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爹娘困苦时出生,自小帮着娘做家务带孩子。
十年后爹科举高中,一家人竟都嫌弃起了我,说我是个在乡野长大的丫头,做不了上得台面的官家小姐。
后来,爹升迁到京城做官,带上了娘和弟弟妹妹,唯独抛下了我。
重生后,我不要这家白眼狼,直接死遁逃走。
可爹和娘却红着眼问我难道不爱他们了吗。
弟弟妹妹也抱着我的裙角哭着问我不要他们了吗。
是的,不爱了,不要了。
1
「秦书澜,你可知岳丈一家已经离开云州!」
夫君眉眼不耐,推门而入时语气暴戾,他虽是疑问,可自从我们成亲,我于家中是什么样的地位他再清楚不过。
如今这话,不过是陈述。
可在我听来犹如平地惊雷,连呼吸也险些停止。
「不可能的,不可能……」
我跌跌撞撞地往外跑,却被付清云抓住,他手掌收紧,攥得我手腕生疼。
「别再丢人现眼了。」
我几乎是被他拽着拖去主院,付家人齐聚一堂,见我出现,皆是怒目而视。
「你们秦家真是好样的,说走就走连个消息也不敢提前知会,当真以为我们付家是好欺负的不成!」
公公话落,茶盏已经砸在我脚边,碎成一片一片。
婆婆更是冷哼:「当初我就说不能让清云娶她,一点闺秀的样子都没有,现在好了吧,上不得台面就算了,一点好处也没捞到就拍拍屁股走了,一家子都是白眼狼没良心的东西。」
我跪在公婆面前,脑子尚且混沌,张嘴想要反驳时却怎么也说不出声。
爹娘若是没走,付家何必这般生气?
我颓然地跌坐在地上,望着眼前这一大家子,已然信了八分。
付家是云州首富,当初爹刚开始做官,处处需要打点,是付家主动递出橄榄枝,不仅帮爹度过难关,之后几年更是在爹的仕途上出了不少力。
可世上哪有免费的午餐,付家的相助是有代价的。
如今他们笃定我爹娘举家进京,摆明了想撇开关系,投注在我爹身上的一切打了水漂。
尽管我是秦家长女,又有什么用呢?
连爹娘进京的消息,都是最后一个知道……
「秦书澜,如今你们秦家不仁在先,就别怪我们不义了,当初让清云娶你不过是看在你父亲的面子上,如今他走了你继续留在付家也没用。」
嫁进付家一年,日日夜夜想逃离的地方如今真的能够离开,我却有些迷茫了。
视线从轻飘飘的休书上挪开,落在付清云身上,这个我害怕到骨子里的夫君满脸嫌弃:「白浪费一年时间,真晦气。」
离开时,我只得一张休书一身衣裳,所有的嫁妆被付家以偿还的名义扣下,再无他物。
红日高悬,我置身于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茫然无措。
为了那两分的可能,我去了秦家宅子。
可当真的看见时,才明白自己有多可笑。
棕红色大门落了锁,我爬墙翻进内宅,只看到寥寥无几的两颗桃树。
落叶纷扬,人去楼空。
我真的被抛弃了。
2
爹娘嫌我粗野,我白日学诗,学琴,夜里学仪容,学体态。
我用了十二分的努力去迎合云州的官宦小姐,去争取爹娘的称赞。
我对上敬重父母,对下礼让弟弟妹妹,我听他们的话嫁给付清云,如今他们说走就走,徒留我一人在云州。
他们知道我的处境吗?
他们知道我的害怕吗?
他们知道我的无助吗?
