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郑长玲,是1965年7月到新疆阿勒泰的一名支边女知青,回顾六十年代我们这批天津青年刚来新疆兵团艰苦生活的情景,让人感慨万千。
那时在兵团的“衣”
先说穿衣吧:阿勒泰垦区地处最北疆,冬长夏短,春秋一晃而过。一年中冬装穿在身上要六七个月。
咱就先说冬装,层层内衣外面是必不可少的厚厚的棉衣裤、老羊皮大衣,兔皮帽子棉手套,还有脚下那双大毡筒。
在室内要轻巧点也穿棉胶鞋和大头鞋。这一身行头配齐,也只可抵御正常气温:零下三十几度。
一刮风,零下四十多度,绝对低温零下五十六度(可可托海,一九六二年)石头都会冻裂。当然,那时规定:零下三十度以下停止室外工作。
冬天挖渠道,一行人从连队出工到工地,从身后看,一样的打扮,辨不出男女,大毡筒一穿,走起路来一个姿势,少男少女的俏丽潇洒全被臃肿的衣装包藏起来了。
就是你在人前看,皮帽前脸的一圈毛,嘴下的围巾、衣领和脸上有毛的部位,全是硬刺似的冰霜,哈气多的地方还会结成冰棱,同样不辨男女。
春秋装随各人增减,无须多讲。那就再看看夏装。夏日的中午是干热的,可一进了房间或在背阴处,马上就觉不出暑气了。
所以,短衣裙、T恤类是没有机会亮相的,要穿长衬衣,外加单外衣,秋裤一年四季不离身,拿正常的秋装正好当夏装。
而且,那时蚊子小咬大把抓,穿衣暴露的面积越小越好。女同志纱巾罩头,男同志戴防蚁帽,手上戴线手套,脚登雨靴。后来有了避蚊油,擦上手脸,也还会受到“敢死队”的袭击。
傍晚出门,人们头件事是要在树上折一枝带叶的柳条,用来围绕脸部不停的抽打。如要“大解”,枝条不停地上下拍打不说,还要烧上两堆蒿草熏烟。
那时放一场电影,影片拷贝稀缺,各师团轮放,为减少场次,都露天放映。吊挂的银幕前后都是人,有看正影的,有看反影的,好家伙!根本听不清片中的对白,满场柳条“霹啪”的拍打声。
进入七十年代后,大都探亲回过家了,带回去稍微讲究点的衣服。这女青年爱美,每天一收工,赶紧洗换上,人前比着显摆那么一会儿“你这件的确良衬衣颜色还不错,我这条裤子是快巴涤纶的,二十元钱一米呢!她那条裤子是日本纯涤纶的……”正常时间,再没机会正式穿着了。
那时在兵团的“食”
再说吃饭:刚到农十师那阵,不知是面粉厂设备差,还是什么原因,馒头蒸出来也白也暄,就是吃到嘴里上牙不敢碰下牙,沙子那个多、那个牙碜,嚼不出香味就得下咽,后来粗粮(苞谷面)占到定量70%,每天吃发糕。
新疆玉米成熟期短,熟不好,粮食不够吃,由牲口饲料改为人的口粮,那发糕吃到嘴里,散散的,特像节粮渡荒时用增量法蒸出的发糕,全然没有粮食味,天长日久真难以下咽。
炒出的菜缺少油水,而且蔬菜也奇缺。北疆蔬菜品种木来就少,夏季又短,一年中只有一个月可以多吃上几种菜。
梨桃瓜果是南疆的特产,我们那里只在8月底半个多月,西瓜保你吃足,苹果可以从奎屯、石河子拉些去。
一入秋,便只剩白菜、土豆、萝卜老三位当家了。到年底,存货吃光了,一直到转年6月底,食堂是顿顿颠来倒去粉条、炒凉粉、拌凉粉,都是淀粉。
菜没有油水,挑出一丁点葱花,那点绿色都看着那么新鲜和亲切!汤也没有菜叶,清澈见底的玻璃汤。年复一年,太缺少维生素,许多人都害上了牙周炎病,到现在没几个有好牙齿的。
春天以后,人们到地里去挖当地人叫“老鸹葱”的一种野葱(老鸹,当地对乌鸦的称呼,鸹:发 wa音),野苜蓿草的嫩叶也都被人们采光了。
我们连的吴姐是个孕妇,食堂照顾她,卖给她一共两份清水煮白菜,都分成几顿吃完。
看着谁端一碗食堂的病号饭,煮得没筋骨的烂糊面条出来,立马能把大伙的目光吸引过来,为了这碗烂面条解馋,有时不惜装病请一天病假。
那几年,食品供应奇缺,就连师部北屯的食品商店货架上,也只摆着茯茶和火柴。
有一阵子进了一批金华火腿,有些变质,又没降价卖不动,告示上写着“火腿,XX元一公斤”火像大字,爱开玩笑的人对空守着柜台的两个女售货员就说了“没啥卖的了,就剩下卖大腿了。”
平时要吃个鸡蛋,都要跟车到公社下到各户去收。一个连队大人孩子几百口子人,难得哪天杀一口猪,宰一只羊,一家分上一小块,那可是过年了。
那时在兵团的“住”
下面再说住房。地窝子的造形多有描述,除了形状不好,冬暖夏凉还有不少优点,有时为了临时居住,倒没有将它当过正式栖息之地。
那时地面以上的建筑清一色干打垒土房,后来才逐步有了土块砌的房屋。
记得刚分到一八七团十一连,跳下拖拉机,卸下行李,面对的是四排敞着顶、四周囫囵个的墙体,隔不远有一个个圆眼,被告之这就是我们的住房时,大家惊愕得张大嘴半天收不回来下巴。
在老职工指导下,各自抡着十字镐开凿门窗。把紧急调运来的苇把子、麦草,送到房顶码放整齐,草草的铺了些房泥。地下铺一层麦草,当晚就分配给各小队住上了。
