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候,人生就像是一出充满黑色幽默的荒诞剧,命运会在你春风得意的时候给你当头一棒,在你落魄失意的时候却给你开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
2002年8月,时任襄樊市樊城区区委书记的尹冬桂被查,4个月后被依法逮捕。
其实尹冬桂的被查早有迹象,在她还是枣阳当市长期间,当地人都说她任职期间“太高调”、“能演”。
凡是在公开场合讲话她都拈着兰花指拿腔拿调的,而且只要镜头一对准她立马就能找到记者所需要的镜头感,根本不用酝酿。
来自豫剧之乡,爱“秀”爱“演”的尹冬桂在襄樊市政界摸爬滚打了二十多年,好不容易当上了地方的“二把手”,不高调是不可能的。
在尹冬桂的一手操办之下,枣阳市先后和北京、上海、广州甚至国外的许多大公司合作,搞一些听起来“高大上”的合资项目。但由于事先就没有做过充分调研,或者经营不善,这些大型项目先后以亏损告终,或者有的根本就没投产。
说实话,尹冬桂的长相乏善可陈
比如2001年8月来自上海的大江公司与枣阳银凤集团合资建设一家肉鸡养殖和加工厂,立项时规模号称可饲养肉鸡规模达千万只,产品经分割加工后全部出口赚外汇。
但没过两年有人到公司现场走访,却看到该合资公司已基本处于倒闭状态,上海方面的资金和管理人员大部已经撤走。
又比如2001年枣阳市政府大张旗鼓地宣传所谓“中德胡萝卜浓缩汁”工厂项目已经在当地落户,据市政府的项目可行性报告显示,该项目总投资达3400万元,计划投产后实现年产值8900万元。
最后该项目根本没有在枣阳落地,所谓一年产值近亿元的宏图远景成了笑谈。
还有尹冬桂极力主张上马的枣阳儿童科技乐园项目,由于枣阳资金有限,实在拿不出修建儿童乐园的资金,项目面临下马。
尹冬桂把心一横,居然把出资任务摊派到市里各个部门单位,要求大家有钱出钱,有力出力,并把划出用于建设儿童乐园的土地分配到各个单位,由各单位承包填平一块。
枣阳是东汉光武帝刘秀故乡,因此也有“帝乡”之称
既然拿出了钱,要是项目能够造起来也还罢了,可是直到2003年这个儿童乐园也未动工,整个工地长满了野草。
在轰轰烈烈的招商引资过程中,尹冬桂上下其手,不仅自己吃拿卡要,还给自己想要巴结的领导大送好处。
有一次,枣阳市委市政府为改善办公条件决定把原来的两幢办公大楼重新装修一下。尹冬桂大笔一挥,把装修工程转交给了一位上级领导搞工程的儿子。
这位公子爷没干多久就找到市政府要求追加投资,本就想借此机会巴结上级的尹冬桂自然是满口答应。但没料到公子爷是个收钱不办事的主,区区一个装修工程搞了两三年,直到2003年下半年都没有完工。
这就很让人上火了:钱也给了,你要追加的预算也追加了,但工程一直没法完工算怎么回事?
在尹冬桂主政枣阳的时候,市政府没人会提也没人敢提这个问题。虽然办公室没了,但活还是得干啊,于是乎,枣阳市政府有好几个部门只能在外租房办公。
90年代的枣阳街头
生于1953年11月17日的尹冬桂是河南省南阳市唐河县人,在那个全民皆兵的年代,她18岁高中毕业后就当上了民兵,因为枪法不错,曾代表县民兵队多次参加市里的比赛。
这可是露大脸的机会,因为南阳和襄樊本来就靠得比较近,尹冬桂在一次打靶比赛中认识了驻襄樊解放军某部的一个领导,经他介绍到该部队在南阳的医院工作。
说是部队医院,但由于条件不全,经费有限,实际上就是一家诊所,19岁的尹冬桂在该诊所当了个负责非临床工作的卫生员,主管消毒、化验、打扫卫生等工作。
那时候医院人少事多,任务特重,年轻的尹冬桂干劲很足,主动承担了不少份外的任务,因此在单位口碑不错,组织上为此专门安排她入团、入党。
两年以后医院合并,主要人员回撤襄樊,医院领导不舍得放走尹冬桂,便让她跟着部队到了襄樊。
背井离乡的尹冬桂一开始在医院附属的幼儿园当保育员,后来又兼职干了一份电影放映员的工作。
当年的电影放映员属于国企员工,手捧铁饭碗
早年当民兵和在部队医院的工作经历对尹冬桂的作派产生了一定的影响,在当了市长之后她在公众场合爱穿军装,让不知她底细的干部群众感到别扭。
