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偶像的爱是其中一个层面，在场面上“赢”过其他粉丝同样重要。在大粉口中，战局总是对自己不利，“别家大几千的票都抢着要，我们还在矜持”。躺平自然不被允许。粉丝群体里，学生没有收入来源，要尽可能动员家人、朋友参与抢票；有经济实力，工作多年的粉丝就多花点钱从代抢、黄牛、转让群中溢价收票。

大粉的杀手锏就是说出那句——难道你希望他看到满场都是别家的灯牌吗？

文 |方邢 翊安

编辑 |辛野

运营 |橙子

战争一触即发

安检门倒下了——“务必守住521”——“我们的人被咬了！”

这可能是今年举办的无数场演唱会里，最疯狂的一幕。

抢到最前排的人几乎同时涌向前去，窄到只容一人通过的安检门，因为瞬间承受了巨大的冲击力，大幅摇晃甚至被冲倒在地。有人匆忙间被绊了一跤，更多的人顾不上同伴，奋力推开安保的阻拦，一个劲地向前跑。

战况很快从前线传到后方，伴随着一连串的感叹号——

“所有人直接进场！！！！包不检查！！！！最（后）一关身份证和人脸也没查！！！！”

“最左边的安检机被冲倒了！什么都不查，直接往里进！抢栏杆注意安全！！”

“现在查得非常松！！还没进场的去我们家仓库多带灯牌！！！”

8月6日16时30分左右，西安奥体中心的东门入口，TFBOYS“十年之约”演唱会的第一批观众，以如此激烈的方式冲进场内。此时距离正式开唱还有三个小时，但留给粉丝的时间不多了。他们要打一场艰巨的“闪电战”，抢在“敌人”之前占据今晚场馆里最有利的战略位置——看台区的栏杆，方便举起灯牌，让自家应援色连成一片。

蓝色、绿色和红色，分别是王俊凯、王源和易烊千玺“唯粉”们的应援色。绝大多数明星开演唱会，粉丝们是去听歌、观看表演的。但对于相当一部分养成系偶像的唯粉来说，他们参与这场战争最重要的目的之一，是让自家的颜色，在即将到来的夜晚压倒别家，成为全场最耀眼的存在。

▲哪怕演唱会前TFBOYS反复呼吁粉丝不要带灯牌、不要应援，但现场还是出现了各种颜色。图 / 优酷线上直播截图

场馆通道的序号，成为局部战役的代号，面向主舞台右侧的521通道，更是被参战各方共同研判为战略要塞。王俊凯和王源的粉丝们，分别发出“521别让鸟连！一连就是半场！”和“务必守住521！”的呼号，而易烊千玺的粉丝们——也就是昵称千纸鹤的“鸟”——显然也无比垂涎，“现在隔壁两家都在跟我们抢521，差这一块就能连成一半红海”。

战事胶着之际，推搡冲突无可避免，以至于某家一位粉丝的一排牙印，深深地嵌进对家粉丝的小臂，疑似图片证据开始疯传。被袭一方怒不可遏，“气到发抖”，当即呼叫援兵：“我们的人被咬了！！！快来！521！！”

在粉丝看来，每个身处演唱会中心的人都可能是敌人。各个超话里都有大粉提醒，某个保安可能是对家的粉丝，“尽量绕着走”。但不必担心，可以争取的力量更多。有的保安脾气好，靠陪笑脸、说好话就能蒙混过关。而有的需要真金白银，“224（保安）需要一包利群，带两包也行！”

进场前，所有粉丝都高举着应援旗帜，高喊着王俊凯、王源、易烊千玺的应援口号。长长队伍绕着奥体中心走过，充满战斗的气势。看到这一幕的网友笑称，“上次看到这个场面，还是在《还珠格格》的片头曲。”

在长达十年的时间维度里，TFBOYS一直是养成式偶像团体的范本。最初，三位不足15岁的少年靠分享平凡日常获得大规模关注。而粉丝为此投注的时间、热情和金钱，帮助他们超越其他竞争对手，走到舞台中央。随着三人成立个人工作室，越来越少合体出现，许多人已经渐渐遗忘了“帝国粉丝”的真正实力——在金钱与影响力的系统中，TFBOYS始终是赢家。

▲粉丝们的呼号。 图 / 微博截图

“西安会战”

