰山下的老猎人王福贵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反常地放下了举了一辈子的枪。
两天后，一头体型硕大的狼王，竟跪在了这位神枪手的家门前，将羊群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雪地上，三具狗尸横陈，鲜血染红了皑皑白雪。
铁质狗链缠在雪里，还留着昨晚主人系上时打的那个老式活结。
王福贵常说，打活结的手艺是放牧人的看家本领，松了好解，紧了不脱。
铁制的项圈被野兽的獠牙生生撕裂，两条秋狗的喉咙被咬得血肉模糊。
羊圈的木门大敞，里面空空荡荡，雪地上留下了数不清的混乱蹄印和爪痕。
"这群畜生！"王小虎攥紧拳头，指节发白，"一定是山上的狼群干的！爹，咱们快拿枪去追！"
可老猎人王福贵却像没听见似的，慢悠悠地转身往屋里走。
他照例从门后的橱柜里摸出那个已经掉了漆的老茶罐，里面装的是他专门留着压惊的大红袍。
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位在阿尔泰山闻名的神枪手，居然在这当口还有心思摆弄他那套缺了口的老茶具。
"福贵哥，这可是八十只羊啊！"李老四急得直跺脚，"狼群赶着这么多羊，走不了多远，现在追还来得及！"
王福贵抿了口茶，习惯性地把茶杯转了三圈才放下，这是他几十年的老习惯，说是茶要这么转才入味。
他目光深邃地看着远方的雪山，手指无意识地在炕桌上画着羊圈的位置："有些仇啊，不是非得用枪来报的......"
阿尔泰山的腰间，有个叫东谷坪的小村。
村子三面环山，一面向阳，石头垒的院墙和木质的羊圈，是这里最常见的景象。
炊烟从低矮的房顶升起，在寒风中摇曳。
村口有棵上百年的老槐树，枝桠虬结，见证了多少代牧民与山野之间的博弈。
这里的人世世代代以放牧为生，和山上的狼群打了一辈子的交道。
狼来偷羊，是常有的事。
可像今天这样一夜之间丢了八十只羊，还死了三条护羊犬的，却是头一遭。
众人不解地看着这位神枪手，眼睁睁地看着他悠哉地喝起茶来。
"爹！"王小虎实在憋不住了，"您老糊涂了不成？这都是咱们的口粮啊！"
王福贵放下茶碗，目光格外清亮："娃啊，你在这看着，爹自有主意。"说完，他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茶，仿佛胸有成竹。
2、日头升得老高，炕洞里升腾的烟火气和着茶香，驱散了些许寒意。
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水，雪地上的血迹已经凝固发黑，几只寒鸦在羊圈边上空盘旋，发出不祥的叫声。
王福贵在炕上躺了一会，起身去柴房翻出一把老旧的步枪，仔细擦拭起来。
"您这是......"王小虎眼睛一亮。
日头升得老高，炕洞里升腾的烟火气和着茶香，驱散了些许寒意。
屋檐下的冰凌开始滴水，"这把枪是狗年得的，"王福贵轻抚枪身，"我们老家有句话：'犬守平安，虎啸山林'。这些年，枪和狗，就是咱们牧民的守护神。"
王福贵从枪托里摸出一小块用油纸包着的羊油，这是山里人的老规矩，枪不上油就像人不吃饭，准出毛病。
他熟练地给枪机上着油，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老朋友。"王福贵抚摸着枪身上的划痕，"山寨的瞭望哨，就是让它一枪撂倒的。"
"就是这把枪。"王福贵抚摸着枪身上的划痕，"那年月光下，一枪点了山寨的灯，贼窝就破了。"
"可您已经多少年不用枪了？"李老四疑惑地问。
"打了一辈子猎，见过太多生死。"王福贵把枪放在一旁，"有时候，制服野兽未必非得靠枪。"
李老四下意识摸了摸脖子上的疤，那是五年前狼群围村时，王福贵一人撂倒三只狼救下他的见证。
后来，他买了两条秋狗，特意去镇上找老铁匠打造了铁项圈。
项圈内侧还垫了一层羊毛毡，这是他从牧民老吴那学来的经验，既保暖又不会磨破狗脖子。每到换季，他都要重新换一次毡子。
这两条狗跟了他三年，死了都是冲在最前面。想到这，王福贵的眼神暗了暗。
"你们说，"他突然开口，"这狼群为啥偏偏挑这个时候下山？"
"还不是快封山了，它们得囤粮过冬。"王小虎气呼呼地说。
"那它们为啥专挑咱家的羊？"
"这......"王小虎一时语塞。
"去年开春，山上打猎时，我发现过一窝狼崽。"王福贵若有所思，"那母狼正要扑过来，我举起了枪，可看它护崽的样子......"