她人脑子灵活,办事勤快,会说话也会“来事”,更加难得的一点是,在当时那个特殊的年代里,她依然利用业余时间看书学习,后来还自学考了大专文凭。
其实像她这样的人,到社会上任何地方都比较吃香。
尹冬桂的人生在一步步地发生改变,从质变到量变。1976年,她调到襄阳县党校干放映员,1981年又调县广播事业局当播音员,1984年,调襄阳县组织部任办公室主任,时年31岁。
在“关系”和金钱的作用还很小的80年代,尹冬桂从一个寂寂无名的“小保姆”经过不懈努力成为政府干部,没有点真本事是不可能的。
1990年5月,尹冬桂从襄阳县组织部副部长升任襄樊市老干部局副局长,干了两年不到即再次升任枣阳市市委副书记,又兼任市政协主席。
枣阳市一角
1998年10月,尹冬桂出任枣阳市代市长,在接受这一任命时,她慷慨激昂地对市政府、党委、人大三套班子的同志们说:
今天,我被人大常委会任命为枣阳市政府代市长,是枣阳百万父老乡亲对我寄予的重托和厚望。作为代市长,我将努力保持清醒的头脑,加强廉政、勤政,带头树立廉洁奉公的工作作风,在思想上和行动上坚持抵制各种腐败行为,恪尽职守,实在为人,多干实事……
应该说,在当选市长之初,尹冬桂还是一个比较有理想和追求的好干部,她为改善枣阳当地民生做了一些实事,还自掏腰包资助了几名家境贫寒的大学生。
但令人遗憾的是,尹冬桂担任市长之后不久就积极“投身”腐败,完全和自己的誓言背道而驰。
经检察机关调查和宜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审理查明:自1998年11月至2002年4月,尹冬桂在担任枣阳市委副书记、代市长、市长期间,先后收受他人贿赂合计人民币59540元,为行贿人在职务提拔、家属调动等方面谋取不当利益。
从首次受贿的时间来看,距离她当选代市长只过去了一个月!
尹冬桂受审
在庭审过程中,尹冬桂对公诉人提出的指控各种抵赖。据旁听人员回忆,她振振有词,思路清晰,语言组织能力很强。
她表示,公诉人指控自己收受他人财物均系事实,但有的是公务活动所需,有的是人情往来,她后来不是把钱退还给了人家,就是给了对方相应的金钱对价。
比如公诉人指控尹冬桂到美国考察时侵吞了枣阳市委组织部的2万元经费,尹冬桂表示,这2万元中有8000多元她在上海买了一批丝绸和礼品,送给了美国友好城市的负责人。
还有1万元在美国买了一台摄像机,打算到财政部送相关负责人争取项目用,结果在上海遇到一个熟人,送他下飞机时把摄像机遗忘在飞机上了。
公诉人问票据,尹冬桂说在国外买的没有票据,在国内买的弄丢了,而且报销的事情也不归她管。
这套说辞滴水不漏,既掩护了自己,也没有拉任何人下水,实在厉害啊!
官网上的尹冬桂照片
当然,犯罪分子再高明的狡辩也是不可能逃脱法律的制裁的。2003年9月9日,宜城市人民法院判决尹冬桂因犯受贿罪处有期徒刑5年,并处没收个人财产2万元。
有一说一,尹冬桂在枣阳干了6年多的市委副书记、3年多的市长,在樊城区干了1年的区委书记,经手的项目何止百个,资金何止十亿,最后的调查结果是她贪污受贿了不到6万块钱。
当时在襄樊坊间的传闻是,尹冬桂贪污受贿的金额至少在千万元以上,而结果让人大跌眼镜。
枣阳是个小地方,樊城区也不算什么大城市,像尹冬桂这样的县级市市长在国内市长队伍中根本排不上号。
随着尹冬桂落马被判,这个身材不高,相貌也不算出众,肤色还有点黑的女市长突然进入了公众的视野。
尹冬桂到底是什么来头?有什么本事,怎么会当上市长的?为了满足公众的好奇心,很快关于尹冬桂的各种传闻蜂拥而起。
落马后突然蹿红,让尹冬桂始料未及
尹冬桂在走上仕途之前,曾经当过驻襄樊解放军部队所属某医院幼儿园的保育员,因此又引发了许多不是特别靠谱的联想。
比如有人会问:一个小保姆凭什么最后当上县级市市长、副厅级干部,一定是跟上面的某“领导”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吧?
又有人说,尹冬桂当市长是“火箭”提拔的,中间一定有严重的权色交易。
其实尹冬桂从护士干到市长前后花了快30年,她当市长那年都已经47岁了,而且就凭尹的长相,想要以色换权也没有那个资本,说她出卖色相未免离谱。
好,就算你没有出卖女色,但迷恋男色一定是有的吧?