不想看到对家的脸——打起来了！——白天排队，夜里还在占位

战争的烈度，在西安奥体中心地铁站高度浓缩——王俊凯粉丝包下了地铁轨道一侧的灯箱，祝他出道十周年快乐；王源粉丝在D口转角的位置，张贴了偶像10年来出的单曲，突出一个密密麻麻；易烊千玺粉丝则选择了屏蔽门、站厅灯箱为他应援，打出的宣传标语是“领衔主演票房188亿+”。

在粉丝内部，下了高铁或飞机，迎头撞上对家的应援大屏，绝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哪怕屏幕上的人和自家偶像是相伴十年的队友，也“不想看到那张脸”。

这份狂热不时会打破边界。粉丝们兴奋地和物料打卡拍照，遇到路人举起手机拍灯箱，还会上前亲切指导，“贴着玻璃不会拍到人影，更好看”。

“十年之约”演唱会最终在西安举办，曾经令粉丝难以理解，这既不是梦开始的地方重庆，也不是一线大城市北上广深。但自从官宣后，西安尤其是举办地奥体中心的热度陡然攀升。奥体中心位于西安市东北部，远离市中心，直到2020年底才正式投入使用。对西安本地人来说，这原本是郊区，人迹罕至。但今年，接连的演唱会、漫展，倒是让这里成了名副其实的中心。

交战前的三方对垒，气氛更加紧张。

8月4日傍晚，距离演唱会开始还有两天，粉丝的冲突直接在场外爆发。为了抢占场馆周围有利位置，王源和王俊凯的唯粉在奥体中心外互不相让，发生了肢体冲突。战前，任何一件小事都可能成为点燃愤怒的引信。身处其中的粉丝甚至很难回忆起一切发生的经过，而开端只是怀疑对方插队，还偷了自己占位区域的椅子。刚刚搬来奥体中心附近几个月的居民，恰好见证了这场战斗，他更多的是觉得不解，“演唱会不是周日开吗？现在来干啥呢”。

▲西安公安的警情通报。 图 / 微博截图

投入的感情不同，衡量时间的刻度自然天差地别。如果想做最先冲进场内的粉丝，4日并不算早。战役的中心是奥体中心东门，也是唯一的观众入口。围绕着东门的十字路口三家粉丝各自占领一个角落，地上贴着各自应援色的胶带用以区分。大粉们在现场粉丝群、微博超话里反复强调局势紧迫，“对面（队友）一卡车一卡车的来人，我们可不能只来三两只”。

大批量的粉丝推着行李箱，来到了没有一丝荫凉的路口。大粉的话言犹在耳，“你们的第一站就应该是奥体中心”。周末，西安的气温迅速爬升至接近40度。可以把他们和强烈紫外线隔绝开的只有一把小小的遮阳伞。有人在这里守了一天一夜，只能东倒西歪地睡在路边。

炎热、疲惫并没有降低他们对“敌人”的警惕。酒店隔音效果不好，要小声沟通，以免被敌人听到；如果靠近粉丝们的集合休息地点，还需要出示自己的群聊信息，就算没有加群，也要用屏保、微博主页来证明自己的“粉籍”。

▲6月5日14:00，奥体中心东门占位的粉丝们。图 / 方邢

粉丝们高度敏感，是因为休息地点往往也是分发自家灯牌、电池的地方。这是这场战争中最核心的武器。其中一家唯粉后援会包下了离地铁口最近的咖啡厅，在这里不仅可以租灯牌、领电池，还能在难得有空调的地方休息几小时。也有散客随意走了进去，服务员调低音量问：“您......是后援会吗？”得到否定答案之后，服务员只好给出另一个选择：“外带我给您多放几块冰”。按计划，粉丝包场两天，但4号“爆发肢体冲突”的事情一出，咖啡厅就接到了第二天暂停营业的通知。

而附近为数不多的小卖部，生意突然好起来——矿泉水、雪糕都成箱成箱地被买走。其中一家的老板王伟知道，来到这里的粉丝“没有差钱的”，就算雪糕价钱比市区贵一倍，依然不愁销路。今年春节后，王伟发现奥体中心每月都能开一到两场演唱会，5月他决定租下这个临街的底商，四五十平米，每月租金几千元。如果诚心想租，中介还能帮忙砍价。靠着每月演唱会五六天的客流，“就足够回本”。

