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方与民间的博弈:从地方法规看屡禁不止的清代福州游神

盛苍梧啊 2025-01-15 18:19:12

官方与民间的博弈:从地方法规看屡禁不止的清代福州游神

官民角力民俗永存:游神兴衰

清代福州游神文化是一出持续上演的官民博弈大戏。在这场漫长的较量中,地方官府频频出台禁令,试图以严刑峻法遏制游神活动中的诸多"乱象";而福州民众则凭借智慧,或"借壳上市",或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在夹缝中寻求信仰的出路。从乾隆二十四年到同治十年,《福建省例》中的三则示禁文告,不经意间为我们勾勒出一幅生动的清代福州民间信仰图景。透过这些文告,我们不仅能窥见当时游神活动的种种细节,更能领略到传统民间信仰在面对官方打压时所展现出的顽强生命力。时至今日,昔日被视为"淫祀"的游神文化,已然蜕变为福州独具特色的非物质文化遗产。

明清两代对民间宗教结社高度防范,制定了严苛的法律制度。《大明律》规定:"若军民装扮神像、鸣锣击鼓、迎神赛会者,杖一百,罪坐为首之人。"这成为了清代治理民间宗教活动的重要法律依据。

但官方也给游神活动留下了一个规范的出口。《大明律》明确指出:"其民间春秋义社,不在禁限。"清代又增加了"以行祈报者"五字,为民间祭祀活动提供了合法空间。

根据《洪武礼制》的规定,每一百户百姓可以设立一座里社坛,专门祭祀土地和五谷之神。这种官方倡导的祭祀活动相对朴素,与华南各地张灯结彩、热闹非凡的游神活动形成鲜明对比。

明代中期,这种官方认可的祭祀活动就开始发生变异。明弘治《兴化府志》记载,莆田的社主巡游已经开始出现鼓乐导引、张灯照路等游神色彩。

到了明末,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彻底改变了福州的游神文化。崇祯十五年,福州爆发大规模疫情,民间开始举行"五帝出海"活动驱疫。

这场驱疫仪式颇为隆重,五帝出巡时设立衙署,配备胥役,处理民间文书,一如官府。五帝所居之处,早晚设堂,每日三餐,更衣就寝,完全仿照活人礼仪。

各地土神参拜有序,互相往来时都要递送拜帖。游神队伍中还有人装扮鬼脸、充当衙役,沿街游行,互相炫耀。特别是那些绸缎彩船,制作精美,上面摆满了各种器具,堪称当时造船工艺的集大成之作。

这场声势浩大的驱疫活动持续了半年之久。从二月到八月,市镇乡村每天都有三四个甚至六七个游神队伍同时出行,一时间福州城内外俨然成了"鬼国"。最后还是巡抚张肯堂出面严禁,这场声势浩大的"五帝出海"活动才告一段落。

这次大规模的驱疫活动,成为了后来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的"送王船"习俗的滥觞。它不仅在福州民间信仰史上具有重要地位,更为当地民众提供了一种面对疫病的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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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理难题频出现:屡禁终不绝

康熙三十九年,福州知府迟惟城面临一个棘手的难题。福州城内外的五帝庙日渐兴盛,不仅影响城市治理,更威胁着官方的统治权威。迟知府下定决心,一举拆除了这些五帝庙,还将拆下的木材用于修缮学宫。

这场强拆行动看似大获全胜,但出人意料的是,迟知府去世不久,五帝庙不仅在原址重建,数量还增加到了十余处,规模比从前更加宏大。这一结果让地方官员们意识到,单纯的强制手段并不能解决问题。

到了乾隆二十四年,福州游神活动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峰。当时的福州城内,各种打着迎神名义的活动此起彼伏,不少衙门甚至也参与其中,装扮闯神时的服饰、器具都照搬官府规制。

这种情况引起了巡抚吴宪的高度重视。他发布了《严禁闯神并装扮鬼脸奇形异状》的禁令,试图遏制这股歪风。但禁令的效果并不理想,八年后福州的游神活动又死灰复燃。

乾隆三十二年,福建巡抚崔应阶不得不再次出手。他发布了《禁迎神赛会》的告示,对游神活动进行了更为严格的限制。崔应阶在告示中提到,他年轻时就曾在闽台一带游历,亲眼目睹过这些荒诞不经的场面。

游神队伍中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乩童。他们用铁钉穿透口腔,用铁球击打背部,浑身是血却还要站在神轿上巡游。不同神明的队伍相遇时还经常为了路权发生争执,甚至大打出手。

同治十年,情况依然没有好转。当时的巡抚王文韶发布了《严禁迎神赛会》,详细列举了十条禁止事项。这份告示不仅反映了当时游神活动的诸多乱象,也展现了地方政府在治理过程中的无奈。

告示中提到,一些不法分子打着赛会的名义敛财。他们不仅在路边搭建简陋的祠庙,还张贴各种莫名其妙的牌匾,如"威灵公行台"、"大班公所"等。民众中还流传着一种名为"打牛头"的诅咒方式,用铁板印制的"口纸"来诅咒仇家。

这三道禁令的出台,反映了清代地方政府在处理民间信仰问题时的困境。官府一方面要维护统治秩序,另一方面又不得不考虑民众的感受。最终的结果是,这些禁令虽然一再发布,却始终未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面对官府的打压,福州民众展现出了惊人的智慧和韧性。他们在五帝庙中供奉关帝,将庙宇改名为"武圣庙";或者供奉观音,将庙宇称为"庵"。通过这种"借壳上市"的方式,他们成功地在夹缝中保存了自己的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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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罪并举严整肃:游神弊病详

