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赐履按：苻坚，读着读着，发觉他和石虎，在某个方面，相当类似。

关键词是：谋反。

他俩都靠谋反上位；他们统治期间，不定期发生宗室谋反。略有不同的是，石虎死后，冉闵谋反，把后赵搞亡了；苻坚还没死，鲜卑慕容氏、羌人姚氏等就谋反了，苻坚身死，前秦灭亡。

这一回，我们讲前秦的宗室谋反。

公元357年，苻坚和庶出的老哥苻法谋反，杀掉了前秦皇帝苻生，苻坚请苻法继承帝位，苻法以嫡庶有别为由，坚决拒绝，苻坚上位，做了大秦天王。苻法此人，又能干，又有声望，深得人心，苻坚的老娘苟太后担心，苻法迟早会威胁到苻坚的地位，下诏赐苻法死。

公元364年，汝南公苻腾谋反，被诛杀。苻腾是故前秦皇帝苻生的老弟。

公元365年至公元367年，发生五公之乱，参与者为晋公苻柳、魏公苻廋（读如搜）、燕公苻武、淮南公苻幼、赵公苻双，前四个，都是苻生的老弟，苻双则是苻坚本人的老弟。苻腾谋反和五公之乱，之前我们详细讲过，可参详拙文《》。

公元380年，正月，苻坚任命北海公苻重为镇北大将军，镇守蓟城。

就看这个任命，我们不得不感慨，苻坚的心，不是假大，是真大啊！苻重是前秦开国皇帝苻健的老哥的儿子，苻坚的堂兄弟。不久之前，这家伙刚刚谋过一次反。

史称，公元378年的十一月，时任豫州刺史的苻重，镇守洛阳，图谋造反。当时，吕光是苻重的长史。

苻坚得知情况后，说，吕光忠诚正直，一定不会跟苻重穿一条裤子。

于是，苻坚下诏，命吕光收捕苻重，押送长安。之后，苻坚就把苻重给赦免了，让他以公爵的身份回家去。

这不，苻重跟家里刚呆了一年，苻坚就任命他为镇北大将军了！

衣赐履说：苻坚对待谋反的态度，让人替他捏一把汗。

此时，镇守和龙（即龙城，辽宁省朝阳市）的是征北将军、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他是苻重的亲弟弟。苻洛作战勇猛，一身神力，能够徒手制服奔牛，一箭射出，能够洞穿铁板（犁耳，安于犁铧上方的金属部件，用以翻转和破碎犁起的土块。犂耳为厚铁板所制）。

公元376年，前秦大破代国（鲜卑拓跋部，首府盛乐，内蒙古和林格尔县），苻洛曾立下大功。苻洛觉得自己功劳很大，就要求开府仪同三司，苻坚没有批准，苻洛心生怨气。

本年（公元380年），三月，苻坚任命苻洛为使持节，都督益、宁、西南夷诸军事，征南大将军，益州牧，命他南下，道取伊阙（河南省洛阳市南），至襄阳（湖北省襄阳市）后，再逆汉水西上。

苻洛接到诏命，勃然大怒，对手下说：

我是王室的至亲，却无法入朝出任将相，而是一直被摈弃在边远之地。如今，又把我从大东北投向大西南，还不让我入京朝见，这个事儿，一定是个阴谋，是想让梁成（前秦荆州刺史）在汉水中把我淹死！

幽州治中平规说：

逆取顺守，是商汤和周武王的行为准则；因祸为福，是齐桓公和晋文公的做法。主上虽然还没到昏庸暴虐的地步，但他穷兵黩武，导致百姓困顿。如果明公高竖大旗，境内百姓一定云集景从。当下，明公跨据燕地，东至大海，征召北面的乌桓、鲜卑和东面的高句丽（首都丸都，吉林省集安市）、百济（首都北汉山，韩国汉城市）的部队，则战士不下五十万，为什么要束手就擒，迈向不测之祸呢！

