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姨夫刘多荃

山雁说过去 2025-04-13 21:02:39

王 坤凡/文

1987年7月22日,是姨父刘多荃逝世2周年的日子。还在儿童时期,我就开始受到姨父对我的教育和培养,青年至中年时期,又同姨父有着频繁的接触和往来,我从姨父那里得到教益是很深刻的。

1945年9月,我刚好10岁,居住在乡间的姥姥托人带口信说,北京刘姨父派人来东北,要接走姥姥和我去北京生活。来人是一位家住凤城的关副官,说关副官现在正在老家探亲,等他一到,我们就出发……。

1945年深秋的一天,我们一行四人出发了,姥姥、从南京归来的素贞姨母和我,由关副官护送向北京进发。

由于刚刚胜利,那时候交通十分不便,我们时而乘火车,时而乘畜力车,时而步行,经沈阳、山海关,到北平,足足用了半个月的时间。到了北平,我们乘坐出租汽车,几个转弯,就来到了北京西城区前赵家楼2号。

汽车开进了一座大院落,罗蕴卿姨母与十多年没见面的老母亲重逢,十分喜悦。当我见到姨母呼喊着“妈妈”的时候,激起我自己是一个已经没有母亲的孩子的悲哀。

初冬的一天,传来了芳坡姨父要从承德归来的消息,全家人忙碌起来,姥姥再三叮咛我,见到姨父要懂礼貌。姨父回来的那天下午,我被叫到客厅去见姨父,客厅门开了,只见客厅尽头的两个单人沙发上,一边坐着姨母,一边坐着一位身材魁梧,面貌英俊的陌生人,我想那就是姨父了,我当时身上穿着一件刚刚做好的红缎棉袍,本来就羞缩怕见人,现在要前去见陌生的姨父,我感到从厅门到尽头沙发处的路太长了,姨母在呼叫我,我向着姨父深深地施礼,姨父慈祥地一笑,驱散了我的拘谨和不安,他问我几岁了,问我喜欢不喜欢读书,说着从桌子上拿起两本画报,说是送给我的,要我坐下来看,我边看画报,边听到姨父姨母在商量我上什么学校读书的事。

过了几天,姨父说要考一考我的识字程度。考完后,姨父拿着一本印有总理遗嘱的原书教我学念,并要求我在几天内会念、会背。我背是背下来了,但并不懂其含义,姨父给我翻阅书面上的人物像,给我讲解孙中山先生是国父,是怎样伟大。于是,在我幼小的内心深处,对伟大的孙中山先生产生了敬仰的心情。端庄秀丽的宋庆龄也在那个时候给我留下了难忘的印象。姨父派人给我买来纸笔墨砚,要我每天在米字格的大上练墨笔字,而且给打红圈鼓励我写好字。

在姨父姨母托人帮我联系学校期间,素贞姨母要回南京张伟斌姨父那里,他们没有孩子,很希望我能做他们的女儿,而且我同素贞姨母从东北一路到北京,感情更深些。而蕴卿姨母要我留在北京读书,两位姨母都在争要我,对于一个孩子,面临这种选择真这个不小的难题,最后,还是姨父的慈爱和说服吸引了我,我决定留居北京姨母家。

不久,我进了北京东三条胡同圣心小学住校读书,上学前,姨父对我说:“你从小就有机会学英语,要争气,要好好学。”入学后,姨父外出工作,姨母常常派人接我回家度假,或带我外出玩玩。

1947年暑假,姨父家里显得格外不安宁,满院子的黄花菜飘香,苞米长势喜人(姨母总是喜欢种菜种花),却没有人去观赏。姥姥告诉我,要打仗了,姨母要亲自送我回沈阳,我知道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从此,我就离开了姨父母。解放后,我考取了大学的第二年,姨父调到沈阳,担任辽宁省交通厅长。有一天,他到我家玩,见我长高了,又考取了大学,非常高兴。姨父约父亲一起陪我来到新华书店买些书,姨父对我说,“你需要什么书,喜欢什么书,就大胆买,你管买,我管付钱。”

姨父常常勉励我好好读书,有书该就是幸福,不要辜负大好时光,姨父的开导,给了我上进的力量。很快,姨母带着刘同庆小侄从北京迁居到沈阳营口胡同9号,这里距我家嫩江胡同只有一条马路之隔,步行三五分钟即到。

营口胡同9号住宅,环境幽静,记得有一年仲秋节晚上,我们边赏月边吃东西,姨父突然感慨地说:“海外有多少人在看仲秋的月亮啊!但能同我们看仲秋月亮的中国人只有台湾同胞和亚洲国家华侨啊!”我知道他是在思念台湾的熟人。那儿年,每当春节前夕,我总在灯下执笔,听姨父口述,帮助姨父草拟给在台和海外好友的信稿,常见姨父搬手指计算他的一些老朋友的年龄,回忆他们在大陆有几个孩子。姨父常常怀念的有已经定居日本的商震老先生,有一次,我从学校图书馆“我国在美留学生名册”上抄下商震先生在美国读大学的几位子女的名字,就读学校和地址,我把它交给姨父,姨父很高兴地珍藏起来。

