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探陆苍短篇系列:贺兰劫

火耀西南 2025-04-22 03:36:14

本故事纯属虚构

文/编辑:nirvana

第一章:苗疆故人

刑部侍郎陆苍曾不止一次的说过,自己绝不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只是因为大侠沈清峰跟随自己后,自己实在找不到一个需要动手的机会。

但是每到他闲下来,他还是会在自己的后花园练一会剑,他也不止一次的炫耀过,他曾经在年轻时靠着一口宝剑手刃两名山贼并多次靠着自己过硬的功夫死里逃生。

但是据管家张二宝回忆,陆苍也有多次被人打得满地找牙的经历,当然这些事陆苍是坚决的矢口否认的。

这是陆苍刚刚从松潘卫回京后第一年的春天,黄昏。

刚刚喝完一壶碧螺春的陆苍兴趣盎然的又要让张二宝把自己的宝剑找来,自己要到后花园去练一会儿剑,以前都是由沈清峰陪同的,但是沈清峰就被他派往宁波府去查案去了,估计现在还在回来的路途中。

张二宝刚一出去,屁颠屁颠的又回来了。

陆苍纳闷的看着张二宝。

张二宝神秘的笑道:“老爷,您猜谁来了?”

陆苍好奇的问道:“谁?”

张二宝正欲张口,一声洪亮的黔地口音从外面传来:“陆大人,我啊!麻五啊!我来京城看你来了!”

“哎呀!”陆苍一拍大腿:“麻五兄弟啊!怎么你大老远有空从苗疆来看我啊!快,快,二宝,备茶,不不。。。上酒,上好酒!”

陆苍刚站起身,就听得院门“哐”地一声推开,一道高壮黑影挟着夕阳落进院中。

只见那人穿的是一身规规矩矩的青布长衫,领子系得整整齐齐,脚下却还是一双裹着黔地苗人最爱穿的多耳麻鞋,肩膀宽得把那文绉绉的衣裳撑得一点皱褶都没有,袖子一卷露出一截黑黝黝的花臂,指节如柴、腕骨隆起,像石头缝里长出来的。

他脸颊削瘦、五官深刻,鼻梁高挺,嘴角一撮獠毛般的胡须,还戴着一对亮银的苗式耳环,阳光一照,寒光一闪,野气扑面。

陆苍一愣,忍不住笑出声:“麻五兄弟,你是来京城赶考的吗?!”

那个被陆苍叫做麻五的苗人哈哈大笑:“陆大人快不要取笑我了,这身长衫穿得我浑身痒得很,路上风一吹都觉得像是蚂蟥在背上爬!还是山里的兽皮舒服。”

张二宝在旁边憋笑,实在没忍住:“麻五哥,你怎么到京城来了啊!”

麻五一边不自在的拉自己肩膀上实在太不合身的长袍,一边笑着道:“今年彭土司来京进贡,我就吵着跟了来。咱都几年没见陆大人了?这心里啊,总是挂念得紧。”

陆苍恍然大悟:“彭土司也来了?”

麻五一摆手:“他们那些土司被朝廷的人安排去喝酒了,说是宴会完了,立马过来呢!”

陆苍点着头,目光一下子柔了下来,声音低了些:“好,好……真是没想到,刚回京城,还能见着你们几个救过我命的兄弟。”

陆苍引麻五在后园坐定,不多时,张二宝端着酒盘走进来,笑得一脸褶子:“老爷可不要忘记我的功劳,当年要不是我带兵赶到,你们四个怕是早让那帮白莲教的砍成肉酱咯!”

麻五“哐”地一声把酒碗拍桌上:“二宝兄弟说对了!再晚一炷香,我们可真就交待在那鬼地方了!”

陆苍笑着点头,目光却落在麻五的肩头:“我记得清,那晚你身上中了三箭,血把我衣服都全染红了,你还死咬着牙把我从山上背下来。那条崖缝,错一步就是万丈深渊。”

麻五咧嘴笑了笑:“要不是你那张嘴一路还在叨叨,说什么‘本官这回真要交代了’,我也不晓得我哪来的力气扛你走的。”

张二宝凑上来:“那时候沈大哥更惨,一口毒酒灌下去,眼珠子发黑,浑身抽筋,还是彭土司扛着他跑的!”

陆苍点头:“彭土司为了护他,被那妖人把一只耳朵都砍掉了,半边脸全是血。我回头一看,他还笑,说‘没事,少块肉不碍事,命要紧’。”

说罢三人哈哈大笑起来。

第二章:沙漠失踪

张二宝刚刚给麻五又斟了一碗酒,正要再开个玩笑,就听见院门口“砰砰”两声急促敲门。

“刑部差人!”门外传来喊声。

陆苍酒杯还未放下,眉毛就皱了起来:“这时候?”

张二宝赶紧开门,便见一名披斗篷的官差抱拳道:“陆大人,赵尚书召您入署,有紧要公务。”

陆苍脸一沉,轻轻“啧”了一声,站起身来。

“老赵不去陪他刚买的美娇娘,怎么有闲心大晚上回府衙公干呢?”他一边咕哝,一边回屋更衣。

陆苍安排好张二宝继续陪麻五喝酒,并要他们一直要等他和彭土司回来继续喝后方才随差役前往刑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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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半的刑部灯火未熄。

陆苍踏入大堂,第一眼便看到赵尚书端坐于案后,而一旁,居然还有兵部尚书高铎也在。两人神情一看就有几分沉沉之意。

陆苍拱手行礼,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一圈,笑道:

“我还以为是东厂突查卷宗,怎地连兵部的高公也一并请来?”

