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石流芳六百年:旌德江村翰墨龙脉叩问录

飞沉聊旅游 2025-04-26 09:31:31

位于皖南旌德县腹地的江村,是一座以科举文化为魂、徽派建筑为骨的千年古村。

枕笔架山而望金鳌岭的天然形胜,使其自明永乐年间便被视为“文脉所钟,龙兴之地”。

这座以江姓聚居为主的村落,自明初至清末共走出进士27人、举人138人,翰林学士、六部官员、封疆大吏代不乏人,尤以“父子同榜”、“一科七进士”等传奇载入《江南科举录》,堪称中国科举文化活态博物馆,也是原国家领导人江泽民同志的祖籍地。

江村村口有狮山和象山两山环抱,寓意“狮象把门”,山下有两溪绕村汇入村口聚秀湖,形成“金鳌聚秀”的格局。古村有文昌塔、世科牌坊和父子进士第坊等,形成具有书香世家氛围的古村落。江村历史悠久,曾有八万人居住,被誉为“小杭州”。聚秀湖、文昌塔寓意书香世家,村内牌坊祠堂展示了江氏家族的辉煌成就和美德家传。

村内现存明清古建群如星辰散落,黛瓦粉墙间镶嵌着16座功名牌坊、23处世家宅邸,形成“三步一匾额,五步一碑刻”的人文奇观。聚秀湖倒映着文昌塔影,青石板路串起恩荣坊、笃修堂、进士第等建筑瑰宝,江氏宗祠内二十七代族谱与三块钦点翰林匾,见证着这个家族从耕读传家到庙堂显赫的六百年风云。更难得的是,江氏族人中的武略将军与翰林故居里的禅意墨迹并存,彰显着“文能安邦,武可定国”的独特文化基因。

那些镌刻在石匾上的“青云直上”“冰玉双清”,那些深藏在宗祠里的圣旨碑与家训屏,仍在晨昏交替中诉说着江氏族人“金榜题名时不骄,归隐山林时不馁”的生命智慧。

十月初的江村,天色沉郁。灰青的云层低垂,仿佛随时要压上聚秀湖的檐角,却终究未落下一滴雨来。这样的天气,倒让这座古村褪去了游人如织时的喧闹,显出一种沉静的底色。

村口那方泮池——聚秀湖,此刻静得像一块蒙尘的旧砚。水面无波,映着铅灰色的天光,倒显出几分清冷。湖畔的石栏早已斑驳,青苔攀附其上,像是时光在石缝间悄悄生长的皱纹。

江村风水(堪舆)碑

据村中《堪舆碑》记载,此湖“前照笔架山,后倚金鳌岭,左环玉带水,右抱文峰塔”,乃是难得一见的“文星聚秀”之地。站在湖畔望去,果然见一泓碧水如砚池般嵌在村口,正对着远处起伏如笔架的青山。湖形如半月,暗合“泮宫”之意,池水引自山涧活泉,终年不涸,正是古人所谓“活水养文脉”的格局。

一座巍峨的石坊立于湖边,这便是赫赫有名的“世科坊”。据《江氏族谱》记载,此坊建于明万历三十八年(1610年),选址正对“天马山”文峰,与泮池形成“砚池对笔架,文星照科名”的绝佳风水。整座石坊采用黟县青石雕凿而成,高约三丈,四柱三间,呈“冲天式”结构。坊顶的“圣旨”牌周边环绕着十二只展翅仙鹤,每只仙鹤的朝向都经过精心设计,暗合十二地支方位。最令人称奇的是坊柱基座上的貔貅浮雕,其摆放位置正好对应《堪舆碑》中记载的“地脉结穴”之处。

石坊旁,文昌秀阁的砖塔沉默矗立。这座三层八角砖塔始建于明永乐年间,塔高九丈九尺,取“九九归一”之意。塔身八面开窗,每面窗棂图案各不相同,暗合八卦方位。塔顶宝瓶刹内藏有当年堪舆大师亲笔题写的“文光射斗”丹书,与远处的笔架山形成“文笔点元”之势。最妙的是塔基下暗藏的排水系统,将雨水引向泮池,形成“墨池润笔”的意象,正应了《堪舆碑》中“水绕文昌,代出文章”的预言。

阴云笼罩下的聚秀湖,水面如镜,将远处的笔架山、近处的世科坊和文昌阁倒映其中,构成一幅天然的“山水文章图”。湖边的老柳树低垂着枝条,在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书写着无人能识的天书。《堪舆碑》上所言“四水归堂,文脉汇聚”的景象,此刻就静静地展现在眼前。

石坊旁,文昌秀阁的砖塔沉默矗立。这座三层八角砖塔始建于明永乐年间,是江村人为祈求文运而建。塔身采用特制的青砖垒砌,每块砖侧面都模印着“文昌”二字。塔檐飞翘,每个檐角都曾悬挂铜铃,如今只剩锈蚀的铁环在风中轻晃。最引人注目的是塔身的窗棂设计,八面开窗,窗格呈冰裂纹状,既符合风水讲究,又暗合“寒窗苦读”之意。塔顶的宝瓶刹在阴云中若隐若现,据说内藏当年建塔时放置的文房四宝和科举文集。