应当是知道的。
可我不甘心啊。
我为之付出了那么多,我放不下啊。
心里堵着一口气,我当掉自己的衣裳,用余下的钱搭上了去京城的商队。
七年的内宅生活没让我变得娇气,风吹日晒的日子我适应的很好。
抵达京城时已经是半个月后。
秦家并不好找,我在东街的首饰铺子给自己谋了一份活计。
出乎意料地,我见到了娘和妹妹。
「娘……」我轻声唤她,质问的话还没说出口,娘脸色大变。
她将我拉到角落:「你怎么在这里?姑爷呢?」
「我们和离了。」
「什么!」娘惊叫出声,下一秒压低声音责怪,「你当真自私,你是长姐为何不替昭昭考虑一下,若是让人知道你是和离妇,你让昭昭如何嫁人!」
「就是就是,姐你太过分了!」
娘牵着昭昭,看我的目光处处透着不满。
「你们进京,付家知道后就把我休了。」
话音落下,娘顿了一瞬,飘忽的视线又变成密密麻麻的责备。
「那又如何,你已是外嫁女,就算和你说了又能怎么样?」
「倒是你,嫁到付家那么久一点本事都没长,姑爷冷落就算了连公婆都不接纳,你怎么这么没用。」
「我们在京城处处吃紧,没多余的地方再容你,听娘一句劝,回去和姑爷求求请,一日夫妻百日恩总不会真不管你的。」
我摇摇头,心头苦涩,眼泪不知道什么时候掉了下来,周围喧哗,我却觉得安静极了,连胸口的心跳也听得一清二楚。
「回不去了,我回不去了。」
我掩面痛哭,身体的疼痛越发强烈。
「够了!我话已至此你好自为之吧,昭昭昭然还小,我不能让你污了他们的前途。」
「就算我快死了,你们也不管我吗?」
娘离开的步子一顿,扭头时我愣了愣,那眸子和付家人多像啊,幽暗平静中透露着嫌弃和厌恶,便是对挡路乞讨的叫花子也不过如此。
只见她唇瓣轻启,恶语连珠:「连生死也敢拿来威胁亲生母亲,你品性怎变得这般恶劣。」
我脚底生寒,眼前迷雾朦胧,气血翻滚下轰然倒地。
闭上眼后,我梦到了七年前。
那时我们还在玉带村,爹埋头苦读,娘和我料理家务,农忙时手脚忙得飞起,掌心磨出了血,娘温柔地给我上药。
她说:「书澜这么懂事,娘看了都心疼。」
爹说:「书澜乖巧,但也要量力而为,要照顾好自己知道吗。」
我像一片孤叶,浮浮沉沉。
一朝梦醒,却回到了从前。
3
「不过是个梳头丫鬟,昭昭喜欢你让她就是。」
我眨了眨眼,心中的悲痛还未褪去,不自觉脱口而出,语调哀怨:「娘,你好狠的心啊。」
啪!
「只是要你让个丫鬟,何至于这么咒骂,秦书澜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母亲!」
「昭昭年纪尚小,你这个做长姐的让一让又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说的兄友弟恭,礼让弟弟妹妹都是诓我们的不成?」
我捂住刺痛的脸颊,愣愣地看向正在埋怨我的母亲,我纵使付出了万般努力,在她口中依旧是那个会让她丢脸的乡野村姑,他们抛弃我,无视我的死亡,又有什么脸面要我处处谦让?
我只是她的女儿,却不是秦昭昭的娘。
上辈子我做出无数牺牲,换来的不过是他们随意践踏的冷漠。
连我好不容易救下的微雨,被昭昭讨走后不久,便因她的喜新厌旧而沦落青楼。
我曾质问阿娘,责问昭昭,可他们只觉得我小题大做,不惜将我赶出秦家,骂我不孝不悌。
那时我已经嫁人,阿娘的话传到付家更是让我本就艰难的处境变得如履薄冰。
可他们不曾问过我一句。
我为了爹娘曾经的疼爱,委屈求全,我把自己束缚在长姐的身份,处处礼让,可我得到了什么?
什么也没有。
既然如此,我为何还要让!
我摇头拒绝,把娘气得不行,可她翻来覆去也只是那几句话,或许是习惯,也或许是麻木,现在再看竟觉得有些好笑。
原来拒绝,并不难。
我起身要走,却猝不及防被昭昭推得踉跄。
六岁的她长得娇俏可爱,被爹娘爱意浇灌下长大的她总有恃宠而骄的底气,便是对我这个长姐也不见有半点尊重。
「你不把微雨给我,你不是我姐姐!」
「你就是个粗俗的村姑,一点也没有谢姐姐好,我不要你当我的姐姐哼!」
我笑了:「好啊,你去找她。」
昭昭和昭然出生时,爹忙于官场,娘忙着打理内宅、融入圈子,照顾弟弟妹妹的活落在我身上。
可婴儿整日哭闹,我难有时间去做自己的事。
等他们再大些,体态仪容、琴棋书画已经来不及学,云州官宦女眷中对我的评价早就板上钉钉:一个飞上枝头的村姑。
爹娘怨我不争气,他们说:「书澜,你何时变得这么懒惰骄奢,竟连一点苦都不肯吃。」
彼时身份的转换令我惶恐,爹娘的不理解更是让我变得敏感,我将更多的心血投入到昭昭和昭然身上,聊以慰藉。
可事实证明,我做错了。
娘皱眉又要训我,昭昭叉腰冲我得意一笑,我无视得彻底,转身离开。
立于骄阳之下。
我的心脏正在跳动,我还没嫁给付清云,我拥有健康的身体。
这一次,我要救赎自己。
4
「小姐……」
微雨神情不安,憋了一路还是忍不住问我:「小姐,奴婢真的不用去伺候二小姐吗?」
我脚步一顿:「你想去给昭昭梳头吗?」
「不不不,奴婢哪都不想去,只想待在小姐身边!」
「好。」
「小姐。」
「嗯?」
「小姐今日有些不同,但是……小姐看起来很开心。」
我伸手挡住刺眼的阳光,听到这话也不由得勾起唇角。
从前总担心爹娘失望,担心昭昭不开心,我虽是秦家嫡女,却更像秦家的管家,娘说长姐如母,照顾昭昭和昭然时我才十一岁,尚且还是个孩子,却已经要承担起为人母的责任,简直可笑。
如今脱去了这一身重担,能不轻松,能不快乐吗?