那几年,姨父和姨母都在省民革担当工作,两位老人深怕自己落后,每晚都要伏案灯下读书读报,每逢有重要社论和中央领导人讲话,他们都要收听,都要看报。

同庆小侄渐渐长大,他是姨父姨母的掌上明珠,给他们的生活增添了不少的幸福和欢乐。那时候父母家中唯一挂牵的就是表姐刘家菊,她侨居养国华盛顿,同家人音讯多年不通。1957年,我在姨母的投意下,按老地址寄往美国几封信,那几封信措辞诚恳,信中大意是,无论哪一位收到这封信,都要请他帮忙,设法将此信交到收信人手中,收信人的父母都已年过半百,思子心切,盼望得到回音。

夏季的一个星期日,我正在姨母家作客。忽然邮递员送来了一封寄自华盛顿的信。两位老人当时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我接过信,大声说,这是家菊表姐寄自美围的回信,姨母听后,喜悦地说:“我不是在微梦吧!”姨父说,“快打开信,我要看女儿的来信!”一封亲生女儿寄自远方的平安信给两位老人带来了狂喜。待大家都平静下来之后,姨父满怀希望地说:“若是能收到台湾老朋友的来信,该有多好啊!”

人到老年,愈加怀旧,姨父常怀念保定陆军军官学校同室读书的同学,他怀念东北军戎马生涯的同事,姨父特别怀念爱国名将张学良将军,他曾感慨地说,不知道张学良将军在台湾的软禁生活何时了,他说,张学良将军是一位有贡献的爱国将领。

姨父热爱民革工作,他经常介绍一些有关的学习材料如《团结报》等给我的父亲阅读。从姨父的宜传介绍中,我们了解到民革组织继承和发扬孙中山先生的革命思想,是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一个进步的民主党派,在姨父的影响下,父亲加入了民革组织。

姨父经常与父亲谈论大好形势,对社会主义祖国热爱至深。他们谈到北京建设速度之快,谈到沈阳的铁西区变化得已经找不出原来的模样,谈到大伙房水库的雄姿,谈到元帅林风光依旧秀丽,谈到中国体育健儿在世界体坛的节节胜利,也常谈到凤城家乡的山川秀色和丰富的特产及淳朴的民风,但他们更多谈到则是祖国的山河大地要统一……

姨父虽然是军人出身,但他给我的印象却是,稳重而又有风趣,有魄力而又平易近人,他能理解人,能帮助人。

记得我读高中三年级的时候,学校为我们毕业班从财经学院请来一位语文老师为我们补习古文。这位老师是位江苏人,叫郭竹书,在紧张的学习之余,郭老师喜欢讲讲他们的经历,有一件事我永远不能忘记。郭老师讲到,有一年他和几位外出谋求工作的人,走到承德时,身上已无分文,后来有一位官员搭救了他们,供他们吃住几天,给足路费让他们回家。郭老师说,这位官员就是你们东北人,叫刘多荃,不知道他现在在哪里?我听出了神,我确信郭老师说的刘多荃就是我姨父,心中又是惊喜又是佩服。后来,我很认真地问姨父有无此事,姨父笑着说:“这类事多了,可记不住是哪一桩啊!”

他热爱生活,热爱工作。他曾对我说过,他在辽宁省交通厅工作时,厅里的党员领导从不拿他当外人看待。

和姨父在一起,我从不感到拘束,甚至他批评我的时候,我也会高兴地接受,我常常向姨父提出一些幼稚的问题。警如,我曾问过姨父,我读外国小说里有一句话是这样说的,“你愿意作高年级的劣等生,还是愿意作低年级的优等生。”我请姨父回答这个问题,姨父笑着说:这句外国话没有国话讲的好,中国有句现成的话'宁为鸡口,不为牛后,,你自己来回答你提出的问题吧”

1977年,敬爱的周总理逝世不久,我来到姨父家,姨父向我倾述了他极度悲痛的心情。姨父说,周总理很伟大,在中国,在世界上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他对中国革命和世界和平都作出了了不起的贡献。姨父还谈到周总理对他一家和个人的关怀。他说,周总理曾在大表哥为国捐躯后,亲自到他家里慰问,送抚恤金。周总理在逝世前几年还吩咐安排姨父回北京安度晚年。谈到这些话的时候,我生平第一次看到姨父在流泪,那些日于我和许多知识分子一样,对周总理怀有特殊的感情。因此,我不但讲不出什么安慰姨父的话,我也随之哭了起来。1983年5月18日,我利用到北京出差的机会,来到北京医院二病院217病室看望姨父。那时父已经不能讲话了,我深深地向他鞠躬,泪水夺眶而出,我见姨父目不转睛地望着我,塌陷的眼窝里充满着泪水,我的心撕裂般的疼痛。有什么比心里明白的却不能讲出来更痛苦的呢?姨父你在想什么?你要想说什么呢?我知道一定在挂牵祖国统一的大业,我知道你在想念台湾的亲朋好友;我知道您很想再看一看您工作过的地方,很想再给我讲往日的经历……没料到,这一次见面竞成了永别。

姨父的逝世,使我失去了一位尊敬的父辈长者,也使我失去了一位忘年的朋友,我将永远怀念他。

内容来自《辽宁文史资料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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