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光元年（癸未，公元923年）十月，初九。

一朝天子一朝臣。

既然大梁城中的实力派已经投降了，后梁百官只好以战败者的身份匍匐在李存勖马前，等待他的审判。

与李嗣源的做法相同，李存勖也选择安抚【1】，第一时间许诺：后梁降臣可以继续用原有的身份维持城内的秩序。

【1】

最小阻力定律，物理学定律，塑性变形体内有可能沿不同方向流动的质点只选择阻力最小方向流动的规律。

——百度百科

事实上，所有江河河道的形成，背后都是最小阻力原则在发挥作用。

李存勖愿意继续任用后梁的官员，无非也是因为如此做法会将自己的占领所受到的抵抗降至最小罢了。

这时，已经整顿好城内防务的李嗣源赶来迎接李存勖。

李存勖喜不自胜，拉着李嗣源，头挨着头感叹：吾有天下，可都是你们父子的功劳啊，天下与你共之【2】。

【2】

说这话的时候，李存勖多半是心情激荡时的坦言。但在事后，他一定是后悔的——毕竟没有哪个皇帝愿意与人分享权力，更不用说在他内心，对这个手握实权的义兄颇为忌惮。

听这话的时候，李嗣源肯定没有谋反的心——毕竟，彼时的实力、机会，都不具备。

但，历史就是这么诡异——数年之后，两个原本没有这种想法的人居然真的变现了这句预言！

从犯不论，首恶必除！

其他人都可以续用，但朱友贞可是后梁的皇帝，无论如何不可能留下来。

自己虽然拿下了大梁，可朱友贞暂时下落不明，这是极大的隐患。

一通搜查，有人就把朱友贞的头颅献了上来。

李存勖总算可以把心放了下来了。

辛巳（十一），安排王瓚为朱友贞收尸，葬于佛寺。

至于首级，则被漆好，放到盒子里，收藏到太社【3】。

又诏追废朱温、朱友贞为庶人，毁其宗庙神主【4】。

【3】这种做法所流露出的游牧民族气息就过于浓郁了。

也许，是古老萨满教以形补形原则的体现吧——虽然以形补形这事儿本身不是萨满教的专利。

对了，宋理宗的头骨就被蒙古人制成法器了。

【4】大清是怎么对待大明的？

攻入中原，打着替明朝对付农民军的旗号——再也不提当初起兵的七大恨了。

康熙祭拜明朝宗室——咱们都是华夏后裔，其实都是一家人，打着骨头连着筋呢。

你问我有什么用？

大清可是唯一一个打破胡虏无百年之运魔咒的朝代。

作为后梁的元老，李振问敬翔：后唐已经颁布命令要我们这些后梁的老臣去觐见皇帝。咱们去还是不去？

敬翔回答：咱们两个人可是后梁的宰相！君上昏溃无能，咱们却不能劝谏；国家灭亡，咱们却没有能力扶大厦于将倾。如果（后唐）皇帝发问，咱们怎么回答呢？

太阳还没下山，就有人告诉敬翔：崇政太保李振已经入朝了。

敬翔颇为感叹：李振谬为丈夫！后梁与后唐世代为仇，如今后梁国灭君亡。就算新皇帝不杀我们，我们又有何面目进入建国门呢！

于是上吊自缢【5】。

【5】当初朱友贞问计时，敬翔正式献策之前，就是先定位自己的身份。他没撒谎，只可惜习惯躺平的朱友贞并没有采纳其建议，惜哉！

庚辰（初十），后梁百官再次聚集于朝堂，正式向后唐皇帝请罪。

李存勖发布书面赦免证书。

段凝率部从滑州渡河回援，任命诸军排陈使杜晏球为前锋。

前锋抵达封丘，遭遇李从珂部，杜晏球【7】干脆利落地选择投降。

壬午（十二日），段凝带着剩下的五万人抵达封丘，也选择了投降【6】。

段凝带领高级将领跑到朝堂，等着李存勖的审判。

这一次李存勖又表现出了宽大为怀的包容心理。一边安排奖赏，一边抚慰士卒，让他们继续原来的生活。

千万不能激起这些士卒的反抗心理，以致葬送大好局面。

——李存勖的内心独白

【6】咱们看看段凝的做法证实了什么！

1. 朱友贞全无识人之能，就这么个反骨仔，却被他当成忠犬。

嗯，这国亡得不冤。

2. 朱友贞的反面就是以敬翔为代表的后梁元老，这些人异口同声说段凝无领军之才，真是一语成谶。

当然，也得批评一句敬翔，老辣如他，也没预料到段凝居然无耻与无能到手握重兵却不战而降！

3. 李嗣源料定就算知道唐军直趋大梁，段凝也会犹豫不定，不能迅速回援——毕竟唐军抵达大梁后三天，段凝部就杀回来了。

这要是段凝一收到消息立即如王彦章那样火速出兵，李嗣源在大梁城下遭遇的抵抗就是必然的事情。

