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周末,我带着妻子和儿子,一家三口怀着沉重的心情,把我人生中最大的贵人胡小斌大哥,安葬在县城城郊的公墓里。

整个过程只用了两个多小时,从殡仪馆火化到领取骨灰再送到公墓,只有我们一家三口,那场景实在太凄凉。
我今年53岁了,在县城经营着几家公司,即使放在全县也是有点名气的人。
而胡小斌大哥作为我人生中最大的贵人,可不是大家认为的普通人物。相反,在十年前,他曾是叱咤风云的人物。
他早年参军入伍,在部队当上了团长,后来转业回到老家县里,出任了公安口的领导,在全县都是很有分量的人。
为什么曾经身居高位的他,去世后的葬礼却如此冷清呢?
虽然在他确实因为犯了事入狱多年,但去世后,别说是以前的战友和同事,就连他老家村子里那些曾经受过他好处的人,竟然全部一个都不见出现,不得不令我唏嘘不已。

我是86年入伍的,18岁的我坐着火车来到广东惠州服役。从新兵到分配连队,即使我扎扎实实训练学习,但都没有什么出奇之处。
要知道那年代的农村兵,多半就是小学文化,偶尔几个上过初中的,很快就被领导提拔到了卫生员或者文书的位置上。
我的命运转折离不开胡小斌大哥,他出现在我服役的第二年。参军到了这个时候,自己将来的去留基本已经确定,我是毫无疑问的必定退伍的那一批。
但这时候,胡小斌大哥出现了,他是师部任命的新团长,和我这个新兵似乎不可能有交集。
可新官上任三把火,胡小斌大哥当了团长后,椅子都没坐热就下基层,到各个连队和战士们一起训练打成一片,吃住都和战士们一起。
于是,我和胡大哥就这么碰面了。
第一次吃饭的时候,让大家都做个自我介绍,我说着说着就紧张了,不由得就说起了家乡的土话,最尴尬的是我自己还不觉得。

等我说完,战友们都是一脸懵,胡大哥却安慰我不要紧张。在聚会结束后,他甚至还直接来找我,一开口就是我们老家的方言。
我这才知道,新上任的团长,老家竟然是我们县的,也就是说,我和团长是老乡。
胡大哥在我们连队呆了半个月,应该是看到我每次吃完饭后,都会主动帮着炊事班的战友收拾,认为我是个脚踏实地勤快的人。
他走后大概一个月吧,我被调到团部后勤处,虽然还是普通一兵,却也近水楼台,几乎每天都能和胡大哥打个照面。
而胡大哥对我也更加和蔼,经常邀我去他家里吃饭,于是没多久,我们这身份悬殊的老乡,彼此基本就知根知底了。
我也才知道,别看胡大哥当了团长,其实入伍前家里很穷,父母都是早年过世,他小时候就是吃百家饭长大的,也就是在村里的乡亲们家里,到了谁家就吃谁家的。

所以,胡大哥经常和我说,人要知道感恩。就像他自己一样,只要有机会,一定要报答自己村里的乡亲。
这些年来,他的津贴几乎大部分寄给了老家的那些乡亲,弄得妻子都经常抱怨他。
胡大哥知道我的情况,也总是勉励我好好上进。得知我只读了小学,也就不可能考军校,于是便建议我走技术路线,学门技术到手弄懂弄精,肯定能有个好发展。
于是,在胡大哥的安排下,我又被调去了汽车连。从开车到修车,很快就掌握了不错的技术,也是在这里得以转成志愿兵,我被留在了部队。
我转成志愿兵的第二年,胡大哥也转业了,临走前对我说,一定要脚踏实地扎实干活,更要不忘感恩,这样才能走得更远。
胡大哥告诉我,他转业回了老家的县里,让我有时间回老家探亲的时候去找他。
后来也确实,我每次回家探亲,都是在县城下车后第一时间去拜访他,聆听他的教诲,更多是感恩他层给我的帮助。

那时候,胡大哥已经是县公安部门的刑警队长了,但说话做事都保留着部队的作风。
他告诉我,自己回到地方后到现在,最大的安慰就是能够更好地帮助老家那些曾经对自己有恩的乡亲。
我也明白,县官不如现管嘛,以前你在部队当团长,就算想帮老家的人也鞭长莫及。如今当了老家的领导,随便动动嘴就能把事办了。
但我隐隐有点担忧,毕竟是当领导的人,如果随意插手治下那些鸡毛蒜皮的事,会不会给自己惹麻烦?
但胡大哥却毫不在意,依旧是哪个招牌动作大手一挥对我说:我自己又不拿不要,无非就是帮别人办点事,绝对不从中间拿好处,哪里会有什么不妥的?
我在部队服役总共十三年,到2000年新世纪那年转业回到老家,因为勉强算是搞技术的,被安排在交通局上班。
只是我厌倦那种呆板的机关生活,于是便出来自己开了家运输公司。

没想到歪打正着,刚好赶上新世纪的商业爆发期,物流交通需求极大,我的运输公司几乎是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成长。
这时候,胡大哥已经是我们县里的副县长,还兼任着县局的一把手,完全可以说是位高权重了。
我的公司在开业期间,确实也受到胡大哥的指引和帮助,也才得以顺利开起来。
以前我在部队,胡大哥热心肠帮助别人的事,更多都是凭我的感觉那么去认为。
如今回到县里了,很快,我就听说了许多和胡大哥有关的事。得知这些消息的我,心里不由得就是一紧。
胡大哥热心帮助别人,为什么反倒让我心里一紧而担心呢?
主要是在我看来,胡大哥那些帮人的事,很多都是有点过分的事。

