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我爸是十里八乡有名的大善人。
邻居家奶奶年纪大了，孤苦无依，他当着众人的面承诺会照顾邻居家奶奶直到她去世，然后把活丢给我妈。
到了采菌子的季节。
他大手一挥，告诉所有人采完后都可以送到我家去，他会帮助大家把有毒的挑出来，再挨家挨户的送回去。
负责挑选的还是我妈。
我妈肾结石，好不容易排到做碎石，他毫不犹豫的把位置让出去。
告诉痛苦不已的我妈忍一忍，别人更需要他的帮助。
我妈每次忍无可忍跟他吵，他就敞开大门，拔高嗓门嚷嚷。
“为什么所有人都觉得我是好人，就你觉得我有问题，你让大家评评理，我到底是不是个好人！”
1
我爸是十里八乡出了名的大善人。
村里没有一个不说我爸为人和善，乐于助人的。
就好比现在，我爸刚下班回来，就听见门口传来几个人聊天的声音。
“你说这刘大娘真是惨啊，早些年没了丈夫，现在儿子也不管她了。”
“我这昨天看，她屎尿沾了一床，啧啧啧，太惨了。”
有人好奇：“她闺女呢？”
“别说了，刘大娘重男轻女，前几年给她小姑娘气走了，十多年了，再也没回来过。”
我爸一听，顿时神色一凛，连鞋都没来得及换就冲了出去。
看着刘大娘门口为了一圈人，他的脸上出现了几分激动。
这种激动我很熟悉，一贯是我或者我妈即将倒霉的征兆。
果然，下一秒，他冲着大家高声道：“大家不用担心，有我在，一定能让刘大娘老有所依。”
“正好我们是邻居，从今天开始，我会负责刘大娘的衣食住行！让她安度晚年！”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喝彩！
“不亏是我们昂昂村的大善人！活菩萨啊！”
听着周围的恭贺，我爸脸上出现一种混杂着激动，兴奋，还有几分得意的神采。
但是，我最厌恶的就是他这幅嘴脸。
因为，他对所有人都很好，却唯独对我和我妈不好。
前几天，隔壁王二娘丈夫去世，她成了寡妇。
整日里坐在门口冲着我爸李正怀唉声叹气。
“诶，我命苦啊，这把年纪没了丈夫，你说我这日子可怎么过啊！”
李正怀哪有不帮之理，整日里没什么事情就凑到她家门口，不是修修灯泡就是给她挑水。
每到这个时候，我都会站在家门口，看着家里忽明忽暗的灯泡。
和永远靠我妈肩膀才能挑回来的水缸，一种怨恨之情涌上心头。
外面的恭贺声结束。
李正怀终于心满意足的回了家，看见我晦暗的眼神，他将房门砰的一声摔上。
指着我的鼻子呵斥：
“臭小子看什么看！还不学你的习！”
“老子一开始就说了，让你抓紧出去打工，趁着年轻赚点钱，你妈非得让你学什么习，也没见你学出什么名堂来！”
他嘴里污言秽语不断，将身上衣服脱下来满地乱扔。
我妈这时才挑水回来，看见这一地的狼藉，终究是没忍住叹了口气。
却没想到李正怀一下就炸了：
“你个老娘们叹什么气，给我洗衣服做饭是委屈你了？”
“能有我这么个大善人做丈夫，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你懂不懂！”
骂够了，他这才坐下来，脚放到茶几上，漫不经心的说：
“对了，你从明天开始给隔壁刘大娘洗衣服做饭，平时没事收拾收拾屋子。”
“人家年纪大了，怪可怜的。”
我妈张了张嘴，一脸震惊：
“凭什么？！地里那么多活没干呢，还有家里这么多事情，我哪来的时间给她洗衣服做饭啊！”
李正怀有些不满：“这就是你的事了，我都已经答应出去了，难道我还能毁约吗？”
我妈有些抓狂：“你为什么要答应，你自己答应的你自己为什么不去做！你怎么什么事情都推到我身上！”
“我们俩是一家的，你这斤斤计较的样子太难看了些。”
说着，他搬出了之前一贯的说辞：
“就是因为你没用，就给我生了个一个孩子，已经让我抬不起头了，我再不积德行善啊，人家岂不是要骂我绝户？”
“你忍心看我老了以后，和隔壁刘大娘一样？”