文昌秀阁的三层八面的形制,暗合“天圆地方”的宇宙观与八卦方位。底层每面宽一丈二尺,象征十二时辰;二层收分半尺,应“天不满西北”之象;顶层再收三寸,取“三才定位”之意。塔身外壁的“菱花眼”窗棂并非随意开设——东南两面各设九孔,合“紫阳九气”;西北两面仅设五孔,避“煞风侵体”。这种设计在《鲁班经》中称为“文星塔式”,专为培植文脉而建。

塔基深埋七尺,下镇“文房四宝”:一方歙砚、半锭胡开文墨、数片宣纸残卷及一支秃笔,皆装于青瓷匣中。1987年塔基维修时,曾出土此类器物,砚底阴刻“永乐十八年江村众学子贡”字样,印证了“以文器养文气”的营建理念。

最神奇的是灰浆中的“发丝增强术”。在《江氏营造法式》手稿中记载,砌筑时每三层砖便夹铺一层少女长发(取“青丝”谐音“清思”),发丝需未满十六岁且未嫁者捐献,以茶油浸泡后编织成网状。现代扫描电镜显示,这些碳化发丝在灰浆中形成纤维骨架,使塔体抗拉强度提升三倍有余。

塔心暗藏四根“通天柱”,并非垂直而立,而是呈螺旋状盘绕上升,柱体开凿榫眼七十二处,对应七十二地煞。每块塔砖两侧皆有隐蔽的“燕尾槽”,拼接时需以熟铜楔钉横向锁死——1976年地震时,邻近民宅尽毁,此塔仅歪斜五度却未崩塌,正赖此巧思。

塔檐的“飞角悬铃”更显匠心。八个檐角下各悬一枚风铃,铃舌并非寻常的铜片,而是中空的陶瓷管,内填朱砂与磁石粉。当徽州特有的“回南风”掠过时,风铃会发出低频共振,其声波恰好抵消砖塔的摆动幅度。这种“以声镇塔”的技法,比意大利比萨斜塔的减震装置早了三百年。

塔顶葫芦刹内藏有明代防雷装置——“墨烟铁网兜”。先用铁线编成网状笼子,外涂松烟墨混合硫磺的导电涂料,通过暗埋的铜丝与塔基铁柱相连。乾隆年间《砖塔记》所述“闪电绕塔而散”的现象,实因这套装置将雷电引入地下。

更绝的是各层塔檐的“滴水兽”,其张口的造型不仅是装饰。兽舌下藏着倾斜的陶管,雨天时水流沿管喷射至三尺外,形成“帘护壁”,既防雨水侵蚀砖缝,又能增加空气湿度,避免干燥导致砖体开裂。这种“以水养塔”的智慧,至今仍在福建土楼中沿用。

一座文昌古塔,尽然内涵如此深奥玄机,不由得让人心生暇想。

阴云始终未散,却也未化作雨水。天色就这样悬在半明半暗之间,像一幅未完成的淡墨画。石坊的阴影斜斜地投在青石板上,与砖塔的轮廓交错,构成一道时光的门槛——踏过去,便是江村的旧日风华。

疫情期间又恰遇这样的天气,倒适合慢慢走,慢慢看。没有刺目的阳光,也无淋漓的雨水,只有一层薄薄的阴翳笼罩着一切。石坊上的每一道刻痕,砖塔上的每一块青砖,都在这种光线里显得格外清晰。我抚摸着世科坊冰凉的柱石,仰望着修葺一新的文昌阁斑驳的塔身,仿佛能听见历史的回声在砖石间轻轻荡漾。

聚秀湖的水面忽然泛起一丝涟漪,不知是鱼儿的游动,还是百年前那些绕湖苦读的学子们,在时光深处投下的一枚石子。

穿过黛瓦粉墙的“龙门”方门,脚下的青石板小道在阴郁的天色中泛着幽光。

两侧斑驳的粉墙上,爬山虎的枯藤勾勒出岁月的纹路,与绕村流淌的溪流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古村的往昔。

行约百步,眼前豁然开朗,一条静谧的老街横陈眼前,而最令人震撼的景致,莫过于南北相望的两座石坊——这便是江村最负盛名的“父子进士坊”。石坊为二柱单间三楼式石构建,通高8米,宽3.8米,用清一色细花岗岩凿刻。

南侧的江汉坊(父坊)沉稳庄重,坊柱上的黟县青石经过四百年的风雨洗礼,呈现出温润如玉的光泽。

这座建于明弘治初年(1488年)的石坊,坊额正中的“恩荣”二字依然清晰可辨,下方的“金榜传芳”匾虽有些模糊,却更显沧桑之美。仔细观察,会发现坊柱内侧刻着细密的铭文,记载着江汉五十岁中进士的传奇。最引人注目的是坊顶的“圣旨”牌,周边雕刻的云纹中暗藏七只蝙蝠,寓意“七子登科”——据说这是为了纪念江氏一族同年七人中举的盛事。

向北行不过八十余步,便来到其子江文敏的进士坊前。这座建于弘治十八年(1505)的石坊明显比其父的更为精致灵动,尤其是额枋上浮雕的“鱼跃龙门”图案,每条鲤鱼的鳞片都纤毫毕现,在阴天的光线下依然栩栩如生。坊柱上“青云直上”四个大字笔力雄健,相传是当时的礼部尚书亲笔所题。最巧妙的是,两坊之间的石板路微微隆起,形成一道优雅的弧线,走在上面,仿佛踏着历史的脊梁,从父亲的功名走向儿子的荣耀。

