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魏元象元年(西魏大统四年,公元538年)七月,在收复了洛阳以东之后,东魏大行台侯景、大都督高敖曹等将将西魏骠骑大将军独孤信团团包围于金墉城内,东魏太师高欢另率大军朝洛阳开来。侯景下令纵火焚烧洛阳城,洛阳城内城外顿时火光冲天,官衙、民宅、寺庙等建筑大多被焚毁,只剩下十之二三侥幸保存了下来。刚刚投降西魏的贺若统之子贺若敦也在金墉城城内,他武艺高强,手挽三石的强弓,箭不虚发。此时,新婚不久的西魏皇帝元宝炬正打算带着妻子前往洛阳拜谒祖陵,恰巧独孤信告急的文书传来,元宝炬遂决定与丞相宇文泰一起东下,他命令尚书左仆射周惠达辅佐太子元钦留守长安,开府仪同三司李弼、车骑大将军达奚武率领一千骑兵充当先锋,率先出发。八月三日,西魏丞相宇文泰率领大军进抵穀城(河南省新安县)。
听说西魏援军前来的消息,东魏大行台侯景等人打算整顿军队,以逸待劳,等到西魏援军来到洛阳近郊之后再战,可是,仪同三司莫多娄贷文请求率领本部人马西上,给予初来乍到的西魏军迎头痛击。侯景等人反复劝说,但莫多娄贷文勇猛果决,刚愎自用,拒不听从侯景等人的劝说,与可朱浑道元率领一千骑兵渡过瀍涧西去,夜里,他们在孝水(河南省新安县境内)与西魏李弼、达奚武所部遭遇。李弼命令将十们齐声高叫,用马匹拖着树枝扬起尘土,莫多娄贷文误以为西魏大军到了,遂率部掉头而逃。李弼趁势追击,斩杀了莫多娄贷文,可朱浑道元单人匹马逃脱,所部全部被西魏俘虏,送到了弘农。
当夜,宇文泰的大军就赶到了瀍水(洛阳附近的一条河流)东岸,侯景等人匆忙率部东撤。第二天,宇文泰率领轻装骑兵在黄河岸边追上了侯景,侯景北面依托黄河大桥,南端连接邙山,列下军阵,与宇文泰决战。
战事刚刚打响,西魏主帅宇文泰就险些丧命。宇文泰的坐骑被流箭射中,失去控制,把宇文泰也摔下马来。东魏士兵们追了上来,宇文泰身边的侍卫也都四散而逃。就在这时,都督李穆跳下马来,用马鞭抽打宇文泰的脊背,高声喝道∶"你这个陇东的军士,你们的主帅逃到哪里去了?为何你一人留在此地?"追兵见李穆在鞭打宇文泰,遂不再怀疑宇文泰是个大人物,从他身边飞驰而过。等到追兵离去后,李穆将自己的马匹交给宇文泰,二人这才匆匆逃离了战场。
当天,浓雾密布,双方从清晨一直激战到下午,交战了数十回合。由于双方阵势拉得很长,首尾不能照应、各处战况谁都不清楚。西魏独孤信、李远在右翼,赵贵、怡峰在左翼,他们均不顺利,又不知道元宝炬、宇文泰的下落,均丢下队伍,单身逃离战场。开府仪同三司李虎、念贤等部担任后卫,看到独孤信等人退下后,也都狼狈而逃。
实际上,宇文泰回到军中后,他指挥的中军士气重新高涨起来,英勇奋击当面东魏军队。东魏大都督高敖曹素来瞧不起宇文泰,他特意在阵前竖起华丽的都督大旗、伞盖,西魏军队全力猛攻,高敖曹全军覆没,他本人单枪匹马北逃到河阳南城(黄河大桥南端的城堡)。守卫河阳南城的东魏守将高永乐是高欢的堂侄,与高敖曹不和,遂趁机报复,闭门不纳。高敖曹仰面大喊,请求城上垂下绳索,城上却毫无反应。高敖曹只能躲到桥下,追兵见到高敖曹的贴身奴仆手里拿着一条金腰带,遂逼问高敖曹的下落,奴仆指了指桥下。高敖曹情知难以脱身,遂抬起头颅,说道∶"来来来!给你一个开国公!"追兵一刀下去,砍掉他的头颅而去。高敖曹死时四十八岁。