高铎哼了一声:“你自己看了就知道。”

赵文清将手中一份新到的边报轻轻一抖,摊在案上:“宁夏边镇,数日前派出的一支千人军队进入大漠,至今未归。”

陆苍闻言,眉头微挑:“战事?”

“未有交锋痕迹。”赵文清淡淡道。

“那可是沙海中迷途了?”

“这支骑军是边军老兵,熟沙漠线,随行有数名向导,按水路行进。”赵文清顿了顿,“而且……不是一人两人,是整整一千。”

陆苍坐下,捻了捻下巴:“尸体呢?”

高铎插嘴:“一个都没找到,连血都没有,连马蹄印都断了。”

“找了几天?”

“七天。”高铎一拍桌子,眼神像是要喷火,“我已经派了三拨人,沿线、绕线、翻线——连风吹痕迹都查了个遍。找不着!

陆大人知道,军队在沙漠行军,绝对不能偏离水源过远,但是这次我们居然是在离水源地一百多里外,才发现了几片散落的铠甲和残旗,别的,什么都没有。”

陆苍缓缓点头,声音比刚才低了些:“现在边疆并无战事,我军为何会轻易穿越贺兰山前往蒙古部落占据的大漠呢?”

高铎叹了口气,靠着椅背,抬手拂了拂额前汗气,语气难得缓了些:

“陆大人看来对眼下宁夏府的情况知道得还不多啊。这样,我先简单说一下那边的局势。”

他顿了顿,像是在理思路,然后才缓缓开口:

“宁夏镇,原是我朝九边重镇之一,左拱西番,右扼蒙古南来要路,自嘉靖之后,便由一批降附的胡将与老军把持——其中最有名的,便是哱拜。”

“这人你听过吧?草原出身,旧是蒙古黄毛部的余支,据说早年被族中猜忌,父兄被杀,他独自潜逃南下,投了咱朝廷,后来在西线屡立战功,收降过不少胡骑,还当过我们明军的前锋营将。”

“这些年他挂了虚职,叫作‘致仕副总兵’,实则手里还有两三千亲兵,全是他一手调教的‘家丁’,号称‘真虏’,也就是从他那支部落带来的老底子。”

陆苍挑了下眉,没说话。

高铎继续道:“如今宁夏镇外面看着太平,里面可不安稳。官兵夹杂,汉胡杂处,各镇兵将暗中争权,特别是哱拜的那一支,仗着‘是立过功的’,对朝廷指令阳奉阴违,前月还为了一点市赏争执,险些动刀。”

“朝廷去年刚裁了他们的粮饷,还不许私贩马匹,他们心里憋着火气,暗地里——也不知有没有真在和那些蒙古部落来往。前些日子确实有斥候回报,边境上时常出现过大规模蒙古军队的调动。”

说到这里,高铎顿了顿,看了赵尚书一眼。

赵文清神色未动,只轻声道:“兵部自己说的。”

高铎咳了一声,继续道:“眼下宁夏府已经乱成一锅粥。此次派出侦骑,就是为防西线不测,既为探,也为震慑。可谁想到,才进大漠两日,就全军失踪……”

陆苍这才抬起头,目光微凝。

“所以你怀疑,宁夏府里头,也有人不希望真查出点什么来?”

高铎没有正面答,只闷声道:“你到那边去看一趟就明白了。”

陆苍急忙推脱道:“额……额,大人,这是你们兵部的事,我们刑部还是不要插手比较好……刑部可管不了边军调度,怕是搅了局。”

高铎一听这话,眼一瞪,正要拍桌子,赵文清却笑了:

“你倒想得美。圣上点了名——说宁夏的事怪得很,亲口说要你去看看,你就偷着乐吧?”

陆苍一听“圣上点名”,原本还在动的嘴角立刻收住,不敢再说话。

赵文清没笑,只把桌上一枚小铜令往前一推。

“你别废话了。这是通行令,你明早启程。”

第三章:宁夏府

宁夏府银川驿。

三月的银川风沙未歇,驿馆门前满是黄土与蒲絮。陆苍刚下马,便见州府大小文官早已列队等候,个个眉眼紧张,神情拘束。

麻五探头一看,立马低声嘀咕:“好家伙,这比彭土司的阵仗可大了太多了。”

张二宝在旁边抿着嘴笑,凑近他耳边悄声道:“你懂啥?咱家老爷这回是奉了圣旨来的,半个天子脚跟!你没瞧见那些官爷,一个个站得比门槛还直,全怕说错一句话,被咱陆老爷顺嘴一记‘斩立决’。”

麻五似懂非懂的道:“哎呀,哎呀,还好老彭在京城里面没法出来,他要把这一套学会了,我们可没好下场了。”

“下官等恭迎钦差大人——”

陆苍摆了摆手,打断他们长拜,笑道:“陆某不过是替人跑个腿,捎句话查点事,圣上都说了,这趟差使不是查案,是‘走一趟’。大家可不要太紧张。”

他语气和煦,一身绯色纱袍不见半点官威,反倒像是个游山玩水的富家翁。

“今日舟车劳顿,明日再正式办事,今儿……吃饭。”陆苍笑得温和,“早听闻宁夏府的沙羊赛京中八珍,若不尝一口,岂不白来?”