我妈抿了抿唇，半天都没再说出来一句话。
我心里一沉，在这种落后贫穷的山村里，他们老一辈的人总觉得孩子要越多越好。
心中从来没有什么优生优育的想法。
这也是他一贯逼我妈妥协的理由之一。
我没忍住，冲了出去：
“你绝户是你自己没本事，和我妈有什么关系，你知不知道……”
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巴掌打断。
我捂着脸，恶狠狠的瞪着他。
李正怀冷笑一声：
“我是你老子，我就是天，我说什么就是什么，哪来你插嘴的份！”
尽管从小到大，我一直对他没报任何希望，但是他却每次都能用自己的实际行动告诉我。
他还能更不要脸一点。
最后，我妈还是迫于无奈强挤出时间来去帮刘大娘擦洗身子，收拾屋子，家里做的饭，都得端出去一份，一口一口的喂给她。
我看不得我妈这样辛苦，每天都帮着我妈做点事。
我妈却温柔的将我推回房间：
“你现在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学习，妈等着你出息的那天。”
2
村子的地理条件极其优越，这让我们背靠的大山里有不少的野生菌子。
每年春天的时候，村里总会组织我们一起去山里面采摘野生菌子。
但是村里的人能分辨哪个有毒，哪个没毒的人并不多。
以往因为误吃菌子中毒的人也不少。
所以从前几年开始，我爸就主动提出要帮助大家挑选有毒菌子。
今年还是如此。
我刚想收拾东西和我妈一起进山，就被她拦住了。
“你现在最要紧的任务就是学习，这些事情不用你帮忙了，我和你爸就够了。”
我顿时皱眉。
我爸那个老东西不给她帮倒忙就不错了。
怎么可能帮她的忙。
却见她坚定的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这才勉强放弃了和他们一起进山的想法。
却在他们进山之后偷偷的跟在了他们的后面。
果然看见刚一进山，和众人分开之后。
李怀正那个老东西就屁颠儿屁颠儿的朝着王寡妇那边走去了。
两个人有说有笑的并肩走在一起。
丝毫管我妈在后面脸色难看。
我深吸了一口气，匆匆回了家，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那股带着我妈远离这里的想法越发强烈。
而我清楚，高考就是我唯一的机会。
我回家之后就开始疯狂的刷题。
拼劲自己的一切时间将自己的基础打的更加牢固。
毕竟，在我刚上高中的时候就有一个人联系了我。
给我提出一个我很难拒绝的优厚条件。
现在我高三了，也是时候让她实现自己的承诺了。
时间在我逐渐刷题的时候一点一滴的悄然流逝。
等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去。
外面传来一阵喧闹的声音。
我朝外面看去，果然是他们回来了。
一群人乐呵呵的将手中重达几十斤的篮子放在我家本就不大的小院儿里。
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感激，还有一种理所应当的解脱。
但是这种感觉却不是冲着我妈，而是冲着那个只会动动嘴皮的我爸。
“大善人呐，这些事情可就靠你了。”
“哎呀，我都不敢想，村子里面要是没有你，我们可怎么活。”
我爸脸上满是得意：
“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这都是小事。”
“我明天早上就能把这些处理好。”
他大手一挥，许下了更加离谱的誓言。
我妈顿时瞳孔一缩，张着嘴想要说什么。
却见我爸回头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威胁的目光同时落在了我的身上。
他是在用我威胁我妈。
我心中满是鄙夷。