高欢听说后,痛心疾首,肝胆俱裂,杖打高永乐二百大棒,追赠高敖曹为太师、大司马、太尉。宇文泰答应赏赐砍杀高敖曹的那人一万匹绸缎,每年付给他一点,等到四十三年后北周灭亡,还未付清。
西魏军队又斩杀了东魏西兖州刺史宋显等人,俘虏一万五千多名东魏士兵,东魏将士跳入黄河淹死的又有上万人。激战中,西魏王思政下马战斗,他手持长矛左右猛击,一击总要打到数人,但深陷东魏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身边的将士全部战死,一直打到天黑,王思政身负重伤,昏倒在地。每次战斗,王思政总是身穿破旧的铠甲,敌人也不知道他是位将帅,因此,他侥幸捡回一命。天黑以后,王思政的部下雷五安在战场上哭着呼唤王思政,正巧王思政苏醒过来,雷五安割下衣裳,包扎好他的伤口,扶着王思政骑上马,直到深夜才回到营中。
平东将军蔡祐在夏州时曾被宇文泰称为儿子,激战中,他也是下马步战,身边的随从劝他上马,蔡祐大怒说∶"丞相像对待儿子一般爱我,今天我岂望活着回去!"率领身边十几人大喊着冲入东魏军中,杀伤了很多敌人。东魏将他们包围了十几层,蔡祐拉满弓弦,四处射击。东魏军招募身穿厚铠甲、手持长刀的猛士径直上前单挑蔡祐,等到那人冲到距离蔡祐三十多步的时候,有人劝说蔡祐发射,蔡祐:"你我的性命就在此一箭,岂能随便射出!"等到那人冲到十步那么远时,蔡祐这才一箭射去,那人应声倒地。东魏兵稍稍后退,蔡祐等人也慢慢脱离了包围圈。
李弼深入东魏阵中,身负七处枪伤,被东魏军抓获,李弼假装伤势很重,昏迷在地,他趁着守卫懈怠之际,突然跃上身边的战马,一路狂奔逃回关中。西魏将窦炽身边仅剩两个骑兵,三人被东魏军队追击,逃到邙山,窦炽下马,依托山峦抵御敌人。不一会儿,东魏军人越聚越多,从三面朝窦炽三人杀来,箭如雨下。跟随窦炽的那两名骑十的弓均被敌人射坏,窦炽让他们两人的箭都交给自己,朝敌人射去,每发一箭,敌人无不应弦而倒。东魏士兵们说道∶"就是抓住这家伙也得不偿失。"遂稍稍后退了下来。窦炽趁着敌人懈怠,遂突围而去。
东魏邙山战败,各路大军都通过黄河大桥狼狈北逃,唯独万俟受洛干按兵不动,对西魏军说道;"万俟受洛干在此,要来只管来!"西魏军不敢上前,遂撤离战场,高欢将万俟受洛干的营地命名为回洛。
西魏左右两翼都退去了,宇文泰独自不能继续留下,遂焚烧大营西撤,留下仪同三司长孙子彦守卫在金墉城。宇文泰与西魏文帝元宝炬一路西行,当他们行至弘农时,弘农守军已经弃城而去,头一天被俘的东魏莫多娄贷文所部的俘虏闭门固守,宇文泰率军攻下城池,诛杀了数百人。蔡祐在弘农追上了宇文泰,夜里,宇文泰见到蔡祐后,说道:"蔡祐,看到你能安全回来,我就没什么可担忧的了。"由于惊恐过度,宇文泰难以入睡,他把头枕着蔡祐的大腿,才能安然入睡。蔡祐每次出战,总是冲在最前面,战后,众将总是为功劳大小争吵不休,唯独蔡祐不说一句。宇文泰总是赞赏道∶"蔡祐从不说自己的功劳,我将代替他来说。"宇文泰在弘农稍事休息后,即任命王思政为侍中、东道行台,命其镇守弘农,他自己则与元宝炬一起朝关中而来。
可就在这时,一个非常不妙的消息却传到了宇文泰的军中。
由于西魏倾国东伐,关中留守的部队很少,在沙苑之战中俘虏的东魏士兵都散居在民间,他们听说西魏兵败的消息后,就暗中联络,阴谋发动叛乱。李虎等人先期回到长安后,无计可施,与太尉王盟、尚书仆射周惠达等人带着太子元钦挑出长安,驻扎在渭河北岸。各地百姓公然相互抢劫,关中一片混乱。沙苑之战中被俘的东魏都督赵青雀、雍州百姓于伏德等人趁乱发动叛乱,赵青雀占领长安内城,于伏德占据咸阳,与西魏咸阳太守慕容思庆一起招收东魏降卒,抵御西魏西归的部队;长安外城的百姓联合起来,反抗赵青雀,天天与之交战。大都督侯莫陈顺在渭河河桥与变民作战,屡破叛军,叛军遂不敢出城。