网约车司机也从战争中尝到了甜头。刚刚过去的周末，家住奥体中心附近的林白就在地铁站、各家粉丝灯牌电池领取地点之间辗转，接的都是起步价八九元的单子，两天下来，也赚了四五百。粉丝持续赶来，他反而常常在路上劝退：“早点回酒店吃饭，离这最近的餐厅都在三、四公里外。”

就算把目的地设置为离排队点最近的路口，线上叫各种外卖露天吃，占位的粉丝们也不愿把遮阳伞收起来，让出好不容易夺下的领地。保安手中塞满了各家的应援扇子，但这在体感40摄氏度朝外的西安街头并不起效，烈日平等地炙烤着在场的每个人。

看上去，惊人的信念为他们排除了万难，对于旁人的侧目也不以为意。一切都为了8月6日下午，进场的发令哨一响，能第一波冲进去，把灯牌挂到一起。

▲TFBOYS出道10周年演唱会现场的安保。图 /视觉中国

泵入电流，装填弹药

让他看到我们的光——“你不是来旅游的”——失败要一起面对，荣誉也共同享受

灯牌从来都是TFBOYS周年演唱会battle战争的核心。位置有限，这注定是一场零和博弈，让自己发出的光被偶像看到无比重要。大粉的杀手锏就是说出那句——难道你希望他看到满场都是别家的灯牌吗？

思想统一后，就得马不停蹄地行动起来。而具体到买灯牌、藏灯牌、挂灯牌，每一步都要精密计算才能赢得胜利。今年，烽烟蔓延到了距离西安800多公里外的一个湖南县城。

在这里，做应援灯牌生意的戴伟是最早一批知道TFBOYS西安演唱会行程的人。6月底，就有大量订单向他涌去。橙色、蓝色、绿色和红色的布料摆满了整个工作台。他只能在朋友圈紧急招人：找临时灯牌贴片师傅，能加班的再来。

戴伟从订单的密集中，感受到了TFBOYS粉丝的战斗力。他给出的报价并不低，一个普通双排灯的价格就要120元，四排灯接近150元。也有粉丝觉得太贵，但戴伟非常清楚，对粉丝来说时间就是一切，价钱只是其次。碰见临时加单的“散粉”，他立刻甩出一串时间节点催单——“下单当天发货，顺丰次日到西安。6号就是演唱会，你已经没时间犹豫了哦。”

虽然近年来每逢周年演唱会，TFBOYS组合都会以官方身份向粉丝倡议“不参与任何形式场内外应援”，官方后援会也在发表联合声明承诺“不摇旗帜，喊口号，举灯牌，架设人形立牌等”。但是这种官方辞令，丝毫不会影响粉丝投入这场战役的热情。

▲TFBOYS组合以官方身份向粉丝倡议。图 / 微博截图

团粉周子瑜就吃过“实诚”的亏。5周年演唱会上，官方明确要求不准场内外应援、不许携带灯牌。她的心稍稍放下，打算好好去享受一场演出。等进了场，红色、蓝色、绿色的灯海包围着她，只有自己两手空空。旁边坐着的唯粉看着她笑了，“你怎么还真不带？”一边说一边拿出两根自家颜色的荧光棒递给她。从那之后，她知道了什么叫“兵不厌诈”。

这种表面的禁止、严查，倒逼了技术进步。灯牌以一年一次的速度升级，材质从亚克力变成普通布料，不断变得更轻薄、更小、更方便藏匿。七年前，团粉王馨悦参加巡演时携带的灯牌，卷起来的体积接近一瓶1.5升矿泉水瓶。而现在的灯牌折起来只相当于一部手机的一半。

决定胜败的最后一步，是挂灯牌。战前动员会的气氛堪比高考。一位大粉反复向同一阵营的唯粉们强调——我们到西安不是来旅游的！要确保自己和同担（喜欢同一位偶像的粉丝）第一批冲进内场！抢占更多栏杆、墙壁的位置挂灯牌才是这场战役的最高任务，也是大粉口中的“大局”。