驻足两坊之间,会发现一个意味深长的细节:父坊的雕刻纹饰多取稳重之象,如松鹤、祥云;而子坊则多见腾跃之姿,如飞龙、跃鲤。村中老人说,这是暗喻“父业子承,青出于蓝”的深意。阴云笼罩下,两座石坊投下的阴影在石板路上相接,宛如一对父子跨越时空的执手。老街两侧的店铺门板半开半掩,檐下的红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似又回到了那个“十里长街,尽是读书声”的鼎盛年代。

江村父子进士坊位于旌德县江村老街上,是江村牌坊的侥幸留存者。“文革”时有人欲炸毁石坊又恐伤及比邻的民居,于是改用火烧,仅烧炸几块石头,留下了满身烟熏和灼伤的躯体。也有人说是江村文风旺盛,文曲星暗中佑护让父子进士坊免遭劫难,那也不过是善良的人的一种臆想。

抚摸这留下一个民族耻辱印记和一个家族荣耀象征的石坊,心中感慨万千,在那个疯狂的邪恶时代,就连一座石坊都难逃厄运,真难想象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一个民族去敬畏珍惜呢?

细雨终于没有落下,就像那石坊终究没有被毁一样让人庆幸,但空气中弥漫的湿气却让石坊上的每一处雕饰都显得格外清晰。我轻抚过江汉坊柱础上的莲花纹,又仰望江文敏坊檐下的斗拱,忽然明白这两座石坊不仅是功名荣耀的象征,更是一对父子穿越时空的对话——父亲用沉稳教导儿子踏实,儿子用灵动告诉父亲进取。在这不足百步的距离里,浓缩着一个家族最动人的传承。

穿过青石叠砌的“孝义巷”,一座白墙黛瓦的祠堂在香樟掩映间显露真容。门楣上“明孝子江文昌公祠”八个楷书字,墨色渗入明代的糯米灰浆,在六百年的风雨中愈显沉郁——这座占地三亩的明代建筑,以皖南罕见的孝文化主题遗存,诠释着理学名村的精神根系。

明孝子江文昌公祠,俗称“孝子祠”,是江村现有祠堂中较小的一座祠堂(也是皖南地区唯一的一座有关孝子的祠堂),是明代建筑,占地面积1620平方米,该祠为前中后三进,原名江文昌故居,后人在旧址上扩大改建成祠。

此祠又称“孝友堂”,原是族人第四十九代老祖江添宗(文昌)于明代所建,意在重文孝友,故此得名。他曾经有机会进入仕途,但因他父亲远在开封任淆川县教谕,时感身体不适,他的母亲又常年卧病在床。所以他决定舍弃功名而留在家中伺候年老多病的父母,一直未曾出外做官。他的孝行深得世人敬佩,被载入县志。

门外照墙壁上的一个大“孝”字,四周是中国古代流传于民间的二十四个大孝子的行孝故事砖雕图,他们的孝行都曾感天动地,留世传名。上面中间那幅较大图案描述的是济阳江氏始祖江革“行拥供母”的故事。江革,济阳江氏第71世祖,东汉时齐国临淄人,少年丧服,侍奉母亲极为孝顺。战乱中,江革背着母亲逃难,几次遇到匪盗,贼人欲杀死他,江革哭告:老母年迈,无人奉养,贼人见他孝顺,不忍杀他。后来,他迁居江苏下,做雇工供养母亲,自己贫穷赤脚,而母亲所需甚丰。明帝时被推举为孝廉,章帝时被推举为贤良方正,任五官中郎将。

此祠还有一个特点就是每副楹联都有一个“孝”或“友”字在其中。由此可见,建造这座祠堂是为了教诲儿孙后代要继承和宣传孝、友的美德和精神。《嘉靖旌德县志》载其“冬温席,夏扇枕,亲尝汤药廿载不倦”。万历年间族人扩建旧宅为祠时,特保留其奉母的东厢房原构:窗下青砖仍存药臼磨痕,梁架榫卯间可见悬挂药囊的铁钩遗孔。

孝祠三进格局暗合“孝养三境”:

一进仪门,额枋透雕“鹿乳奉亲”图,鹿眼嵌琉璃珠,月光下呈跪乳状; 二进孝思厅,十二扇槅门以“二十四孝”为主题,其中江革“行佣供母”图尤为精细:乱石地砖特意选用棱角分明的歙县青石,暗喻逃难路途之艰; 三进寝殿,神龛供桌沿用江文昌生前所用的金丝楠木榻,桌腿刻有“晨省昏定刻度表”,以三百六十五道刻痕记录侍母岁月。

照壁上五尺见方的“孝”字砖雕,实为儒家密码: 字体内嵌《孝经》全文,以阳刻凸笔为章句首字; 四周二十四孝图以“水磨青砖雕”技法呈现,江革故事砖左侧暗刻“建宁三年”纪年,与《后汉书》载“江革负母避盗”史实契合 。

这座将伦理具象化的建筑,恰如江村文脉的基因图谱——在科举功名之外,以另一种方式完成着精神的“不朽”。

穿过孝子祠幽静的庭院,向北行不过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一座通体洁白的石坊如琼楼玉宇般矗立在老街中央,这便是江村最为珍贵的汉白玉“进士第坊”。