游神活动为何会让清代地方官员如此头疼?清人钱泳在《履园丛话》中将游神活动的危害归纳为十大"罪状"。这十条罪状不仅涵盖了宗教、法制、经济等多个层面,更反映了当时社会的诸多问题。

在这些罪状中,"渎鬼神、乱法度"被列为首要。游神队伍中不仅有人装扮神明,还有人冒充官府人员,使用与官员品级相对应的服饰和器物。这种行为在当时被视为对官方权威的严重挑战。

更令人瞠目的是,民众在游神时经常不给地方官员让路。一位晚清传教士就记录了这样一个场景:一位高级官员的轿子在街上遇到迎五帝的队伍,游神队伍不但不避让,反而要求官员的轿子退让。

游神活动中的"角色扮演"也是一大问题。福州游神特有的"扮将"活动,就是由人装扮鬼脸,手持兵器游行。还有人装扮重犯,戴着枷锁在街上示众,这种行为被视为对司法制度的嘲弄。

这些活动还存在重大的经济隐患。清人阮葵生就记载,康熙年间一次五帝出海活动,单是纸船的制作就花费了三百两银子。为了筹措这笔巨款,主事者向每户收取摊派,对孕妇更是加倍征收。

游神活动还往往演变成治安事件。不同神明的队伍相遇时经常为了路权发生冲突,有人甚至在火把中藏入木棍,一旦发生争执就拿出来打斗。到了2014年,漳州仍然发生过因抢夺香位而引发的群殴事件。

迷信治病也是游神活动中的一大弊病。宋代闽人何希彭就提到,福建人生病时"左医右巫",十个病人中只有两三个会去看医生。这种情况在医疗条件落后的清代更是普遍。

游神还容易被不法分子利用。乾隆年间就曾发生过建瓯老官斋教会匪假借游神名义,劫掠乡村的案件。他们让女巫乘轿打着游神的旗号,沿途劫掠,不从者就放火烧房。

火灾隐患也是一个不容忽视的问题。1890年,福州三皇庙和山陕会馆就因为游神活动中的夜戏引发火灾。2014年,永安青水永宁桥也在一场夜戏后失火焚毁,造成了巨大的文物损失。

面对这些问题,地方官员采取了一系列措施。他们允许民众在庙里祭拜,但禁止抬神出游;对于官方认可的城隍、东岳等神明的出巡,也规定只能在白天进行,不许有任何怪异装扮。

但这些措施收效甚微。因为在民众眼中,游神巡境是信仰中不可或缺的环节。神明需要定期巡视自己的辖区,驱邪降福;而在疫病流行时期,"五帝出海"更是民众对抗疾病的重要精神寄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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历久弥新韵永传:信仰永续章

在清代地方政府一再颁布的禁令中,游神活动展现出了惊人的生命力。福州民众通过各种巧妙的方式,在官方的严密监控下延续着自己的信仰传统。

这种坚持并非没有道理。游神巡境在民间信仰中具有不可替代的重要地位。神明定期巡游辖境,不仅是为了驱邪降福,更是神与信众之间建立联系的重要纽带。

在疫病肆虐的年代,这种精神寄托显得尤为重要。根据《福建省卫生志》的记载,1896年至1903年间,福州爆发了第一次鼠疫高发期。当时的病死率高达86%以上,在缺乏有效医疗手段的情况下,民众只能寄希望于神明的庇护。

面对官方的打压,福州民众展现出了非凡的智慧。他们在五帝庙中供奉关帝,将庙宇改名为"武圣庙",至今在路通庵、龙岭顶等地仍能看到这些历史的见证。有的庙宇则供奉观音菩萨,以"庵"的名义继续存在。

这种变通不仅体现在庙宇名称上,还表现在具体仪式中。游神队伍使用的灯笼和"肃静"、"回避"等执事牌,原本因模仿官场仪仗而被禁止,现在却成为了珍贵的文化遗产。福州游神中的"扮将"、戴枷还愿等习俗,也在不断调适中得以保存。

到了近代,这些曾经被官方严厉打击的习俗反而引起了学者的关注。1890年代,在烟台山的洋楼上,传教士J.C. Oswald拍摄了目前所知最早的福州游神照片,这距离《严禁迎神赛会》的颁布仅有二十余年。

进入现代社会,福州游神活动经历了重要的转型。那些被视为封建迷信的内容逐渐淡化,代表着民众智慧和艺术创造的元素则得到了保护和发扬。莆田镇前、下江头的"打铁球"和雷州的"穿令箭",已经成为了当地重要的文化旅游项目。

2014年,一场关于游神文化的重大转折发生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将源自福州"五帝出海"的"送王船"习俗列入了"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这标志着曾经被贬为"淫祀"的民间信仰,终于获得了应有的文化地位。

时至今日,福州的五帝信仰依然是当地最重要的民间信仰之一。游神活动在传承中不断创新,去芜存菁,既保留了传统文化的精髓,又融入了时代的新元素。每年的游神活动都吸引着大量民众参与,成为了展示地方文化特色的重要窗口。

这场持续了数百年的官民博弈,最终以一种和谐的方式得到了解决。游神文化从被严厉禁止,到被重新认识和保护,这个转变过程本身就是中国传统文化与现代文明交融的生动写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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