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材/郝建峰（整理：白叔）

在村里，只要提起我父亲的名字，无一人不为他竖起大拇指。

我父亲是个屠夫，他从小就胆子大，十八岁那年跟着我家西院赵爷爷学习杀猪，一直干到五十八岁才肯“金盆洗手”。

一点也不添油加醋地说，父亲的大好时光都是与杀猪宰羊，甚至杀牛打交道。

我很佩服我的父亲，他靠这点本领养活了我们一家五口人。

父亲七岁那年，爷爷得了不治之症，没多久就去了极乐世界，自此以后，他跟着奶奶相依为命。

奶奶说父亲可能从小没有父爱的缘故，他特别听话懂事，奶奶去生产队干活，父亲放学回来以后，赶紧给奶奶做一口热乎的饭吃。

奶奶告诉父亲，农民的儿子想要出息，唯有考上大学，要不然只能每天起早贪黑去干农活，累死累活干一天，挣的钱不够一家人花的。

起初，父亲对于奶奶的嘱托，他不敢违抗，非常用功读书，他上初中那年，奶奶不小心把腰扭了。

奶奶在生产队干活，一天能挣个块八毛钱，够他们娘俩用的了，现在奶奶干不了活，没有经济来源，吃上顿没下顿，日子过的紧紧巴巴。

迫于无奈，父亲只能辍学回家，天天顶替奶奶去生产队干活。

因为父亲年龄小，干的活也少，记工的人不给父亲满分，后来还是大队书记看我父亲他们娘俩可怜，让记工的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给父亲满分。

奶奶在炕上窝吃窝拉三个月，后来尝试下地，能挪到灶坑门口，给父亲糊弄一口饭吃。

等到奶奶痊愈以后，父亲落下的知识点太多了，即使重返校园，也跟不上，所以只能回到家里务农。

生产队期间，赶上端午节、中元节或者中秋节，都会请示公社领导杀一头猪、两头羊庆祝一下。

当时，杀猪宰羊的活都是我家西院的赵爷爷干，父亲眼里有活，每次瞧见赵爷爷成为了屠夫，他就过去帮忙，久而久之，父亲就跟着赵爷爷学习杀猪宰羊。

在那个年代，但凡有点儿手艺都不至于被饿死。父亲跟着赵爷爷学习了一年多，后来他就可以独立完成杀猪宰羊的整个过程。

当时，村里不会让父亲白白忙活一整天，收工以后，会给父亲割三五斤肉回家。

奶奶舍不得吃这些肉，就用盐涂抹到肉上面，然后用铁丝穿起来，拿到仓房里阴干，等到入冬以后，切几片肉炒青菜吃。

在农村，所有手艺活当中，屠夫这个行业是最不受待见的，与木匠、瓦工、裁缝比不了。

村里人给父亲起了个外号，叫郝屠夫，生产队期间，他在村里杀猪宰羊，1980年老家实行单干后，父亲被镇上屠宰场邀请去干活，每个月给他45元钱，外加10斤肥膘肉。

八十年代初期，家家户户还没完全解决温饱问题，但是我家隔三差五却能吃上一顿肉，幸福感爆棚。

父亲在镇上屠宰场干了大半年，后来屠宰场私有化后，父亲就自己单干，在家里杀一头猪，然后用小推车拉到镇上去卖。

父亲这个人非常好说话，要是谁称肉多一两，他直接免去，只收整数的钱。

当时，我们家分到的田地比较少，一家五口人靠这点土地维持生活根本不用，多亏了父亲靠杀猪养活一家人。

父亲自己单干的第一年，就挣了足足一千块钱，比种五十亩旱田的收入还要多。

父亲和母亲商量好，再积攒两年钱，然后将老房子翻修一下。

我们家住的老房子还是爷爷奶奶年轻时盖的，已经住了三十几年，每到夏天的雨季，屋里到处漏水。

一旦屋子里漏水，我们全家齐动员，拿着锅碗瓢盆接水。

记得有一次，我前一天晚上写完的作业放在了炕梢，当时外面下的雨不急，屋子里也没有漏水，我们全家都呼呼大睡。

第二天起来时，发现我写的作业被雨水浸泡了，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的看不清，去了学校以后，老师看到我写的作业，把我狠狠收拾了一顿。

我心里委屈，明明自己写完了作业，现在却被老师冤枉没写，放学回到家里，我和父母好一顿耍脾气。

父亲知道修房子已经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不能再拖下去了，他当即向我保证明年肯定让我住上新的房子。