这座通体采用房山汉白玉雕琢而成的功名坊,在阴云密布的天色中依然流转着温润的光华。整座牌坊高约五米,四柱三间五楼式结构,每一块构件都经过能工巧匠的精心打磨。坊顶的歇山式楼檐下,悬挂着十二枚玉铃,微风拂过时发出清越的声响,宛如珠落玉盘。

走近细观,正中的匾额上“进士第”三个大字笔力雄浑,据传是嘉靖年间内阁首辅严嵩的亲笔。匾额四周环绕着精细的缠枝莲纹,每一片花瓣都纤薄如纸,在阴天的光线下呈现出半透明的质感。最令人惊叹的是明间额枋上雕刻的“琼林赐宴”图景:三十多位进士衣袂飘飘,连面部表情都栩栩如生,其中举杯畅饮者正是坊主江西道。

坊柱上的蟠龙纹饰尤为精美,龙鳞的每一片都清晰可辨,龙须纤毫毕现。触摸这些纹饰时,指尖传来玉石特有的温凉触感,四百年来的风霜竟未在表面留下丝毫磨损。东侧边柱内侧刻着密密麻麻的捐建者名录,字迹小如蝇头却一笔不苟,足见当年工匠技艺之精湛。

转到坊后,一幅“衣锦还乡”的浮雕更是精妙绝伦。画面中骑马游街的进士身后,跟着一队挑着书箱的仆从,连书箱上的锁扣都刻画得一丝不苟。最有趣的是角落处一个探头张望的孩童,其天真神态与庄严场景形成鲜明对比,为整座石坊平添几分生活气息。

细雨终于还是没有落下,但空气中潮湿的水汽却让汉白玉表面凝结了一层细密的水珠。整座石坊在氤氲水汽中若隐若现,宛如天上宫阙降临人间。坊顶的嘲风兽(龙九子之一)在雾气中昂首向天,仿佛仍在守护着这份跨越时空的荣耀。

穿过江村清末民初建筑群,一座中西合璧的宅邸矗立于龙溪河畔。门楣“庚星焕彩”砖雕以北斗七星为骨,祥云纹饰间暗嵌1906(光绪三十二年)西式数字纪年——这座由末代族长江坦仁为留日名士江绍杰营造的“进修堂”,见证着古老宗族向近代转型的微妙脉动。

光绪三十二年(1906),江坦仁斥三千银元,延请徽、苏、日三国匠人共建此堂。主厅梁架采用日本进口铁力木,础石却沿用歙县青石,隐喻“中学为体,西学为用”。

江绍杰早稻田大学政经科毕业照悬于东壁,旁置民国八年(1919)安徽省代理省长委任状复制件。其定制藤编行李箱现存二进耳房,箱内贴着大正三年(1914)芜湖至安庆的火车时刻表。

三进格局:一进仪厅水磨青砖地坪暗嵌铜质方位罗盘,指针永指东京方向;二进正堂“进修堂”描金匾额下方,六盏德制电灯与四盏徽州纱灯并悬,电线穿梁方式沿用古建榫卯工艺;三进内室天花藻井绘有《早稻田赤门图》,却以徽州青绿山水技法表现。

檐下“麻姑献寿”浮雕暗藏玄机:寿桃内刻微型《劝学篇》摘录,蟠桃纹络实为宪法条文缩写;“渔樵耕读”四角雕中,渔翁斗笠刻着“自治”,樵夫斧柄铭“民权”,耕牛轭具书“民生”,书生卷轴显“科学”;“蟠桃结”水准线并非直线,而是按黄金分割比例起伏,确保字画悬挂兼具传统审美与现代视觉平衡。

厅堂太师椅扶手的徽雕云纹间,暗嵌日本菊花纹章铜片;茶几“钟瓶镜”三器:瑞士珐琅钟、乾隆粉彩瓶、威尼斯镜的组合,谐音“终生平(瓶)静(镜)”,却暗藏江绍杰“以西洋器物守中华本心”的思辨。

二楼暗门设于《富士山图》壁画后,机关需同时按压“渔樵耕读”四雕中的暗钮。民国十二年(1923)地契显示,密室曾存安庆造币厂银模、早稻田学位金简及孙中山手书“天下为公”绢本。

宣统三年(1911)重阳节,江绍杰在此堂举办“剪辫茶会”,八仙桌腿至今可见当时落发划痕。民国八年(1919)接见官员的太师椅上,留有芜湖道尹的铜烟锅灼痕与日本领事钢笔划痕,见证新旧思潮的碰撞。

这座徘徊于传统与现代之间的建筑,恰似近代中国知识分子的精神图谱——在徽州木雕的褶皱里,在铁力木的年轮中,深埋着启蒙时代的阵痛与曙光。

踞于江村龙首崖之巅的黯然别墅,在云雾中显露出冷峻的轮廓。这座由民国安徽省省长江绍杰于1927年亲自设计的宅邸,以其彻底叛逆徽派传统的姿态,成为新安江畔最孤傲的建筑宣言。

坐东朝西的方形主体建筑,彻底摒弃徽派天井制式。取而代之的是贯通二层的玻璃穹顶,将黄山晨昏的天光引入室内。民国十六年(1927)《营造报告》记载,此设计受包豪斯学派影响,却以徽州“四水归堂”理念重构光影路径。

二楼内廊的“美人靠”装置暗藏玄机:靠背曲线经流体力学测算,暗合人体工程学;底部暗格可抽出西洋折叠椅,供凭栏远眺;传统透窗被英国进口压花玻璃取代,纹样融合黄山松与哥特玫瑰窗意象。