苻洛撸起袖子大声说，孤计决矣，反对者斩！

于是，苻洛自称大将军、大都督、秦王。任命平规为幽州刺史，玄菟（辽宁省沈阳市）太守吉贞为左长史，辽东（辽宁省辽阳市）太守赵讚（同赞）为左司马，昌黎（和龙城，辽宁省朝阳市）太守王缊（读如蕴）为右司马，辽西（河北省卢龙县）太守王琳、北平（河北省遵化市）太守皇甫杰、牧官都尉魏敷等人，都为从事中郎。又派使者前往鲜卑、乌桓、高句丽、百济、新罗（首都金城，韩国庆州市）、休忍（黑龙江下游）各国征召军队。同时，派兵三万，协助老哥、北海公苻重戍守蓟城。

衣赐履说：对造过反的人，苻坚想用“爱心”感化，显然一厢情愿。

不料，见到苻洛的使者，各国都说：

我们是天子的藩臣，为天子守卫藩地，岂可跟着苻洛作乱！

衣赐履说：读到此处，就知道苻洛必败，他和他的手下，对形势的判断，错得太过离谱。

各国不予支持，仿如兜头浇了一桶凉水，浇得苻洛拔凉拔凉的，这个反还造不造，就有些犹豫。王缊、王琳、皇甫杰、魏敷等人一看这个情况，就知道跟着苻洛一准儿被灭族啊，哥儿几个想向朝廷告发苻洛，消息泄露，都被苻洛诛杀。

吉贞、赵讚对苻洛说：

现在，各国都不听命，事与愿违。明公如果不愿前往益州，那就派使者给朝廷上书，请求留下，主上应该不会一口回绝。

平规则说：

如今形迹已露，岂可半途而废！明公应该假意接受诏令，率幽州的全部军队，南出常山（河北省正定县），阳平公苻融（时驻邺城，河北省临漳县西南邺镇）一定会出城迎接。到时一根绳子捆了，占据冀州，然后，集结关东（函谷关以东）兵众，图谋西方，老百姓根本不知道已经换了主上，大旗所至，全都平定！

苻洛同意。

四月，苻洛率军七万，从和龙出发。

苻坚听说后，召开会议，商议对策。

步兵校尉吕光说：

行唐公苻洛，以王室至亲的身份作乱，为天下所痛恨。请大王给我步、骑兵五万，活捉苻洛，易如反掌。

苻坚说：

苻重、苻洛兄弟，掌握整个东北地区，他们要兵有兵，要粮有粮，不可轻视。

吕光说：

他们的战士，都是迫于无奈才聚合起来，跟一群蚂蚁没什么两样。只要王师前往讨伐，势必一哄而散，不值得忧虑。

苻坚先派使者去责备苻洛，让他返回和龙，并许诺将幽州作为世代承袭的封地。

苻洛对使者说：

你回去告诉东海王（苻坚以前是东海王），幽州偏远，巴掌大个地方，怎么容纳万乘之主？我必须在咸阳称王，以继承高祖（苻健）的大业。如果苻坚能亲自到潼关迎接大驾的话，我可以考虑封他个上公，让他回东海国养老去。

使者回报，苻坚大怒，派左将军、武都（甘肃省成县）人窦冲和吕光，率步、骑兵四万讨伐苻洛，右将军都贵疾驰邺城，率冀州的三万军队作为前锋，以阳平公苻融为征讨大都督。又派屯骑校尉石越，率一万骑兵，从东莱（山东省莱州市）乘船，横渡渤海，突袭和龙。

