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落在那片土地上》作者:滕建民

黄河文化 2022-12-17 21:57:06

其实,现在的雪落在哪里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因为比下雪更重要的事情已融入到我的生活中。最近几年好像赶不上冬天的趟儿,跟着儿女奔波,总觉得冬天离我越来越远。但每到冬天,我会不由自主地倾听雪落的声音,期待一场悄无声息的白雪覆盖在田野上,因为家乡的祁连山是我心中永远的冰雪女神。

这个冬天我又一次失去了站在雪地里看雪景的机会。同时,我再也没有了坐在热炕上一边吃烤土豆,一边欣赏祁连山雪景的悠闲和自在。

然而记忆却是深刻的。记得那些年的冬天,雪花漫无天际地飘飞,大地田野仿佛安静地做着梦。家里那个被我们用来取暖、做饭用的大铁炉子,炉面被煤块烧的通红,煮熟的土豆一个挨一个放在上面,立刻发出刺啦啦的声音。仔细听,每个土豆发出的声音都不相同,有的像呻吟,有的像哭泣,有的却像唱歌。炉子上锈迹斑驳的铝茶壶也发出咕嘟、咕嘟的响声,从茶壶嘴冒出的热气,直径窜上屋顶,那层被报纸糊的顶棚湿漉漉的一片,就像庄稼汉的脊梁。

屋外的风也许怕冷,硬是想从门缝里挤进来,门上挂的一块门帘,是妈妈用装过粮食的破麻袋片拼凑缝制的,被风吹起摔下,又使劲地拍打着门扇。炕是热火的,炉子周围是热火的。然而,挨着门口的地方冷风嗖嗖地从门缝里吹进来。从外面进来的人跺跺脚上粘的雪,大都是上炕把脚伸进被子里。

乡村人家的冬天,家家炕上捂着一个小被子或是褥子以用来取暖。紧挨炕的地方用土坯砌个方形的炉子,既要做饭又要取暖。这种简易的土坯炉子做饭是可以的,而取暖温度就差远了。

那时候城里人取暖用的是铁皮炉子,农村人称它为洋炉,村里经济条件好的人家买个洋炉得谋划好久。某家要是买了,不一会就传遍全村,成为村里人议论的头条新闻。

我父亲是国家干部,我家最先在村里用上了洋炉。冬季农活可以告一段落,特别是下雪天人们有了空闲时间,无论是男人还是女人,都可以给自己找个串门子的理由。我们当家户族多,左邻右舍关系也好,母亲有个特长是会裁剪衣服,这在当时的农村是很吃香的。女人们在这个时节都准备为家里人缝制过年的衣服,不会裁剪的就带着布料来我家让母亲帮忙。这个时刻男人也在女人身后,进门坐在火炉前,嘴里不停地念叨,又麻烦你来了,屁股却毫不客气地坐在炉子旁边的小凳上,两只手半举着烤火的样子,就差点把炉子抱在怀里。“哎,这洋炉就是热火,明年咋了咋置办个洋炉……”

我母亲是好客的人,对来家里喧谎的,烤火的,借东西的,还有央请她裁剪衣服的,都热情相待。

记得那时候我放学回家,一看到满屋子的人,就满腹怨气。祁连山下的冬天滴水成冰,从外面回家就想烤火捂热炕,可炉子周围都是人,并且烟雾缭绕,母亲跪在炕上一手拿着尺子,是用木头做的,一手捏着一节粉笔,在铺开的布料上量着,比划着,半间屋子的大炕根本没有我捂脚的地方。女人们围坐在炕沿上,眼睛盯着母亲手里的剪子一遍遍问,能不能省一双鞋面子?大人娃子的都行。哎,男人们穿鞋就是费,手里的没做好,脚上穿的已经烂了。她们无奈的感叹着,唠叨着,却引起了男人的强烈不满。“你们女人尽说男人穿的费了,咋不说我们干的都是出大力气的活。”