他没说完，端起茶碗抿了一口，眼神却望向了羊圈的方向。王小虎更糊涂了："爹，您到底想说什么？"
"你还记得前年那条疯狗吗？"王福贵没答，反问道，"它咬伤了好几个羊，最后是怎么制服的？"
"是用它的......"王小虎突然瞪大眼睛，"爹，您是说......"
"狼比狗精得多。"王福贵站起身，眯着眼睛看向远处的雪山，"它们懂得合围，懂得调虎离山，更懂得......"说到这，他忽然住了口。
3、天色渐暗，王福贵却坐在炕上闭目养神。突然，他睁开眼，对着在一旁坐立不安的儿子说："小虎，去柴房把羊肉干拿来。"
"啥？您这会子想吃羊肉干？"王小虎一头雾水。
"照我说的做。"王福贵的声音很轻，但格外坚定。
等王小虎拿来羊肉干，王福贵已经换上了厚实的皮袄，腰间别着那把老步枪。
他从柜子里翻出一个布袋，又把羊肉干仔细裹在怀里。
"爹，您这是要去哪？"
"你在家好生待着。"王福贵整理着枪带，"记住，不管听见什么动静，都别出门。"
"那怎么行！"王小虎急了，"这大晚上的，山上全是狼......"
"正是要找狼。"王福贵打断他，"当年在剿匪队，最难缠的不是山匪，是他们的......"
话未说完，远处的山林里突然传来一声狼嗥，接着是此起彼伏的和鸣。王小虎浑身一颤："它们...它们在叫阵！"
"不，"王福贵摇摇头，眼中闪过一丝异样的光，"它们这是在数人头。"
"数人头？"
"狼群下山之前，都要先确认各自的位置。"王福贵一边说，一边数着远处的狼嗥，"一、二、三......十二声，都在。"
王小虎这才明白过来："爹，您是要......"
"记住我的话，"王福贵已经站在了门口，"今晚不管发生什么，都别出门。"说完，他背起布袋，钻进了茫茫雪夜。
李老四闯进来时，王福贵已经走远了。"这是要寻死啊！"他急得直跺脚，"山上这么多狼，他一个人去......"
"叔，"王小虎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兴奋，"您还记得我爹刚才说的话吗？当年在剿匪队，最难缠的不是山匪，是他们的......"
