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人三只眼
汶川地震14周年祭
2008年5月12日星期一
地震发生的那一刻,我正在午睡。第一感觉是谁在摇我的床。我朦朦胧胧起身扫视了一下房间,没有人。这时,床的摇晃加剧了。门窗也开始嘎嘎地响起。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地震!”我赶快起身出房间叫夫人。夫人在客厅沙发上睡觉,此刻也被惊醒。我说:“地震了,快跑!”说话时我已奔到了门前打开了房门。夫人出门后,我站在门口思索了应该带什么东西,夫人走到楼梯口,见我还站在门口,回过头来催我赶快离开。这时,摇晃仍在剧烈地进行。我厉声对她吼道:“快走!”就在这一刹间,我记起了手机,还有钥匙,这两样东西必须带上,我返身冲进房间,速速从书房的电脑桌上找到它们,一把抓起就往外奔。
我住在4楼,好在楼层不高,我很快就冲下了楼,在一楼时追上了夫人。我俩惊恐万分地跑到了小区大门外的街道边上,大街两边早已涌满了人,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灾祸,大家都是显得手足无措。我听见有人在打听地震的中心在哪里,有的在骂地震局的失职,没有及时预测。更多的人在拼命地打手机。我也掏出手机来打,我立马要知道的是我报社情况如何,员工有无伤亡。因为报社在八楼,女同志多,我有些担心,可是,无论怎么拨,电话都打不出去。顿时,一种惊慌绝望的感觉在我的心中升起。地震的中心在哪里,假如就在成都,就在脚下,怎么办?通讯又中断了,没有人告诉我将要发生什么。焦虑之中,我想抽支烟稳住情绪,可是糟了,刚才下楼时偏偏落下,我这个人是离不开烟的,那是我的命。我决定返回家中拿烟。夫人拦住我不准回去:“你不要命了!”我说我正是要命才上楼,说着我返身奔回了家中。幸运的是,我抓了两盒烟气喘吁吁地从楼上跑回到街边时,一切都没发生。
蹲在街边,大口地抽着烟,我脑子急速打转,眼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该怎么办?没有亲身经历的人,你很难猜测到,人在处于危险之中,偏又中断了通讯和一切信息时的恐慌。思前想后,我感到唯一能做的就是去我的报社,看员工现在情况如何。
我的车正好停在街边。我叫上夫人开着车就往报社赶。这时,我平时只在电视中见到的场景出现了:大街上两边全是人,中间被来往的车堵得满满的。由于通讯中断,单位上班的人此刻拼命往家中赶,像我这样从家中出来的人,又拼命往单位奔。公路上乱成一锅粥。红绿灯这时也不管用了。平时从家中到报社只需15分钟的车程,现在我用了一个多小时,仅走了一半,而且又堵死在半道中。我知道,报社员工也急切地盼着我做决定,眼下该咋办,明天该咋办。
这时,两个民警走了过来,从他们那里得知。前面已堵死了。没办法,我赶紧掉头往家赶。二十分钟后,我回到了小区。在回来的路上,我打开了车上的收音机,看能否得到一点消息。谢天谢地,从成都交通台得知确切的消息称:震中在阿坝州汶川县,震级7.8级。我心头一阵发紧,汶川距成都仅仅90来公里,按说成都也算地震中心。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呢?除了恐慌,我又多了几分焦虑。6点过,报社的几个编辑来了,告诉我下午发生的事,办公室座椅毁掉不少,有许多电脑震在了地上,尤其是我那间办公室,天花板都掉下来了。好在报社人员无伤亡。我便同他们商量,明天先休息一天再说。
晚饭是不敢回家去做了,在小区门口的茶坊里要了碗面简单对付。8点的时候,小区恢复供电,终于在茶坊里通过电视了解了地震的全部情况。
从下午到深夜,余震一直不断,小区的车一辆接一辆的开出来。我知道,成都今夜无眠。谁也不敢在家中睡觉,12点的时候,我也只得开上车往郊外走,找一个空旷的地方在车里将就一宿。不曾想到,二环路以外的空旷之地,早已停满了各式各样的汽车,很多地方搭了帐篷。没办法,只得继续往前开,一直开到三环路边上,才找到一个停车位。第二天才知道,城里所有的公园、立交桥下面,都是人满为患。与平时不同的是,任何地方你都可以免费停车夜泊,因为,收停车费的人也躲震去了。编辑小王告诉我,他家不远有一个很大的空地,边上有一个收费厕所。那天晚上,空地夜泊了近万人。小王初步估算,守厕所的老俩口当晚收入肯定一两万元。
5月13日星期二雨
早晨起来,浑身腰酸背痛,我1米八的个头,放在轿车里,坐也不是卧也不是坐,难受得要命。但没有选择,要想活命,只得如此。这时,我最羡慕的是那些有帐篷的人,虽然也在野外,但人家至少可以放身。可惜成都货已断绝了。
