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姐”有一位不靠谱的父亲,一位坚毅的母亲,一位为国民党服务的弟弟,一位有出息的舅舅
江竹君(1920~1949),出生于四川自流井(今自贡市)朱家沟江家湾。父亲江上林,母亲李舜华,夫妻育有一女一子,女儿江竹君,儿子江正榜,弟弟比江竹君小2岁。
江竹君是原名,江竹筠是她在狱中化名,江姐是在狱中及后来人们对她的尊称。
父亲江上林长得瘦瘦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端着大老爷的架子,既不操持家,也不侍弄田地,是当地有名的“浪子”,有这样一个男主,自然苦的是老婆孩子。
母亲李舜华兄弟姐妹8人,排行第6,她有一个三哥李义铭很有出息,他是华西大学外科专业第一届仅有的3名毕业生之一,毕业后在重庆教会开办的宽仁医院当了月收入约60银元的医生,这可是高薪啊!
1935年,李义铭在重庆创办民营义林医院,生意兴隆,结交不少上层人物。随后集资修建了一栋中西合璧式的义林医院大楼。
1937年抗战爆发,国民政府迁都重庆,将其征为办公之用。1948年李义铭曾托人用十根金条营救江竹筠未果,还被抓去坐牢几天。
1951年,李义铭把医院捐给政府,私立义林医院改名为重庆市第二人民医院。之后,又经过多次改名,现在叫“重庆市人民医院中山院区”。
江竹君8岁之前有一半时间在外婆家度过。1928年,8岁的江竹君和弟弟随母亲逃荒投奔有钱的三舅,从乡下来到重庆。
这毕竟不是自己的家,母亲为了儿女上学,一会在舅舅家当保姆,一会出外干活维持生活。在舅舅的资助下,江竹君还是很幸运地上了学,接受了很好的教育。
1932年,12岁的江竹君和弟弟江正榜,一起进入重庆市私立孤儿院小学。这位个子不高又不漂亮的女孩学习很用功,文静、内向且有主见,她比同龄人成熟很多。
在这里江竹君结识了挚友何理立,还认识了对她颇有影响的丁尧夫老师。丁老师上历史课时,从鸦片战争讲到“九一八”,从辛亥革命、讲到“五四”运动,声泪俱下地讲秋瑾、林祥谦、刘和珍等烈士的故事。“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江竹筠听得热泪盈眶。
1935年的一天,江竹筠和同学们正去食堂吃饭,突然看见几个便衣警察把丁尧夫抓了起来,同学们一片惊呼。当局宣布说:丁尧夫是共产党嫌疑犯,逮捕审查!
宛如晴天霹雳,江竹君和同学们都震惊了!
丁老师是共产党员?不是说共产党都是红眉毛、绿眼睛,杀人放火吗?
冷静下来后,少不更事且成熟的江竹君认定既然丁老师是共产党,共产党也一定是最好的人,抓共产党的人才是最坏的人。
江竹君心中革命的种子萌芽了!
在巴县,江竹筠认识了地下党员戴克宇,在她的指引下,秘密加入了中国共产党
1939年春,江竹君考入中国公学附属中学,成了高中部甲班的学生。她的小学、中学同学何理立(二人同上南岸中学)则回到铜梁老家读书,二人依然保持书信联系。
江竹君对进步书刋爱不释手,这个爱好引起了同班同学戴克宇的欣赏,戴克宇比江竹君小2岁,而江竹君有什么疑问,戴克宇都能解答。
有一次,她们谈论苏联小说《母亲》和《铁流》,她问戴克宇:“你说,是啥子力量支持着她们那样?”
“信仰!”
江竹君恍然大悟,他想起了丁老师,想起了毛主席领导的25000里长征,她暗暗猜测:戴克宇也是共产党员。
戴克宇确实是名地下党员,她的男友乙班的李培根是特支书记。当时,一个地方有3名党员就可以成立党小组,有5名党员就可以成立特支,特支可以发展新党员。
1939年,江竹君入党了,介绍人李培根握着她的手说:“江竹君同志,欢迎你!”