席间言语也尽是客气,提到大沙漠时,陆苍还调侃:“我这个人怕热也怕风,陛下让我去大漠,不是破案,是罚我——大家见笑了。”

几位地方官这才松了口气,酒宴结束时,陆苍笑着拱手:“不打扰各位公务,明日我自行拜访镇兵营头与几位将领,先听个大概。”

众人连忙起身恭送。

翌日,陆苍登门拜访哱府。

虽名为“致仕将军府”,却比一般将军府还气派几分,石狮高踞、门匾金描,仆役皆穿胡服,门上嵌银钉六十四颗,赫然如同一座小王府。

出面接待的不是哱拜,而是其子——哱承恩。

这人不过三十上下,一身重锦甲,金鳞覆肩,腰悬狼牙锤,额头极宽,眼似鹰隼,站在那里竟比门前石兽还冷。

陆苍刚抱拳,他便先出声:“刑部陆大人远道而来,末将未及迎接,失礼了。”

声音虽客气,语气却冷得能结冰。

陆苍微微一笑:“哱将军何出此言?我这等‘赶鸭子上架’的小差使,怎敢劳您亲自前来迎接。”

哱承恩闻言微蹙眉,还未出声,旁边一人上前几步,轻声道:“陆大人谦虚了,陛下点名让您来,咱宁夏上上下下可没人敢怠慢。只可惜我家主子最近几日身体不适,您也知道,人上了年纪,就是这样,望大人宽宥则个。”

此人身着便袍,鬓角微霜,目光沉稳,正是哱拜麾下老将——土文秀。

陆苍听过这名字,传言其为西北老胡降将之后,早年随哱拜征战多年,精通胡骑调度,如今虽未挂实职,却在营中呼声颇高。

几人寒暄片刻,便入内喝茶。

哱承恩随手一挥,仆人呈上的是胡地酥油茶,香气扑鼻,杯中漂着油星,热而不烫。

“这茶,草原传来的,我父亲常喝。”哱承恩道,眼中闪过一丝自得,“大人若喝不惯,我让人备江南清茶。”

陆苍吹了吹茶,不急不缓道:“喝得惯,喝得惯。要说我也是刚从松潘卫被发配回来呢!”

众人皆笑,土文秀笑得最自然,哱承恩却目光不动,隐约流露出一丝不悦。

交谈数语,便止于礼数,哱拜终究未现身。陆苍起身告辞时,哱承恩忽道:

“陆大人此来,是查我宁夏军失踪一案?”

陆苍不置可否,只道:“我也不知查不查得出来,朝中派我,可能是让我来‘走走看看’罢了。”

哱承恩闻言,嘴角浮起一丝似笑非笑之意,缓缓起身:“那就请大人多看几眼,沙漠有时候也会藏事。”

陆苍盯着他那双泛寒光的眼,微微一笑:“多谢提醒。”

第四章 :风洞惊魂

陆苍动身的第三日,天还未亮,西府城头便有黑影出城,一路向贺兰山东南疾行。

此次他不带兵、不挂名,只携三人:麻五、张二宝,以及一位名叫徐春的老边兵。

徐春五十有余,身瘦如柴,一双眼睛却极亮,曾是前镇侦骑营的斥候头儿,退役后留在镇中做地形顾问。他对贺兰山一带的水路风口、流沙风骨,闭着眼也能走出来,是难得的“熟路老狐”。

四人化装成一支赴草原收皮走马的商旅。

张二宝打头,扮成一位“西道皮货商”,手腕戴铜铃,口袋里揣着几张写得龙飞凤舞的“买卖契”;陆苍则着朴素羊皮袍、头戴胡帽,装作记账先生;

麻五最不像商人,一身长褂仍压不住浑身野气,便干脆让他扮成“赶马把式”,领着两头驴和三匹瘦马,驮着假皮囊。

至于徐春,他本就是老边人,只把胡须剃短些,便没破绽。

出得贺兰山脚,天地豁然开朗。

天是淡蓝的,地是淡黄的,风像是从地下钻出来,又从天顶卷回去,绕着人的脊梁吹。

放眼望去,风沙流转如烟海,草线如针,偶有一两只秃鹰在高处盘旋,似在等一场命案的残羹。

徐春披着灰布斗篷,一手牵马,一手握着铜面风旗,嘴里叼着根枯草。指着远处低声道:

“那儿就是贺兰山,咱宁夏镇西边的靠山。”

麻五看了一眼那绵延不绝的青黑山脉,啧了声:“山不高,却横得厉害。”

徐春点头:“横着厉害也是真。这山啊,自古头疼——不光挡风,也挡人。哪朝哪代,打仗的都往这山里钻。你们听说过‘贺兰’这名字是怎么来的不?”

张二宝眨巴眼:“还真不知道。”

徐春得意地抖了抖风旗,道:“老辈儿传下来,说这山远远望着像一匹青一块白一块的驳马——北边人说‘驳’叫‘贺’,‘驳马山’,就成了贺兰山。”

麻五咧嘴笑:“这是瞎编的吧?”

这时,一直未出声的陆苍忽然开口,声音不急不缓:

“‘驳马之说’出自《元和郡县志》,可到了后来,有位胡三省在《通鉴注疏》里驳过。他说贺兰,是从‘贺赖’音转来的。贺赖,乃鲜卑破多罗部之一支旧称,南北朝时便据此山。此说为正。”

徐春愣了愣,看了陆苍一眼,叹道:“老徐混口饭吃几十年,还真没见过……知道得比咱还清楚的京官。”

陆苍微微一笑:“这贺兰山,不只地势要紧,名头也沉。从秦打义渠,到汉设廉县,再到西夏、元、我朝……几百年,几乎没一日太平。”

张二宝搓了搓肩膀:“这么说,咱这趟进山……也不太平咯?”