胜利属于有勇有谋的人。在这里，温柔、客气和谦让，都成了不受欢迎的品质，寸土必争才受到推崇。如果和其他粉丝同时抢到了栏杆，不能退步，“大家都是比人头数量，不行就喊人帮忙”。战术很重要，为了确保更多人更早进场，“队伍能横着排就不要竖着排”。金钱也必不可少，如果你以为买下一两个灯牌就足够了，那就错了，相反地，“那就相当于你白来了”。10个灯牌是最基本的弹药储备，剩下的自己抓不下，也要发给没带灯牌的路人粉、团粉。把所有人凝聚在一起的除了偶像，就是集体的胜败。“输了，我们得共同面对，但赢了，我们也能共享一切。”

▲演唱会现场灯牌。图 / 视觉中国

场内的战略部署还能拼力气，到了场外，让偶像在各个地方露脸的应援战争，更多地与偶像的资源和粉丝的财力挂钩。

就像历史上所有在城市展开的战役一样，攻下交通要塞和宣传高地，都是最紧要的作战步骤。

贯穿西安的地铁2号线、直达举办地奥体中心的地铁14号线，咸阳机场、西安火车站和高铁站的出发和到达，市中心的每一块超大尺寸屏幕，公交车侧身和出租车顶的广告牌……都成为三家唯粉争夺的资源。

精明的品牌商家不会错过这场战争。为灯牌大战提供动力的电池品牌率先卷入，三家粉丝后援会分别选择了南孚、超霸、双鹿作为合作电池品牌，为粉丝提供团购服务。三位偶像代言的品牌，也纷纷加入到这次应援狂欢中。暴龙眼镜为王俊凯投放商圈大屏，味全提供线上线下应援物礼包；哈尔斯、溪木源、德亚等为王源后援会赞助产品或周边；九号公司为易烊千玺承包16城地铁和23城楼宇应援，罗莱为其设立陪伴影展，华为投放专属公交站牌和人形立牌。

百事可乐成为独家冠名商后，不论唯粉还是团粉，没抢到票的都暂时放下了恩怨，集体跑去写起了抒发十年深情的“小作文”，希望抽到一张宝贵的门票。

优酷获得独家线上直播权，却一度因为付费观看有效期只有三天，被粉丝骂上热搜。最终，平台推出了39元的主舞台票价、60元单一机位、99元全机位三种类型门票，观看有效期延长为一年。买单的人不在少数。开场前有超过200万人预约，直播过去还不到12小时，演唱会热度就蹿升至综艺热度榜第一。发稿前，优酷公布了线上观看峰值人数达到168万人。按照每人支付最低39元票价计算，这场演唱会直播直接带来超过6500万进账。

▲TFBOYS演唱会优酷直播。图 / 微博截图

这场演唱会最神秘的合作伙伴还属VOBA。根据天眼查数据显示这是一家刚刚成立不到半年的公司，它的主营业务包含服装零售。而实际上，它和TFBOYS绑定相当紧密，今年四月底就注册了“VOTFB1”“VOTFB2”著作权信息。

从6月演唱会消息确认开始，VOBA就开始在广州、上海、重庆、西安开设线下的“十年”限时快闪店，销售TFBOYS周边T恤、球鞋、腰包、立体纪念画册。截至7月底，198元的主题T恤销量超过8000件，499元的纪念画册限量5万本发行。接近VOBA的粉丝透露，百事可乐、南孚电池、VOBA作为合作伙伴，都可以抽取粉丝赠票，百事可乐、南孚电池的赠票位置多在“山顶”（最便宜的580价位），而VOBA“给的都是内场”。

围绕着TFBOYS的一切，被泵入热情电流后都太过夺目，而舞台中心反倒寂静起来。

四年前的2019年，团粉王馨悦身处六周年演唱会现场，8月的深圳闷热、潮湿，在拥挤的体育场里，灯牌散发的光亮、热量平等地烘烤着每个人。她没有带灯牌进场，但四周的每一个人都不愿放下。在灯光筑起的围墙里，她觉得眩晕不适。四周是五颜六色的海洋，而台上的一切反而“褪色”了。

相比唯粉，佛系的团粉没有战斗力，更没有什么存在感。但就算如此，每一次周年演唱会，团粉还是会放不下。尤其是今年“十年之约”，这是TFBOYS最初和“四叶草”们许下的约定，抢到一张票去线下见面、“赴约”，成为一件紧迫的事。