早饭后,手机通了,可以发短信,也可以通话,但需要有耐心,本市发的短信,有时需要半天对方才收到。通话也要排队,要不停地重拨,有时好不容易拨通,才说两句话,又断了。但与昨天相比,知足了很多。
通讯开始恢复,不断收到朋友、同事问候安全的信息,心情总算好起来。对没有经历这种生死考验的人来说,很难想象到一条问候的短信,一个问候平安的电话,对此时此刻身处困境的人是一种怎样的安慰和期盼。
余震仍然不断,一整天呆在门口的茶坊里。茶坊在底楼,门外是大路,我就坐在门口,一边看电视新闻,一边品着茶。一有动静就往大路上飞跑。一天跑了七八趟。跑到大路上抽支烟,等震过了又跑回来。其间,也壮起胆回到家中,互联网通了,但时好时坏,急急忙忙打开,看看大盘,看看自己的博客,再到论坛上转一圈,又飞奔下来,两顿饭均在茶坊里凑合。
晚饭后雨大了起来,我干脆把车停在茶坊门口。夜里2点,实在熬不住了,又在车上住了一宿。
2008年5月14日星期三晴
昨晚我落泪了,为自己,也为活着的和死了的灾民。当我听到温总理那句话:“这次抢救的重中之重,就是人的生命。”我顿感鼻子发酸,眼泪无声地落下。国人的生命受到如此空前的尊重和关爱,是我从未体验和经历过的。我想,假如那些已经长眠于废墟中的灾民的在天之灵听到这句话,他们一定会得到安慰。
正是这个原因,我下令报社今日上班,国家如此关爱我们,全国人民如此牵挂我们,我们没有因为恐慌而放弃工作的权利。况且我们是四川的媒体,及时报道灾情是自己的义务和责任。
早上9点过后,报社恢复了正常的工作,因我的办公室被毁,我坐在会议室处理稿件,突然,又一阵强烈的余震袭来,震得桌上的电脑跳了起来,这时,编辑部里不知谁叫了一声:“又震了,快逃啊!”惊恐万分地编辑记者们顿时冲向电梯口。我一看急了,立即跑过去将他们拦住:“都给我回到岗位上去,你们一点抗震知识都没有,我们这是框架结构房,具有7级的抗震能力,再说我们在8楼,真要跨了,我们也在面上,会首先获救的。象你们这样惊慌,真要是大震了,震不死踩都要踩死。”在我说话的时候,余震过去了,人们又平静了下来。开始回到自己的岗位上。这时,我冷静地想了想,这样也不行,假如真要发生什么,一个员工牵扯一个家庭,弄不好我将成为历史罪人。我找来值班副总编商量,把女同志和年长者放走休息,男人们留下来,有什么事我们跑得快点,至于人手少了就减半,我想读者会理解的。
天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这样霉,刚把女同志放走,一个突如其来的消息又把大家揪紧了,大家在此时从不同的渠道获知,说是都江堰的某化工厂出了问题,水源被污染,赶快存水。我心里一沉,我知道如果这个消息是真的,那就意味着比地震更可怕的事将要发生,一个人口上千万的城市一旦断水,一定会出现更大的恐慌。就在这时,卫生间的水真的断了,我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安排驾驶员立即出发, 抢购矿泉水和食品。我必须保证报社正常出版。一个小时后,驾驶员回来了,只抢购到一件雪碧饮料和一大包方便面,这还是跑到郊县买到的。我没有办法了,只好对大家说,食品饮料谁也不能动,统一分配,相信会想办法的。
这时,一个编辑在街上排了40分钟的队,买了一些烧饼回来,大家就对付了一顿中午饭,然后接着编稿。
1点钟的时候,又有消息传来,上午水源污染的信息是坏人造谣,正在辟谣,断水原因是因为城市出现恐慌,家家户户放水,把水厂的储备水放光了。现在水位已经开始恢复。果然,过了一会儿,卫生间的水又有了。我心中的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一个编辑走到我面前,对我发牢骚,“狗日这样下去,要把人整疯哦。”我只得苦苦一笑,安慰他,“不经历风雨哪里来的彩虹呢?”
就在这时,又有两个编辑的亲属打来电话,其中一个人的亲属就在抗震前线,说是3点钟,有一次接近8级的大震要发生。编辑部又恐慌了起来,大家拼命打电话通知各自的家人,说实话,我也快整成神经病了。值班副总编过来对我说:“还是暂时躲一躲吧,这种消息,宁可信其有。”我一看时间,已经2点40分了,没有办法,只好同意让大家在楼下公路边上躲一躲。大家战战兢兢站在路边等到3点半,除了一次轻微的余震外,什么也没发生,于是,大家又回到楼上。
就这样,一直折腾到晚上9点,总算把这期报纸做完。这时,我的手机响了,一位朋友告诉我,今天晚上有7级以上的地震,要我一定不能在家呆,我的妈呀,从12号开始,我哪一天在家里住过。不用说,今晚又在夜泊车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