麻五甩了甩驮包,嘴里嘀咕道:“这地方怪得很,一颗树都看不到,全他妈沙子、风也呛,走一步打个滑,还是咱苗疆的山踏实,石头硬、树扎根、水冷得带劲儿。”

张二宝在后头扯了扯缰绳,笑着道:“麻五哥,你这一路上念叨了不下十遍你们苗寨好,怎的?你要不要现在扛着包往回走?”

麻五哼了一声:“我才不走。就是觉得这贺兰山,一身劲儿都用不上,像踩在棉花上打架。”

张二宝笑得更大声了,压低声音道:“你知道大人为什么非要带你来吗?”

麻五挑挑眉:“为啥?我嘴甜?”

“呸!”张二宝翻个白眼,“就你那嘴,大人听了都得多嚼几口字。是因为你那双眼能看脚印、鼻子能闻气息,还有那双铁脚板能踩遍三百里山路不喘气。说句实在的,出了城,我跟你比起来,连个驴都不如。”

麻五咧嘴笑了,回头看了眼陆苍。

“哎,那你说,大人信我到这个份上,要是我真哪天走错了,会不会给我个‘私通外敌’的罪名?”

张二宝一边整理马鞍一边笑:“那也得你先通得了敌再说。蒙古人腿脚再快,也跑不过你那一支箭吧?”

那一夜,他们在沙漠之中扎营。

夜风如刀,帐外沙声如浪。张二宝窝在毡褥里:“麻五哥,你还别说,睡沙子上还挺舒服。”

麻五守着火堆,一边削着木签,一边不紧不慢地回他:“我觉得还是睡自家竹床自在。”

陆苍坐在一旁,披着旧狐裘,借着火光翻看那支失踪骑队的旧行程记录,一页页地看,目光沉静得像夜色里的山脊。

徐春从帐外探头进来,低声说:“再走一程,明日申时前,就能到他们失踪的那片沙区。”

陆苍点点头:“那就早起。天亮动身。”

第五章: 沙下有军

日头正高,沙面已热得能灼破皮肤。

他们四人翻过一道沙脊,前方忽现一片奇异地形——沙面微陷,起伏不定,如同水上轻波,却一片死寂。

徐春脸色微变,勒马站住:“到了,就是这儿。”

陆苍眯眼望去,四下无草无山,风一吹,沙尘如烟,连一根枯木都不见,唯有几截铁枪头埋在沙中,旗杆折断,半截旗帜随风翻滚,似已无人久矣。

张二宝喃喃:“人都……没了?”

麻五翻身下马,蹲下身来,手指拨着浮沙来回搓了几遍,又抓一撮放在掌心里轻轻一吹。

沙飞得轻飘飘的,不见半点阻力,仿佛没骨头的灰。

他眉头皱起,鼻尖凑过去嗅了嗅,忽然轻声道:

“这沙……太轻,太松,还带点腥气。”

张二宝也蹲下来捏了一把:“有吗?我怎么没闻出来?”

麻五没理他,而是直接伏下身,脸贴着沙地,一动不动,像是在听地底说话。

片刻,他直起身来,神情不似先前轻松,低声道:“这下面……难道是空的?”

他话未说完,前方“咔”的一声轻响,沙地突然一沉。

“哎小心——!”徐春刚喊了一句,人就跟着踏空,整个人连同身边沙土,一起坠入下方!

紧接着,一片流沙如水般崩塌,四人所在的整块地面轰然陷落!

落入漆黑地底的瞬间,头顶阳光如幕帘被猛地掀起,风声裹着沙石从四面扑来,天地一时昏暗如盲。

等他们跌跌撞撞地落进下面那个幽深之处时,众人才发现脚下并非流沙,而是一个天然陷穴,洞口宽阔,四壁皆是粗糙沙岩,犹如古兽张开的口。

火褶点燃,微光一照,只见周围潮气未显,却也没有塌陷迹象,反倒干燥得异常,空气中飘着一股沙尘久埋未动的陈气。

头顶沙石仍在簌簌而落,四周却寂静得出奇。

张二宝爬起身,拍着裤腿:“这.....这怎么会真有一个洞啊……还好是顺着沙子滑下来的,不然这还不把屎给摔出来啊。”

众人勉强点起火褶,火光摇曳,映出四面八方蜿蜒而出的洞口,仿佛巨兽伏地,张口裂喉,冷风顺着洞壁回旋,带着细沙拂过脸颊,像是有什么无形之物在喘息。

张二宝望着四周,心头发毛:“这些洞……怎么一个连着一个?像条蛇蜕了皮,整片空的。”

徐春低声道:“贺兰山西北一带确实有风洞群,但哪有这么深、这么密的?”

麻五沉着脸,走到一侧,蹲下身,捻起一撮地上的沙土。

“奇了……”他喃喃道,“这地底风走得急,可地上沙子却沉得稳。”

他往前走了几步,忽然停下,盯着脚下。

“咦。”

他俯身仔细看了半晌,忽地指着沙面低声唤道:“陆大人,你们看这儿。”

火褶凑近,地面隐约有一道浅浅的凹痕,几乎与沙色融为一体,但在麻五的手势引导下,陆苍也辨认了出来。

“这不是自然风纹,”麻五指着凹痕,“是脚印,陷得不深,走得快,后脚跟下沙少,前脚掌拇趾略斜……”

他跪下去,两手并用,在沙上沿着痕迹慢慢摸索,越摸脸色越凝重:

“这是靴子的步子——不是一个人,是一队,脚印重叠,新旧不一。”

张二宝惊道:“麻五哥,你怎么能看得出这些?”