从男人气呼呼的神情中,我感到了他们的无助和无奈,男人们夹烟的手指虽然在烟雾中颤抖,但手背上凸起的青筋,似乎要把属于自己的东西紧紧抓在手中。我突然觉得就是这样一双双结满老茧的大手,才撑起了整个乡村的冬天。

屋子里炉火烧的很旺,寒冷悄然退却。我知道外面的雪一直下着,飞飞扬扬,落在屋顶和草垛上,落在院子的各个角落,落在弯弯曲曲的路上。这个时候我不想出门,我希望他们快点走,但他们的话题刚刚拉开。今年打了多少粮食,明年哪块地要歇着,哪块地该倒茬播。今冬天雪下的多少,决定地垧的湿润,来年的春播等等。一辈子与土地打交道的农民就是这样筹划着,憧憬着,向往着,期待着,辛苦着。我只好出门去观赏雪景。

看着大片落地的雪花,我开始对他们生出了怜悯和同情。

我掬起双手,想让雪花知道,我是在等它们,等它们温润这片土地,温暖我的亲人,给他们活着的希望,给他们生活的信心和力量。

多少个冬天里,我踩着厚厚的积雪行走在学校与家的那条土路上。小时候是上学,后来我当了代课老师,学校条件依然很简陋,冬天取暖仍然是用土坯堆砌的炉子。煤放进去燃烧后煤烟呛得咳嗽声此起彼伏。不得已打开窗户,仅存的那点温度被扑进来的寒风吹了个一干二净。孩子们握笔的手冻得通红。即便如此,下课了还要完成扫雪任务。经济条件好的家庭,孩子的穿着也厚实,冬天的棉衣、棉裤、棉鞋都是有的。但也有一部分困难家庭,孩子穿着单薄,鞋子烂的脚趾头包的棉絮……

遇到天气下大雪,教室里如冰窖,距离学校最远的一个村庄,孩子们要走两公里路才能到校。看着他们被雪浸湿的鞋袜,被寒风刺成高原红的脸蛋,我浑身冷的直打哆嗦。

我尽可能说服其他孩子们,把火炉让给上李庄的同学们。孩子们也很懂事,不管下不下雪,每当看到上李庄的同学走进教室,很多同学都会把星点的温暖让给他们。看着他们围着火炉,脸色变得红润起来,我的身上也热乎乎的。

进入数九天,不知不觉我的脚也冻上了疮疤,奇痒难忍,母亲用各种偏方为我治疗。用冬青洗,用辣椒熬水洗,又听人说用初冬下的第一场雪搓疮疤。母亲盼着入冬的那场落雪,她把装满雪的盆子放在炉子跟前,拽着我的脚放在盆子里,冷酷的冰凉直刺心底。无论我怎么叫喊挣扎,母亲始终默不作声,一只手固定着我的脚脖子,一只手攥着雪在我的冻疮上搓。炉火通红,茶壶噗嗤噗嗤冒着热气,母亲脸颊绯红,仿佛岁月开出的花朵。

屋外飘飞旋转的雪花,落在了我走过的路上,落在了我经历的岁月里,落在了我的心上。

很多时候,我都想把温暖分享与别人,就像当年我的母亲那样。每次我们回老家,他们大都记着母亲的好。念叨着母亲给过他们半碗盐,一碗醋,一轴线,一块布丁,几斗煤,几升粮食……

我知道我的母亲并不富裕,她省吃俭用,把自己仅存的温暖给了她爱的人们,给了她生活过的乡村。

许多年过去了,每到冬天,无论下不下雪,我的眼前都会有一大片雪浮现,我明白,那是刻在心里的记忆,对家乡,对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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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  者  简  介:滕建民,笔名漠北雪莲,文学爱好者。甘肃省作协会员。有文字发表于省、市、县级报刊杂志,文学网站。偶获过国家级、省市级举办的散文征文赛奖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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