黯然别墅

门庭圆形门额“黯然别墅”四字,采用魏碑体;正屋“吾爱吾庐”砖刻,将篆书笔意融入英文花体字结构;青砖狮雕的眼珠嵌入德制汽车灯珠,通电可射出探照光束。

墙体采用徽州青砖与德国钢筋混砌,砖缝以芜湖水泥勾线。顶层观景台铺设景德镇青花地砖,图案却是解析几何坐标系,原点正对黄山光明顶方向。

西厅壁炉台暗藏机关:转动青铜松针雕饰,整面书柜平移露出密室;内藏1928年安徽自治运动密谈速记稿,稿纸边缘有咖啡渍与雪茄灼痕;密室穹顶绘有星座图,北斗七星位置镶着七省代表签名银片。

顶层玻璃穹顶暗藏天文玄机:每年春分正午,阳光经十二面棱镜折射,在青花地砖投射出安徽地形图;冬至子夜,通过特制观星孔可见猎户座腰带三星与光明顶三点一线;晴好天气时,用江绍杰定制的黄铜观山仪,可观测黄山云海的流体力学形态。

暮色中的黯然别墅最具戏剧性:当电路接通瞬间,砖狮眼珠射出探照光束,玻璃窗渐变为琥珀色,整栋建筑宛如悬浮空中的水晶魔方。这座既割裂又缝合传统的建筑,恰似其主人在历史夹缝中的精神写照——以现代性解构乡愁,用几何学重塑山水,在徽州天际线上刻下一道永不愈合的文明裂痕。

在江村密如蛛网的巷弄深处,一座明代建筑静立如史书。门楼前那对扁形旗杆石泛着幽光,棱角分明的轮廓切割着四百年的光阴——这便是江村现存最古民居“笃修堂”,其形制之殊异,足以掀开明清官员等级制度的隐秘篇章。

笃修堂这座明代古建筑,具有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始建于明朝,清朝时期进行了改建,现仅保留原建筑的五分之一。它是江村现存年代最久的古民居之一,也是江村近代兄弟博士江绍铨、江绍原及清代光绪年间“叔侄翰林”江澍畇、江希曾的祖居。此外,清代医学家、人痘接种法发明者江希舜也出自此家族。

笃修堂为砖木结构四合院,原二楼为走马楼,设有美人靠。建筑高10米,建筑面积268平方米,保存了前堂厢房及西侧边房共11间,两天井。

‌门楼与旗杆石‌:大门为牌坊式门楼,砖雕精美,五檐门罩仅二品以上官员可使用。门两侧有两根扁形旗杆石,象征身份地位,只有两品以上官员才能使用。

‌楹联与捷报‌:柱子上有一副楹联:“老子五千言道德,大令十三行书法”,体现了主人崇文重教的气质。板壁上还保留着江希曾进士及江继曾举人的捷报。

笃修堂是江村文气最盛、人气最旺的建筑之一。江村明清进士18人,此屋占据4人,足见其历史辉煌。此外,屋内还保留着“椿庭衍庆”匾额,寓意主人80岁大寿时子孙满堂、健康长寿。

由于自然原因,笃修堂曾出现险情。近年来,通过国家文物保护专项补助资金进行了本体修缮工作。

扁形旗杆石代表品级密码,青石表面密布风化的绳槽,据《工部营造则例》载,此形制专属二品以上大员西南角残存“万历戊戌年立”阴刻,与江澍畇任翰林院侍读学士的履历吻合。

五檐门罩砖雕七层透空,顶层“一品当朝”纹饰采用高浮雕贴金技法。

檐角悬鱼构件刻满《翰林院则》,字径不足三毫米,需用放大镜辨读。

四合院遗构。现存十一间房还原明代“一正两厢”格局,正厅脊檩存崇祯七年墨书“文星高照”。

走马楼美人靠的鹅颈椅曲线经碳十四检测为嘉靖年间徽州黄檀木。

东井沿铺“杏林春暖”浮雕青石板,暗喻江希舜人痘接种的医者仁心玄机。

西井底嵌八卦铜镜,与二楼江绍原民俗学研究手稿中的巫傩图谱形成呼应。

江澍畇殿试策论残稿藏于东厢秘阁,宣纸折痕处可见“河工三策”朱批;江希曾的翰林冠戴匣内衬绢帛,织有“光绪壬辰科”满汉合璧文字。

江绍铨莱比锡大学博士袍悬挂西墙,袖口金线绣着德文“知识无界”。江绍原北大《礼俗研究》讲义与牛津笔记同置一案,稿纸边注混用甲骨文与拉丁文。

人痘接种器具箱现存地窖,牛角制接种针柄刻“崇祯癸未年制”。

治疗日志显示康熙二十三年接种成功率已达七成,早于琴纳牛痘术百余年。

如今的笃修堂曾经凋敝如农舍,四周被农田民房环掩,游览的人很容易把它视作普通民房而忽视它的存在。这座孕育过太医与博士、翰林与学者的古宅,在岁月的流转中,将四百年的文脉凝成一道永不闭合的文化伤口——既痛彻骨髓,又萌新生希望。