早上醒来,房顶上漏下的、门洞刮进来的沙土几乎将我们埋住了。
过了一段时间,我们主要盖房,这时才了解了干打垒房屋的全部过程,也明白了墙体为何有那么多圆眼,原来那是作为支撑墙板用的园棍,一层层房土打上去,再抽出来,就留下了墙眼,抹墙泥时再抹死。
后来我们住的房子安上了门窗,房顶也规距的上了两遍房土、房泥。每间屋,地铺上挤满了十多个人,要翻身都得一起翻,谁身上生了虱子,一屋子人在劫难逃。
十月后滴水成冰了,流经连队供水用的毛渠都结了冰,吃用水就得取冰化成水,冰是不流动的,越用越远,先是近的毛渠,到稍远的斗渠,再到更远的支干渠,后来用到干渠的冰时,就得靠团部统一用拖拉机拉送了,三几天定量分配一次。
那时各宿舍之间互相偷冰、偷煤、偷煤油是当成玩笑常干的。早上洗脸,一盆水轮流十个人用,最后的两位只能蘸蘸泥汤子了。
要说洗澡,夏天尚可在渠道擦一擦身子,秋天以后那根本就是不可能实现的奢望了。于是,单身男同胞的棉被被头都是又黑又硬又凉的铁板一块了。
当时,三代同堂或有仨俩孩子的老职工可分到一间住房,新婚的就把火墙搭在中间,旁边一条布帘一隔,里外两家,小夫妻那个尴尬劲就甭提了。
后来,房子盖得多了些,达到了可容5个人住一间屋的标准。
有勤快的男战友带头,到河坝割来柳条,编成抬把子(双人抬土用的器物),把木桩埋在地上当腿,人们住上离地的高铺了,大家群起仿效,嗬!那感觉,绝对比后来用上钢丝床还兴奋。
冬天真是太冷了,靠后墙、靠山墙的铺位,毡子贴墙翻卷上去的那一溜毛毡,会被潮气结成的冰冻在墙上,连被子都全是冰霜。
男青年懒得夜里起来添煤,炉子灭了,就压上所有的衣物,戴着皮帽子睡觉,身子卷成虾米状,在被窝里也不敢挪动一下身子,害怕有限的体温,因翻身浪费在身体以外的被子上。
那时在兵团的“行”
最后说到行路了。八十年代初以前,乌鲁木齐到北屯718公里,柏油路只通到和什托洛盖,后面大半天路程以至各县、各团场之间全是汽车轮子碾出的土路,几乎没有养护。
晴天一身土,雨天差不多就是一身泥。长期车轮碾压,路面像洗衣板一样凸凹不平,称作“搓板路”,车速最多三十几码,颠得人牙齿打颤,内脏移位。
春天翻浆,人在坐在车里更是摇摆跳跃,像转锅里滚打着的元宵,一陷车,几个小时出不来。
路不好,车更不好,运输单位的车辆以解放初期苏联的“嘎斯”、“吉斯”、“吉尔”为主,还有解放战争时缴获的“美式”的老车。
师部团场之间,主要靠胶轮拖拉机拉人拉货,连队之向就靠步行了。去各地的客运车也是卡车,旅客就坐在自己的行李包上,颠簸两天半,风吹日晒,到了乌鲁木齐,脸上都得脱一层皮。
到冬天时车厢上架起铁架子,搭上篷布,人们穿着厚厚的棉衣,坐在类似封闭的篷布车厢里,视线受阻,车摇晃得人肠胃翻江倒海,头晕得几乎半昏迷状态。
1966年底,从北屯出差去阿勒泰,后来建成了条件好一点的简易公路,直线距离虽然只有80多公里,但坐车也得一天时间,先慢悠悠地摇晃到布尔津县,得住上一晚,第二天再用几乎一天的时间才能到阿勒泰。
那时驾驶员是比较吃香的职业,因为他们常跑乌鲁木齐、石河子等地,有条件能捎带点饼干什么的、那个年代称作的“高级”食品,他可以决定给谁分点紧俏食品,也可以决定车上拉谁不拉谁。
出门时,能坐上副驾驶座的人,不是头头脑脑的人物,就是司机老婆、姊妹或大姨子小舅子等自家亲戚。
直到1974年,农十师汽车营才接来第一辆大客车,是裁重4吨的“解放牌”卡车改装的,有28个窄小的座位,当时可是轰动得不得了,出差、探亲的人们为能乘上这辆高级客车,由于人多车少,有人一等就是几个星期也愿意。
那段艰难的岁月,已成为历史的一页。当年,我们广大的天津支边青年为了兵团建设,在这片荒凉的土地上吃苦、出力、流汗,奉献了我们的青春,有些支边青年甚至献出了宝贵的生命。
那个年代,虽然条件非常艰苦,但我们有苦不怕苦,吃苦不叫苦,我们以苦为乐、以苦为荣,为了改天换地,为了兵团的建设和发展,我们始终勇敢顽强地和困难作斗争。
如今,那里早已是瓜果飘香、六畜兴旺;大路通衢、车水马龙;城镇靓丽、经济繁荣,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兵团人们的生活早已发生了翻天履地的变化,人们的衣食住行条件也早已不能和我们那个年代同日而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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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书目:《知青岁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