一个无用的男人，只能靠着威胁手无寸铁的女人和她的孩子相互掣肘，才能勉强维持自己男人的尊严，实在是太可笑了。
而等村民们都走了之后，我爸脸上虚伪的笑容顿时消失。
恶声恶气的朝着我妈冷笑一声。
“男人在外面交际，你一个女人甩什么脸子”
“要不是我平时人缘好，今天可就要被你丢光脸了！”
我妈捏紧了拳，眼中写满了气愤：
“那你今天这是什么意思？你把我捡的那些蘑菇全都给了王寡妇不说。”
“还要跟她一起有说有笑的，你不觉得害臊，我还觉得害臊呢！”
我爸顿时恼怒了扯着我妈的脖领子怒声道：
“你瞎说什么？我和她清清白白，不是你想的那么恶心的！”
“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妈冷笑了一声，眼神鄙夷的看着他：
“什么清清白白，不过就是人家一直吊着你罢了，既享受着你的帮助，又不想对你负责。”
“还真当自己是什么香饽饽了！”
此话一出我爸瞬间暴怒，猛的一巴掌甩出，把我妈扇在了地上。
她的脸颊顿时红肿了起来。
我直接冲了出去将我爸狠狠推倒。
抢过桌子上的水果刀冲着他咆哮：
“你给我滚开，你别碰我妈！”
他揉了揉摔疼的屁股，狞笑一声。
又顾忌着不能发出太大的声音以免让邻居知道我们家吵架。
只得阴狠的笑了：
“小兔崽子，你敢用刀威胁你亲爹？”
“有本事你往我这儿砍呢，看把我砍死了，谁供你上这个学！”
“就凭你那个废物老妈吗？”
他眼神鄙夷：
“这个家里面所有的事情都是靠我！靠我的好名声！”
“你们两个没用的废物都是只能靠我生活的娘们儿而已！装什么装？”
他呸了一声，看了一眼地上的我妈：
“行了，别装了，我根本没用力气，赶紧把外面的菌子挑出来，给村里人送过去。”
“就生了一个兔崽子还是个白眼狼，现在都敢对我动刀子了。”
“果然一个比一个废物，当年就应该掐死你这个小畜生。”
他骂骂咧咧的回了屋。
嘭的一声关上了门。
我这才终于从紧绷的状态中回过神来。
一回头，却发现我妈脸色苍白的坐在地上。
似乎是没有因为这一巴掌回过来神一样。
但是我却清楚的看见了她额头上的冷汗。
心中顿时一沉，连忙蹲下身子问到：
“妈，你的胃是不是还是不舒服？老毛病又犯了？还有药了吗？”
我妈无力的摇了摇头，冲着我勉强露出来了一个笑容：
“妈没事儿。”
她缓了缓，脸色终于好了一些。
从地上站了起来。
那一双曾经温柔如水的眼神里再也没有了对我爸一丝一毫的希望。
我看着她这副模样十分心疼。
但是同时，却也有几分开心。
我妈终于对这个傻逼死心了。
虽然有些晚，但是只要死心了就好。
往年我妈虽然会帮助村里面的人辨别有毒君子，但毕竟找我妈帮忙的人也只是少数。
大多数人都是选择自己一点一点的对照着网上科普进行比对。
但是今年不知道为什么，居然这么多人都把自己家的篮子送了过来。
我妈坐在院子里，点了一盏台灯，带着眼镜认认真真的辨别手里的菌子。
我赶紧抓紧时间完成了作业，确定自己的功课全部复习完毕之后。
搬了个板凳坐到我妈身边。
却发现月光下的她神色疲惫，就连眼神都有点恍惚。
我瞬间明白过来，她还没能从晚上发生的那件事情中回过神来。
我握住了她的手，眼神满是心疼：
“妈，你还有我呢。”
她顿时回过神来，柔和的目光在月光下更是温柔如水。
“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
我更加用力的握住她的手：
“妈，再坚持一下，等我上大学，我就带你走！”
“我绝对不会让你困在这里，困在李怀正身边过一辈子苦日子的！”
她好笑的将手上的泥抹到了我的脸上：
“小孩子家家的说什么呢，妈不苦，只要有你在，妈就一点都不苦。”
她说是这样说，但是眼神中的期盼却是骗不了人的。
我捏紧了拳头，心中悄然浮现了一个计划。
一个一箭双雕的计划。
3
第二天上学的路上，我特意绕了远路经过了一个电话亭。