一旦后梁勤王部队陆续到位，孤军深入的唐军别说拿不下大梁，就连自己的安危都成了问题。

所以，无论李嗣源还是李存勖，都在入城后安抚后梁百官，为的不就是打消地方的顾虑嘛！

当然，批评敬翔的话，套在李嗣源身上一样成立！

当世两大强国最高层领导人的观点是否成立，最终需要段凝用自己的行动盖棺论定！

从这个角度看，说小段同学是当世第一人的话也没什么不妥吧？

【7】虽说段凝是最高指挥官，手握重兵却不战而降，根本原因还是自身的软弱，理应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但他的决定也是有诱发因素的，即：前锋杜宴球不战而降——蛇鼠一窝了属于是。

杜宴球，小人物一个，听起来有点陌生。但，其人也有高光时刻，详见：【

[五代时期的暗杀与兵变文化 | 资治通鉴的平行宇宙 (qq.com)](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U5MTEwOTQwMQ==&mid=2247484488&idx=2&sn=e222d7a327b4cf453bf2a85ec0081df9&chksm=fe35483ec942c1283d0ec5f877a78d8883e8842ff56cb0d993b007ce5d7a29068fa81db4d974&token=817863044&lang=zh_CN#rd)】

总结起来，是个识时务、会站队的滑头！

丙戌（十六日），下诏【8】贬后梁中书侍郎、同平章事郑珏为莱州司户，萧顷为登州司户，翰林学士刘岳（刘崇龟之从子）为均州司马，任赞为房州司马，姚顗（万年人）为复州司马，封翘（封敖之孙）为唐州司马，李怿（亦兆人）为怀州司马，窦梦征为沂州司马，崇政学士刘光素为密州司户，陆崇为安州司户，御史中丞王权（王龟之孙）为随州司户。

【8】权术——高情商的说法就是管理——的核心之一就是威福自用——高情商的说法就是赏罚分明。

续用百官、安抚士卒，这是作福，可以最小化曾经的敌人、如今的部属的抵抗意志。

但止步于此，这些人就可能认为你软弱，反而迸发出更激烈的反抗。这时，就需要作威了！

显然，被贬窜的都属于原后梁高层！

至于为什么贬官？后唐给出的官方理由是：这些人世代受到盛唐的大恩，却跑到后梁去发财当官，不符合儒家的价值观。

这，肯定是李存勖的心里话；但，绝对不是全部的理由。

如本节开头所述，出于作威作福的考虑，也必须拉一波打一波。

既然是高官，对其品德的要求自然也是要高的，所以贬窜这些人；而对中底层官僚，那都是打工人，考核的核心指标是能干，品德？我们是论迹不论心的！

关键是，在后唐，这些高官的位置其实已经有人占据了，总不能留下外人，反而把自己人挪开吧！

有的人打仗是为了保家卫国——比如岳飞抗金；

有的人打仗是为了建功立业——比如李靖扫平漠北；

有的人打仗只是为了升官发财——比如段凝。

所以才有他在前线一面苛扣士卒，一面贿赂公卿这种奇葩的做法。

如今虽然国灭，但家没亡啊，因此段凝扬扬自得、毫无愧色，搞得后梁旧臣都恨不得亲手把他掐死，那才解恨。

人家不但神气，还要更进一步——所谓皈依者狂热是也！

成功跳槽的段凝、杜晏球上言：伪梁要人赵岩、赵鹄、张希逸、张汉伦、张汉杰、张汉融、朱珪等，窃弄威福，残蠹群生，不可不诛。

段凝指出的这些人，可都是当初他拼命巴结的那一拨——从士卒那里克扣的钱饷，很大一部分就是输送给他们了！

真是吃了我的吐出来啊！

考虑到这些人都是朱友贞亲朋，李存勖下诏：

敬翔、李振首佐朱温，共倾唐祚；

契丹撒刺阿拨叛兄弃母，负恩背国，宜与岩等并族诛于市……

你看，人家敬翔以身殉国，就算因为立场问题，后唐官方没法待见，但后世人提起来，却还是要竖起拇指称赞一番——其实，后唐君臣在私下里多半也要惋惜这样的人才不能为己所用吧！

至于李振，这名声、这下场……不提也罢！

参考资料：

司马光【资治通鉴】

欧阳修【新五代史】

薛居正【旧五代史】

胡三省【通鉴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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