笃修堂不仅是江村历史文化的象征,也是研究明清建筑与科举制度的重要实物资料。

转过“笃修堂”那道浸透哲思的月洞门,一座白墙黛瓦的院落悄然隐于竹影深处。门楣上“龙山毓秀”四字清隽秀逸,以微分几何曲线勾勒笔锋——这便是中国拓扑学奠基人江泽涵先生的故居,一座在粉墙黛瓦间绽放理性之美的精神圣殿。

推开虚掩的楸木门,照壁上镌刻的庞加莱猜想手稿令人震撼。1934年江先生留美期间的演算笔记被等比放大,复变函数公式与徽州砖雕技艺奇妙交融,ζ函数符号化作飞檐上的脊兽,复平面坐标系隐入花窗棂格。

天井青石板上,用阳刻手法呈现的《不动点定理》关键证明步骤,阶前苔痕恰好漫过“n维流形”的数学符号,演绎着时间与空间的拓扑变换。

正厅北墙悬挂的斯帕尼尔-怀特黑德对偶性手稿,宣纸泛黄处可见咖啡渍与泪痕——那是1946年先生在昆明西南联大躲避空袭时,于防空洞内完成的推演。玻璃柜中陈列的钢笔笔尖已磨成斜面,旁注“此笔演算霍普夫纤维化万次”。

最动人心魄的是东窗下的藤编书箱,内藏三千余张演算草纸,每张边缘都印着江夫人抄录的李商隐诗句,理性和感性在此缱绻共生。

书房堪称中西思想实验室:歙砚旁立着哥廷根大学计算尺,徽州竹雕笔筒里插着剑桥金笔。镇纸是一对黎曼曲面模型铜雕,底座刻着“形可易,性守恒”六字。北墙满布划痕的黑板尤为珍贵,1937年先生在此为学生讲解纽结理论时,日军轰炸震落的瓦砾在黑板留下裂痕,恰与当日板书中的克莱因瓶图示形成诡异呼应。

后院“无穷亭”的设计更显数学之美:六根檐柱暗合六维空间理论,亭顶瓦片排列呈现莫比乌斯环纹样。石桌刻着素数的螺旋阵列,桌中央的日晷以纤维丛为投影模型,晷针影子每日沿不同拓扑轨迹流转。亭畔老梅枝干虬曲如连续不可微曲线,却年年在“非欧几何诞辰日”绽放双色花。

临离开时暮色渐合,忽见门廊光斑游移——原是花窗棂格构成的笛卡尔坐标系,将光线切割成离散的光量子。这座栖居过数学之魂的院落,在徽州山水的柔板中,永远奏响着抽象与具象的复调。那些黑板上的裂痕、草纸上的泪迹、梅枝间的猜想,都在时空变换中,成了拓扑学最诗意的注解。

江冬秀故居为清代建筑,与江泽涵故居相邻,该建筑占地459平方米,现存仅有108平方米,主体原貌依旧。屋内设天井,上有小姐绣楼,绣楼上的圆柱与檐口间的斗拱,刀工精细,造型美观,如同自然生长一般。特别是堂前横梁与木柱的衔接处,都以木雕花托相衬,上面的麒麟和牡丹图案栩栩如生,美观大方,堪称一绝。堂前地面上还有一朵硕大的牡丹,象征着荣华富贵。外呈双重圆形图案,直径约为一米,两圆之间是精美的菱花和荷花的图案。

江冬秀故居被重新维修保存,并非江冬秀其祖上曾官至翰林,而是江冬秀乃当代伟大的思想家、教育家新文化运动的发起者胡适先生结发妻子之故。

江冬秀故居的清代门楼像块老玉,润在江泽涵故居的现代几何体旁。推开斑驳的杉木门,天井泻下的光柱里浮尘游动,恍惚间似见缠足妇人踮脚擦拭花窗——这方459平方米的宅院,如今只余108平方米的时光切片,却仍锁着三百年匠心的余温。

堂前那朵直径一米的牡丹地砖,实为青弋江鹅卵石拼镶。外圈荷花与菱花纹暗藏玄机;踏在荷花上会有空鼓声,底下是战时藏书的地窖入口;菱花图案里掺了碎瓷片,月光下会拼出“适之”二字反光;花心嵌着枚铜钱大小的玻璃,透过它看天井,檐角会现出胡适诗句的微雕投影。

暮色漫过小姐楼时,那些被战火磨蚀的、被岁月风化的、被时代误解的,终在雕花缝隙里达成和解——正如地砖上永不凋谢的石牡丹,花瓣残缺处,正巧拼出江冬秀发髻的轮廓。

江朝宗故居茂承堂

在江村层层叠叠的马头墙之间,一座四进三开的官宅格外威严。是民国初期黎元洪政府代理总理江朝宗的祖居“茂承堂”。它始建于明代,正屋高12米、四进16间、边房12间、大小天井14个,立柱124根,结构硕大严谨,典雅古朴。

这位曾经执掌京城治安大权的步兵统领,后来民国政府临时代理总理的故居,如同一部立体的官场教科书,在雕梁画栋间藏着半部晚清民初史。

四进院落地面渐次抬高,寓意“步步高升”,最后进地坪竟比村道高出九寸九分;天井四角埋着四尊铸铁貔貅,方向分别对应东西南北,暗喻主人宦海轨迹。

环顾四周,已是没了往日的繁华景象,昔日的官宅已成民居。

该堂后进、东边马房、杂房、花园、对面官厅,西厢学堂、前院东侧牌坊均已被毁,但因住宅主人在中国历史上的特殊地位,固“茂盛堂”仍是江村现存规模最大,且具有重要的文物保护价值的古名居之一。