河桥之战西魏军战败的消息传来,镇守河东(山西省永济市)的王罴大开城门,他对大家说"现在听说大军失利,赵青雀又在京师作乱,弄得人心惶惶。我王罴奉命镇守此城,将以死报答君王之恩。有愿意与我同心协力的,就留下固守此城;假如担心城池终将陷落的,就请早早离开。"大家被王罴的坦诚感动,全都愿意留下。
听说关中大乱,西魏文帝元宝炬、丞相宇文泰停留在阕(音∶文)乡(河南省灵宝市境内)观望。宇文泰认为,西魏军队刚刚经过大战,都十分疲惫,不宜迅速入关,他又认为赵青雀等人不过是乌合之众,难以有所作为,他说∶"等我到了长安,以轻装骑兵给其施加压力,他必然会自绑双手投降的。"通直散骑常侍陆通劝谏道∶"赵青雀蓄谋已久,肯定不会轻易投降的,马蜂、蝎子虽然个头很小,毒性却很大,岂能轻视!况且,赵青雀等人谎称东魏军即将到来,如果我们仅仅率领轻装骑兵前去,百姓们必定会相信他们的谎言,将更加惊慌。如今,我们的军队确实非常疲惫,但是仍然不乏精锐,凭借着大人的威名,率领大军前去,何必担心不会取胜!"宇文泰听从了他的建议,遂率领大军火速入关。
关中百姓见到宇文泰亲自回来了,无不悲喜交加,相互庆贺。华州刺中宇文导(宇文泰长兄宇文颢次子、宇文护次兄)率军偷袭咸阳,斩杀了慕容思庆,生擒于伏德,而后,他又驻扎在渭桥,与宇文泰的大军会师,一起进攻赵青雀。宇文泰回到长安后,很快就平定了赵青雀的叛乱。西魏太傅梁景睿因病留在长安,与赵青雀通谋,宇文泰也将其斩杀,关中又重新恢复了秩序。
东魏太师高欢从晋阳亲率七千骑兵南下,行至孟津,还未渡河,河桥之战已经结束,西魏军也已经西撤。高欢遂命令部队渡河,派遣部将率军一直追到崤山,却没有追上。高欢率军进攻金墉城,西魏守将长孙子彦弃城而逃,高欢又将洛阳城内侯景尚未焚毁的宫室、民宅全部焚毁,又把金墉城彻底铲平,这才匆匆回到了晋阳。
高欢原本派遣斛律金前往泰州(西魏的王罴驻扎的蒲坂),以牵制西魏军,但当斛律金进抵晋州时就听说了东魏军队败退的消息,遂停留在那里,与行台薛修义一起讨伐乔山的变民,不久,高欢也率军前来,一起讨平了叛乱,并顺势攻下了被西魏占领的南绛(山西省绛县东南)、邵郡(山西省垣曲县)等数城。
沙苑之战后,西魏不仅巩固了潼关天险,又夺占了黄河以东的蒲坂等地,显然,在高欢看来,西魏军队占据河东一带是东魏帝国的心腹之患、将直接威胁到晋阳腹地的安危,这让高欢寝食难安,假如以后西魏军队从蒲坂和洛阳夹击东魏,南北呼应,东魏将处于非常危险的境地,但此时高欢已无力兼顾洛阳,他的首要任务是再夺回河东,扭转不利的战略态势,这当属他破坏洛阳的原因。高欢因裴让之的弟弟裴谭之投降西魏,遂将他们兄弟五人都囚禁起来,裴让之说∶ "过去,诸葛亮兄弟各为其主,况且,我的老母亲还在这里,我绝不会做出不忠不孝之事。大人以诚待人,大家也会真心归附;大人如果心存猜忌,恐怕要建立其霸业就难了啊!"高欢听了遂将他们都释放了。
九月,西魏皇帝元宝炬重回长安,宇文泰则回到华州,这次河桥之战终于落下了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