据说,前两年有个派出所抓到一个小偷,偷的还是通信光缆,那家伙以为光缆就是铜,还想着卖掉换钱。
破坏通信设施可是大罪,这个案子马上就被移交县局,这边的手续还没办完,小偷的家人就找到了胡大哥。
原来,那个小偷就是胡大哥老家村子的,小偷的父亲还是当年的老支书。如今老支书出面,跪在胡大哥面前恳求放他一条生路。
如果换一个别的领导,或许顶多就是应付一下。可胡大哥不同,老支书当年对他恩同再造,于是便主动出手干预,最后轻轻了事释放了。
还有一次,老家村子里的一个男子作风不正,和别人妻子勾三搭四时被对方丈夫抓了现行。
想不到那家伙竟然先动手,把对方的打得皮开肉绽负了重伤,于是也被抓到了县局。
那个男的是胡大哥村子里的人,他自己和胡大哥倒没有什么干系,可胡大哥当年在他爷爷家吃饭最多。虽然老爷子早就走了,胡大哥还是记挂着他的恩情。

那人的家属找来说了几句话,胡大哥便自己掏钱,再加上自己的“面子”和对方交涉,轻易就摆平了那件事。
除了这两件明显的大事之外,我听到的这样那样的小事还有很多,反正几乎都和他老家村子的人有关。
比如有的想在县城参与搞绿化,有的则像承包某个项目。那些事都和胡大哥管辖的职权完全不搭调,但只要他们开了口,胡大哥都会想尽办法去帮他们。
这样的做法,背后自然就被人议论纷纷,就连他妻子也看不过去了。
胡大哥的妻子是早年在部队认识的,还是某位首长的女儿,性格很要强不说,还特别坚持原则。
看到丈夫如此没有底线的“报恩”,很多次劝解无效,一气之下就办理了分居协议,带着孩子回来北方娘家去了。
胡大哥热心帮助乡亲的事,却并没有因为“妻离子散”而停止。
他甚至对我说:放妻子和孩子离开,自己反倒更少了一些牵挂,只要他们过得好,自己一个人孤单些也无所谓。

果然,胡大哥还是出事了,不知道是谁把他的行为举报给了纪检机关。
上级派人来暗访调查,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掌握了大部分事实,胡大哥先是被双规,然后又被移送走法律程序,最后被判入狱十年。
从风光无限的县局一把手到阶下之囚,胡大哥的人生算是彻底毁了。
但即使如此,从人生的角度看,他虽然入狱了,只要安心改造,十年后出来,肯定也还是能生活下去。
胡大哥是去年出狱的,也是我去把他接回来的。这十年来,我每年都要去探望他几次,因此对他的形象也就不陌生。
但我的家人就不同了,他们几乎认不出胡大哥来,不管是我妻子还是孩子,都已经彻底认不出眼前这个黑瘦、甚至有几分猥琐的男人,就是无限风光曾经帮过我们的胡大哥。
是的,胡大哥坐了十年牢,内心的改造有多大,即使亲近如我也不得而知,但表面形象的变化实在太大。

一米七八的个子,如今驼着背弓着腰就像个一米五几的老头,头上的头发也全白了不说,还稀稀疏疏只剩下一半。
出来了总得有口饭吃,我原本让他不要急,让他住在我一套闲置的小房子里,吃住问题都不用担心。
胡大哥却说,虽然我们以前是兄弟,但自己不能白吃白喝你的。没有办法,我只好安排他在公司当门卫,勉强算是“自食其力”。
屋漏偏逢连夜雨,胡大哥虽然风光不再,但好歹也是自由之身,但出狱之后,他的身体和精神就越来越差。
自从出院之后,不但他的妻子孩子没有回来看过他,就连他曾经无数次不顾原则帮助过的老家的乡亲,也没有任何一个人露过面。
这一点,对胡大哥这样“热心”帮助别人的人来说,我认为就是最大的打击。
我也真不明白,他老家村子里的那些人,真的就如此薄情寡义吗?
我也曾偷偷去胡大哥老家村子里一次,以一个外地人的身份,“偶尔”和大家说到胡大哥的名字。

年轻点的基本没有人认识这个名字,年长的听说后倒是有记忆,但他们的记忆是:这个人是我们村走出去的大官,后来干了见不得人的事被抓起来了。
是的,在那些受过恩惠的人眼里,胡大哥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人。当然,从法理上来说,那些乡亲说的也确实没错。
但这话出自他们之口,却让我浑身上下都不舒服,更不敢告诉他们,你们嘴里那个“曾经当过大官、后来做了见不得人的事”的人回来了,就住在我家里。
去年底,胡大哥病倒了,把他送到医院检查,很快就得出结论:晚期肝癌。
病情并没有隐瞒他,胡大哥自己倒是很洒脱,平静底对我说:
黄老弟,你也别多愁善感了,对我来说,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任何的遗憾,反倒更多几分轻松,只是多谢你这段时间来的照顾,老哥我这辈子是没有能力还你的情了……

随后的日子里,胡大哥的身体继续消瘦下去,最后的体重只只有四十公斤。
虽然我让他继续住在那套小房子里,还请了个保姆专门照顾,也按照医嘱定期带他去医院复查,他最终还是未能挨过今年。
胡大哥走了,一个人孤零零地走的,我带着妻子儿子把他送到公墓下葬,妻子和儿子很不明白:为什么你要如此善待一个坐过牢的人?
我叹着气对她们说:不错,胡大哥是犯了错,但他丢了公职还坐了牢,即使从法律上,他出来后也是无罪的普通人,我们原本就不应该用另外的眼光看他。
再说了,早年我在部队的时候,如果不是胡大哥,就绝对不会有今天的我。

我之所照顾他,不是因为他是什么局长,当然也不会因为他坐过牢,而是因为在我心里,他一直是那个曾经帮助过我的老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