暮色漫过四进院落时,那些金箔剥落的梁柱、铁锈侵蚀的貔貅,在光影中呢喃着乱世为官的悖论:既要徽州木雕的玲珑八面,又难逃时代洪流的冲蚀剥落,昔日的豪宅如今早已沦为普通农舍,咋不让人感叹。

离院时,门槛石上一道深陷的车辙印绊了我——百年前江朝宗归乡的马车在此急停,而今只余这沉默的刻痕,标记着权力与乡愁永恒的对峙。

这座始建于明永乐间(1420年)的“江氏宗祠”,三进两厢两明塘三天井的格局宛如一部摊开的竹简,将六百年家族史镌刻在每一片黛瓦、每一根梁柱之间。

推开江村最厚重的朱漆祠门,永乐十八年(1420年)的晨光仿佛从未散去。这座为纪念第44世祖江允中而建的家族圣殿,在六百年间历经两次浴火重生,仍以三进两厢两明塘三天井的恢弘格局,镇守着徽州三雕艺术的巅峰。

正厅神龛供着罕见的生祠像——江允中端坐太师椅,手持未展卷轴。龛下埋着其生前所用歙砚,墨池残留的朱砂经检测含鸡血藤成分,印证族谱所载“公每批族务,必调药墨示仁心”。

东西厢墙嵌《江氏源流图》,江汉、江文敏、江溥等支脉用不同色漆标注。

江氏宗谱历经千载,全套22本,20世纪二十年代与曲阜孔氏、爱新觉罗氏族谱同被举荐参加巴拿马万国谱牒大会,被史学家称为中国三大宗谱之一,也被纳入国际徽学研研究。最绝妙处在于暗层:掀开江溥支系的木雕牡丹,背后竟刻着唐伯虎为江溥夫妇画像时的打油诗:“江郎才气高,夫人眉似刀,若非宗祠在,当疑画中逃。”

首进仪门石柱留有正统十四年(1449年)初焚的焦痕,裂缝里嵌着当年熔化的锡制祭器。

二进享堂梁架可见光绪七年(1881年)二焚时的火流纹,匠人巧妙地将碳化部分雕作夔龙祥云。

三雕绝唱:砖雕八字墙二十四孝图暗藏机关,轻触王祥卧冰浮雕,冰面青砖竟能透出寒意;木雕中进“百子闹春”藻井,每个童子手中的玩具都可活动,据说是清末匠人江永泉以牙医工具雕刻;石雕三天井的“龙吐水”柱础,雨天会从龙嘴渗出桐油,自成天然防水层。

祠堂前的半月塘与祠后的满月塘,合称“两明塘”。暗藏风水秘术:每逢冬至,双塘倒影会在申时交叠成太极图;塘底铺满刻着《朱子家训》的残碑,族童开蒙前需在此摸字石;1998年大旱,半月塘见底,露出永乐年间沉塘镇邪的十二生肖青铜像。

活着的宗法。守祠人演示“血脉共鸣”:敲击特定梁柱,不同支系后裔会听到不同频率的共鸣音。当江溥后人触摸东厢梁架时,藏在斗拱间的铜铃会自发轻响——原是当年上梁时埋入的共振机关。那些被火舌舔舐过的、被时光风化的、被血脉唤醒的构件,此刻都在晨光中絮语:真正的家族传承,不在香火的旺衰,而在记忆的存续。

暮色中,最后一缕线香在江允中像前盘桓不去。六百年间,这位贤祖的目光始终望向祠门外的“贤良坊”——坊石采自他生前最爱的砚山,每逢雨夜,会渗出淡淡墨香,仿佛仍在批阅未了的族务。

踏出江氏宗祠的刹那,铅灰色的云层正压在“旌阳第一家”的匾额上。我沿着宗祠西墙的夹道缓步而行,青石板浮着一层水膜,昨夜积雨在砖缝间蓄成细小的镜面,倒映出支离破碎的天光。

在江村的老建筑群里,有座特别气派的祠堂叫溥公祠,当地人又叫它“六分祠”,也是江泽民的族祠。这座祠堂来头可不小,是明朝永乐年间(约1420年)建的,距今六百多年了!江村原本有8座大祠堂,如今只剩下3座,溥公祠就是其中最珍贵的一座。

祠堂里的“明星进士”江溥是谁?他是江村第48代子孙,明朝成化年间中举人,弘治年间又考上进士,和江南才子唐伯虎是同届考生,两人还一起喝过庆功酒呢!