这一声“同志”,叫得江竹君热血沸腾。
可暑假结束后,中国公学停办了。江竹君很快得到指示:考入黄炎培创办的重庆中华职业学校会计班,这是她第一个党内职务,中华职校和地下党负责人。
欣喜的是,她的挚友何理立也考入了中华职校会计班,她们一边学习谋生的专业技能,一边如火如荼、隐秘地策划着各种学生运动。
1941年夏,江竹君从中华职校毕业了,上级党组织安排她进入由宋庆龄、邓颖超领导的重庆妇女慰劳总会工作,担任重庆市新市区区委委员。
这时,那个影响江竹君终生的男人,已经来到白色恐怖中的重庆。
老彭有一位贤淑的乡下妻子和一个儿子,江竹君和他扮了一年多的假夫妻
这个男人名叫彭庆邦,来自下川东,以前的身份是中共地下党四川万县中心县委书记兼云阳县委书记。
1941年夏,彭庆邦改名彭咏梧,从云阳奉调来到重庆。
彭咏梧比江竹君大5岁,也才26岁。但这个万县师范学校毕业、三年前就参加过中共中央南方局在重庆红岩村举办的由董必武同志主持的党训班的年轻人,稳沉老练,积累了丰富的地下工作经验,上上下下的同志们都叫他“老彭”。
彭咏梧担任正在重建的重庆市委第一委员,江竹君的单线领导是魏兴学,魏兴学的单线领导是彭咏梧。
兜兜转转到了1943年,党组织给了江竹君一个令她惊诧又羞愧的任务,给“单身”的彭咏梧做“太太”。
一年多的相处,这对志同道合的假夫妻,由开始时的别扭、尴尬到渐渐习惯“彭太太”这个身份,而“太太”对老彭生活上的照顾让他也更加依恋,一种莫名的情愫在两人心中缱绻起来。
突然,有一天,江竹君和何理立遇到了特务跟踪,她俩虽然机智地甩掉了尾巴,却让彭咏梧大吃一惊,老彭决定让她们撤到成都去。
分别在际,这种爱不能言说的复杂感情只能埋在心里,他和她都知道老彭乡下有一位贤惠的妻子“幺姐”和可爱的儿子。
老彭的乡下妻子“幺姐”,她有一位因江姐的“托孤信”而名扬天下的“竹安弟”
彭咏梧5岁时父亲去世,18岁时母亲去世。
母亲临终前含泪对未过门的儿媳妇说:“政姴,早点过门好不?我死后,这彭家的门户要靠你支撑了。安南子(彭咏梧)莫让他老守在家里头,那不是正路,再苦再累,也要让他把书读完,图个出息,记住了吗?妈拜托你了。”
这一声嘱托,让善良贤惠的谭正伦记了一辈子。
谭正伦比彭庆邦小两岁,她有一个姐姐、一个哥哥谭策安,有一个弟弟谭竹安,大家叫她“幺姐”。
我摘取两段彭咏梧上学期间写给妻子的信:
昨天的深夜接到了你的来信,读了使我忧喜交集。喜的是:你在三月十二日的丑时平安地生了一男;忧的是;现在你母子两人卧病在床…至于医药费用,现在豌豆将要出来了,米松亭既然送来,又借得稻谷五斗,吃的大概不是问题…
…前日我来校的时候,不是叫你在后来借点钱寄来吗?本来这钱是预备缝衣用的,可是现在的布真贵得要命…我想这期将就穿下…
小两口的生活一贫如洗,谭正伦艰难地抚养幼子彭炳忠,一边借钱供丈夫上学,一边挣钱还债。
彭咏梧工作后,斗争环境越来越危险,就中断了和妻子的联系,谭正伦整日翘首以盼,丈夫却杳无音信。
彭咏梧牺牲,江姐被捕入狱,1岁多的儿子托付给谁?
江竹君和何理立撤退到成都后,在何理立的引荐下,结识了好友王珍如。
为了在成都立足开展工作,江竹君又以惊人的毅力备考两个月,考入了四川大学,为了图保险,她报了一个冷门“植物病虫害”专业,在校改名江志伟。
1945年,江竹君突然得到一个秘密通知:南方局和重庆市委鉴于工作需要,批准她与彭咏梧正式结婚,她又惊又喜又不安。
1945年8月,婚后的江竹君又回到了四川大学。不久,她发现自己怀孕了。1946年4月,江竹君生下了儿子彭云,此时,内战爆发了!
为了牵制敌人,配合解放军外线作战,上级派彭咏梧到下川东领导武装斗争,江竹君以临委和联络员的身份一同前往。
儿子怎么办?
有谁会想到,她想到的这个可以托付云儿的人竟是丈夫彭咏梧的原配妻子幺姐谭正伦。
一天,彭咏梧与江竹筠一起带着云儿前往大公报社去找幺姐的弟弟谭竹安,商量托付云儿的事。
彭咏梧说:“竹安,我们想来想去,还是觉得你姐姐最合适、最放心。你看能不能请你姐姐来重庆?这样炳忠可以在重庆读书,同时也可以照顾云儿……”
谭竹安愣了一下,既感意外又觉酸楚,他至今还瞒着幺姐这里的一切,他不忍心让幺姐痛苦。
不过,上次谭竹安和江竹君单独见面时,竹姐已表示,等革命胜利后,她完成任务就把老彭还给幺姐,他已对眼前的竹姐多了好感。
幺姐在家乡开了纺织作坊,一时走不开。江竹君把几个月的儿子托付给未婚的战友王珍如。
1947年11月,彭咏梧、江竹君一行离开重庆,前往下川东做准备工作。
暴动之前,彭咏梧派江竹君回重庆一趟,一是向临委汇报下川东的情况,二是带些干部骨干回来,顺便看看云儿。
因此,江竹君没能参加暴动。没想到,这是他们最后的永诀!当她一星期后返回下川东时,等来的却是彭咏梧牺牲的消息,江竹君悲痛欲绝。
腊月二十六,江竹君忍着悲痛又回到重庆,汇报下川东暴动情况,听取新的指示。
大年三十除夕夜,忙完工作的江竹君却无家可归,她来到好友何理立家里。此时的何理立也正在危难之中,她的丈夫仲秋元已被捕半年,也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儿子。
沉默良久,江竹君问何理立:“你说,两三岁的孩子能记得父母吗?”