麻五不抬头,手指稳稳划出几处印痕的交汇线:

“你看这边,马蹄印只有半截,说明不是骑,而是驮,前脚重,后脚轻,是赶路时压驮包的特征。再看这几个步点间距,八尺六——是成年男人负重快步时的节奏。”

“你再瞧,这一串脚印踩得极深,说明这人身上负重极重,而且——”

他指着印痕边的一小块塌陷:“他还拖着一只脚,估计是伤兵。说明他们不是巡视,是在赶路。”

陆苍面无表情地看着那片脚印,缓缓开口:“……我就说麻五哥来了,这事就不难。”

众人沉默。

火光在洞壁上摇晃,仿佛一道道模糊的影子在踱步。

第六章:地下坑道

麻五蹲在地上,指尖一寸寸沿着脚印划过去,目光如鹰。

“这些脚印,新旧不一,有的是干塌,有的是刚落……这条道,来过不止一批人。”

他又抬头望了望洞顶,“你看这泥尘,不是自己落的,是被马尾扫过。”

张二宝惊道:“你是说他们常来?”

“嗯,怕是来过好几回了。”麻五低声道,“而且你们看这些马蹄印,压得深,说明带重物;有些印还踩在刚落的灰上……说明刚才没多久,还有一批人从这里过。”

陆苍闻言沉吟:“可咱们明明有人在外围斥察,怎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麻五抬眼,声音低而稳:“因为他们根本不是从地上走的——而是从这下面,一直走。”

陆苍一震,问:“你能看出这些脚印是往哪儿走的?”

麻五皱眉看了一圈:“这个真不好说,太多分岔……不过——”他拍了拍身后的石壁,“你们看这个。”

火褶照过来,只见石壁上的泥岩竟不再粗糙,竟隐隐有直线刻痕,方向统一,纹理整齐。

“这里开始,就不是天然的了。”

徐春也惊了:“这、这好像被人刮过……”

“不是刮,是斧凿。”麻五肯定道,“天然洞不会这么直、这么深。风洞是绕的,这个是走的。”

他站起身,环顾洞内走向,又贴着地面来回摸了几步,忽然停下,“贺兰山……应该是往贺兰山里打的。”

陆苍一听,神色顿变,转头道:“二宝,徐春,你们两个立刻返回宁夏府,把所见全部禀报总兵——不要走正路,走快马,走夜道,不许耽误半炷香。”

张二宝正要抗议“我也要去”,却被陆苍蹬了一眼,一句话噎了回去。

两人领命而去。

陆苍则转身看向麻五:“咱们两个,继续往下走。”

刚行出不到百丈,忽然一阵“叮叮当当”的回音传来,夹着风声,一下一下回荡在空旷洞中。

麻五立刻伏身躲入一旁石缝,陆苍也随之隐入暗处。

火褶灭了,只剩黑暗中幽微金属敲击声,越来越近。

两人缓缓探头,只见前方一个岔洞内亮着三四盏油灯,照得洞壁泛出黄光。

几名身形高大的蒙古兵站在一侧,手执马鞭,正对着一群灰头土脸的劳工吼叫。

那些人穿的竟是明军营服,却早无甲胄,满身泥尘,手持锄镐,一下一下地往石壁深处刨掘。

每一击都沉重而缓慢,仿佛连力气都已经被耗尽。

“那不是……”麻五瞪大了眼,“是我军的人!”

陆苍面色沉了几分:“原来失踪的军士竟然是被蒙古人抓了,如今在这里被逼着挖地道。”

他目光扫过那一排蜷缩在洞角的身影,有的肩上还缠着血布,有人断了一条胳膊,却仍在挖。

有个老兵咳了两声,刚停一下,就被一旁的蒙古兵抽了一鞭子,踉跄跌倒,再爬起来继续刨。

麻五牙根紧咬,压低声音:“要不要动手?”

陆苍摆了摆手,没有说话,只是死死盯着那条延伸向黑暗深处的地道,良久,才冷声道:

“他们这是……要从山底下掏出一条路来啊。”

两人埋伏在侧,趁守卫巡查离散,悄无声息地绕至两名把守的蒙古兵身后。

麻五如豹子般扑上去,一掌砍在对方后颈,另一人刚欲开口,麻五身形一晃,一掌捂住他的口鼻,脚下一绊,重重摔晕在地。

两人动作干净利落,一声未出。

陆苍道:“快,换上这两人的衣服。”

二人换好衣物,扯起一块黑布将自己半张脸蒙住,又取了那二人腰间号角皮牌,陆苍沉声道:“别说话,我来应对。”

麻五点点头,捡起那蒙古兵士的一张蒙古弓,低头随行。

接下来的一炷香时间里,两人混入洞中更深处。路过几处关口,有士兵上前盘问,陆苍便低声用一口流利的蒙古话应对:“奉命送信,自贺兰北坡来。”

守兵打量几眼,又见皮牌无误,便放他们通过。

越往前走,空气越湿冷,风也愈静。洞壁不再粗糙,甚至出现了削平的台阶与固定用的木楔——

麻五忽然低声道:“脚底有风,坡度也变缓了。”

“嗯。”陆苍目光微凝,“我们……已经到了山底。”

第七章:暗谷夜语

地道越往里走,越是宽敞。岩壁上火盆明亮。

深处,一路皆是冷石寒沙,火光愈发稀薄,耳边只余回响的脚步声。

麻五紧了紧肩上的箭囊,低声问道:“再往前走,就该接近主道了。”