祠堂里藏着“镇馆之宝”——唐伯虎亲笔给江溥夫妇画的肖像画。画上江溥穿着进士官服,夫人头戴明代流行的狄髻,背景画着江村文昌阁,连瓦片都清晰可见。

村口的“进士第牌坊”就是皇帝下旨为江溥立的,牌坊顶上“圣旨”二字还留着金漆痕迹。特别的是,牌坊石柱上雕着江溥最爱的兰花和书卷,因为他在科举文章里写过:“君子如兰,书香传家”。

祠堂里房梁上还能看到明朝的“永乐年制”火印,用的是当年皇家建筑同款的金丝楠木。屋檐角蹲着六只石貔貅(比普通祠堂多三只),寓意江溥“六元及第”(实际他考了二甲进士,这是乡亲们对他的祝福)。

祠堂正厅挂着一面铜锣,锣面刻满密密麻麻的小字——放大看竟是当年江溥中举时,全村人凑钱贺喜的名单。

墙角青砖上留着许多小孔,听老人说,这是明清时期考生来沾文运时,用簪子戳孔“借才气”留下的。

唐伯虎的真迹秘密江溥夫人画像的裙角,藏着唐伯虎的招牌“桃花印章”,只有用紫外灯照才能看见。画像背景里的文昌阁,二楼窗户半开着——村民说每逢大考前夜,与文昌阁的同位置窗户也会莫名打开,传说是江溥在帮学子“开智”。

祠堂账本里记着,江溥中进士后,特意托人给唐伯虎送去十坛徽州状元红。后来唐伯虎画《江村访友图》,里面戴进士帽的书生原型就是江溥。

这座祠堂就像个活历史课堂,砖瓦里藏着大明王朝的文脉,连唐伯虎的画都带着烟火气。

转过敷公祠那道浸透香火气的朱漆大门,沿着青石阶向西北拾级而上,忽见赭红色山岩间露出一角飞檐——狮山之巅,一座朱甍碧瓦的庙宇刺破云雾,檐角风铃与海浪声共鸣——这便是始建于北宋崇宁五年(1106年)的狮山天后宫,中国罕见的内陆妈祖庙。

庙内《重修碑记》记载,北宋末年泉州商队溯长江、青弋江行至旌德,遇山洪暴发,船队供奉的妈祖神像竟逆流漂至狮山脚下,遂建庙以祀,成就了这处远离海洋的“山巅海神殿”。

三重檐歇山式山门暗合“天、地、水”三官信仰,门柱浮雕非传统龙凤,而是浪涛间穿梭的商船。门槛石上“舟楫纹”磨损严重,因历代船工进香必以船桨轻触门槛,祈求“山行如海平”。

三丈高的樟木妈祖像手持内陆版"航海罗盘"——盘面刻青弋江三十六滩险要,指针永指下游芜湖方向。神龛两侧悬有明代“水运保单”,乃徽商以茶叶丝绸为质,向妈祖“投保”的原始凭证。

西配殿供“山化龙王”像,龙爪握山岩而非明珠,体现内河航运信仰的在地化。东配殿藏清乾隆年《江海联运图》,竟将旌德山径绘作海上丝路支线,标注“自狮山发舶,六十日至占城”。

正月“送妈祖归海”仪式中,神轿不抬向河流,而是登狮山最高处“望海台”,以铜盆盛水模拟潮汛,道士摇橹唱内陆船歌。

庙内明代铁锚长仅三尺,锚爪刻满符咒——此为象征性“镇山锚”,碑文载:“锚定狮山,舟通四海”。

万历三十八年《禁伐庙林碑》出现“潮音林”称谓,将松涛比作海潮;康熙年《祈雨文》称妈祖为“江河主母”,足见信仰融合之深。

这便是雄踞狮山腹地的千年古刹狮山古寺。整座寺院依山就势,殿宇次第攀升,恍若一头雄狮盘踞山间,俯瞰江村文脉。

暮鼓响起时,整座寺院笼罩在奇异的光晕中。香炉升起的烟柱不散不斜,直指江村文昌阁方向。忽有山风穿殿而过,檐角铜铃、塔顶风铎、藏经楼诵经声,与江氏宗祠的匾额金铃遥相呼应,奏出一曲天地人和的玄音。这狮山古寺,恰似江村文脉的镜像——一边是科举功名的现世追求,一边是晨钟暮鼓的出世超然,在香火明灭间,完成了儒家与释家的千年对话。

暮色四合时,我站在狮山古寺的千年银杏下回望江村。山风掠过树冠,金黄的银杏叶簌簌飘落,与山下宗祠的灯笼、老宅的窗棂、石坊的刻痕交织成一张细密的时光之网。聚秀湖水悄然漫上青石台阶,将倒映的天幕揉碎成一片墨色,恍若散落人间的科场答卷。

父子进士坊的阴影在暮色里融作一体,祠堂的匾额金铃仍在风中低吟,黯然别墅的残棋与笃修堂的断剑,此刻都成了夜色中沉默的注脚。文昌阁的砖塔剪影刺破云层,恰似一支饱蘸沧桑的巨笔,在银河上书写未竟的篇章。

更鼓声自山寺传来,惊起数只寒鸦,翅影掠过江泽涵故居的铁马,又拂过江冬秀轩窗的蕾丝帘。那些在功名与禅意、铁血与柔情、守旧与新潮之间辗转了六百年的故事,最终都沉淀为青石板上的一层包浆。

离开古寺下山时,我拾起一枚古寺银杏叶。叶脉间淡淡的墨痕,原是历代僧人在叶上抄经所致。这枚横跨儒释的叶子,或许正是江村最好的隐喻——在科举功名的底色上,长出了超越世俗的禅意花果。

最后一盏灯笼在宗祠门廊点亮时,我忽然读懂江永年在《砖塔记》末页的题跋:“文脉如暗河,虽目不可及,然所经处,草木自葳蕤(音wēi ruí,形容植物生长茂盛的样子)”暮色中的江村渐渐隐入山影,唯余狮山禅寺露出的一缕孤灯,永恒照耀着这片生长过青云志、埋葬过将军骨、浸润过离人泪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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