何理立很奇怪,便说:“江竹,你在想啥子呀?革命很快就会胜利了,那时你们住在一起,不就熟悉了吗?”何理立还蒙在鼓里。
次日是正月初一,江竹君去最后看一次云儿,去找了谭竹安,落实幺姐来重庆带彭云的事。
临行前,江竹君回到她和彭咏梧曾经的小家住了一晚,睹物伤怀,她哭了很久。第二天,她把屋里的家具都送了人,斩断了返回重庆的退路,不顾众人劝阻,义无反顾地第三次返回下川东!
她说:这条线只有我熟悉,我应该坚守在老彭牺牲的地方!
江竹筠没想到,她走后,因为《挺进报》惹怒了国民党,派出特务徐远举大肆搜捕,重庆出了叛徒,最大的叛徒竟然是川东临委兼重庆市委书记、副书记刘国定和冉益智。他们供出在万县的涂孝文,涂孝文供出了江竹筠,1948年6月,江竹筠在万县被捕了!
江姐在狱中迸发出的巨大能量,我们在小说和影视剧中都被震憾到,此处略。
1949年11月14日,新中国刚刚成立45天,江姐等30位战友倒在血泊里!这一年,江姐29岁。
江竹筠托人带给谭竹安一封“托孤信”,她写道:“竹安弟…假若不幸的话,云儿就送你了,盼教以踏着父母之足迹,以建设新中国为志,为共产主义革命事业奋斗到底。孩子决不要娇养,粗服淡饭足矣。”这是江竹筠留给儿子最后的遗言。
您的嘱托,幺姐我一定完成!
江竹筠在万县(掩护职业在万县法院)的日子,给谭竹安写了很多信,保留下来的有7封。
你给了我温馨,给了我鼓励,我把它(指来信)看了两次。的确,我感到非常的愉快!幺姐,也成了我不能忘怀的人物……我知道她会像(爱)亲生的孩子一样爱云儿,就像我对炳忠一样……
…每逢佳节倍思亲……我呢?还是这样不太快活…当然有时也不禁凄然为死了的人而流泪…云儿复原了没有呢?没有加重他的病吧?我惦记着云儿是否拖累你们了……若需要他离开的话,我可以把他接来……
这是江竹筠入狱前最后一封信。
1948年春节过后,江竹筠第3次下川东走后,幺姐谭正伦接到弟弟谭竹安一封长信,时隔6年,终于等来了丈夫的消息,还有另一个女人,幺姐恸哭了好几天…
善良的她痛定思痛,带着8岁的儿子彭炳忠,来到了虎口重庆,接过来才1岁10个月的小彭云,泪水横流。
谭竹安把江竹筠的来信念给幺姐听,幺姐不由对江竹筠心生敬佩,这是怎么的一个女人?竟然连亲生儿子都不顾。
江姐牺牲后,幺姐和谭竹安赶到江姐的牺牲地,找到了二三十具尸体乱七八糟躺在那里,其中一人身穿红毛衣,谭竹安看到红毛衣号啕大哭。
幺姐泣不成声,“好竹妹,幺姐我敬你呀…我一定把云儿带好…”
在幺姐的悉心抚养下,两个儿子都成了材。
1960年5月,彭炳忠四川大学新建无线电系,成绩特优的他又提前毕业,留校当了边学边教的教师,而且还担任了系材料教研室副主任,成了川大无人不晓的优秀青年。
彭云也不甘落后,1965年考取了哈尔滨军事工程学院。在学校,与女同学易小冶相爱了。易小冶的母亲是杨开慧舅舅的女儿向自冶,新中国最知名的两位女英雄,她们的后人又续了奇缘。
1973年,彭云和易小冶结婚后,回老家看望妈妈、哥嫂和舅舅。
幺姐把彭云和易小冶拉到身边,哽咽地说:“云儿,你爸爸和妈妈要是还活着,该多好啊!”
“你妈妈的嘱托我算是完成了!”
第二天,一家6口到照相馆照了张全家福。
小两口返京时,期盼着尽早接妈妈来北京,岂料,这竟是他俩与妈妈最后的相见。
彭云夫妇回北京后,环境不好,又生了儿子彭壮壮,接妈妈去北京的心愿搁置3年没有实现。
1976年5月,彭云夫妇给哥嫂写信,催促哥嫂送妈妈去北京。哪知道,动身前一天,幺姐兴奋不已,突发脑溢血,当即去世了,时年59岁。
江竹筠的生前好友何理立的丈夫仲秋元,这位文化部副部长、渣滓洞监狱的幸存者,由衷地感叹:“幺姐,彭咏梧烈士的第一夫人不简单,是个无名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