还有的媒体根据一些道听途说的新闻,干脆把尹冬桂与曾经和108个女性发生过关系的前湖北省天门市委书记张二江类比,称之为“女张二江”。
张二江:怪我咯?
而且,媒体的爆料头头是道,有板有眼,一会说尹冬桂利用权势玩弄多名男性,和单位内的很多男下属存在不正当的关系,但凡是帅气的男同志都难逃她的手心。
一会又说有人曾目击,尹冬桂曾经与多名年轻英俊的男性出入宾馆酒店,还有人大谈她“霸占”给自己开车的司机6年,甚至强迫司机和女朋友分手。
在各种大报小报连篇累牍的炒作下,据说曾与尹冬桂发生过关系的男性从十几个,几十个,上百个,最后竟然达到300多个,比张二江还夸张。
就这样,尹冬桂成了许多人概念中的“女淫官”。
在2003年6月25日的庭审中,尹冬桂不顾审判规则,强行对有关涉及其个人生活作风问题的种种流言进行澄清。她在最后说道:
……感谢省纪委在办理我的案子中,澄清了谣言、诽谤,澄清了我的生活作风问题,还了我人生的清白,还了我作为一个女人的人格尊严……
负责审理尹冬桂案的宜城市人民法院
说着说着,这个已经年过五旬的半老徐娘不由得泪洒法庭,引起了旁听者的一片唏嘘。
结果,就在这次开庭的第二天,长江日报社下属的《武汉晨报》就浓墨重彩地发表了《收受贿赂8万元,人称女张二江》和《与多位男性有染,霸占司机长达6年—枣阳有个“女张二江”》这两篇报道。
写文章的记者相当专业,深知大众传媒的传播规律,特别是第二个标题如果放到现在一定是百万爆文。
很快,全国大批“晚报”、“晨报”类报纸相继刊发、转发了《武汉晨报》的文章,有的还进一步“深扒”,文章流传之广,搞得连监狱里都知道了。
有一天,尹冬桂在服刑的监狱里听到几个牢友正在热烈讨论,走近一听差点没气昏过去。
“你们知道吗,听说我们枣阳市前市长尹冬桂是个大女流氓,她搞了300多个男人,还长期霸占下属一个男司机呢……”
《武汉晨报》为了引流也是拼了
思前想后,尹冬桂决定通过法律武器维权。
2003年9月,尹冬桂托人将长江日报社告上法庭,以侵犯自己的名誉权为由向长江日报社索赔经济损失8万元、精神损害抚慰金41万元。
谣言这种东西就怕调查,一调查真假自现,襄樊市襄阳区法院在开庭审理案件后,《武汉晨报》涉及的尹冬桂个人生活作风的报道均系空穴来风,为不实报道。
因此,一审法院判决支持了尹冬桂的诉讼请求,判决长江日报社在《武汉晨报》第三版上书面向尹冬桂赔礼道歉,以消除影响,恢复名誉,向尹冬桂赔偿精神损失费20万元。
长江日报社负责人收到判决书后都快崩溃了:尹冬桂一共才受贿6万元,结果一下子就要赔偿20万元,人家岂不是坐牢比上班还划算?
不行,必须上诉!
襄樊市中级人民法院收到上诉状后认为判决赔偿尹冬桂20万元确实有点过分,于是在2004年6月作出二审判决,改判长江日报社赔偿尹冬桂精神损失费和经济损失合计69315元,并公开登报道歉。
就算对方是女贪官,造谣中伤人家也是不对的
这是中国内地新闻史上首次由媒体向一个正在服刑的女贪官致歉,而且还是副省级党报。
同时湖北省纪委也发文澄清:尹冬桂未查出生活作风问题。
随后,尹冬桂又接连起诉了另外35家转载侵权文章的媒体,这些报社的领导们也都傻了眼:没想到被长江日报社给坑了!源头都败诉,这官司他们怎可能打赢?
于是,这些报社不得不纷纷与尹冬桂寻求和解,赔偿其精神损失以破财消灾。
直到现在,媒体平台依然特别热衷于男女之事,因为大家都知道这就是流量密码,一旦扯上那点破事,各种利益就会滚滚而来。
君不见,只要搜索“尹冬桂”,各种“霸占司机”、“与多人有染”、“沉迷权色交易”之类的标题还是充斥着浏览器界面。
贪官腐败固然可恨,只不过以罪论罪、客观公正才是执笔者的基本道德,硬要把没有的绯闻扣在别人头上借此博取流量,未免也有违媒体人的良知公德。