陆苍轻嗯一声,忽然身子一顿,抬手示意止步。

前方转角处,一抹火光微闪。

两人立刻伏身石影之后,屏气凝神。

火光明处,一行人自幽深通道缓步而来。为首者身着白袍,腰佩弯刀,步履轻快,面带傲色,正是那日哱拜府中短暂照面,却气焰逼人的“哱家公子”哱承恩。

麻五一见,眼神顿寒,低声咬道:“是那天看到那小子。”

陆苍没说话,只一手轻拉麻五衣角,示意贴靠石壁。

几名随从随后跟进,其中一人一眼便是那日皮笑肉不笑的土文秀,面孔阴沉,言语寡言。

两人远远尾随,脚步悄无声息,藏身在一个交叉洞口的拐角,火光掩映间,便见哱承恩与土文秀并肩走入洞道最深处,那里已守着一个身披白狐裘、面容冷肃的蒙古将军。

几人靠近,隐身岩隙之后,耳中传来几句蒙语,声音逐渐清晰——

“宰僧将军……三地划作牧场,银定、庄秃赖、明爱、打正、阿克部落皆已应允。”

“你父亲答应了吗?”那个被叫做宰僧的蒙古将军声音嘶哑,带着显而易见的不耐。

“我父亲已许诺金马各千,妇孺由你部自择。”哱承恩笑得狰狞,“只要你们协助我们破宁夏,我们这边里应外合,粮道自断,水道自开,破宁夏府如破腐门。”

土文秀低声接道:“我们混进去的那批人,都在镇军左营,就等火起之时。”

宰僧沉声:“你们最好别耍花样,否则……”

“放心,宰僧将军。”哱承恩笑意更盛,“这事情对大家都有好处,何乐而不为呢?”

那个叫宰僧的蒙古将官点了点头道:“我们在这里已经挖了那么多天地道了,马上大军就要悄悄进入贺兰山中了,到时随时可以出其不意的杀出去,你们那边可不要出任何的差错!”

岩后,陆苍眉头紧锁,掌心已冷汗微出。

麻五握住弓,低声问:“要不要先走?”

话未说完,忽听后方一声低喝:“亨拜那外?!(谁躲在那儿?!)”

数名巡守兵已举火奔来,发现了石缝外探出的袍角。

“不好,暴露了!”陆苍慌忙去拔自己腰间的宝剑,才发现自己居然忘了带......

麻五猛然跃起,一掌削翻一人,接连拉弓三箭,封住敌路。

火把洒落,洞内乱成一团。

两人在兵雨中飞窜而出,麻五回身连箭,连续射翻数人。

宰僧怒吼一声,拔刀冲来,被麻五回身一箭擦过脸颊,鲜血横流。

地道交错,两人乱中择一岔口钻入。

洞中风急如嚎,沙土扑面,火光已渐远。

奔逃中,麻五肩背中刀,咬牙强忍,箭尽弓折,血迹斑斑。

“这狗日的地道,绕得像屎窝。”他低骂一句,强撑奔逃。

夜色中风洞蜿蜒,冷风如针。陆苍与麻五沿着滑塌的通道狂奔,颠踬数里,背后追兵的脚步声如影随形。

直到沙土松动、风声改向,二人猛然从一处崖口跃出,滚入了茫茫夜色之中。

……

第二日破晓,他们已跑出几十里外。陆苍气喘如牛,手肘擦伤,衣襟撕裂。

第三日黄昏,二人已显疲相,麻五叹气低声道:

“……我们已经远离贺兰山了。”

陆苍揉着太阳穴,抬手指向远处淡蓝色天边下几顶晃动的蒙古包,苦笑一声:

“废话,我们都进草原了。”

四周是无尽旷野,天边鸟群归巢,暮色沉沉。

二人拖着酸麻的双腿,缓缓摸近那些蒙古包,期望能寻到些食物或者水源。

二人绕过一排牦牛粪堆,推开一个蒙古包的毡帘,小心翼翼地探头入内。

正欲伸手去摸一只悬着的奶皮囊,帐后忽传一声暴喝:

“就是这两个汉人!”

紧接着,箭簇刀锋纷纷亮出,四面十余蒙古兵士一下将二人团团围住。

“追了两天两夜,他们就像狡猾的狼,这回,倒自己送上门来了!”

“杀了他们!”

“别留活口!”

陆苍苦笑:跟着麻五这种猎人,确实不容易被追上。但现在嘛——

还是跑了两天,被抓了。

一柄锋利的弯刀顶上了陆苍下巴,蒙古士兵咬牙切齿:“你们偷看了不该看的,知不知道你们该怎么死?”

眼看兵刃将落——

“住手。”

一个冷淡却威严的声音从马背上传来。

众人转头,只见一名年迈的蒙古老妇缓缓骑马而至,身披黑色氆氇,发白如霜,眼神冷静如铁。

蒙古士兵们显然非常惧怕这个老妇,纷纷放下了手里的兵刃,一个零头的军士急忙上前给那个老妇悄悄说着什么。

老妇想了想,说道:“不能杀,好酒好肉的照顾起来。只是,不能离开这里。”

就这样,陆苍、麻五二人被推着押进一处石垒土舍时,麻五悄声嘀咕:“这老太婆不简单。”

陆苍靠着墙壁坐下,望着远处火光里缓缓落幕的黑帐,轻声道: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我俩居然直接跑打袄儿都司部的老巢来了。”

第八章:麻五的草原春游记

夜色已深,凉风如水。陆苍和麻五被软禁在袄儿都司部的一处石屋中,外有两名蒙古武士守夜,内室虽简陋,却每日酒肉不断。

就在第三日清晨,一阵驼铃声响后,营地忽然变得肃穆。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个高大魁梧的中年男子走进来,眉骨突出,须发半白,一身鹰羽披肩,目光锐利如刃。他身后紧随那日在地道中出现过的将军——宰僧。

麻五警觉地眯起眼,低声道:“是那两个蒙古头领。”

陆苍缓缓起身,心中已有猜测。

那高大男子微微颔首,开口带着压迫之气:“你们两个汉人,擅闯我袄儿都司部的要地,是活腻了吧?”