北海公苻重率蓟城（北京市）之兵，与苻洛会师，屯驻中山（河北省定州市），共十万之众。

五月，窦冲等与苻洛在中山会战，苻洛军大败，苻洛本人被活捉，送至长安；苻重逃返蓟城，被吕光追斩；石越攻陷和龙，斩杀平规，幽州全部平定。

苻坚赦免了苻洛，把他迁徙到凉州的西海郡（内蒙古额济纳旗）。

衣赐履说：我的天呐！这都不杀，造反的成本低到零诶！并且，谋反，就根吸毒一样，是戒不掉的诶！我不说了，请司马光大爷和柏杨先生讲几句。

司马光评论：有功不赏，有罪不诛，就是尧、舜也不能实现大治，何况其他人呢！苻坚每次擒获反叛者，都会宽赦，从而使他的臣下对谋反上瘾诶，心存侥幸攫取大权，即使失败被抓，也不用担心被诛杀，这么搞，祸乱怎么可能停息呢！《尚书》说，以威胜爱，必定成功；以爱胜威，必定失败。《诗经》说，诡诈欺骗莫纵任，谨防歹人起奸计；制止暴虐与劫掠，莫使人民添忧戚。如今苻坚违背了这些话，怎能不灭亡呢！

柏杨先生评论：每一个人，都有所蔽，也就是都有盲点，位置在盲区的东西，他就看不见。昏庸之辈，固然如此，俊杰之士，也是如此。苻坚大帝的睿智和见识，都是第一流的，却不能没有所蔽。宽容是一种高贵的美德，但对一个政治领袖而言，过度宽容，只看见面前两行眼泪，看不见天下千万人的悲哭。宽容遂变成姑息，一定破坏法律的尊严，瓦解社会的稳定。

而且，宽容和爱心，绝不像宗教家们所形容的那样，是一颗万灵仙丹。人与人之间的沟通了解，在于层面相同，高尚的美德遇到卑鄙的心灵，反而会被认为愚不可及。当你包容某人的过失时，如果他反而认为你又跳进他的圈套，爱心就变成培养忘恩负义的温床。品质高尚的人，才有感恩能力，不是每人都具备这种能力，苻坚不久就吞下他是非不分的恶果。

苻洛、苻重兄弟谋反，热乎劲儿还没过，又有人跳出来了。

公元382年，三月，大司农、东海公苻阳、员外散骑侍郎王皮、尚书郎周虓谋反，事情泄露，被捕后送交廷尉治罪。

苻阳是苻法的儿子；王皮是王猛的儿子；周虓是东晋降将。

苻坚问他们为毛要谋反。

苻阳说，我爹无罪而被处死，我要为他报仇。

苻坚掉下泪来，说：

你爹之死，并不是我指使的，你难道不知道吗？

衣赐履说：苻阳的老爹苻法，就是我们一开头讲的苻坚的老哥，被苻坚的老娘苟太后赐死。

王皮说：

我爹是丞相，辅佐大王立下大功，但我是要钱没钱，要地位没地位，我造反，就是想谋个富贵。

苻坚说：

你爹临终前嘱托我，给你十头牛好好种田，并没有为你要求官职。知子莫若父，这话多么英明啊！

周虓说：

我家世代承受晋朝的大恩。我生为晋臣，死为晋鬼，还有什么可问的呢！

此前，周虓多次图谋造反，很多大臣都请求苻坚把他杀掉，苻坚说：

周虓是刚烈之士，他既然有此志向，又岂会害怕一死？杀了他，正好成就了他的名声！

衣赐履说：周虓的事儿，之前讲过，他本是东晋的梓潼太守，前秦攻打益州、梁州，周虓兵败被俘，做着苻坚的官儿，感着晋朝的恩。

苻坚将这哥儿仨，全都免了死罪。苻阳，迁徙到凉州的高昌郡（新疆吐鲁番市东），王皮和周虓，迁徙到朔方（黄河河套地区）以北，后来，周虓死于朔方。苻阳勇气力量过人，不久又被迁徙到鄯善（新疆若羌县）。淝水之战后，前秦大乱，苻阳劫持鄯善国丞相图谋东返，被鄯善王所杀。

衣赐履说：苻氏内部，谋反不断，动不动就有人跳出来玩儿个心跳，说明宗室之中，不服苻坚的大有人在。宗室尚且不服，那些投降过来的鲜卑慕容氏、羌人姚氏，甚至是苻坚同族中有实力的，他们就会服吗？

当然不服。

这些人身居高位，手中有兵，他们谋反，只差一个风云突变的机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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