秦家宅子不大,只有一间厨房,因而晚间用膳时我不可避免地见到娘和昭昭。
她们恼我白日里的拒绝,昭昭坐在阿娘身边,咧嘴朝我做了个鬼脸。
「小气鬼,吝啬鬼来啦。」
娘不为所动,只在爹入座时喊了她一句:「别调皮。」
可语气亲昵,眼中尽是宠溺。
我刚一坐下,同昭昭长得一样的昭然捧着碗筷跑到阿娘另一边,嘟着嘴狠狠瞪我。
「我不要和她坐在一起,她只会逼我吃胡萝卜,我讨厌她。」
「我要谢姐姐给我当姐姐,谢姐姐那么好从来不会逼我吃讨厌的东西,还会给我很多好吃的,我喜欢谢姐姐。」
「爹娘,你们把她和谢姐姐换一下好不好?」
昭然的话得到昭昭的拍手叫好,两个人凑在一块连饭也不吃了,一边数落我的缺点,一边细数谢白芫的优点。
对此,我表情未变,只是看着眼前一桌子加了葱花的菜,食欲大减。
我静静吃着唯一不会让我难受的米饭,不像往常那样竭尽脑汁把吵闹的两人哄到安分,才能吃到桌上早就凉透的饭菜。
可我的沉默让娘不悦,她放下筷子催我:「书澜,昭然还小挑食也是常理,你做姐姐的别和他计较,赶紧先把这两个混球哄一哄,不然他们又顾不上吃饭了。」
「他们不吃就不吃吧,饿一顿也就怕了。」
「什么?秦书澜你说的还是人话吗!昭昭和昭然还小怎么能饿肚子。」
「那你哄哄吧娘,我饿得不行了。」
「我这一天天的这么忙,早就心力交瘁头疼得厉害,哪还有……」
碗里的米饭还剩一半,可耳边娘絮絮叨叨的埋怨让我没了胃口,连吃进肚子的米饭也好像要涌上来,让人恶心得厉害。
她总是这样,一次次说着她有多累,一次次把照顾孩子的责任推给我。
却在昭昭骂我,昭然瞪我时一笑而过。
她说:「都是血脉相连的兄弟姐妹,他们只是同你闹着玩罢了,这么计较做什么。」
两人有恃无恐,更是因着我这些年的管教而心生怨气,连一个才见过几次面的谢白芫都一跃成为他们理想中的好姐姐。
我这些年,何苦呢?
我放下筷子打断娘的唠叨,认认真真说道:「既然如此那就别管了。」
「我五岁开始帮忙做家务,六岁开始帮忙干农活,不照样活得好好的,我能做到,他们也能做到,娘觉得呢?」
娘没有同意,她好不容易摆脱了农户身份,一心想把昭昭和昭然培养成出众的官宦子弟,闻言刮了我一眼,紧皱眉头:「这不一样——」
可不等娘说完,爹敲了敲桌面,笑容和蔼。
「好了,都别吵了,左右书澜也到了要嫁人的年龄,就让她少操些心。」
5
爹轻飘飘的一句话不仅让娘止住话头,也让昭昭和昭然不再吵闹。
「夫君,你的意思是……难不成……」
爹点了点头,没有解释,而是扭头看我,笑容渐深:「书澜,爹给你找了门好亲事。」
「付家次子付清云长得一表人才,而且没有继承家产的压力,虽是商户,但也是门极好的亲事。」
我放在桌子底下的手猛地一颤,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今天是定下我和付清云婚事的日子。
可这门亲事真的好吗?
我苦笑连连,迎面对上爹的眼睛:「我不嫁。」
许是我这些年的顺从让他习惯了,拒绝的话一出口爹瞬间怔愣,回过神后语气严肃。
「两家庚帖已经已经交换过,你若是不答应这事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
怎么收场!
既然早就做好决定,又和我装什么父慈子孝,我不过是他用来稳住付家的商品,是他们合作的一枚棋子,我又算得了什么。
明明告诉过自己不要再对他们抱有希望,可乍一听到这话还是忍不住难过,原来我前世自以为的牺牲也不过是被他们蒙住双眼推着前行罢了。
「爹,你还记得你说过的话吗?你说要让我嫁给两情相悦之人,要让我成为天底下最幸福的人,你还记得吗?」
我红着眼,又一次看到那种嫌恶的目光,从头到脚一寸寸地打量。
「我记得又如何?你看看你自己,琴棋书画不说,最基本的体态仪容都学得潦草,付家肯要你已经不容易,你还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若不是顶着个官家小姐的身份,你连付清云都配不上。」
「爹说得对,付家哥哥是好人,你快点嫁过去不要待在我家了,昭昭不想看到你。」
昭然也跟着点头:「对,你快点嫁人,我和昭昭好让谢姐姐来给我们当姐姐,到时候他们肯定都羡慕我,谢姐姐长得漂亮还厉害,才不像你呢略略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