宰僧眼神阴冷,手按刀柄:“兄长,废话少说,杀了干净。”

中年男子语气凝重,“你就是哱承恩说的那个来查案的陆苍吧。”

陆苍拱手:“正是。不知阁下如何称呼?”

“我是著力免。”他淡淡道,“这是我弟弟宰僧。”

气氛顿时沉重。

“你们已经知道得太多。”宰僧冷笑,“留着就是祸患。”

正在这时,门外传来沉缓驼铃,一位披着黑氆氇的老妇缓步入屋,正是切尽黄台吉的遗孀,二人的母亲,尊称的“黑帐女主”呼和玛。

她声音不高,却带着山风般的沉稳与穿透力:

“杀人简单,惹祸却难收。大地尚未回春,你们若妄动干戈,来年马群难肥、草场焦黄,是你们能承担的后果吗?”

著力免沉吟,宰僧虽满脸不服,却终未再言。

“他们不能杀。”黑帐女主平静道,“但可以关。”

—————————

从那日起,陆苍与麻五被转入靠近部族主帐的一处蒙古包,每日仍有限制出入,但吃喝不缺,住处也更为舒适。

麻五喝着马奶酒,嚼着羊骨,醉醺醺地咧嘴道:“我决定了,不走了!这里才叫日子!”

蒙古部族崇尚勇力与箭术,麻五每日被请出比箭。草垛藏靶、飞箭断缰、烈风中追靶,皆百发百中。更有一日,麻五在狂风中逆射十箭,箭无虚发,令众人瞠目结舌。

“苗疆来的神箭手!”

“他的脚,跟狼一样会找路,他的眼,比草原上的鹰还准!”

麻五很快赢得了部族中老少的敬重,被孩子们围着要他讲“山洞追狼”“夜斗山豹”的故事,几个猎人甚至愿拜其为师。

陆苍则每日静观部落动向,细细观察部落内政与兵备。

就在此时,来自贺兰山对面的一个消息,悄然传至部落。

——哱拜真的反了。

万历二十年,二月十八日,哱拜部下刘东旸夜袭镇城,杀宁夏巡抚党馨、兵备副使石继芳,自称总兵。哱承恩、许朝、土文秀等五人分为五军,图谋割据,哱拜自为谋主。

“宁夏四十七堡已失其半。”

“哱拜欲效李元昊,自立为王。”

——————

黑帐女主呼和玛陷入沉思,终日未出。数日后,她突发风寒,高烧不退。

萨满诊之,焚香作法,却连连摇头:“风邪入骨,神不守体。”

众人一片愁云,连宰僧都焦急失措。

是夜,陆苍借故前来探望,亲诊脉象,用从医祖传之法熬制姜粥佐药,再开热石敷身之法。

三日后,老太太退热转稳,坐起饮汤,精神稍复。

“你……懂医?”她难得第一次露出笑意。

“略懂。”陆苍答,平静如常。

从此以后,呼和玛常唤陆苍相伴交谈,谈山川地理、谈部族传承、谈昔年切尽黄台吉与明朝间的旧事。

她终于开口道:“天有根,地有系,江河万里也得归海。你们明朝,并非风中残灯,而我儿,只怕惹不起。”

“那你会阻止你儿子吗?”陆苍问。

老太太叹息:“我会试一试。”

第十章:归途

又是一个苍茫黎明,草原风起如潮。

在呼和玛的安排下,袄儿都司的济农(汉语'亲王'的蒙古语译音)——卜失免亲自驾马而至,与呼和玛并辔而行,一路往北,劝说她的长子著力免罢兵止战。

临行前,老太太将陆苍和麻五唤至帐中,目光悠远如暮色边界的白雪山线:“我儿执意逐利,若真逼他退兵,需有人以理破之。但我怕,他只听得进刀口之声,不听老娘之言。”

陆苍拱手:“愿随夫人同行。”

老太太笑了笑,随即说道:“此事成不成,你们都可以先回去了。我已命人准备好马匹和食粮。”

一行人随后北行,昼夜兼程,终于在贺兰山东麓一个隐秘军帐前,与著力免会面。

军帐之中,著力免负手而立,满脸不耐。

“母亲怎么偏听一个汉人之言?!”

老太太目光冷淡:“你是主将,也是长子,更要懂得何时进、何时止。”

话音未落,陆苍从怀中取出一卷本是准备在沙漠中寻找方位的羊皮地图,徐徐展开,图中绘着宁夏镇四周形势。

“此图出自明军名将曹变蛟之手。”陆苍语气平静,“你若真攻宁夏,三日之内,西凉、延绥两镇兵可合围,且中卫已调兵潜伏贺兰东麓,来不及突围便会被包围。”

著力免脸色微变,握拳不语。

卜失免此时也出声:“你若出兵,我部首当其祸。庄秃赖、银定之流,不过是见利起誓,真打起来,你以为他们真会给你掏兵马?”

老太太则缓缓开口:“一场兵灾,来年连放羊的地儿都没了。你若举兵,失的,可不一定只有草场,哱拜三千人马,还能抵挡大明千万军士不成?”