▲线下VOBA快闪店，吸引了众多粉丝前来打卡应援。图/方邢

拼不赢概率，就拼命花钱

票是一切——“我报警了”——“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门票是这场战役的入场券。它本身就是紧俏资源，据媒体报道，首轮放票的数量是33055张，而预约人数超过500万。想要成为拿到票的无比幸运的0.07%，计划和执行力同样重要。

自己是最可靠的。为了赴这场“十年之约”，团粉车潇来到姐姐的办公室，拿着网络测速工具在各个角落扫了一圈，“每个地方的信号都不一样，有个地方的网速已经直逼900兆，我找不到比这更快的网速了”。她坐在小凳上，打开抢票的界面不断刷新。白屏，退出重进。离预定时间只剩20秒，车潇不断安慰自己说“没关系”“我可以”。13点58分，购票按钮迅速变灰。

黄牛、代抢也是重要的助力。为了把他们排除在外，大麦制定了“前所未有”的严格规则——入场观演人的人脸、证件、作为以及纸质门票必须一一对应，否则不能进场。尽管如此，粉丝的空前需求还是没能拦住他们的脚步。

这是一场价高者得，没有上限的战争。黄牛、代抢逐渐形成了稳定的合作关系。黄牛拥有稳定的客源，代抢有技术。只要粉丝把个人信息告诉黄牛，他们就会立刻分享给群内的上万抢手。每种票价的“代抢费”不同，位置越好，代抢费越贵。从580元的看台票到2013元的内场位置，代拍费从3000到10000元不等。

第一次抢票前，黄牛给车潇的报价表里，580档位的代拍费为3500元，2013档位的高达5000元，这相当于她一个月的工资。但这仍然不保险，黄牛劝她，如果要提高成功率，“就尽量选中多个价位的门票，拍中后多退少补”。这就意味着她必须支付更高昂的代抢费，而对黄牛和代抢来说，机不可失，多挣一点是一点。

粉丝刘韵宁没想到，花了高代价，到手的门票还飞了。为了抢到内场的票，她已经付了5000元的代抢费。放票当天，代抢绕过黄牛私下联系她，说门票被系统退了。但刘韵宁的经验和直觉告诉她——代抢抢到了票，但已经把票转卖给了出价更高的人。

为了验证这个猜测，她用代抢的手机号登陆大麦，发现录入自己身份信息的票已售出，通过客服查到的物流信息则显示，这张票的邮寄地址远在浙江，而她常住四川。此刻，她确定自己的票已经被盗卖。

从源头到物流，刘韵宁想了很多中途拦截的方法，都行不通。大麦只允许用户本人账号退票、邮寄地址也需要收件人的手机号才能修改。她甚至尝试了报警。只是在派出所待的一个下午同样不能解决问题——代抢退了费用，不涉及经济纠纷，派出所就不能立案。

最后，刘韵宁决定直接去找买了那张票的人。微博超话、大粉、小红书，她都尝试发帖，喊话对方称实名制，非本人无法进场。买票的人看到帖子，联系上了她。但对方并不打算把票寄给她，而是“希望花4000元买我的电子身份证”。战况胶着的时候，就看谁能提出让对方不能拒绝的方案。刘韵宁提出以对方出的价格收回这张票，后续对方收票的位置如果不如内场，她愿意进场后交换。一周之后，刘韵宁终于拿回了自己这张来之不易的入场券。

▲TFBOYS出道10周年演唱会门票。图 /视觉中国

对偶像的爱是其中一个层面，在场面上“赢”过其他粉丝同样重要。在大粉口中，战局总是对自己不利，“别家大几千的票都抢着要，我们还在矜持”。躺平自然不被允许。粉丝群体里，学生没有收入来源，要尽可能动员家人、朋友参与抢票；有经济实力，工作多年的粉丝就多花点钱从代抢、黄牛、转让群中溢价买。

毕竟，“能花钱解决的问题，那还是问题吗？”

在一众拿到了票的幸运儿中，早期粉丝俱乐部的高级会员们，靠锲而不舍的花钱，才终于有了拿到门票的资格。2020年后，TFBOYS三人已经几乎没有任何合体出席的线下行程，但依然有粉丝愿意支付每年298元的价格，去搏一个“万一的机会”。这一次，他们等到了。

“最后一个夜晚”

演出终于开始——蛋糕塌了——“奔向各自的世界”

