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医生判了“死刑”，也许是心灰意冷的绝望，让你在电话里的语气出奇的平静。

你说中午以前就能赶回家，交代我把冰箱里的鸡炖了，其它的等回去再说。

你的淡定甚至让我以为是乐观的趋向，几天前隐约燃起的小火苗似乎被拨亮一点。

那天做彩超的结果是，似见一个4.5mm的卵泡存在。即便和正常女性一次会生成十几个比起来数量实在太少，而且不一定能发育成熟，但起码还能让人怀有一份侥幸。可这份血液的化验报告单，却把这一点渺茫的希望彻底粉碎了。

再吃药也没用，况且你的卵巢功能不好，就是接受捐卵做试管婴儿也十分危险，会出现流产或胎儿发育不良等恶果。

我不知道，当你听到医生讲出这些话时是什么感受，是彻底的绝望与悲凉，还是再不必抱有希望的轻松与解脱。而你的淡定让我明白，我们必须接受这最残忍的事实，今生再不能有自己的孩子，命定如此。

除非有奇迹出现。而这除非我几乎都说不出口，因为奇迹，如何能幸运地落在你我头上，我们如何配得上它。奇迹也不是期望来的，它往往在不知不觉间很意外地发生，超出一般的理解与常态的发展，它甚至是反科学反经验反理论的，而你我要以怎样的心态与智慧来承接它？

也许这就是命吧，让一件事发生在一个最关键又最重要的节点上，或幸运之极，或不幸之至。也就是在孩子走后的第三天，你来了人生正常的最后一次例假。之所以说是最后一次，是即便你在当月例假结束后忙不迭地做了取环手术，我们也已经来不及——你已到了更年期，子宫功能衰退，身体不再有雌激素。

我们怀疑是儿子的离开对你的打击太大，不来例假更多是心理因素造成的，所以先去县医院进行调理。三个多月后你服用了黄体酮，又顺利地来了一次，让我们重新燃起希望。然而，预感未能应验，去市里大医院的检查，如一盆兜头的凉水，浇灭了我们所有的幻想。

这是上天对我们的惩罚吗？年轻的时候不懂事，在儿子出生之前，你其实还怀过两次孩子，却都被我们无情地扼杀掉了。因为当时还没打算要孩子，也可以说还没准备好，还有自己年轻的梦想与事业等等一大堆理由。而今天，在意外地失去儿子之后，我们却连再要一个孩子的机会都没了，上天连一次弥补的机会都不再给我们。

这怕是让在天国的儿子也失望了吧，他原本的想法是，自己走了，我们可以重生一个。所以他才走得那么义无反顾，那么决绝，又像是那么心安理得。他把我们托付给另外一个根本不存在的生命，然后一身轻松地奔赴，追寻未知的来世，寄托完美的梦想。却不知，现实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样。来世虚无，命途难猜，这一世就是永生，哪里还有重来的机会。

其实不抱希望也好，也算彻底放下了，一如你从未有过的淡定与从容。哪怕这个夜晚你醒来后又一次回想往事，无法释怀，痛骂儿子的无情，责怪多舛的命运，也难怪在儿子未出事之前，总感觉自己的幸福好像不是真的，怀疑自己的命没那么好，也没想到连累了我。

没事，还有我在。为你擦去脸上的泪水，我把你紧紧地拥在怀里。不能生，到时候就到福利院抱养一个。我相信，命运一定有它的旨意，只是一时我们无法理解与看透。

在孩子这件事上，我们必然有错，可他已用最残忍的方式报复了我们，现在两清了，待我们百年之后，也能心平气和地与他晤面。

我们的人生已走过了大半，放下过往，坦然地面对与接受现实与未来，就是我们人生的至幸。

2022.3.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