听到父亲的承诺，我高兴不已，每次和同学聚在一起，我都向他们炫耀一下，告诉他们我家即将要住新房子了。

果然，父亲没有食言，第二年秋天刚过，我们就搬进新房子里住。

我家能盖得起新房，全靠父亲这两年当屠夫挣的钱。

1984年的一天，父亲像往常一样在家里杀完猪，然后又推车拉到镇上卖猪肉。

即将收摊时，有一个陌生女人走了过来，让父亲给他称二两猪肉。

父亲笑了笑了“大姐，这二两猪肉怎么称，太少了。”

听父亲这么说，陌生女子表情略微尴尬，小声地对父亲说“我兜里就这几毛钱了。”

父亲猜到这个女人家里肯定很困难，要不然不至于买肉只买二两，他摇了摇头，然后割二两肉给了那个女人。

女人提着二两走刚走开，有一个男子走过来和父亲说“这个女人你知道她是谁不？”

父亲摇了摇头，因为他对这个女人没有一点印象。

这个男人告诉我父亲，刚刚离开那个女人就住在我们隔壁村，她是一个寡妇，丈夫几年前出车祸死了，如今她带着孩子和婆婆相依为命。

年初时她婆婆被确诊了癌症晚期，命不久矣，女人没有放弃婆婆，背着婆婆到处求医。

为了给婆婆治病，女人花光了家里的所有积蓄，还欠了不少外债，现在，她婆婆已经病入膏肓了，估计也就这几天的事儿了。

女人之所以买二两肉，肯定是买回去给她婆婆炒着吃。

隔天上午，父亲在镇上摆摊，瞧见昨天买二两猪肉的女人又来集市上，到处捡被大家丢弃的烂菜叶子。

父亲是一个心地善良的男人，他看着女人这么可怜，在自己摊位上割下来五斤肉送给了女人。

“大哥，我没有买你的猪肉。”女人一脸诧异的看着父亲。

“我知道你没买，这是免费送给你的，你拿回家里吃。”说着的同时，父亲将五斤猪肉塞到女人手里，然后转身回到自己的摊位上。

女人看着自己手里沉甸甸的猪肉，她的双眼瞬间被泪水模糊住，用哽咽的声音对父亲说了一句谢谢。

那天父亲回到家里，他和母亲说了这件事，母亲当场炸锅了，认为父亲肯定和那个女人有不清不楚的关系，非让父亲把猪肉要回来。

父亲觉得母亲在无理取闹，撂下碗筷就要去院子里干活，母亲想追出去和父亲吵一架，这时候奶奶发话了“素珍，你想一想，要是占武和那个女人有啥不可告人的关系，他会把送给女人猪肉这件事告诉你吗？”

奶奶的话突然点醒了母亲，她没有往前迈出去一步，气囊囊的躲进了小屋里。

父亲给母亲解释，他之所以送给那个寡妇五斤猪肉，是觉得她太可怜了，没有了丈夫，如今婆婆还病危，他只是想伸出援手帮助对方一把而已。

母亲明知道自己冤枉了父亲，但是她碍于面子，不肯主动和父亲和解，导致两个人好些天都没有搭话。

大概过了一个月，大家都把这件事忘了我们家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生活。

我念完初中，没有再去念高中，回家务农时，想接替父亲的班干屠夫，但是他却不允许，说自己没别的能耐才走这条路，而我还有大好的青春，有很多路由我去走。

大概过了37年，也就是2021年，父亲被检查出肝癌晚期，我们家属要求做手术，可是医生说父亲这种情况不适合做手术，应该保守治疗，这样才能活得长久一些。

自从父亲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他的状态越来越不好，没多久就卧床不起了。

父亲从发现得病到去世，仅四个月时间，时间太过匆忙，让我们有些猝不及防。

父亲去世时，邻村那个寡妇带着儿子找上门。

“大嫂，当年大哥送给了我五斤猪肉，让我婆婆在临终之前吃上了一顿饺子，这份恩情，我一直记在心里，如今大哥去世了，我想让我儿子给他磕三个头。”

此时的母亲已经岁数大了，忘记曾经发生的一切，她见到女人时，就是说是自己的妹妹，而且拉着女人的手，不让她离开自己。

“姨，我母亲现在属于老年痴呆，忘性比较大，她除了家里以外，根本不记得谁是谁。”我向对方解释。

“没事，既然大嫂想让我陪着她，那我没啥事就过来陪着她坐坐。”

这个女人经常来我家，我们两家走动的很好，去年母亲去世时，他还要求她的儿子给我母亲披麻戴孝，此举真的把我感动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