将手中仅剩的几毛钱递过去之后，给一个烂熟于心的号码打去了电话。
对方接的很快，对面传来的是一个妖娆的女声：
“怎么样，小伙子，我就说你迟早会给我打电话的。”
“我说的条件，你考虑好了吗？”
我沉声道：
“你说的我都同意，不过要在加上一条，我要带着我妈走。”
对方轻笑了一声：“只要是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只要你的高考成绩能够达到我的要求，今后的一切，都会如你所愿。”
我挂断了电话，急匆匆的往学校赶。
还没等我进学校呢，就听见门卫的呼喊声。
他将我叫了出去，让我上了摩托车，一脸焦急：
“你妈出事了。”
我顿时惊慌失措，勉强自己冷静下来之后，我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妈最近的状态一直不太好，总是揉着自己的肚子。
但是当我问的时候，她却总说没事。
但是今天，就在她去给隔壁刘大娘收拾屋子的时候，突然肚子一阵剧烈的绞痛。
整个人不受控制的倒了下去。
等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因为痛苦而昏迷了。
而我这边在得到消息之后连忙赶到了医院。
就看见了躺在病床上虚弱的妈妈。
她脸色苍白，靠在床上。
见我来了，她有些恼怒但更多的是无奈：
“我都说了这件事情别让你知道。”
旁边的一个大娘见状，半是埋怨，半是嗔怪的看了她一眼：
“你家那口子是咱们村里的大善人，大家多照顾照顾你也是应该的。”
眼看着我妈的脸色有点僵硬，我连忙站出来打圆场，将这位大妈送了出去。
随后就看见护士拿着一沓病例走了过来：
“肾结石，已经很严重了，一会去前台交个费，赶紧排一下手术名额。”
“最近咱们医院医生比较少，但是病人很多，你们抓紧时间。”
我连忙应了下来，拿着我妈的卡就去交钱了。
却没想到，我妈生病都没出现过一次的我爸，在我刚交完手术费的十分钟后冲到了医院。
看着周围没人，压低了声音道：
“一个没什么大事的小病，怎么花了我这么多钱！”
我妈很是虚弱的瞥了他一眼：
“这张卡里也有我的钱。”
李怀正却生气起来：“你上哪赚的钱，还不都是嫁妆，你嫁过来之后，你的嫁妆就是我的了！为了这么点小病小痛的居然花了三千多！”
“你真是太奢侈了。”
我顿时从旁边站了起来：“这个时候你倒是不分清楚了，之前我妈找你要生活费的时候你不口口声声说嫁妆都是我妈的，让她用这笔钱养我吗？”
“怎么这个时候就成你的了？”
“爸，你有的时候得要点脸吧？不是说大善人吗？”
他被我说的面红耳赤，阴沉着一张脸看了我一眼，刚想动手，余光就瞧见了身后来人了。
顿时恢复了面对外人时的那种慈祥的模样。
我顿时讥讽一笑，他可真是虚伪的要命。
那天之后，李怀正再也没来过医院看过我妈一次。
但是周围的人自觉自动的帮他编好了理由：
“他们厂子最近比较忙，可能是在加班吧。”
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
眼看着我妈的手术日期越来越近，他居然还能弄出来这样大的幺蛾子。
手术当天，一切准备就绪的时候，手术室推进去的，居然是另外一个女人。
一直等在手术室的我蒙了，赶紧去了前台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一位叫做李怀正的先生主动提出要将你们的手术时间延后，让下一个病人提前手术。”
“我们多次提醒过两位患者的严重情况不同，赵女士的病情更加严重，但是李怀正先生还是坚持这样做，甚至不惜退款。”
“我们没办法，只能尽可能的将您母亲的手术时间另做安排了，但是您也要有一个等待的过程，毕竟我们这边人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