"是他们的什么？"
"人质！"王小虎一拍大腿，"我明白了！怪不得爹一直在问狼群为什么偏偏选这个时候，选咱家的羊。他是在说，狼和人一样，也有软肋！"
4、山路上的积雪比村里还要厚，王福贵顺着狼的足迹，在齐膝的雪地里艰难跋涉。
阿尔泰山的冬天，光秃秃的山岭上只有零星的松柏还保持着绿色，寒风卷着雪粒呼啸而过，不时有松枝被积雪压断的脆响。半山腰的石洞前，地形开阔，像是天然的观察哨，难怪狼群会选在这里。
石洞很深，洞口堆积的枯草和骨头显示这是狼群常年的栖息地。
透过岩缝的微光，能看见洞内起伏的地势和盘踞的羊群。
潮湿的岩壁上挂着冰凌，洞顶不时滴落冰冷的水珠，混合着兽类的腥味和冬日特有的寒气。羊群挤在洞中瑟瑟发抖，呼出的白气在幽暗中格外明显。
两只母狼警惕地守在洞口。
更让他在意的是，角落里蜷缩着五只狼崽，正是去年春天他遇见的那一窝。
那次他看着母狼护崽的眼神，放下了举了一辈子的枪。
"看来没猜错。"王福贵轻声自语，"一样是为了养家。"
他摸出怀里的羊肉干，小心地靠近洞口。两只母狼立即竖起耳朵，呲牙示警。
王福贵不慌不忙，把羊肉干扔了过去。母狼狐疑地嗅了嗅，其中一只迈步上前。
就在这电光火石间，王福贵猛地扣动扳机。一声枪响，惊得羊群四散奔逃。那只母狼哀嚎一声，后腿中弹倒地。另一只母狼还没反应过来，又是一枪，擦着它的耳朵飞过。
"砰！"第三枪打在洞顶，碎石纷纷落下。
两只母狼被打懵了，夹着尾巴往洞深处退去。
王福贵一个箭步冲进洞口，抱起角落里的狼崽就往外跑。
狼嗥声远远传来，大部队已经收到消息，正在往这边赶。
王福贵不敢耽搁，把五只狼崽塞进布袋，翻身上马，朝着村子疾驰而去。
天亮时分，王小虎被一阵急促的狼嗥惊醒。
他冲出门外，只见院子里十几只狼围成一圈，当中站着他爹，手里还提着个布袋。
天刚蒙蒙亮，院子里就响起一阵低沉的狼嗥。王福贵拄着枪走出门，只见一头体型格外硕大的狼，正缓缓向他走来。
那狼浑身银灰色的毛在晨光中闪着寒光，每一步都走得异常沉稳。走到距离王福贵约三丈远时，它忽然停下，金色的瞳孔直直地盯着老人。
"爹！"王小虎刚要举枪。
"别动！"王福贵喝住他，然后慢慢蹲下身，解开布袋。五只狼崽欢快地跳出来，扑向狼王。
"就是你这个偷崽子的。"王福贵轻声说道。话音未落，那狼忽然前腿一软，重重跪倒在雪地上。它低垂着头，前爪不停地在地上刨着，喉咙里发出类似哭泣的呜咽声。
王福贵愣住了。他打了一辈子猎，从没见过狼会这样。那威风凛凛的狼王，此刻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既懊悔又期盼。
更让他震撼的是，狼王身后的十几只狼也都缓缓低下了头。雪地里，只剩下狼王爪子刨地的"沙沙"声，和它断断续续的呜咽。
这一刻，王福贵突然明白了什么。狼性再烈，也抵不过一颗父亲的心。就像当年他在战场上，为了救下战友的孩子，宁可放下枪投降一样。
王福贵叹了口气："娃儿是你的，羊也是我的。各回各家，日后莫要再来。"
狼王仿佛听懂了，冲天长啸一声。羊群从远处缓缓走来，竟是一只不少。
等羊群进了圈，狼王才站起身，领着狼群和崽子转身离去。
从此以后，东谷坪再没丢过一只羊。
人们只道是神枪手的威名，却没看见那天雪地里，两个父亲的目光相遇。
"爹，"这天夜里，王小虎忍不住问，"您怎么知道狼王一定会来换崽子？"
王福贵笑了："人有人心，兽有兽性。最难对付的，从来不是獠牙和利爪，而是......心里头那点愧疚。"
"山野有道，人兽有情。"王福贵望着远去的狼群说道，"老一辈人常说，'敬畏自然者，自然敬畏之'。今日之事，印证了祖辈的智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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