时间来到8月6日19时41分，太阳在西安落下的那一刻。熔入无法计量的时间、金钱、精力和爱，夜晚这场盛大的表演正式启幕。

音乐响起，对唯粉来说，灯牌大战才正式开始。

场馆座位分区俯视图，粉丝几乎人手一份。在大粉口中，所有栏杆、墙壁位置“原则上都缺人”。大粉居于整个组织顶端，所有的战术都用最简短的话传达——“229缺胶带”“5楼缺人，别找座，动起来”“喊啊！害羞什么！”

剩下的时间，他们就在空位上铺灯牌、装电池，整场演唱会2个半小时的时间，唯粉刘婧几乎没怎么看演出，挂灯牌、送灯牌、拍灯牌占据了她全部的时间。进场时，她的双肩包里装着300块电池、8个灯牌。原本她带了10个，入场安检被保安没收了摆在最明显位置的两个。

她一点没觉得可惜，“这就是我战略放弃、迷惑敌人的”，行动也要跟上，“收走灯牌，拎着包赶紧跑”。

而团粉身处其中，只想着要时刻注意言行。周子瑜早就知道这将是一场“恶战”。来西安之前，她听到最多的话是“保护好自己”。谁知一开场，她就收到了来自唯粉的白眼，只因为她跟唱了整首《青春修炼手册》——对唯粉来说，跟唱其他队员的部分简直“大逆不道”。

很少有演唱会，专门设置一个主持人来串场，但这三年“彼此看上去不太熟”的TFBOYS，似乎的确需要这么一个填满尴尬空气的角色。但当主持人蓝羽号召粉丝给身边观众一个拥抱，感谢共同渡过的十年时，周子瑜第一次听到周围爆发出一致爽朗的笑声，“不打起来就算感谢对方了”。

周子瑜还在北京读研，来西安听演唱会纯粹只是给青春画上句号。但她发现这场演唱会与她14岁时期待的并不相同——三个人站在舞台上几乎零互动，所有的台词都是事先准备好的。虽然试图动情讲述这十年与粉丝共度的时光，但他们不时瞟向提词器的眼神，还是戳了不少团粉的心。

充满仪式感的10周年庆祝蛋糕竟然“塌了”，是唯一出人意料、未经设计的时刻。而经过包装的平静外壳随之出现裂缝，三个年轻人站在舞台中央同时大笑起来。王源及时救场，“青春总有些不完美，就像接下来演唱的《不完美小孩》”。一旁的王俊凯也配合互动：“故意的。真的（蛋糕）我们仨回去吃。”直到这个时候，周子瑜才觉得自己的偶像是“有血有肉的真人”。

▲纪念十年的蛋糕眼见着要塌了，三个人伸手去扶。图 / 优酷线上直播截图

十年之中，有无数次她都觉得，TFBOYS从三个有意思的小孩，逐渐长成了乏味的大人。她理解这种改变，就像商业社会要求一件商品，“不出错远比有个性重要”，但心情还是非常复杂。

和不少团粉十年前设想的“十年之约”不一样，这场演唱会从举办之前就被认为是三人一起“最后的狂欢”。虽然没有人直白点出，但表演环节，被理解为充满细节暗示。一个人唱完solo歌曲《温柔》后，王俊凯对着台下的歌迷说：“一起来感受最后的盛夏，最后一个夜晚。”结尾的串烧环节之前，三人合唱的最后一首歌则是《放心去飞》，这是另一个三人偶像团体小虎队1991年第一次解散时唱的歌曲，开口第一句便是“终于还是走到这一天，要奔向各自的世界”。

而把自己全部时间、精力、金钱投入其中的唯粉们，战斗不会停息。演唱会还没散场，超话社区和社交平台上，已经开始上传各个角度的灯牌大战截图。哪怕在路人看来，最强烈的感受是眼睛被一片乱码晃得难受，三家粉丝还是要举起显微镜，仔细甄别力量对比后，发布自家色块最满的那张照片。

接近第二天凌晨，三家的唯粉几乎同时宣布这场灯牌战役“我们赢了”。看上去，这是没有输家的战争。而喧闹了好多天的奥体中心，过了很久，才重新恢复了平静。

▲TFBOYS演唱会。图 / 优酷线上直播截图

（文中受访者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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