帐内沉默许久,著力免终咬牙一跺脚:“我罢兵。”

众人返程。老太太亲送陆苍与麻五至营外,轻声道:“你们走罢,若草原再动干戈,不会是因我儿。”

陆苍长吁一口气,随即拜别呼和玛和著力免、卜失免后踏上了归途。

谁知走了一日,眼看快要接近贺兰山了,突然一阵马蹄骤响。

斜坡草海间,数十骑疾驰而来。

为首者正是宰僧,他未曾与母亲对峙,却已悄然尾随,自草中破风而出。

“那两个汉人就在前头!”一名骑士高喊。

蒙古士兵立刻包围陆苍与麻五。

麻五低声骂道:“妈的,我们都走了还来!”

宰僧跃马上前,怒喝:“若他们回宁夏,我们全完了!”

“放他们走,就是让草原饮血!”

他一挥手:“杀!”

眼见刀光雪亮,陆苍与麻五快马加鞭而去,麻五掩护陆苍先行,一夹马腹,弓如满月,箭若惊鸿,连发数箭,将几名冲锋的蒙古骑士射落马下。

“来啊!爷爷在此,看看你们谁敢上前!”麻五大吼,箭矢出手无虚发。

蒙古骑兵心知麻五是神箭手,一时间竟无人敢再逼近,只敢远远跟随。

麻五身如旋风,边战边退,每箭皆中。可惜箭囊之中箭矢有限,不多时,他便怒吼一声:“娘的!老子就剩最后一支了!”

他喊前面的陆苍:“陆大人你有没有箭矢?”

陆苍冷着脸:“我此次来宁夏,连剑都忘带了,哪还有什么箭矢!”

麻五无奈的拔出最后一箭,硬生生钉入一名蒙军喉间,但是蒙古骑兵很快发现了麻五已经没有了箭矢!

于是,蒙古骑兵加快了前进的步伐,箭矢如雨朝二人射来。

麻五忽觉坐骑长嘶,猛然跪地。

陆苍的马也中箭嘶鸣,双双坠落草原上。

麻五挣扎起身,正欲再战,却见一名蒙古骑兵策马跃出,刀锋寒光直逼眼前。

就在此时,一支利箭破空飞来,直中这名骑兵手腕,那骑兵哀鸣一声从马上摔下。

草海顿起杀声四起,竟然是沈青锋率军自南方突至,彭土司与张二宝亦在其后。

“大人!”沈青锋跃马而至,“我们来迟了!”

明军压阵,蒙古兵马溃散。宰僧见势不妙,仓皇而逃。

事后,陆苍接过沈青锋呈来的军报:“哱拜之乱已平,镇城收复。”

“怎得如此之快?”

沈青锋一笑:“李如松将军那边本来正大军防范袄儿都司部,谁知不知为何,著力免按兵不动,李如松将军随即打败了宰僧的三千骑兵,然后调回大军发起总攻,哱拜孤军无援,陷阵后于城中自尽,其子哱承恩与李东旸等被擒。”

麻五咧嘴笑道:“那咱们的功劳可就大了啊。”

于是开始吹嘘起自己如何在蒙古部落中大显神威,如何有姑娘天天给自己抛媚眼,晚上给他唱情歌起来。

这时陆苍忽然转身问沈青锋:“青峰,你是怎么来了?”

沈青锋抱拳一笑:“属下回京复命途中,正好遇见彭土司,两人一合计,如今宁夏边疆兵祸未平,不敢耽搁,便快马加鞭赶来。

到了银川后,正巧遇到二宝,他一见我俩,脸都白了。说大人你下落不明,已多日未归。我等心头大震,急忙调兵查探,找了数日,竟然才于此地遇上。”

尾声

“麻五兄弟,皇帝要赏赐你,你要什么呢?”

“我?我一个打猎的,能要什么,我就希望天天有酒喝,有肉吃,每天都不缺盐巴!”

苗疆缺盐的历史,我以前在历史文章中写过多次,再此不在赘述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宁夏地重边庭,素为朝廷肘腋要地。今逆臣哱拜通虏谋叛,陷守城,结袄儿诸部以图割据,意在负恩弃义、残民逆命。幸赖刑部诸臣克尽职守,武臣勇略有方,边地土司归诚输力,民间义士,亦有可纪者。

刑部侍郎陆苍,奉命微行西镇,抽丝剥茧,揭贼谋通虏密计,察地道藏兵之患,亲历险地,智破叛谋,忠贞可嘉,勋著有典。今升授刑部右侍郎加太子太保衔,仍留刑部掌印事务,以资重任。

沈清峰,原系内阁挂职武佐,临战时督兵斩敌,突袭草原围困,解钦差危局,勇略俱显。特加授镇抚使衔、正三品武勋职名“定虏将军”,赐蟒服一袭,系武臣荣誉之赏,非编制军籍,俟有调用,听朝命节制。

铜仁宣慰使彭应泉,世属忠贞,今又冒死入西,踏风走沙,策应有功。今赏赐黄金三十两,蜀锦四十匹,宣慰司所辖赋税免征三年,所部土兵三年内免征调边戍之役,以旌其劳。

张二宝,随钦差奔赴西北,辅佐军政,斡旋粮草,整顿军营,多所裨益。今赏银五百两,授“忠勤校尉”衔,予以世袭。

钦差所部民壮麻五,苗疆猎户出身,通山川、识草木、擅追踪,弓术百步穿杨,有“猎神”之称。在大漠破敌、地道鏖战中数救钦差性命,坚忍无惧,忠勇可纪。今赐银三百两,黄金二十两,赐宅一座于铜仁府治东街,良田十顷,今后酒、肉、盐所需由铜仁府岁办,不得稽延。”

欽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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